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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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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远从印刷机旁拿起新一期的《宛南时报》的清样,快步走到隔壁的编辑室里,去做最后一遍认真的校读。尽管编辑部已安排有专人进行这付印前的最后一遍校对,可卓远还是要亲自审校一遍,以便把可能出现的错误消灭在付印之前。对于这份自己亲自创办的报纸,他怀着一种父亲对孩子那样的热爱,他不希望它出门时身上带有任何污点。 冬日的阳光瑟缩着从窗玻璃上探进身来,先是触了一下卓远手上清样的边儿,片刻后便又缩回到了窗台。屋里很静,只有卓远手上的笔偶尔在桌上一顿的响声。 卓远如今仍任着省立五中的校长,《宛南时报》主编的工作,他大多是在夜间做的。他最初生出创办报纸的愿望,是“九?一八事变”后,他觉得有好多话想对人们说却又无说话的阵地,加上看见南阳人渴望了解时局的现状,所以下了决心。他创办报纸的决心得到了几位朋友尤其是达志的支持,办报的款项除了卓远自己拿一部分,知识界的朋友们捐一部分之外,剩下的都是达志资助的。 他审校完了报上今日的社论:《日本何以敢欺吾国》之后,又逐条去校那些消息:“杆首王太纠土匪三万大犯镇平,彭氏禹廷率四县民团前去迎击”;“河南省第六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成立,毛龙章任督察专员兼南阳县长”;“红胡子贺龙率部翻越桐柏山西进,与追兵鸿逵马部在苗店激战”;“镇平三小教员郭伯恭写成巨著,《四库全书考》、《永乐大典考》由开明书店出版”;“内乡县首办中医学校,张仲景医术有人承继”;“新野王俊臣开办打包厂,新棉轧后即可成包出运”…… “卓校长,外边有人求见。”一位印刷工在门口喊。 “请他进来。”卓远最后用笔在清样上签了“付印”两字后,抬头看见一位戴茶色眼镜的青年人站在屋内,便蔼然问:“找我有事?” “我来想请卓先生帮助写篇文章!”那青年的声音低而庄重。 “噢?什么文章?” “邓县县长耿子谦,嗜鸦片,暗中鼓励种鸦片烟苗,每亩征税十二元,且所征的四十余万鸦片烟苗税,全部入了私囊。邓县人敢怒不敢言,我们想请卓先生在贵报写篇文章予以揭露,好敦促当局对这个赃官做出处置!” “哦,是这样,可你怎么想到了让我写文章?” “我常读《宛南时报》,尤其爱读报上的社论,我听说报上的社论都是先生写的,所以十分佩服和喜欢先生手中的笔!” “喜欢我这支笔?”卓远看着手中的那管狼毫笑了笑,“可当局并不喜欢!” “当局不喜欢你的笔,可他们也喜欢 笔 !”那青年说得不紧不慢。 “怎么讲?”卓远对这个青年感到了兴趣。 “他们喜欢那种给他们写赞歌写喜歌写颂歌的笔!” “说得对!”卓远差不多有点欣赏这个思想敏锐的年轻人了。“看见了吗?”卓远伸出自己的右手,让那青年看那四个断指,“这就是过去的政府当局对我握笔写字的奖赏!”卓远对自己手指被砍的真象,还是在云纬来急告栗温保要烧劫尚吉利织丝厂的那晚,听云纬说明白的。 “握笔的人,命运只有两个,要么被统治当局喜欢,要么被民众喜欢。被当局喜欢的握笔者,可以享当世的荣华,被民众喜欢的握笔者,会在后世留名!两下很难兼得。先生选择后者,我以为是对的。” 卓远敛了笑容,声音有些庄重:“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识字人,哪敢求后世留名?我只是以为,在人类争取好世道的过程中,握笔的人作为人类中的智者,理应付出更多一些的力量!” “先生所言极是,那我刚才所说的文章,先生是答应写了?” “我答应,我会再做些调查,尔后动笔在报上披露。” “我代表邓县的民众,先谢谢先生了!这样,我就告辞了。”那青年站起身来。 “等等,”卓远也起了身,“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哩,我总觉得对你有点面熟!” “我的身份还是不说为好,要不,可能会使你担惊!” “嗬,有这么严重?”卓远恢复了笑容,“你倒是说说看我惊不惊。” “我就是当局悬赏捉拿的###分子晋承银!” “这么说我没有猜错!你一进来,你的面孔就让我想起了你的父亲。”卓远笑道,“刚好,既然见到了你,我就顺便问问:贵党的奋斗目标是什么?请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好吗?” “为民众谋求幸福!” “你们为实现这个目标,眼下和今后将干些什么?” “我们先要抗日救国,然后改造或者推翻现政权!” “如果你们掌握了政权,你们将给民众哪些幸福?” “我们会让民众吃好、穿好、住好、玩好!让他们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享受要求都得到满足!” “对我们这类人呢?就是像我这样的好用笔挑刺的人,会是怎样一个态度?会不会压呢?你可能知道,我们识字人的腰可是很容易压弯的!” “我们将把你们都看作自己人,当作会使我们保持清醒状态的宝贝!” “谢谢你使我增加了对贵党的了解,如果你告诉我的这些你们的党真能实行,那你们早晚会在中国站住脚的!顺便说一句,你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可以化个名字给我来信,譬如只署名‘小晋’就行,不必贸然亲自跑来,街上到处都有悬赏捉你的画像,这对你是有危险的!” “谢谢先生的提醒,告辞了。”晋承银深鞠一躬。 “从后门走,那儿是一个菜市场,人多,容易混进人群里!”卓远低声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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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达志这一年忙得几乎脚不点地。为了按合同规定的时间、质量把货交给那几个中外丝绸商人,他先是跑到柞丝、桑丝产区,把收购丝的网线进一步建起,以李青店为中心,建起了山南、山北两条收购网线,沿山南线有白土岗、板山坪、马市坪、乔端各点;沿山北线有四棵树、赵村、二郎坪、归北石、上汤、中汤、下汤各点。接下来开始抓丝准备、织造、印染几个环节上的质量,对招收来的工人逐个进行技术摸底,技术稍差的,要么配上老师傅传教限时提高,要么就干脆解雇。此外,他还专门通过卓远在江浙一带和省内的一些朋友,聘请来了四个世代制作丝织机的工匠,专门花钱给他们买了几间房屋,让他们参考现有的织机,研究制作新型的?





