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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梦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长安一颗蛋
青色锦袍的帝王站在高高屋脊上,景阳宫周围,一片漆黑。
年轻的帝王向来不喜灯火连绵的辉煌,往往日头一落,寝宫周围就熄了灯。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极远处的金翠辉煌,把自己往黑暗中更缩了一缩。
锦袍在暗处泛着层层流淌的光,他低了低头,回首笑道:“先生……这儿,是天下最高的地方么?”
沈从风只是静静跪着。
跪在宫楼屋顶上光滑如镜的琉璃瓦片上。
所有的黑暗,被那些平滑洁净的琉璃,吞噬进去。
他们站在天下地上,周围有冬日的寒风,呼呼吹。
萧宁挑着眉,细细打量着跪着的人。
眉目间沉稳而肃然,模样恭顺又平和。他就那么跪在黑暗里,像最忠诚的臣子一样。
像……被伏在禁苑中的狮狼虎豹。萧宁忽地一笑。
他最喜欢的那只南国进贡的老虎,在三年前的某一个黑夜里,挣脱锁链咬断了上林尉的脖子。
“八年前先生在长阳宫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了。”清澈秀气如未张开的少年嗓音,顺着平滑的琉璃瓦淌了下来。
沈从风一震,却压低了声音,冷静道:“陛下,只要陛下所在的地方,就是天下最高的所在。”
萧宁哧地一笑,挑了挑袖底秀白手指,轻声道:“是么……”
八年前的长阳宫,天子大寿。
刚在梨园得了个闲职的沈从风,并不着意去找些热闹。
远处花木扶疏,歌舞极嚣,酒的香气顺着檀木窗缝飘到了园子里。
当年先皇实在爱热闹,又不拘于礼节,任由臣子们在长阳宫中谈笑欢饮。
那些挤挤挨挨、密不透风的富贵荒唐,将刚从小寒山走出来的剑客熏得几乎跌了个跟头。
那时候,刚好也是积雪未化的冬春交际的日子。
他走在刚点起灯的梅园里,看见了满树熏红下的青衣少年支零着一身并不合身的衣物,低垂的脸上,有泪满睫。
一树梅花,满园白雪。
瘦弱而苍白的皇家弟子,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到来的闲人,往后退了一退。
沈从风看着那位少年,不知为何,忽就生出一种久未有过的柔软心肠。
于是灰衣剑客持伞而来,看了一眼红梅树下,眉眼未开而已见秀丽的少年,蹲下身子笑道:“您不该退。”
一身皂角的清气在梅花和冬雪中,闯进了萧宁十岁的夜里。
月光微微地照着,他的瞳孔一缩,头顶上的天被伞遮住了大半。灰衣的陌生人,将伞放在他的手中。
青竹的伞柄,伞柄下缀着一枚青环,四十八骨,经年的老竹子。
雪细细碎碎的,撞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刚一接触到皮肤就化了。
远处的酒香浓甜,丝竹声叮叮当当,月夜中的雪色,在黑夜中起伏如浪。
后来很多次的梦里,那些丝竹声都变得模糊不堪,可灰衣人嘴角的笑意,却始终鲜明得如同初见。
那名剑客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眼神柔软又沉静。
他温和着声音,说:“看你的衣饰,必定是一位尊贵的小皇子了。既然是陛下的孩子,您要学着抬起头,会那些与生俱来的骄傲,而不用退。”
他从小生活在少有人问津的冷宫旁,受尽了冷眼,可长阳宫中,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在他习惯了避让与后退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告诉他,“您不用退。既然生来就是尊贵,那么,就去骄傲。”
在满树梅花下无声哭泣的少年,从未如此热切地想要去看,天下最高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月光亮得让人眼晕,梅花香气冷而清。
风忽然起了好大一阵,满树花瓣落雨一样,和着碎雪,铺在伞面上。
那棵种在心底的种子,在月夜里发芽了。
十岁的萧宁握着伞柄,看那片灰色的衣角,飘远了。
天下最高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十五岁的那一天,阳光刺眼又热烈,把长长玉阶上的飞龙都照得发烫。
他从明堂前走到龙椅上,再回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现在,他站在深宫中高高的屋脊上,俯瞰整个天下。
所有的欲望都在深宫中发芽,而长阳宫中被灰衣剑客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
萧宁俯视着低跪的臣子,忽然弯下腰,伸出一双柔白色的手,拉起了沈从风。
眼中的凌寒一瞬消失,带了些孩子般的天真,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炫耀给人看似的,指着远处无穷无尽高高低低的飞檐与宫楼,道:“先生,看吧。”
在百王坊中,宁王府内,当上了宁王少保的沈从风也曾对他说过,“殿下,您要去看。”
您要去看见,自己心中的欲望,要去看见整个天下。
那时候的萧宁,站在书房中,目光热切地看着他,说,“先生,会与我一道去看么?”
