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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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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微风踅进门里,悄悄爬上草绒的膝头,把她摊开正读的《圣经》又倒翻回去一页,使她的目光再次触到了她刚刚读过的那些文字:……我为你们起的愤恨,原是上帝那样的愤恨。因为我曾把你们许配一个丈夫,要把你们如同贞洁的童女,献给基督。我只怕你们的心或偏于邪,失去那向基督所有纯一清洁的心,就像蛇用诡诈诱惑了夏娃一样…… 她抬手揉了揉眼,把书又翻了过去。这些日子,她就靠读《圣经》打发枯寂的时间。丈夫不忠所带来的极度痛苦、孤独,使草绒转而信奉了基督教。每天上午,她都要去建于四隅口的教堂,听那位来自挪威的牧师传教;下午,则去四隅口西侧的德育女子福音小学听教士讲解《圣经》。如今,云纬的离府还乡,又使草绒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倾述心里话的对象,于是,她每日除了去教堂和福音学校之外,剩下的时间便全用于静读《圣经》,边查字典边读,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妈妈,你好吗?”屋外突然响起女儿枝子的一声亮亮的招呼,正要重新注目《圣经》的草绒被这喊声惊得双眸一跳。如今这个小院,除了几个仆人,很少有人进来,更少有这种响亮的满是活力生气的话音。 “妈妈!”草绒还没有站起来,穿着锦缎旗袍已是少妇打扮的枝子已急步奔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妈妈的脖子。“妈,你又读《圣经》?读这东西有啥子用?又费脑子又费眼!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坐那里养养神哩!”胖胖的枝子快嘴快舌如打枪一般地说完这串话。枝子同南阳镇守使吴大人的长子成婚之后,过的是贵妇人的生活,优裕的日子早已使她变得肤白肌嫩,但她从小受母亲影响养成的那种快嘴快舌吐话如刮风的习惯仍一直没改,一旦开口就字字相连句句相跟惟恐别人不让她说完一样。 “妈要不读《圣经》,这日子更苦得没法过了,”草绒叹了口气,“一个人整日就坐在这屋里,满屋子都是静,静得人心都发冷呵!” 枝子自然知道爹爹另娶新夫人的事,妈这话的含义她是听得明白的,她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妈,想了一刻,这才又急急地开口:“妈,要我说,为了你后半生的日子不枯寂,你该再给我养一个弟弟或妹妹,有一个小人儿在你身边哭哭闹闹说说笑笑,你不也不寂寞了嘛!再说,有个弟弟或妹妹,再加上我,你后半生即使有个三灾六难,也有了指靠!” 女儿的一番话说得草绒心里一动:就是,倘使我身边有个孩子,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这冷清的屋里不也热闹多了?夜里睡觉不也再不用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了?而且孩子长大也是我的一个依靠,这辈子自己有灾有病,甭指望栗温保来照顾了!…… 枝子如今因为忙于上流社会的交际,所以每次回来看妈妈的时间都不长。母女俩坐那儿又说了一阵家常话,枝子的胖手指就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金壳小怀表看看叫:“哟,妈,快晌午了,马统领的三夫人今晌午宴客,派人给我送来了请帖,我得赶紧去,要不就该耽误了!这位三夫人据说同省长的夫人是表姊妹,以后说不定会用上人家,我得走了!