第二十幕 第 1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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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绒拉着儿子的手缓缓走出教堂,沿着街边慢步向家中走。从街边槐树枝叶间漏下的春阳,不时照在草绒那张平静安恬的面孔上。自从栗温保领兵离开南阳之后,这母子俩的生活变得更加有规律了:除了进教堂,便是在屋内读《圣经》,再不就是母子俩一起到院中的菜畦里不慌不忙地劳作种菜。如今,偌大的栗府大院里,除了几个仆人之外,就只剩这母子俩了。当初栗温保离南阳时,曾因只带了紫燕走,心中略略有些愧疚,来向她辞行那天很是不安地说:“我此番出去是过军旅生活,女眷不宜带多,让你留下看家,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一旦我在外边有了大的发展,即回来把你接去!”草绒当时听罢,平平静静地说道:“我很感谢你把我们母子俩留下,我喜欢过无人打扰的生活,你尽管放心走吧,愿上帝保佑你平安。不过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人生在世,不可想望获得太多,获得太多的人,有时还会被迫交出去……”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常来听道?”儿子的问话突然打断了草绒的回想。 “孩子,听道也是敬拜的内容之一,我们是上帝的儿女,上帝的儿女要时刻接受他的教导。圣经是我们的课本,圣灵是我们的老师。听道是敬拜,是心存敬畏的心来领受神的话语,正像哥尼流一家聚集要听神的话一样。讲道的人也是敬拜,是替神传话作真见证的,而不是高举自己,自由发挥随心所欲,因此要照着神的圣言讲。听道的人要用信心与所听见的道调和,而不是故意挑剔找毛病。”草绒边走边轻声向儿子解释。 “妈,刚才那位讲道的牧师说到‘人生’,‘人生’是啥?”儿子又扭脸瞪了乌亮的眼问。 “那一次,教会里你那位姓齐的大姨不是来给我们讲过一回吗?人生,就是人生活在现世的过程,人生的真相有四:一曰业果之相续,二曰群体之共存,三曰智慧之创造,四曰苦恼之拔除。何谓业果之相续呢?业也就是事业,人之所造,即谓工作,亦即行为。所谓果,人之所受,亦即结果。凡人必工作勤劳,而后得暖衣饱食,亦必暖衣饱食而后得工作勤劳。不耕不耘,收获无望,不制不造,器用何来?如此由业而果,由果而业,业果果业,辗转无息,使生命赖以支持,人世赖以长久,这便是业果之相续。” “啥叫群体之共存呢?”儿子蹙紧了眉头问。 “你齐大姨那次不是说过了嘛,湿生之虫,乃不需有父母。鳞介之属,有父母,但不赖父母之养育。走兽飞禽,有父母,且须养育,却不必有家庭有社会,无师父教诲,无友朋教助,亦仍可生存。独人类相异,必有父母才生,必由父母长养才长,又必有家庭社会之组织,师长朋友之教助。一人之身,百工之为备,由分工合作之关系得以相养而共存,这就叫群体之共存。至于智慧之创造,那日齐大姨也说得明白,看来,你那天是没有用心听了。你也知道,鸟有两翼以高飞,兽有四足以捷走,牛有角,虎有爪牙,以事攻取。它们的羽毛又足以蔽身体,本能又足以给生养。而这些人皆无之,何以生存于世?便只有依赖智慧之创造了,创造工具,创造生业,创造家国制度,创造学说艺术。创造出这些东西,或供人类之生养,或供灾祸之防御,或以团结人群,或以调治人心。说到苦恼之拔除,你更应该明白,人生在世的一切言行,目的皆为拔除苦恼,食以除饥苦,衣以除寒苦,宫室城垣以除风雨盗贼之苦,财富以除匮乏之苦,名势以除孤立倾危之苦。所谓人生快乐,不过是苦恼拔除时所暂得之安适。故人生不能一味追求快乐,贪求不已,否则快乐反成苦恼,荣誉反成贱辱。你齐大姨不是说过,财富过多,势位过隆,反为身家之累吗?苍蝇食蜜,蜜胶其身。犬贪粪,溺粪池。自古至今,贪权嗜利之徒,急功好名之辈,朋比为j,祸国殃民,当其盛时,炎炎赫赫,炙手可热,一喝众诺,龙起云从,谓天下莫如我何?一旦机变时移,报应昭至,家室为墟,身首异地,燃腹为灯,饮头为器。楚霸王自刎乌江,拿破仑幽囚荒岛,王莽族诛于汉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故知足——” “妈,你看!”