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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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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志从织房里出来,一边匆匆地用破布擦着手上的机器油痕,一边喊着娘快把水壶里的水烧开。刚才,镇守使署来人通知,说待一会儿新任副镇守使栗温保大人要来尚吉利大机房看看。达志虽然对这场推翻清朝知府衙门的革命十分欢迎,尤其是对晋金存的被打倒感到高兴,但此刻听说新任副镇守使要来家里看看,心里仍不免紧张。他要来看什么? 达志把茶桌、椅子在屋中摆好,将茶壶、茶盅擦净放在桌上,心神不定地绕桌走了一圈,又快步进了后院,隔了院墙朝卓远家喊:“卓远哥,你过来一下!” “有事?”正在书房里用左手练字的卓远闻声出门,走到院墙跟前。 “待一会副镇守使大人说要来机房看看,我担心应酬不好,你过来帮帮我!” “噢,”卓远笑了,“怕他什么?他过去不也是一个种田的人,他既然称自己是民军首领,大约办事会为平民百姓们考虑的。也好,我过去帮你说几句话!”…… 栗温保骑一匹白色战马,在随从们的前呼后拥下昂然向尚吉利大机房走来。北洋军的军服穿在他那魁梧的身上使他显得很是威武。他注意到了街道两边的市民们向他投来的目光中有羡慕有新奇也有感激,他不时向两边的人群抱一抱拳,他很高兴,他知道他将继续赢得人们的感激。这些天,他用得到的权力已经为平民百姓们做了三件事:一是开官仓给没吃的人家分粮;二是把知府衙门积存的几百方木头分给城中的无房户,让他们自找地方搭棚盖屋;三是收购了一批土布分给衣不蔽体的穷人。让平民百姓有吃、有穿、有住是他率领民军攻城时提出的口号,他要为实现这个口号去努力。当然,他知道仅靠自己分发东西不是让平民百姓达到“三有”的根本之计,重要的是让人们都抓紧干活,多种粮、多织布、多砍树、多烧砖瓦。他今天亲自去尚吉利大机房,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向人们显示:他希望多产可供人们吃、穿、住的东西,他对所有从事生产的人家都很重视! 他在尚吉利大机房门前下马时看到了拱手相迎的尚达志。他注意地看了一下这个脸上已有皱纹的尚家主人,用手拍拍达志的肩膀说:“好好干,伙计!” 栗温保进院之后没有到客堂坐下喝水,而是径直进了织房看正隆隆作响织绸的织机,他这是第一次看见机动织机,他看得饶有兴趣,不时问这问那,走出织房时他望定达志说:“这织机好是好,可就是太少,你为啥不多买几台?” “我何尝不想多买?可就是没钱,艰艰难难地挣一点银子,大部分又都交了税了!”达志赔着小心答。他对这个栗温保怀着极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是气恨,气恨他当初对云纬家的抢劫;一方面又是佩服,佩服他带人打垮了晋金存,使那个多次打击刁难尚吉利大机房的大清朝的官从此不得作恶;再就是怀着希冀,希冀他对工商界的发展开扇方便之门。 “栗大人,”一直默然跟在达志身后的卓远这时接口,“人生在世,最基本的需要是吃、穿、住、用、玩,掌管社会权利的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满足人们的这些需要,这件事做好了,在内部,就会稳定;在外部,就会强大。而要达到这点,根本的办法是保护生产,是鼓励工、农、商诸业的发展。眼下南阳城中百事待举,然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减轻赋税,让办厂、种地、经商的人有个休养生息继续发展的机会和力气!” “嗯,有道理,你是——?”栗温保听了这番和自己想法有些相近的话很中意,便望定这个有着儒雅气度的人问。 “大哥,他叫卓远,是师范传习所的学监,”站在栗温保身后的肖四这时认出了说话人,急忙趋前介绍,“当初我们来城中买枪时,还亏他和尚老板帮忙才没出事!” “呃,这么说,你们也是反清的功臣嘛!”栗温保抬起双手捶了捶卓远和达志的肩膀,卓远被捶疼得 咧 了 咧 嘴。 “这样吧,你这个丝织机房免征一年的税银,有人再来向你要税,你就讲是我说的!”栗温保看定达志当即表态,“你要抓紧积钱再买些机器,要办成一个像样的丝织厂,好多产绸缎,让人们拿到钱就可以买来绸缎做衣裳。如今土布的出产量也不是很大,况且城镇中稍有些钱的人也不愿穿土布,有你这个丝织厂,这穿的事情就好办了!” “谢谢,谢谢栗大人!”达志有些喜出望外。 “卓先生,看来你有些学问,我手下正缺有学问的人,愿不愿到我的手下做事?愿的话,就做书记官,和我的营长们拿一样多的饷银!”栗温保这时又转向卓远笑道。 “谢谢栗大人看得起,我不是一个做官的料,还是让我在学界做些琐事吧!”卓远急忙谢绝,“再说,相面的人常讲:如果你一上来就喜欢一个人,则预示着以后你恰恰会不喜欢这个人!” “这是相面人的瞎说!”栗温保笑了,“不过也罢,我不为难你,你只管做你爱做的事。”栗温保又拍了拍卓远的肩膀,“只是你日后倘看到我们当官的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要尽早指出来!”说罢,便告辞往外走。 望着栗温保骑在马上的威武背影,达志感叹地说道:“到底比大清朝的那些官好!” “他才刚刚走入官场。”卓远缓声接口,“但愿他能永远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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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绒一时还不能适应自己地位的新变化。 早晨,她刚刚从床上坐起披好衣,看见云纬端一铜盆洗脸水进了门,骇得慌忙从床上跳下说道:“哎呀,对不起,夫人,我起身迟了,让你亲自端水。”直到云纬淡声说了一句:“如今你是夫人!”草绒才重又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才明白云纬端那盆水是让自己来洗脸洗手,才手足无措地去穿丈夫给她买来的那些新衣服。 过去的晋府如今变成了栗府,外院、内宅、客厅、卧室、花园、水池,一切东西都没变,唯一改变的是主人。 因为栗温保每天早上要去军营观看兵士c练,回来得晚,所以早饭都是草绒和女儿枝子先吃。草绒和女儿在餐桌前刚刚坐下,云纬便用托盘把饭菜端来了。草绒看着云纬默默无言地往桌上摆着碗、筷、盘,一时想起过去自己干这事儿的情景,心上顿时有些发酸:人生咋这样无常?一会儿是这一会儿是那?她深深明白,如今的处境对云纬那颗孤傲的心将带来多么严重的伤害。此刻,草绒那良善宽厚的心里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她只是对这世道充满惶惑,对云纬满是深切的同情。当云纬把碗盘摆好的时候,她轻声说道:“云纬妹子,来,坐下,咱们一起吃。” “不了,谢谢,我在那边吃。”云纬指了指下房。 “就在这儿吃吧,咱们一块说说话。”草绒见状,急忙拉住了要走的云纬的手。 “如今我是下人,和夫人坐一起吃饭,管家看见是要骂的!”云纬微声说着又要走,草绒急了,高声叫:“咱谁也不是夫人,咱是女人,咱坐一起吃饭有啥不得了的?!”说罢,硬把云纬按坐





第二十幕 第 11 部分
又要走,草绒急了,高声叫:“咱谁也不是夫人,咱是女人,咱坐一起吃饭有啥不得了的?!”说罢,硬把云纬按坐到椅上。云纬没法,只得默默坐定,拿起了筷子。 也是巧,不大时辰,栗温保从c练场回来,噔噔噔地进屋之后,一见云纬坐在饭桌前,顿时眼一 衑 ,怒冲冲地叫:“咋回事?你怎么也敢坐到这饭桌前?你以为你还在当夫人呐?走开!再敢这样,小心我让管家打断你的腿!” 云纬面孔发白地站起身子。 “你咋唬啥子?你凶什么?”草绒这时霍地起身朝丈夫吼,“是我让她坐的!她坐这里吃饭小了你啥架子?你才当几天官?你过去不就是一个打兔子的?!你的身份有多高?呸!” “你看,你看,”栗温保被骂得摊开两手委屈地叫,“我也是为你们娘俩出气,过去,她使唤你们,如今,让你们使唤使唤她出出气,报报仇,反倒骂我的不是了?” “哼!”草绒白了一眼丈夫,转对云纬说:“不理他,我们坐下吃!”可云纬已经转身快步向下房走了。 “她已经享了十多年福,如今也该她受受罪!”栗温保边往饭桌前坐边恨声说。 “说那放p!当晋金存那老东西的小老婆,能享多少福?”草绒又瞪眼朝丈夫叫。 “好,好,咱不吵,就算你说得对。”栗温保举起拿了筷子和r饼的双手,表示向草绒认输。这举动惹得在一旁瞪眼看热闹的女儿枝子噗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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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只减免了一年的赋税,但这已使尚吉利大机房大大恢复了元气,到了第二年春上,达志手里便攒下了一笔钱。有了钱,达志首先想到的,自然还是再买机动织机。刚巧,英国商人办的泰古车糖公司,那时每月都有马车队来往于上海、南阳之间,一天,泰古车糖公司一个叫梅恩的副经理,来尚吉利大机房为妻子买绸缎做衣服,达志便问他是否可以代为在上海机器局里买几台机动丝织机运来,来往运费由尚吉利大机房出。那梅恩是精明的中国通,觉得这是一桩赚钱事,等于低价买来机器再高价卖出,便满口应允。一个月后,马车队运来了四台丝织机和四台柴油机,价钱都比达志原来打听到的要高,而且运费也比原来说定的多,达志没说什么,心想虽然吃亏一点,但总算安全顺利运达了,倘是自己雇车去买,路上要出个拦截乱子岂不更糟? 四台新机动织机安好的那天中午,达志抱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含笑走进隔院卓远的书房说:“卓远哥,我想在门前换个招牌!”  正伏案用左手写着什么的卓远闻声起身问:“都安装好了?”看见达志点了头后,卓远接过那块木板,上下审视着说:“嗯,有六台机动织机了!加上那些脚踏织机,确实不是一个‘房’字能容下了,好,就叫尚吉利织丝厂吧!只是我担心,我这左手写厂牌,万一写不好咋办?” “卓伯伯,你就照这个字体写,写出来保准好看!”跟在达志身后的十二岁的立世,这时指了书桌上卓远刚才在一张纸上写出的字说。 “好!就照立世侄说的办,写行书!”卓远笑道,同时转向院外喊九岁的女儿:“容容,给我拿红漆来!” 扎着羊角辫的容容在隔壁屋里应了一声,用两只小手捧着一盒红漆跑过来。卓远左手握笔,饱蘸红漆,在那块光洁的木板上刷刷地写下了“尚吉利织丝厂”六个大字。 “好,好!”达志叫道,同时扭了头对儿子说:“立世,你日后在写字上要能到你卓伯伯这左手的功夫,就也行了。” 清瘦的小立世抿嘴笑笑刚要说话,不想容容已先开口道:“字写得好算什么?又不能穿到身上,绸缎织得好才算本领呐!尚叔,让俺跟你学织绸缎行么?” “行,行!”达志欢喜地揪揪容容的羊角辫,“我的织丝厂正要招织工哩,容容先算一个!不过,那你可要先给我唱几支歌哟!”达志知道这闺女最爱唱歌。 “好,我给你唱!”容容一点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应道,而且立刻照妈妈教的样子,摆出了一个唱歌的姿势。“可是尚叔叔,你爱听什么歌儿呢?” “什么歌儿都爱听。”达志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站在达志身旁的小立世,显然惊奇于容容的爽快大方,圆睁了眼看着容容。 “好,先给你唱支《百花洲见赠》。”容容言毕,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 芳洲名冠古南都, 最惜尘埃一点无。 楼阁春深来海燕, 池塘人静下山凫。 花情柳意凭谁问, 月彩波光—— “甭唱这个,”卓远笑着打断了女儿的歌声,“唱歌要看对象,给你尚叔叔唱,应该先唱那首《绸缎谣》。” “好的,”容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旋即又放开了喉咙唱: 绸儿柔,缎儿软, 绸缎裹身光艳艳, 多少玉女只知俏, 不知它是来自蚕。 蚕吃桑叶肚儿圆, 肚圆方能吐出茧, 煮茧才可抽成丝, 一丝一丝缠成团。 丝经理,丝经染, 分成经纬机上安, 全靠织工一双手, 丝丝相连成绸缎。 一梭去,一梭返, 一寸绸,一寸缎, 经纬相交似路口, 路路相连可拐弯…… “好,好!”达志欢喜地上前拍拍容容的头,“就凭你这歌声,叔叔也要收你做织工哩!