妈,你记着把心放宽些,对爹要多原谅,他如今毕竟也是个官了,有些事他学着做做也合常理……”枝子边说边向门口走,人已走到了院外,声音却还在妈妈的耳朵里。 就是,倘使有个孩子,我读《圣经》也有人做伴,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冷清清了……女儿走后,草绒又接着刚才的思路往下想,直到一只悠然进院的母j拍了一下翅膀,才把她的默想打断。 可要生孩子,就要去找栗温保。一想到栗温保,草绒的牙不由得又咬了起来。也罢,就去找他一回,就一回!就低下头抹下脸子去要他一回,但愿上帝使我去一回就遂了心愿。 她将膝上的《圣经》阖起,站起来向梳妆台走去。得打扮一下,既然要讨他的欢喜。她摸出一管口红——这是管家在为紫燕买的同时也给她买的——把双唇抹红,抹罢对镜一看,又不自在起来:这样把嘴唇弄得像流血一样有啥好看?一霎间她又想起刚结婚时和栗温保在落霞村种地的日子,那些日子夫妻间多么恩爱,倘使我们永远在乡下种地,哪能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上帝呀,我这些年一心盼着往前走能找到福气,可为啥子总是只有“气”而没有“福”呢?…… 这是一所不大但极精巧的小院,一座黑漆门楼进去,右首是一间厨房,左首是一间下房,正面是三间又高又宽的瓦屋。瓦屋的当间是放满黑漆家具的客厅,东西两间都是卧室。三间正屋带着走廊,前墙下半部是木板,上半部是木格窗,窗上糊了一层雪白雪白的绵纸。院中种了几丛翠竹,放了几盆月季,微风进院,轻摇着竹枝,慢散着花香,使这座小院显得很是幽雅。 这便是栗温保专为紫燕建的住所。 房子建好,栗温保便基本上常住在了这里。 此刻,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坐在床头的栗温保,又在仔细地擦拭他那把勃朗宁手枪,不看戏不玩牌不打麻将的时候,栗温保便常靠擦枪来消磨时光。他酷爱枪,对枪有着极深的感情,他认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枪带来的,没有枪,我怎能过如此舒服的日子? “你又在摆弄那个铁东西!”紫燕去厨房吩咐了晚饭时要炒的菜肴回来,看见栗温保又把枪零件摆满了床头,就娇嗔地嘟起嘴叫。 “那你让我干啥?”栗温保抬眼一笑。 “跟我说说话嘛!”紫燕撒着娇。 “有话夜里床上说吧。” “去!”紫燕嬉笑着将纤指戳到栗温保的头上,“俺跟你说正经的,俺想去邓县看看塔!” “看塔?” “听人说,‘邓县有座塔,离天一丈八’,俺还一直没去看过哩,那塔是哪一朝建的?” “哪一朝建的我也不明白,不过看塔可是容易,明儿个吃了早饭,咱们坐上马车,带上两个班的骑兵去就是了!”栗温保挥着手上正装着的枪说。 “真的?那我可要先谢你了!”紫燕说着,弯腰噗地在栗温保颊上亲了一下。正这当儿,门口响起一个女佣的报告:“老爷,大夫人来了!” 栗温保和紫燕闻声都一怔,抬头看时,草绒已站在了门口。两人都有些着慌,以为草绒又是来大闹的,以致连话也忘了说。 “咋了,连个请进门的话也没有,看来是不欢迎我来了?”草绒边说边径直进了门,在床头的一个靠椅上坐了。 “哎哟,瞧大姐说的,你来俺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哩!”紫燕最先作出反应,赔了笑走过来,把一盘瓜子放到草绒面前,同时扭头朝女佣叫:“快,上茶!” “你来——有事?”栗温保惊疑不定地问。 “咋了,没事就不兴来看看?”草绒强装了笑说。 “大姐,你们坐这儿先说,我去端菜,今晚上咱姐俩可要喝上一杯!”紫燕打罢圆场,急忙去了厨房,她虽不明白草绒的来意,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赔着小心,要不,就会招来一顿怒骂,草绒那身个那脾气都使她害怕。 “福音学校每天还去吗?”到屋里只剩下了两人,栗温保没话找话地问。 “去嘛,去听教士们讲《圣经》上的话:‘不要与恶人作对。’” 栗温保听了这话,正不知如何应对时,紫燕和女佣把酒菜端来了,于是便把话题转向了喝酒。