衣摆簌簌响动,灰衣人提起衣角,膝盖撞在了青石地板上。
这是沈从风第一次朝他跪下,他的声音柔软又不容抗拒。
他说,“殿下,臣,誓死追随。”
想到这些,萧宁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身畔的沈从风。
冷静地挺直着背、又恭顺地低垂着眉眼的沈从风,藏在黑暗里。
他看不清。
父皇死前,笑着





碎梦 分卷阅读39
对他说,何为寡人?我是,你也是。
那时候的他,不过清笑了一声,把金碗中的药汁递给父皇。
五十多岁的老皇帝眼中忽然迸发出一道光,哈哈笑道:“既是帝王,就好好享受这份天下最冷的孤独吧。你与我不同,连虚假的热闹,这辈子都无缘得见。”
那是他弑兄屠弟,满手鲜血的报应,在他离开父皇床榻开始,永远跟在背后。
父亲的话,终究是,应验了。
不过将将三年,他已经开始感受到,越来越冷的孤独,和越来越生疏的故人。
他的父亲实在是了解他,哪怕是一位从不受过宠爱的儿子。
宫中的钟声渐渐响起。
长河渐落晓星沉。
一整个旧年飞速流逝,他们站在整个天下最高的地方,去迎接一个悲喜不知的新春。
第29章第29章
天色苍郁灰白,大片的云堆积在山尖,透出一点微暖的金光。
山脚江水粼粼,几点村屋如豆,雾起烟生。
枯草荒蔓,而梅意俏闹,在未消凌厉的寒气里抖开几片轻绯。
水边渐起一道稳定的脚步声。
一位布衣荆钗、头戴竹笠的女子,携一位十三四岁、相貌普通的农家姑娘,行至河畔。
天色迷蒙,女子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可只于长风草中静默行来,隐于骨中的一分清扬风流的姿态反而跃跃地跳了出来。
她站于河畔白石之侧,低首轻探,伸出秀丽手指轻掐了一支红梅。
草离离,而人间有春意。
女子微一侧首,持梅而立,静静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民庄村寨。
鸡鸣三声,村庄在晨雾中渐渐醒来,隐藏在黄泥黑土下的、横亘着的繁衍生机,也渐渐醒来。
她蹙了蹙眉头,忽地抬头往村庄的尽头看去
天外的天外,曾经响有楚家三百钟声。
微拧的眉尖还未松开,拽着她衣角的少女就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啊,四哥。你看你的模样,半点儿也不像个村妇农姑吧。”
想了想,又叹气,说,“可阿清哥哥更不行,他那副样子,哪儿还像个女子。”
大概是想到晚上三人面对着几件衣服面面相觑的场景,楚云容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就着烛灯看四哥在阿清哥哥脸上抹了半天,终于把面部俊挺凌厉的线条变得柔和丰腴起来。
虽不很如人意,但远远看去,也是个……英姿勃勃,江湖女子?
