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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乔伊斯蕾秋
大海已被远远地抛在身后,面前是绵延的小山和达特姆尔高原 的蓝绿色轮廓。高原那边呢?是布拉克山脉,然后是门迪普小丘、 马尔文丘陵、奔宁山脉、约克郡谷、哲维山,再过去就是特威德河 边的贝里克郡了。
然而在这里,就在马路对面,一个邮筒出现了。邮筒旁边有一 个电话亭。哈罗德的旅程到头了。
他一 步步向 前挪着 步子 。刚才 错过了 那么多 个邮 筒,还有 两辆邮车和一个骑着摩托的邮差。他想起了自己错过的其他东 西——那些人,那些机会,那个不再愿意与他对话的儿子,还有 被他辜负了的妻子。他想起了疗养院里的父亲,想起母亲放在门 边的行李。现在还有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证明了自己一片真挚 的朋友。这是注定的吗?难道他必须放弃这些东西,仿佛它们真 的无足轻重?这个无可奈何的发现重重地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 过气来。一封信太不够了,一定还要再做点什么。他蹒跚着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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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满面悲痛。伸手摸向袋子,才发现手机落在家里了。他心里一惊。
一辆小货车突然急刹车,险些没避开哈罗德。“找死呀!”司 机嚷道。
哈罗德听若不闻,对邮筒也视而不见。他走进电话亭,把奎妮 的信握在手里。
信封上有地址和电话号码,但他的手指颤得如此厉害,几乎连 数字都输不进去。在等待的空当,电话亭里的空气变得凝结滞重, 一滴汗从他肩胛骨间滑落。
响了十来下后,话筒那头终于响起哐啷一声,传来一个口音浓 重的声音:“下午好。圣伯纳丁疗养院。”
“我想找一位病人,名叫奎妮·轩尼斯。” 电话那头停了一下。 哈罗德加了一句:“是急事。我想知道她怎样了。” 接电话的女人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哈罗德的背脊突然升起一缕寒意。太晚了,奎妮死了。他紧紧咬住 自己的手。
那个声音说:“恐怕轩尼斯小姐正在睡觉。我可以帮您传个口 信吗?”
小朵的云在地上投下影子,走得飞快。远山的光影一片雾蒙 蒙,不是因为薄暮,而是因为山前蔓延的大片空地。他思量着现 在的情景:奎妮远在英格兰的那一头小睡,而他站在这一头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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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亭里,两人之间隔着他毫不了解、只能想象的千山万水:道 路、农田、森林、河流、旷野、荒原、高峰、深谷,还有数不清 的人。他要去认识它们,穿过它们——没有深思熟虑,也无须理 智思考,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决定了。哈罗德不禁因为这种简 单笑了。
“请告诉她,哈罗德·弗莱正在来看她的路上。她只要等着 就好。因为我会来救她,知道吗?我会走过去,而她一定要好好活 着。听清楚了吗?”
那个声音回了一声:“是。还有其他事情吗?比如说,你知道 每天的探访时间吗?你知道停车场的规定吗?”
哈罗德重复道:“我不开车。我要她活下来。” “不好意思。您说车子怎么了?” “我会走路过来。从南德文郡一路走到贝里克郡。” 那个声音不耐烦地一叹:“这条路可不好开啊。您在干什么?” “我走路过去!”哈罗德大声叫道。
“哦,”那声音慢条斯理地回应,好像她正在用笔记下来似 的,“走路过来。我会告诉她的。还有什么吗?”
“我现在马上出发。只要我一天还在走,她一天就要活着。请 告诉她这次我不会让她失望。”
哈罗德挂上电话走出亭子,一颗心跳得如此之快,好像要从 胸腔里跳出来。他用颤抖的手将给奎妮的信从信封里抽出来, 抵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匆匆加了一句“等我。h.”就把信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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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哈罗德凝视着眼前的长街,远处的达特姆尔高原一片阴森森。 他又低头审视着脚上的帆船鞋,他在心里问自己:天啊,我刚才到 底做了什么?