紫燕频频向草绒敬酒,草绒见是黄酒,也喝了几杯,一时桌上的气氛还好。酒罢饭罢,时辰已是不早了,可草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栗温保和紫燕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却又都不敢催,只好无话找话地说下去,眼看已到人静时分,紫燕只好试探地问道:“大姐,天晚了,又下着雨,就不走了吧?” “也好。”草绒随口应道。 紫燕在灯影里气得翻了翻白眼,可是又没办法,只好去收拾床铺,大夫人在,她自然不敢与栗温保再睡一处,只得去了西房独睡。 “草绒,告诉我,你今晚来究竟有啥事?”当卧室门关上时,栗温保一边不甚情愿地脱着衣服一边问。 草绒噗地吹熄了灯,强抑住心里的愤恨含了笑说:“想你了!” “噢,原来如此。”栗温保在黑暗中笑了一声,草绒没容那声笑落地,呼地扑了过去,以她心中的那股仇恨,她真想用双手掐住他的喉咙掐死他,但在手触到栗温保的脖子那一霎,她想起了上帝的教导,又急忙把那动作变成了轻抚…… 第二天早晨,当蒙蒙的曙色刚刚贴近木格窗上的白绵纸时,草绒已悄无声息地穿好了衣服,那时,她看见了放在床头的栗温保那支擦得锃亮的手枪,她禁不住抓过来,对着仍在酣睡中的栗温保瞄了一下,手指在扳机上微微一抹,终又放下,随即便见她在胸前急急划了个十字,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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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不单行”这话看来说得确有道理,正当尚吉利织丝厂新厂房的墙砌成,梁立好,要开始架椽定箔盖瓦时,一九一九年春末的大雨来了。往年的大雨多是在夏秋之间下,今年的大雨竟然一下子提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来势凶猛,持续不停。淅川县连下三昼夜,造成丹水横溢,一片汪洋,平地行船;内乡县仅夏馆一地,就淹死三四百人;灌河口的范庄,共有五十二户,被洪水冲走三十八户;靠白河的刘村街全被洪水卷没;白土岗街水深数丈,大街行舟;南阳城的瓢泼大雨连下一天一夜外加一个早晨,从城墙上远望卧龙岗,中间如隔着一个湖泊,城内所有的街道都水深及膝。 大雨猛扑在尚家那些刚刚砌起的没有任何遮盖的墙上,狠狠地撕扯着推晃着,新墙经不起这番可怕的折腾,又开始相继倒塌。 达志傻了似地蹲在老屋门口,绝望地看着那些墙轰然倒下,听着随了墙倒木梁被折的骇人声响,每倒下一堵墙,每折断一架梁,他都要猛地用手捂住耳朵,闭了眼呻吟着叫:天呐,天呐,你难道一定要把我尚家往绝路上?…… 当雨停风住,达志绕厂看了一遍又被大雨洗劫一次的厂子后,他像被骤然抽走了筋骨那样地软在了那里。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几乎所有的墙都倒了,梁都折了,不少的砖碎了,石灰被冲走了,手里的那部分流动资金早已经花完,现在还上哪里去弄钱再重新开工?完了,看来老天爷也不想再让尚吉利重建,那就罢了!罢了!爹,家业到底在我手上断了,断了,你骂吧,我没有办法了…… 他捂了脸,瘫坐在一堆浸在泥水里的砖头上,无声地抽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了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抚得那样轻那样柔,那每一抚里都含满了安慰,他在那手的抚慰下抑住了抽泣,他以为是顺儿不顾伤疼起了床,慢慢抬起了泪眼:面前站着的竟是云纬! 他只看了一眼云纬,便又把头埋进了双手,哽咽着叫:“我完了,完了,织丝厂完了……” 云纬无语,只从身上掏出一方手帕,塞进达志的手里。 大雨刚开始下时,云纬的心就飞到了这正重建的尚吉利织丝厂里。