立世,来,拉上你容容妹妹去织房里看看。” 小立世涨红了脸扭捏着不敢过来,最后还是容容跑过去,叫了一声:“立世哥。”拉起了他的手向外跑去。达志和卓远夫妇见状,一齐笑了。 说笑之间,那笔划上的漆已经干了。卓远起身去倒了两杯白干酒,递一杯到达志手上说:“这是一杯贺酒,但愿你的厂子能越办越大!”两人碰了杯把酒喝下后,卓远说:“走吧,去把招牌换上!”达志捧了招牌,和卓远一起走到尚家大门旁原来挂“尚吉利大机房”木牌的地方,正要换牌,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哦了一声,说:“先等一霎。”随即便抱了招牌,匆匆进院到了正屋,对着神台上父亲的灵位扑通跪下说:“爹,你看见了吧,我又买了机器,总算办起了一个厂,虽说眼下还小,可我会慢慢让它变大的,这就是厂子的招牌,你老先看一眼!”说着,把手中的招牌对着父亲的灵位高高举起,咽了声叫:“爹,你看见了么?我知道你在盼着……” 尚吉利织丝厂门前变得空前的活跃起来,各地绸庄来进货的马车排成长长的行列,南召、镇平、内乡、鲁山等地丝厂来卖生丝的手推车也在街的两边摆满。由于使用了机动织机,产量高,成本低,价钱也随之降了下来,所以尚家的丝绸增强了竞争力,周围各处仍使用旧式脚踏织机的厂、坊,顿时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同时,由于盈利大,在生丝收购上,达志也敢稍稍提点价,故原料来得也较过去容易多了。 织房的机器整日隆隆作响,前店里来零买、批发的顾客接连不断,后院染印房里的蒸汽翻涌滚动。伴着这些,是银两、钞票的迅速增加,尚家进入自达志当家以来最兴盛的局面。 达志如今忙得不可开交。机器多了,工人增加了,管理一个厂和掌管一个家庭作坊终究不一样,尽管他在织房实行了织工“包机”;在染印房里实行了染工“包批”;在织前丝整理上实行了整理工“包匹”,但各个环节都需要不时地进行检查督促指导,从早到晚,他的两只脚基本上不能闲住。 他感到了累,但却累得高兴、累得畅快。每到夜幕降下停了织机之后,他总要蹲靠在前院那块怪形石头旁,一边喝着顺儿给他端来的泡有清明前折下的柳叶的茶水,一边舒心地吁着气。哦,老天爷,你总算睁开眼了! 十月的一个晚上,当达志又像往常那样靠着石头喝着茶水歇息时,虚掩的院门突然被哐啷一声推开,那阵儿机器已停院子里很静,陡然而至的推门声使得达志一惊,他扭眼往门口瞅时,只见一个细瘦单薄的身影已闪进了院子。那夜无月,前院又无灯,达志看不清来人是谁,便起身问了一声:“谁?”他的话音刚落,那黑影凄惶地叫了一声:“爹——”,跟着便一下子扑过来抱紧了他。 “小绫?”达志听出是女儿的声音,也慌忙搂紧了她,同时就颤了声问:“小绫,这时不在董家,跑回来做啥?” “爹——!”小绫又哀哀叫了一声,身子抖颤着又向达志怀里挤了挤,像要完全缩进爹的怀里,“他们……他们……他们要我——” “小绫,咋着了?”正在厨房忙活的顺儿这时也听见了女儿的声音,端着一盏油灯跑出来惊问。小绫这时就扭身扑到妈妈的怀里哭着说:“他们要我圆房……” “啥子圆房?”顺儿一时没弄明白这话的含义,一边擦着女儿额头上的一片血迹一边问,但蓦然间,她明白了,她停下手,惊慌地望着丈夫呻吟着叫:“她还不到十二岁呀……” 达志的脸已变得煞白。 这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已由街上向门口响来,转瞬之间,一个写有“董”字的灯笼已经跳进了院子,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叫声也从灯笼后戳了过来:“我家的儿媳妇尚小绫回来了没有?” “咳!”达志咳了一声。 “噢,果然跑回来了!”那董家女人听见达志的咳声,先用灯笼照了照躲在妈妈怀里的小绫,这才向达志讪笑了一声道:“亲家公,快让小绫跟我回去吧,我今黑里给他们一双新人圆房哩!” “她还太小!”顺儿先开了口。 “小?”董家女人的眼瞪了起来,“啥时算不小?我的儿子可是已经十八岁了,总不能让我儿子干等着吧?” “我把当初要你们的那些钱加两倍退还给你们,你们再找一个儿媳,让我们小绫回来吧!”达志的话音里带了气,对方的话说得太难听太噎人。 “嗬,你想赖婚哪?我们董家不稀罕钱,我们虽然卖菜,可也有钱,俺们要的是人,是儿媳妇!