可眼中刀锋横生,走起来大开大阖,不笑不言站在那儿,就让人心中发寒。
楚云歌自己就先摇了摇头,把□□又从苏易清脸上揭开,说,“罢了罢了,又是在下扮一回姑娘。”
“又?”楚云容颇为好奇地仰起脸问道。
楚云歌的手一顿,笑意渐渐加深,道:“是啊,当初你阿清哥哥在江南捉采花贼,不就是我作他的饵么。”
苏易清眼底清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耳朵却轻轻竖了起来。
楚云容刚要问得更清楚些,就被拍了拍脑袋,被喊去睡觉。
梅花的香气浅淡,积雪的寒气深重。楚云容站在风里,忍不住缩了缩手,探头问:“四哥,你在想什么?再不赶路,就要被人看见啦。到时候追兵只消在村中一问,人人都说,看见一位好秀丽清致的女子……”
她摊摊小手,有些无奈。
原本三人分开行走,四哥换个打扮,都是为了扮作寻常人家方便赶路,即便被村民发现了也没什么干系。可看现在四哥这副模样,恐怕被发现了反而又是招摇。
楚云歌被她一连串的问号问得回了神,低头一笑,眉眼婉转的模样让楚云容一愣。
“我在想……”压低了的、女子般柔和清致的嗓音从发间透出来,漾着明澈笑意,“云容是不是更喜欢这样自由的日子。”
楚云容忽就低了头,又小心翼翼侧过头去,看向山脚。
如带江川,玉水东流,积雪在地上晔晔地发着光。
哪怕从小生活在道观里,她也是楚家的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需要维持着四姓子弟的风华和骄傲。
而现在……她是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
她小心地退了半步,正要缩回手,就被楚云歌拽住了。
“也好,日后……我们去西边。”
“西边?”
“对,有草场、雪山和马群的西边。那儿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楚云容的声音欢悦地跳了出来,在两人细碎的脚步中洒了一地,“我在书中看到过的,那儿,有看不到边的草地,到时候,四哥放羊,阿清哥哥骑马……”
女子清柔的声音微微挑高,“云容,为什么放羊的是四哥?”
薄雾渐消,天色将亮。两人的声音在山道间越来越远,模糊在了苍山郁林间。
走下山道的时候,楚云歌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无论皇权更迭、江山易姓,始终如米粒般在山水天地间繁衍的自由生民。
而那富贵的氏族,紫金贵气的高门显贵,果真是人人仰望而不得的么?远望着那一片肥沃的平原,楚云歌忽然想起了大哥曾经说过的话:“因为太过于辉煌,所以背负得也就越多,也就越来越放不下。正因为这辉煌催生的欲望,所以才无法停止脚步。不知究竟是人创造了恢弘,还是这一片富贵在支使着人,让人们不断地为着这份隆重前行?”
他不知道,大哥也不知道。
而在他人口中辗转的村落,迎着三声鸡鸣,在阳光下彻底醒来。
雾气泛着金粉似的光,长空中,云卷风寒。
碧水青天,烟河渺渺,有小舟一泊,从湖面缓缓滑来。
看着三十多岁的撑船男子,笔直地挺着背,朝岸上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扬了扬手。
楚云容提裙走至船上,笑道:“阿清哥哥。”
楚云歌侧首一笑,作女子打扮的面容幽淡清和,别有一番风流,看得苏易清一怔。
麻布袖底的手轻轻探出,携着一支短短红梅。
他把那支红梅递给苏易清,方摘了竹笠,落下一头半白的长发。
千里烟波,楚天疏阔。一穹青天照影,万里澜江飞雾。
白发佳人立于舟首,嘴角笑意温柔而浅淡,手指弹动间,一袭白衣湛然如露。
是画中人,梦中身,月中影。
过数山青,晓烟冷,霜溪明。
故人迎风来,赠江南春色,一枝梅。
苏易清看着他,忽地一笑,嗅了嗅手中梅花。
小舟一荡,在无边烟水中直行而去。
渐有箫声从碧波浩渺处传来,淡冽清疏,如被风霜染了一冬的水。
脱去了秀丽的江南,甚是苦寒。离开了高门锦户的贵族公子,在人世与江海间,浮浮沉沉,霜雪满头,终又飘落




碎梦 分卷阅读40
到江湖里。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风满衣襟梧桐老,不知天南地北,与谁话温柔。
愿此生阅尽天涯,不道归来离别,共长风一笑。
早春的天明显还是冷得发干,燕久站在石阶下,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薄汗。
坐在椅子上一身玄锦的秦顾,有些轻佻地笑了笑。
他手中拿着一把巧的锉刀,正细细磨着整齐的指甲,雕花门里漏出的阳光照在屋内石板上,无数的烟尘在光里飞舞。
“燕大人,今年的江南是不是冷了些,让影飞军连两个人都捉不住。”他说着,抬起手指吹了口气,往椅背上大咧咧一靠,“一百骑兵,还剩六十八又半个,你还真是给沈大人见了份大礼。”
燕久憋了一口气还未说话,已有另一名黑甲骑兵跳出来嚷道:“好大的口气,影飞军什么时候轮到秦家来管教?”