她前一天进城给老黑和儿子买鞋面布时,曾远远看了一阵尚吉利正建着的厂房,她知道没有上瓦的新房,最怕这种急雨浇泼,雨刚一停,她就借故进了城,路上有几处她都是水走过来的。果然,她担心的事发生了,厂子又成了一片废墟! 太阳到底晃出了身子,但仍有流云不时相缠,使它下泻的光时断时续。街上有人向这边指划,不过当云纬扭头去看时,那些人又都急忙别转了脸。云纬这些年因为心一直浸在恨、烦、愁、苦之中,脸上原有的那层柔和已经完全褪掉,双颊上两眼里总是罩着厉色,所以使看见她的人总不由心头一缩,很少敢与她搭话。 “甭哭了,大男人坐这儿抹泪不嫌丢人?”云纬知道达志被这紧跟而至的打击弄懵了,心中需要安慰,她也想把话说得柔和些,可因为已养成了说话冷淡生硬的习惯,话一出口,仍是这样硬邦邦的! 达志被这句硬邦邦的话刺得停了抽噎。 “不就是这些墙倒了,梁折了?值得这样哭?不会再砌、再买?” “我没钱了,都花光了。”达志抬起泪脸。 “花光了不会再想别的办法?你当年为了祖业不是很有办法嘛,不和爱你的女人远走,把女儿卖了,今日可以再卖人呀,你不是还有儿子、老婆?把他们也卖了嘛!”云纬说着说着又想起当年自己的遭遇,火气不禁又上来了,两眼里开始发出恨光。 达志的泪脸倏然间涨红,他又急忙把头低了下去,呻吟着说:“我完了……” “亏你还是个很早就识字的人,没百~万小!说上写过的那些话:‘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所以祸来不必忧,要看他会救’;‘倾险之人情,坎坷之世道,若不得一 耐 字撑持过去,几何不坠入榛莽坑堑哉?’这些话,还是你推我去晋府后我才读到的,你没读过?” 达志被这话刺得把头抱得更紧。恰这当儿,立世从一堵断墙那边走过来喊:“爹,盖房子的刘工头问,咱们家的厂房还盖不盖,他们还来不来上工?” 达志抬脸嗫嚅着:“待我——”云纬这时已冷然而干脆地截断了他的话:“告诉刘工头,盖,要他们五天后准时上工!” “可钱……还没借——”达志有些着慌。 “你先回去换换身上的湿衣服,”云纬又把他的话截断,“睡下歇歇,五天后我来帮忙!”说罢,转身就走。 达志嘴张开似乎想说句什么,却终又把双唇阖了。 蔡老黑领着承银从麦地里 蜛 草回来,到村边一看见自家草屋里那黄黄的油灯光亮,心里就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安逸和舒服。唉,活了大半辈子,到如今总算有个家了,家里有了个疼惜你的女人,再不用过那种东奔西跑孤苦伶仃的日子了! 他捶了捶酸疼的腰,加快步子向家里走。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半天弯腰的活儿做下来,是真有些累的感觉了,但他心里快活,走起路来还很有劲道,把一串亮亮的脚步声早送进了屋里。 “快洗洗手脸!”云纬这时已把一瓦盆清水放在小院中的石头上。待父子俩洗罢进屋时,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了小木桌。老黑满怀感激地看一眼正扯起围裙擦汗的云纬,端起碗便大口吞了起来。 “累么?”云纬看着老黑问,声音里含着一股少有的温柔。 “不累!”老黑停止咀嚼,急忙摇头,“我想,只要几季庄稼收成下来,加上我手上积存的这二三十个银元,咱们就可以再买个好宅院,再添几亩地,再买几头牛,过上富日子了!” “哦。”云纬漫应一声,忙着从盘里给老黑夹菜。 饭后,一向寡言少语的承银就去西间屋睡了,待云纬洗罢锅碗收拾完院里的东西同老黑进了东间睡屋时,西间早传来了承银沉沉的鼾声。 老黑坐在床边,慢腾腾地解着自己的衣扣。每天晚上,解扣脱衣服在老黑成了一个难关。他总是待云纬脱衣钻进被窝之后,一口吹熄了灯,才摸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他害怕让云纬在灯下看见自己那赤l难看的身子。他小时候父母双亡,无衣无鞋,到处流浪,风刮雨淋日晒泥糊,皮肤黑得出奇;长大当马礪过东跑西颠的日子,挑水、割草、喂马,这些粗活又使他的黑皮肤变得粗糙非常;如今,因为年岁已大,身上的水分减少,皮肤又起了皱,这儿的皮肤皱成一叠,那儿的皮肤枯成一把,老黑自己也觉着难看。