告诉你,你尚达志甭以为自己有了几台织绸子的机器就不得了了!”那董家女人跳着脚叫。 “你叫喊什么?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么?”达志的声调开始变软且有些着慌,他看见这女人的叫喊已招来了左右邻居和住在附近客店里来买绸缎的外地客人,他担心这场吵闹会影响他的声誉,从而给刚刚兴盛起来的织丝厂带来影响。 “我喊叫什么?只要你姓尚的敢赖婚,老子还要跟你在公堂上相见!明白告诉你,俺们孩子他舅舅可在河南省护军使手下做官!” 女人的话顿时使达志觉着好像脊背那儿爬上了一个冰凉的蚯蚓。他知道惹住当官的那份厉害。咋办?让小绫回去?她还完全是个孩子呐,怎可以圆房?这不是生生不把她当人看吗?她的心会受到怎样的刺激?那么留下小绫,坚决不让她回?那势必要惹得董家大闹,万一真像那女人说的,再弄到公堂上,岂不要卷进一场可怕的官司?先不说官司能不能打胜,单是声誉和时间的损失,就不是刚刚兴起来的织丝厂所能受得了的!咋着办?忍?就再忍下这口气,让小绫回去?噢,我的苦命的孩子,爹真是没有法子呀。 “去,去把我们董家的儿媳拉回去!”那女人这时指使身后跟来的两个男子,那两个男子刚要上前动手,不防小绫的哥哥立世这时手握一把菜刀,突然冲到了妹妹前边叫:“我看你们谁敢动手?谁动手我砍了谁!” “立世!”达志见状一惊,“不许胡来!”边叫边慌忙上前夺下了儿子手中的菜刀。 那两个男子这时便硬从顺儿怀里扯出小绫的身子,抬上就走。 “爹——”小绫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叫。 小立世握拳刚要扑上去,不防又被爹死死抱住。 “爹——”小绫的凄厉叫声已渐走渐远。 小立世扑到院中的那块怪形石头前,狠狠地朝石头上捶着。达志双腿一软蹲了下去,他那一刻才又一次明白,老天爷每次给他的欢乐其实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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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按着父亲给她规定的课程,高声读着宋人沈括的那首《二郎山下》: 二郎山下雪纷纷, 旋卓穹庐学塞人。 化尽素衣冬未老, 石烟多似洛阳尘。 接连读了两遍后,容容把一双秀眼瞪住“石烟”两字,蹙眉默想了一阵,尔后转向正坐在一旁读报的父亲问:“爹,石头还会冒烟么?” “嗯。”卓远含混地应了一声,目光仍盯着报纸。 “石头会冒烟?”容容惊诧地扬起眉毛,跑到父亲身边又追问道。 “噢,容容,快去西院叫你达志叔来!”卓远这时从报纸上抬起头,没有理会女儿的问话,反倒向女儿发了命令。 “我不!”容容生气地一晃身子,嘟起嘴叫:“我问的事你为啥不先回答?” “哦?什么事?”卓远这才认真地去听女儿的问题,待容容不高兴地把她的疑问又说了一遍之后,卓远忙含笑解释:“石烟在这里不是说石头会冒烟,而是指一种油燃烧时飞起的烟灰,这种油世人给起名为石油。诗作者沈括一生精研科学,他在调任延州任地方官后,在附近山中考察发现了石油,并观察了它的用途。这首诗就是描述作者本人为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在严寒的冬天去二郎山考察的情形以及发现石油后的喜悦心情。我们的国家要富强,需要许多像沈括这样实实在在做事的人,你读了这首诗后,明白了啥道理?” “让俺想想嘛!”容容白了一眼父亲。 “好,现在边想边去西院叫你达志叔来!”卓远笑着重发指使。 容容跑了出去,片刻之后,身上沾了斑斑点点染印色的达志急步进屋问道:“卓远哥,有事?” “嗯。”卓远捏着手中的报纸站起,“这报纸上说,美利坚合众国为庆祝巴拿马运河开航,要在他们国家的旧金山市举办万国商品赛会。目前世界各国都正在组织本国的一流商品参加赛会,我们中国也宣布要参赛,河南省为此还专门成立了‘筹备巴拿马赛会河南出口协会’,眼下好多厂商都正在向该协会送去自己的产品,争相准备参赛。我想,这对尚吉利织丝厂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你们的绸缎能够被允许参赛并且在赛会上夺魁得奖,对于织丝厂今后的发展,将有不可估量的影响!” “真的?”