秦顾有些吃惊地抬了抬眉,“噢,自然。陛下的影飞军,在下万万不敢指教的。”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一块雪白的帕子,边擦了擦手,边走了下来。
燕久已经打了十多个眼色让身边的人退下,还没来得及呵斥一句话,就看见秦顾微有笑意地往屋外走去。
走至两人身边的时候,冷意倏然浸了燕久一身,头皮爆炸似的一麻,叫他几乎当场跌到地上去。
秦顾走得很快,几步功夫,就走到了门外。
铮地一声,长剑出鞘,晶莹霜冷,锋芒锐利。
他沉沉的目光从剑锋边滑来,在金属跳跃的波光上飞扬,像盛夏暴雨来临前的满天黑云。
“楚云歌,我说过,这笔账得好好算一算。”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音,黑衣就消失在屋前。
燕久刚松了一口气,屋中轰然炸满了沸腾新鲜的血气。
黑甲骑兵手脑俱裂,血溅三尺。
粉刷得雪白墙面上,泼满了刺目温热的液体。
燕久愣了一会儿,冷汗变作热浆,从头上和背上滚滚直落。
“秦顾……秦顾!”他咬牙切齿地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第30章第30章
夜阑风细得香迟。
过澜江,路桐山,一路冬霜渐行渐消。
冰寒被甩在身后,而随着脚步前行,一路有碧波翻浪,两岸有细梅逐香。
时光滔滔往前滚去,带来正月中的春讯。
此刻月上中天,桐山山脚几处破旧民宅外,正有一枝淡白沾粉的梅花破了一瓣,隔在纸窗上。
在悄无人声的黑夜里,那点冷冽香气格外的清晰扰人。
不多时,一道黑色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拂下了一枚柔软花瓣。
那片白色花瓣落在地上,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黑影毒蛇般在林中飞掠急行,最终停在断崖边。
月光融融地照着地上碎石枯叶,风一吹,人的影子在地上摇摆不定。
山道幽深阴暗,无数的枯枝像人的手,向天徒劳地抓着单薄月光。
树影冷月下,一道素白身影悠悠地晃了进来。
如枝上那片刚开的白梅,安静地垂落在地。
他的手上,还持着一枝刚截下的白梅。
枯枝在皎洁的手指间,生新芽。
黑衣人悄然跪倒,低声道:“公子……”
那道在指尖幽香细细的白梅逐渐靠得近了,让他有些发晕。
楚云歌低声一笑,月光打在他牙白的脸上,照出一种安和又忧伤的表情。
“很好,让你去杀赵怀恩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这到底是不是一步足够正确的棋。”话一顿,笑意渐渐加深,“好在,我身边的人,总还有能活着回来的。”
黑衣人身子猛地一震,似又想起死在江南的无数同袍,登时眼眶一热,哑声道:“谢公子厚爱,属下不敢独惜此身。但有公子一令,纵身死骨销,又有何惧?”
淡淡的梅香,带着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异样,安静流淌在月光里。
楚云歌微微躬身,伸出右手,欲扶起跪倒在地的人。
黑衣人更恭敬地低下头去。
寒光突生。
细小幽冷。
流矢飞光般从皎洁手指间飞射而出。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在月华下颤动、疾刺。
黑衣人瞳孔骤然一缩,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他几乎不及防抗,只在地上一个打滚,飞身而出,带着满身草屑飞尘立在断崖边。
楚云歌手中暗器落了个空,在风里微颤。
他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凝定地顿了一顿,才缓缓立起身来。
看着手中美丽的银针,他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浅笑道:“纵身死骨销,又有何惧?既然一腔热血皆欲还报,又何必躲此一着?”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点儿悲愤似的,“公子,我没死在他们的手底下,却偏要死在你的手下?”他身子一时僵直,想到什么似的,又不忍回顾,“在你当初传我那道小寒山剑法,让我去刺杀赵怀恩的时候,你就没想让我回来!”