头顶的海鸥拍拍翅膀,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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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3.莫琳与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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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晴天最好的地方就是让灰尘无所遁形,晾出来的衣服也干得快,几乎比干衣机更省时间。莫琳又喷又擦又漂又洗,将桌面上所 有的污渍细菌都消灭干净了。床单已经洗好晾干,重新铺到她的床 和哈罗德的床上。哈罗德不在家让她松了一口气,从六个月前他退 休时起,哈罗德就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现在没什么事可做了,她 突然又有点焦虑,没了耐心。拨通哈罗德的电话,却听到楼上传来 熟悉的马林巴琴铃声。她听着电话里紧张支吾的录音:“这里是哈 罗德·弗莱的语音信箱。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他——他不在。”中 间停顿那会儿特别长,好像他真是在环视四周寻找自己似的。
已经过五点了。他从来不会这样。连那些寻常的声音——厅里 挂钟的滴答、冰箱的轰鸣,都比平时大声。他去哪儿了?
莫琳试着用报纸上的填字谜游戏分散注意力,却发现哈罗德已 经把简单的都做完了。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哈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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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躺在路上,张着嘴。终于发生了。总有些人心脏病发作后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又或者她最担心的事情成了现实,他果然遗传了父亲 的老年痴呆?老人家没活到六十就去了。莫琳一路小跑把车钥匙和 开车的鞋子找了出来。
这时她又突然想到,哈罗德兴许是在和雷克斯聊天。他们或许 是在讨论怎么除草,天气可好。真荒唐。她在前门换回鞋子,将车 钥匙挂回原位。
莫琳轻轻走进一间房。多年来都说这是屋子里最好的一间房, 但她每次进去都觉得要披一件羊毛开衫才够暖。曾经这里放着一张 红布餐桌和四把软垫椅子,他们每天晚上都在这里吃饭,还会小酌 一杯。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桌子早就没了,书架上塞 满了没人看的相册。
“你在哪儿?”她喃喃地说道。窗前纱帘将她和外面的世界隔 开,滤掉了外界的颜色和质地。她喜欢这样。夕阳开始西沉,街灯 很快就会亮了。
电话响起,莫琳冲到走廊拿起电话:“哈罗德?” 一段长长的沉默。“莫琳,我是隔壁的雷克斯。”
她无助地看看周围。刚才冲过来的时候好像踩到了什么尖东 西,一定是哈罗德又乱丢东西了。“没事吧,雷克斯?是不是又没 有牛奶了?”
“哈罗德回家了吗?” “哈罗德?”莫琳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升高了。如果不是和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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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斯在一起,那他去哪儿了?“当然,他已经回来了。”她的声音 和平时一点都不像,压得扁扁的,好像很尊贵的样子,听起来就像 她妈妈一样。
“我 只是有 点担心 ,因 为没看 到他回 来。他 说要去 寄一封 信。”
她的脑中闪过一幅幅可怕的画面:救护车,警察,她握着哈罗 德了无生气的手。不知道这算不算傻,她的脑子像在排练一样,想 象着最可怕的情况,好降低自己面对事实时的打击。她又重复了一 遍“哈罗德已经到家了”,不等雷克斯回答就挂了电话。之后她马 上就后悔了,雷克斯已经七十四岁了,又孤零零的,他不过是一番 好意。她刚想拨回去,手中的电话就响了。莫琳重新找回那个镇静 的声音,对话筒说了一句:“雷克斯,晚上好。”
“是我。” 莫琳原本镇静的声音一下子升到天上去:“哈罗德?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b3196国道上,就在洛迪斯韦那家酒吧外面。”他听起来 居然心情还不错。
从他们家门口到洛迪斯韦几乎有五英里远。这么说他不是心脏 病发作,也不是在街上忘了自己是谁。莫琳暗暗松了一口气,紧接 着又升起一股更盛的怒意。但很快一种新的恐惧笼住了她:“你没 有喝酒吧?”
“就喝了杯柠檬水,感觉好极了。好多年没这么痛快过了。我还 碰到个卖卫星天线的家伙,人挺好的。”他停了一停,好像要宣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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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重要新闻一样,“莫琳,我承诺自己要去贝里克了。走路过去。”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走路?去特威德河那个贝里克 郡?你?”