特别是他看了云纬那雪白细腻丰润的身子之后,两相一比,他更有些自惭形秽,不愿让云纬看见自己丑陋的身体,他怕她看见之后会对自己恶心。 “老黑,有桩事我想同你商量。”云纬边脱衣上床边柔了声说。 “啥事?你看咋着办好就咋着办吧,不用跟我商量!”老黑嘴上答着,眼却在看着云纬那失去衣裤遮掩的雪白晃眼的身子,心上顿时又涌来一股半是自豪半是庆幸的激动: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竟然归我了,老天爷一定是匆忙之中把这事配错,便宜俺了。 “承银他一个远房舅舅,要做笔生意,想向我们借三四十个银元,你愿借吗?” “三四十个银元?”老黑吃惊了,“咱们的全部家底不就是三四十个银元,都借给他了咱日后咋添置家产?” “你不愿借就算!”云纬的脸子一冷,猛地躺下拉过被子盖上了脸。 “嗳嗳,你别生气呀!”老黑见状急忙俯身朝云纬赔着小心,“我又没说不借,我只是有些心疼,既然你已答应了人家,咱借给他就是,我们大不了是暂时不添置家产罢了。来,来,我这就给你拿!”老黑说着,急忙又掩好衣服,去墙角的一个墙缝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把里边的银元哗啦一声倒在了云纬的枕头边,“都在这儿了,你甭生气好么?” 云纬这时方慢慢抬起身,脸色缓和了些,一边说着“人家日后不会不还你”,一边伸出两条光洁的玉臂,去帮老黑解着他的衣服钮扣。 “不,不,我——自己来。”老黑看看还在亮着的油灯,有些着慌。 “来吧!”云纬不由分说地伸手解着老黑的衣扣,“你那身子我摸都摸过了,还怕我看见?”云纬早看透了老黑的心思,“不就是黑一点、粗一点、皱一点?我不嫌!” 老黑心里一热,两只老眼里顿时有泪光在闪。 云纬麻利地帮老黑脱掉衣裤,在灯光下抚着他那瘦骨嶙峋皱皮丛集的身子。老黑害羞地往床上一躺捂上了眼睛。结婚以来,老黑从不敢主动伸手触摸云纬,更不敢主动开口要求亲热,长期光g生活所造成的那种心理压抑,使他在这方面变得胆小如鼠。两人结婚后很少的几次亲热,都是云纬先动手。今晚又是这样,在云纬双手的轻柔抚爱下,老黑的身子慢慢摆脱了紧张和害羞,变得快活激动亢奋起来,捂脸的手也一点一点放开,浑浊的双眸里放出热热的光来。 “想来吗?”云纬的声音极微。 “嘿嘿。”老黑不好意思地笑笑。 “过来吧。”云纬掀开自己的被子,老黑怯怯地挪了过来。云纬吹熄了灯,在黑暗中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随后向老黑俯过身去,与此同时附了老黑的耳朵轻声交待:“我喜欢在上边,我还喜欢你动作轻点。”…… 第六天早晨,云纬早早把那些银元包好,往裤带上一绑,跟老黑交待说这几天要去承银他远房舅舅家看看,就急急出门往城里尚家走。到了尚家才知道,尚达志由于这些天的伤心、c劳、焦躁,加上下雨时又淋了雨受了点凉,这几天一直在发烧,眼下还根本起不了床。立世看着躺在床上的爹妈,想着泥水匠和帮工们马上要来,正在屋里急得抓耳挠腮。 “不用着急,有盛姑我哩!”云纬拍拍立世的肩膀,“你先去安泰堂给你爹买点退烧的药煎上,工匠们来了由我安排!” 话虽是这么说,可当云纬绕着倒塌得乱七八糟的厂子走了一圈,心里也着慌起来,她哪里经见过盖房子尤其是盖工厂的事情?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有哪些工种哪些工序她一概不明白。可现在没有人可以依靠,只有自己来出头办了。要紧的是自己得沉住气,别露怯,不能让工匠们看出自己啥都不懂。 立世出去买药的当儿,那个刘工头领着一帮泥瓦匠和帮工的来了。云纬定了定心,迎上去说:“我想先听听你对于重建厂子的打算,看和我的主意能不能合起来,我是立世的姑姑,他爹、娘有病,重建厂子的事先由我来管!” 那工头见云纬面色冷峻,像个有主见的女人,就把自己关于先清场地、后运料、再砌墙盖瓦的安排说了一遍。云纬听罢,装作思忖了一会,点头说:“行,就按这个顺序干吧。