达志欢喜地睁大眼,迫不及待地拿过报纸去看那条消息,读后,抬头急切地说:“行,咱们一定争取参加,可卓远哥,到底怎么个争取法?先找谁呢?” “恐怕要先找一下栗温保,”卓远沉吟着说,“他如果支持,南阳其他的官吏一般就不会再拦阻。” “那好,我后晌就去栗府!”达志立时点头。 “倘使他答应了,你就要考虑究竟送哪几个花色品种的绸缎去参赛,对所送品种的质量要有把握,要争取送到出口协会就能被看中、被允许参赛,而且在赛会上有竞争能力,会赢得喝彩!”卓远叮嘱道。 “这你放心,我想,要送就送五种:雪青捻线缎、银灰捻线缎、雪青湖绉、雪白湖绉、炼白山丝绸。这五个品种我心里有些把握。” “去吧!”卓远拍了拍达志的肩膀,“但愿别失了这个机会!”…… 栗温保回答得异乎寻常的痛快。他坐在当年晋金存常坐的那把圈椅上,一边用一块红绸擦拭他心爱的短把撸子,一边听尚达志述说送丝绸参加万国商品赛会的请求,达志刚一说完,栗温保就用撸子把磕打着圈椅表态:“去吧,这也是为咱南阳人争脸的事嘛!要是能入选参加赛会,或是能获个奖,大伙的脸上都有光嘛!” 达志慌忙鞠躬表示谢意。 出了栗温保的客厅,一抹欢喜还停在达志的脸上。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栗府厨房里飘出了很浓的炖羊r的香味,那香味在通往大门的小径上停了不动,惹得达志深深地吸了几口。 前边的房屋拐角处传来脚步响,达志闻声,估计是栗家的人,忙向树篱边一让,躬身站下。过来的却是一个女仆,手上端了一盆显然是刚洗过的衣服,达志让过她刚要移步,但一望她的侧影忙又停脚冲动地叫道:“是你?云纬!” 已是道地女仆打扮的云纬闻唤一惊,端着洗衣盆朝达志转过身来,但只看了达志一眼,便慌忙闪开目光。 “我来找了你多少次,可每回门房都回说你忙,不见。”达志这时已冲动地走到云纬面前,伸出双手帮云纬端住铜盆一边。自从晋府变成栗府之后,达志多次来打听云纬的下落,得知她做了女仆之后,数次来找门房相约一见,可都没如愿,他知道是云纬不愿见他,他理解她的心情。可他又实在想见见她,想给她一点帮助。没料到今儿个无意中实现了这愿望。 “我想请你去我的织丝厂帮忙,行吗?那里活儿不累,我会让你们母子生活好的!只要你点头应允,我去找栗大人请求他放你们母子出去,好么?”达志急切地一股气把早就藏在心中的打算说出。他一直想为云纬做点事。这除了久埋心底的那份深爱之外,还因为他总在内心里认为,云纬落到今日这种地步,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一丝犹豫和感动在云纬的眸子中现出,但只是一闪即失。她何尝不想去到达志身边?自从晋金存被栗温保抓起的那天,这个愿望就在她的心里蠕动了,可眼下能行?栗温保让她照料被关着的瘫了的晋金存,能放她走?再说达志如今好好的一家人过日子,自己去了算啥?不是生生要给他妻子添烦?“你走吧。”云纬最后淡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你等等!”达志又急忙扯住她手上的铜盆,“让我为你做点事吧,你这样做女仆,实在让我——” 这句同情的话一下子刺中了云纬那敏感的自尊心,使她的脑子不由得跳跃着回想起导致自己今天这处境的最初原因,于是一股怨气和怒气便即刻又涌了上来:“我原本就是个做女仆的料!”她恨声说罢,猛地转身急步走开。 “云纬!”达志又颤声喊了一句,云纬仍没停步。眼见她已拐入另一条小径,达志只好长叹一口气,默然扭身向大门移步。 其实云纬并没走远,她拐上另一条小径,便急忙隐在了一道树篱后,隔着树篱的叶隙去看达志的身影,不过是片刻之间,她的心便又被后悔揪紧:刚才不该对他那么冷淡,他毕竟是在关心你,如今在这世上关心你的还有别人?不见他时你日思夜想,见了他又这样恶声恶气,你这是怎么了?…… 直到达志的背影在大门外完全消失,不远处响起了两个巡府兵丁的脚步声,云纬才收住思绪,双脚像绑了石块似的,一下一下走向囚禁晋金存的那个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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