他好像觉得这很好笑,语无伦次地说:“是啊!是啊!” 莫琳吞了一下口水,觉得双脚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让我先弄清楚。你走路过去,是为了看奎妮·轩尼斯?” “我会走路过去,她会活下来。我会治好她的癌症。” 她的腿又软了一软,不得不伸出手去扶着墙壁:“我不这么认为。你不可能治好别人的癌症,哈罗德,除非你是个医生。而且你 连切个面包都会弄得一团糟。真是太荒谬了。”
哈罗德又笑了,好像她说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我在加油站 遇到一个小姑娘,是她启发了我。她坚信自己可以救回她阿姨,她阿 姨果然就好了。她还教我怎么加热汉堡,里面还有小黄瓜呢。”
他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莫琳慌了,开始冒汗:“哈罗德,你 已经六十五岁了,平时走得最远也就是取取车而已。而且别忘了, 你今天连手机都忘了带。”他试着反驳,但她一口气说了下去: “况且你晚上睡哪儿呢?”
“我不知道。”哈罗德笑不出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 一封信怎么够呢?拜托,莫琳,我真的要去。”
他是这样讨好,像孩子一样叫着她的名字,仿佛决定权在她 手上。可是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了,真过分。莫琳怒从心起,说: “去吧去吧!你想去就去吧!我看你到达特姆尔——”电话突然出 现一串断断续续的杂音,她拿着话筒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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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着的是哈罗德似的。“哈罗德?你还在酒吧里面吗?”
“不不,我在电话亭里。这里有股味道,我想可能有人——”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
莫琳摸索着到厅里,找到一把椅子坐下来。那振聋发聩的沉 默比他打来之前更甚,好像要吞噬周围的一切。挂钟不走了,冰箱 不响了,花园里的鸟儿也不叫了。她脑子里只回响着“哈罗德、汉 堡、走路”几个词;紧接着又多了一个名字:奎妮·轩尼斯。这么 多年过去了,那些久埋的回忆,开始在她身体里簌簌发抖。
莫琳就这样一个人坐着,坐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 上,琥珀色的灯光映入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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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4.哈罗德与客店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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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弗莱是个高大的男人,却一辈子弯着腰生活,像是随时防备着前方会突然出现一道低梁,或是别人投偏了的纸飞机似 的。他出生那天,母亲看着怀里的襁褓,完全不知所措。她还年 轻,有一张樱桃小嘴,早早就嫁了人,那人战前是个好丈夫,参军 回来后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是她当时最不需要 的负担。哈罗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安身立命之道——保持低调,做 个隐形人。他也和邻居的孩子们玩耍,至少是站在边上看着他们 玩。读书时他努力融入背景,成了别人眼中不起眼的笨小孩。十六 岁那年离家闯天下,他一直是一个人,直到有天晚上在舞厅里邂逅 了莫琳,惊鸿一瞥,不可自拔。是酿酒厂把这对新婚夫妻带到了金 斯布里奇。
他的工作是销售代表,一做就是四十五年,勤恳谦逊,独善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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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从来没盘算过升职加薪,独占鳌头。其他人或周游列国,或另 谋高就,哈罗德从来没有这些念头。他既无朋友,也无敌人,退休 时如他所愿,连告别会也没有举行。虽然行政部的一个小姑娘还是 把销售部的人聚集起来说了几句话,但实在也没几个人和哈罗德熟 稔的。有人不知从哪听说哈罗德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也没人知道 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某个周五他上完最后一天班就直接回家了, 除了一本彩图大不列颠摩托旅游指南和一张买酒优惠券,再没有别 的东西可以显示他在酿酒厂服务了一生。书被他放进了最好的房 间,和其他没人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摆在一起。优惠券依然封在信 封里——哈罗德是滴酒不沾的。
从睡梦中饿醒,哈罗德觉得床垫怪硬的,位置也不一样了。地 毯上投下一道陌生的光。莫琳做了什么,怎么卧室的窗户到那头去 了?什么时候换了小碎花的墙纸?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是在洛迪斯韦 以北的一个小旅店里。他要走路去贝里克郡,因为奎妮·轩尼斯不 能死。