只是在清理场地时,工钱不再按天按人计算,而按清理的房间数算,四间房一个银元,谁清理的多谁就得的多,谁清完四间我立时就给他一个银元,现兑现!”云纬估计这工钱可能开高了一点,高一点就高一点吧,尚吉利织丝厂最害怕的是丢失时间! 匠人们和帮工们显然都为这个工钱数目感到高兴,便不再像在一般人家干活那样先蹲下吸烟歇息,而是争相进倒塌的厂房清理起来。立世买药回来,见工人们已各各散开,很有条理很卖劲地干起来,便颇有些钦佩地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姑姑。 半后晌的时候,有两个棒小伙最先把四间房基清理出来,云纬上前检查一遍,见没有偷懒,便当即掏出一个银元递给了他们。一个银元在当时能买到不少好东西,两个小伙敲了一下银元,一边含笑听着那当啷啷的响声,一边又马不停蹄地去清理另外四间。 本来需要几天才能完成的清理任务,在这种多干多赏的办法刺激下,仅用一天半就全部完成了。从第二天下午起,又开始恢复砌墙。 砌墙开始前,云纬把那个姓刘的工头叫到一边说:“建房子的工钱和时限照旧,但如果你在保证质量经得起检查的情况下使整个进度每提前半天,我奖给你个人一个银元!”那工头已经知道这个满眼厉色的女人说话算数,当下点了点头。回到工地上后,他把小工的搭配,各种原料的运进和木匠、泥水匠、瓦工的工作量重新做了调整,把每天的施工时间做了延长。结果,到第五天上,当达志高烧退去双腿发软地扶着墙壁走出睡屋门时,整个厂房已正在盖瓦了。 “哦?”他吃惊地瞪大双眼,在工地上寻找那个身影,直到用目光把那个来回走动的纤长而丰腴的背影捉住:云纬,我该怎么谢谢你呀…… 尚吉利织丝厂的织机到底又响起来了。雪白的绸缎又像瀑布一样从织机上源源流出,染印房里重新飘出了特有的颜料味儿,卖蚕丝、山丝的马车又开始在尚家门前停下,尚家大院像灯光陡灭又复明的戏台一样,又恢复了旧日的热闹。 尚达志站在织造车间门口,望着被擦拭一新正咔咔工作着的织机,心里满怀激动:到底又活过来了,我的厂子!这次倘不是云纬帮忙,厂子即使能活,也决不会活得这样快!呵,云纬,真没想到,你原来还是这么一个有主见会筹划的女人! 尽管由于刚刚恢复生产诸事忙乱,达志还是要找机会悄悄地目不转睛地盯住正干着什么的云纬看上一阵,看她那个罩了黑网的乌亮发髻,看她那更显丰腴了的腰身,看她那比过去饱满多了的胸脯,看她那依然纤长的双腿,只有那张满是冷色但依然显得漂亮的脸孔他不敢看,他担心自己偷看的目光被她的双眼发现。每看一次,他都觉出被自己压挤在心底十几年的那团东西开始胀大一些。一个他不敢正视的愿望已在心里慢慢萌起:但愿云纬永远不走! 厂子复活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工人们都下了班去吃饭,达志正借着从车间西墙窗口透进来的一抹晚霞检查织机,云纬忽然来到了他的身后淡了声说:“呶,厂子已活,我明日该走了!” “啥?”达志闻声,急忙直起腰抓住云纬的胳膊,仿佛害怕她立刻就飞走了似的,“你怎么能走?” “我怎么不能走?这里又不是我的家!”云纬一边弱了声说,一边抹着沾到胸前的一缕霞光,“忙帮完了,不走干啥?” “不,我不让你走!”达志捏紧了她的胳膊。 “留我干啥?”云纬的眼睛斜过来,乌眸晶莹闪光,她何尝想走?可不走咋办?一个女人常在别人家住,会引发什么样的议论?这几天,她瞧见街上已有人朝自己指指戳戳了,还有,老黑—— “帮我管理这个厂子,当管家!”达志在慌忙之中这样说道。他这段日子一直在为厂子焦心,无暇去打听别的,还根本不知道云纬同老黑结婚的事。 “当管家?你不是有顺儿吗?”云纬冷冷一笑,心头顿时淌过一股酸酸的东西。 “还有,我要报答你!我要让你今后就住在这儿享福!”达志一边冲动地说着,一边猛把云纬揽到了怀里。云纬没有挣脱,在多少个夜晚的梦里,她不是一直盼着就这样倚在达志怀里吗?四周好静,最后一缕晚霞也已退出窗口;一股饭菜的香味由敞开的门口飘进来,在车间里弥漫;夜暗开始由墙角向外扩散,逐渐地把车间弄成迷蒙一片;几只早出的蚊子在近处叫了两声,似乎怕惊了这对相拥的人,又飞离到了别处。