银针被扔到地上,光一闪,转瞬就没在草丛里。
月光下,楚云歌的声音清冷得如同夜间冰冷的风,“戏,演够了么?”
黑衣人的身子逆着光,月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浅浅的轮廓。
在月光下,他的身子缓缓拔节,黑色夜行衣骤然崩裂。
玄锦宽袍,深紫箭袖,缀着一枚金色族徽。
声音被刻意地提了提,秦顾回过身来,将脸上□□一把撕下,“一段时间不见,楚四,你的眼力倒是见长。”
楚云歌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手上有一枝暗香的白梅。
他看着手中梅花,皱了皱眉,有些惋惜与伤痛般,将它丢下了山崖。
“我认不出你,不过曾有人告诉我,有些人,哪怕身在乞丐堆中,那双眼睛也是不会变的。”
秦顾脑中嗡地炸响。
楚云歌站在他的身前,一身白衣如江南雨中花,故土霜上月。
与记忆中一双星河浩瀚宁静如海的眼睛重合、分开。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可江南已远岁月忽老,纵使相见,又何处相逢?
秦顾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在月色下安静地对视,奇异地沉默。
有相无相,有顾无顾。
花开花灭,是空非空。
一瞬花开,有千载微尘,他站在风中,岁月皆老。
似是而非,是幻是灭,可哪怕再相似,也不是他的故人。
秦顾后退了一步,脚下沙石一动,滚滚落到山崖下。
“不可能,他见我,不过区区两面而已。”
初见是渭水相识;再见是生死隔别。
而一生一死,相识离别的两面里,江南的雨长安的月早春的花初冬的雪低吟的弦冷锐的剑都随着时




碎梦 分卷阅读41
间瞬间湮灭。
楚云歌摇了摇头,往回走,“错了,是……三面。”
秦顾的手猛地攥紧了剑柄。
那时候他在江南尾牙巷中,只遥遥看到了一袭白衣,从桥头到桥尾。
而那时候的楚云平,只用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就看见了藏身在整个江南最低最脏最昏暗角落里的自己。
他说,“你走吧,今天,我不想打。”
他也很想问一些事情。
譬如,眼前这位人畜无害满身血债的楚云歌,究竟是浅淡如风好意相告,还是谙熟人心,只用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可那片白衣在山道间悠悠回走的时候,他还是换了一句话,“楚云歌,倘若今天来的是你那位下属,你杀不杀他。”
那片白梅般的人影顿了一顿,一笑,“谁知道呢……”
他们在山间,不动声色地经历了一场雨骤风急。
楚云容在黑甜梦乡忽然惊醒。
她小心翼翼提起裙子,往屋外走。
在另一间屋子的苏易清,抬了抬眼睛。
他不方便跟得太紧,只竖起了耳朵,不料,咚的一声,有人从屋顶上飞速急掠。
苏易清从床上一跃而起。
楚云容走到河边的时候,那道似有还无的香气仍旧围绕着她。
林中,有一道白影,疏然的,浅淡的,空而无实的。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整个模糊掉的江南。
楚云容登时想哭。
她喊:“大哥……”
事实上,她的眼泪也的确掉出来了。
哪怕那道白影骤然变幻,剑光忽现,她也没有再退。
她确实还沉浸在剧烈的欣喜中。
哪怕……哪怕从床上翻身而起的瞬间,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哪怕闻到熟悉香气的时候,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
可有些梦,实在比惨淡的现实美好更多。
而万分之一的渺小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在苍白的现实中突起瞬间,就足够让人拼尽一切力气,为了那点儿虚无的可能性,去挣扎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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