哈罗德自己也承认有些地方计划得不够周详。他没有走远路的 鞋子,没有指南针,更没有地图和换洗的衣服,整件事考虑得最少 的就是旅途本身。本来他就是走起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别说细枝末节了,就连大致的计划都没有。德文郡的路他还知道一 点,但出去之后呢?反正一直往北走就是了。
他拍拍枕头,坐了起来。左肩感觉有点酸,但精神还不错, 这些年来睡得最好就是这一晚了,平日里午夜梦回看到的画面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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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出现。床单的花纹和窗帘正好是一套,一旁的松木衣橱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底下放着他的帆船鞋。远一点的角落里有面镜 子,镜子下面是洗手盆,还有一把蓝色天鹅绒面椅子,颜色都褪得 差不多了,他的衬衫、领带、裤子叠得服服帖帖,整整齐齐地放在 上面。
不知怎么,哈罗德突然想起了儿时的家,母亲的裙子总是扔得 到处都是。他瞥向窗外,想想点别的东西。奎妮知不知道他正在走 路去看她?也许她现在正在想这件事呢。
给疗养院打完电话,他继续顺着b3196国道往前走。高高低低, 兜兜转转,他只是跟着心里明确的方向,走过农田、房屋、树木, 穿过埃文河上的小桥,不知道与多少车辆擦身而过。所有这些东西 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只是他和贝里克郡之间的距离而已。每走一 段时间,他就会停下来喘口气,擦擦汗,整整脚上的帆船鞋。到洛 迪斯韦时他停下来想找口水喝,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卖卫星天线的 人。小伙子听到哈罗德的大计划后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一个劲拍着 他的后背让酒吧里所有人安静下来好好听一听;当哈罗德说出那最 简单不过的计划(“我会一路往北走,一直走到贝里克郡为止”) 时,小伙子大吼一声:“好样的,伙计!”就是这句话让哈罗德冲 到电话亭里给莫琳打了电话。
他真希望莫琳也会这样对他说。 “我不这么认为。”有时候他还没开口,莫琳就已经用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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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把他的话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和莫琳通话后,他的脚步变沉了。其实没法怪莫琳,但他仍然期望她的反应可以有所不同。走着走着,他来到一家小旅店门口, 店前的棕榈树都被海风吹得朝同一个方向倾斜。哈罗德要了一间 房。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睡,但住旅店毕竟是桩新鲜事,要知道在酿 酒厂时每天天没黑就已经到家了。刚挨到枕头,哈罗德就沉沉地睡 着了。
靠着 柔软的 床头板 ,他 弯起左 膝,握 住脚踝 ,然 后又伸直 腿,尽量保持平衡。他戴上老花镜仔细查看左脚,脚趾柔软粉 嫩,指甲边缘和中间的关节有点疼,脚跟上起了个水泡,也许是 走路时磨的。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长久疏于锻炼的身体,哈罗德 还是颇为自豪。他又在右脚上作了同样的实验,并细细检查了右 脚的情况。
“还不坏嘛。”他自语道。 贴几张胶布,好好吃一顿早餐,他就可以上路了。哈罗德想象着护士告诉奎妮他正在走路赶过去,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她的 脸好像就在他面前:漆黑的眼睛,小巧的嘴唇,乌黑的卷发,如此 真切。他都纳闷自己怎么还在床上,必须要到贝里克去。哈罗德一 翻身,下床站起来。
只觉腿狠狠一抽,痛楚像电流一样穿过他整个右侧躯干。哈罗 德试着抬起腿躺回床上,却痛得更厉害了。这种时候怎么办?伸直 脚面?收紧脚趾?他蹒跚着爬下床,呲着气从地毯这头跳到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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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琳是对的:他能挨到达特姆尔就算不错了。
靠着窗台,哈罗德凝视着楼下的马路。正是高峰期,向金斯布 里奇方向的车流量明显增大了。他想着此时在福斯桥路13号弄早餐 的妻子,犹豫着是不是该回家一趟,既可以拿手机,又可以收拾一 些行李,还可以上网查一下地图,订一些上路需要的物资。或许退 休时送的那本旅游指南终于可以派上一些用场,但一开始计划就要 花上许多时间考虑和等待,而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况且莫琳 一定不会讳言他一直努力回避的现实。期待从她那儿得到协助和温 情鼓励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此刻窗外的蓝天澄澈透明,仿佛 一碰即碎,几缕白云缠绕其间,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洒向地面;沐浴 其中的枝叶随微风摇晃,好像在鼓动他继续向前。