云纬感到他的头在向下俯,一双嘴唇正怯怯地试探地接近她的头发,她仍然没动,不过也没有逢迎,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她觉出他的双唇沿着她的左鬓在向下滑动,他的短胡子使她的颊部有些刺痒,那刺痒引得她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他更紧地靠去。她知道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衣,她没有拦挡,只用心去注意那只手的移动。摸吧,再向下摸,摸摸我的肚子,那里边有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一股身不由己的哆嗦已开始由云纬的脚跟那儿升起,但理智就在这时又倏然回到了心里:你这是在干啥?顺儿就在旁边的屋里,她还有病,要是让她知道这事不是生生要把她气死?你不能去害那个女人…… 她猛地把达志推开。毫无提防的达志被这个举动几乎推倒,他退了几步才算站稳…… 顺儿听说云纬要走,忙从病床上挣扎着下来,拉住云纬的手忍了头晕头疼说:“纬姐,你不能走,你看我病得起不了床,达志和立世父子俩忙不过来,你留下全当是帮我的忙了!”她并不知道云纬同老黑结婚的事,不知道云纬也有自己的家事要忙。这些天,顺儿虽没起床,但立世已把云纬为尚家所做的事都告诉了她,善良的顺儿自然感动。当然,她也懂得,云纬这样来帮助尚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还爱着达志,要不,她怎会来?尽管顺儿懂得这些,可她并没有不安和妒忌,她那颗柔弱良善到极点的心,遇事总是先替别人着想,她觉得当年丈夫和云纬的一场美满婚事,被一件意外的事生生拆开,云纬受了这么些年感情上的折磨,如今这样做也完全可以理解。再说,云纬来帮的是尚家,也包括儿子和自己,自己只能表示感激。 “不了,顺妹,厂房盖好开始织绸,下一步我就帮不上啥忙了,我对机器织绸也根本不懂。” 顺儿听了这回答,也一时无话,可一想到云纬走了之后,因为自己卧床不起,厂务家务全堆在达志、立世身上,又有些着急。再说,云纬一走,达志这些天好起来的心情又会改变,昨晚,顺儿就注意到达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顺儿明白达志也舍不得让云纬走。哪样对尚家好呢?顺儿的两道细眉一起一伏,片刻之后,她把牙一咬,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低低地开了口:“纬姐,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话到这里,苍白的双颊已洇出了红晕。 “说嘛!” “我想,你要是永久留在这儿,对尚家织丝厂的发达只有好处,你有主见有办法,比我强得太多,可要长久让你留这儿,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做姐姐!” “做姐姐?”云纬不解地竖起眉毛。 “我说直白了你可别生气,”顺儿那扁平的胸部急剧起伏着,“眼下,城里有许多男的,都娶了两个女人,就让达志也这样做吧,你当姐姐……” 云纬倒退两步,吸了一口冷气,两眼骇然地瞪着顺儿,她根本没想到顺儿会说出这话。在听到这话的第一瞬,她只是震惊:一个做妻子的竟会如此建议,真是世上少见!不过随即她便意识到,顺儿能提出这个建议,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对达志和尚家怀有一种深得可怕的爱,否则,她决不会这样做。而一旦意识到这点,一股妒忌便又蓦然升上心头:看来过去这些年达志和她生活得不错,要不,她不会爱他到这种程度! “尚达志恐怕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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