他知道如果现在回家,哪怕只是找出地图查看一下,就永远不 可能成行。所以他洗漱一下,穿戴整齐,就顺着早餐培根的香味出 门了。
哈罗 德在餐 厅门外 徘徊 ,希望 里面空 无一人 。他 和莫琳可 以在一个房间内连续几个小时不说话,但她的存在就像一面墙 一样,即使不看,你也知道她一直在那儿。终于他伸手握住门 把——在酿酒厂做了这么多年还是害怕面对一屋子陌生人,他真 为自己汗颜。
一推开门,就有六道目光向他看过来。其中有一对抱着孩子的 年轻夫妇,穿着节日盛装;两位坐姿端庄的中年女士,全身上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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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灰色;还有一个皱着眉头的生意人,手里举着一份报纸。剩下两 张空桌子,一张在大厅正中间,另一张远远地挤在角落,旁边是一 盆蕨类植物。哈罗德轻轻咳了一声。
“早呀您哪——”他一开口,自己也不明白了:其实他一点 爱尔兰血统也没有。那听起来更像他以前的老板纳比尔先生会 说的话。其实纳比尔先生也没有爱尔兰血统,他只是喜欢开玩 笑而已。
众人附和了一下就各自埋首回到自己的事情里。哈罗德觉得 这样站着实在是太突兀了,但没有人邀请就随便坐下又好像很 粗鲁。
一个黑色衣裙的女孩冲过标着“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的弹簧 门进到大厅里。她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像许多女人一样不知道用 什么方法高高吹起。莫琳从来不热衷于吹头发。她会小声埋怨“哪 有时间做什么发型”,好像那是哈罗德的错似的。女孩把水煮蛋放 到两位苗条女士的桌上,回头问道:“来一份早晨全餐吗,弗莱先 生?”
带着一阵羞愧,哈罗德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前一天晚上带他去 房间的那个女孩,又疲倦又兴奋的他还告诉她自己要走路到贝里克 去。他真希望她什么都忘了。他试着回答:“好的,谢谢。”但他 连直视她都做不到,那句“好的,谢谢”也几乎轻不可闻。
她指指大厅正中,正是哈罗德不想坐的那张桌子。他一步步挪 向那张桌子,突然意识到从下楼梯时就一直闻到的那股刺鼻气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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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他真想冲回房间再洗漱一次,但这样太没礼貌了,尤其是她已经请他坐下,而他也乖乖地坐好了。 “要茶还是咖啡?”她问。
“好的,谢谢。” “两样都要吗?”她非常耐心地说。现在他又多了一样东西要担忧:即使她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他昨晚说 的话,她也可能觉得他已经很老了。
“来一杯茶就好了。”哈罗德说。 她点点头,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弹簧门后,哈罗德终于松了一口气。餐厅又安静下来。他调整一下领带,然后把手放在大腿上。如 果他不动,兴许这一切都会消失。
穿灰衣的两位女士开始谈论天气,但哈罗德并不确定她们是在 对彼此还是对其他顾客说话。他不想表现得冷淡无理,但又怕她们 觉得自己在偷听她们的对话,于是尽量装作很忙的样子,一会儿研 究桌上“请勿吸烟”的牌子,一会儿又读着墙上的标语“敬请各位 顾客勿在餐厅接听电话”,心中奇怪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 这里的老板这么多忌讳。
侍应女孩再次出现,手里拿着茶壶和牛奶。他让她倒了杯茶。 “这个天气,出行正好。”她说。 她果然记得。哈罗德呷一口茶,烫到了嘴。女孩在他身边忙忙碌碌。
“您经常做这种事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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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注意到屋子里充满着一种令人紧张的沉默,放大了她的 声音。他轻轻瞥一眼其他顾客,所有人都静止不动,连角落里的植 物也好像凝住了气息。哈罗德摇了摇头,避免接触她的目光。
“有趣的是,”她接着说下去,“我一直也很想这样试一试, 但从来没有成功开始过。太多东西要做了,总是要先完成其他事情 再说。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当然更容易,因为男人会更加一条筋。 我没有冒犯到您吧,先生?”
哈罗德的脸烧得通红,仿佛灼伤了一样。他想安慰她自己没有 觉得被冒犯,但是又希望她不要再提起他的计划,她把这件事说得 太大胆、太神秘了,周围每个人都在听着,猜测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事。从小他就害怕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从小他就习惯像影子一样 悄无声息地生活,他甚至可以在母亲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久久地观察 母亲,看她涂口红,看她怔怔地盯着旅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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