儿子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指着前边的一条街,那街上驶过来几辆汽车,其中有一辆车上站着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女,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写有“###分子”的纸牌。 “呵,上帝呀!”草绒急忙在胸前划着十字。 “妈,他们把这些人绑了做啥?” “游街示——” 草绒的话突然被一个女人的喊叫打断,母子两人凝目看时,只见一个女人被两个警察扯住胳膊,从那辆载有“###分子”的汽车旁拉过摔到了街边,那女人边从地上爬起边叫喊道:“你们既是示众,凭什么不让我到车前看?” 这声音听来好耳熟,草绒在一霎的愣怔之后辨出是云纬,便急步跑过去拉住了云纬的胳膊。 “是你!快,帮我看看那车上有没有承银!”云纬一认出草绒,就急忙指了一下那辆汽车低声说,“我总觉得有一个人像是承银!” 草绒又定睛看了一霎,摇摇头说:“不是。” “唉,”云纬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这才有些淡了,“我真怕他们抓住了他。” “走吧,快跟我到家里洗洗,看你手上摔破的这血!”草绒拉上云纬就向自己家走。云纬没说别的,默然地跟在草绒身后。 “以后要小心,那些警察都拿着枪。”到了家,草绒一边擦洗着云纬手上的血,一边轻声嘱道。 “我现在一看见那些四处抓人的警察,真恨不得用刀砍了他们!” “你应该信上帝,信了上帝之后,上帝会使你在一切灾难面前保持心平气和,会使你有平安的喜乐,在一切苦难面前,只有对上帝的信仰能够给人安慰。”草绒把一杯热茶递到云纬手上,软声劝道。 “上帝要让我信他,他就该显灵给我点好处,可我这辈子上帝没给过我任何好处,先让我得到那样一个该死的丈夫,又让我儿子离我而走,还让我这样每日生活在慌恐里,我凭什么信他?”云纬的声音冷得怕人。 “大姨,牧师说,”小秉正这时望着云纬怯怯地开了口,“当人的道路走到尽头,也就是身临绝境的时候,人会感到自己的软弱、无能和走投无路,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选择上帝!” “哦,好孩子,”云纬闻言一阵感动,轻轻把秉正揽入怀中,颤了声说:“大姨觉着路还没到尽头,前边还会有幸福,会有的……” 草绒执意留云纬在家吃了晚饭。吃罢饭天已昏黑了下来,草绒要云纬今晚就在这儿住下,云纬说家里没人照看坚决要走。其实她是不愿在这座熟悉的旧宅里多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勾起她对过去日子的回忆,而那些日子她是从来都不想回首去看一眼的。 出了栗府大门,云纬才忽然想起,今日进城的目的是称盐、买油、扯鞋面布,而这些事儿还一桩没办。她匆匆沿街寻找还没关门的铺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世景街上,她抬头看见尚吉利织丝厂门前挂着的风灯,双眉立时一动,跟着便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快近大门时她迟疑地停了下步子,似乎在和内心陡起的那个要见见达志的念头斗争,片刻之后,她还是又向前迈了步。 织工们大概正下班吃饭,织机已经停了,尚家大院一片安静,临街的铺子里还亮着灯。云纬走到铺子门前,却没有敲门,只隔着门缝直直地向里边看。达志正迎面站在柜台前,仔细地卷着几匹绸缎。 呵,达志! 一看见达志,云纬心里就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揪心扯肺的缺憾之感,这种感觉有点类乎面对一样众人称赞而你又十分喜爱吃的食物,却偏偏只能看不能吃,听凭别人又把它端走所引起的那种遗憾。云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难受,但她心里就是难受。她这段日子所以迟迟没有下决心离开老黑来和达志结合,除了可怜老黑感到对不起老黑这个原因之外,另一个顾忌就是害怕承银的事会连累到达志。如今,为了承银的被通缉,官府的警察三天两头到家里找麻烦,一会是搜查一会是盘问,一会又是在房屋四周暗暗埋伏下兵丁。云纬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现在离开老黑去到达志家,官府的警察就会跟着把麻烦找到尚吉利织丝厂,那时达志就不得不分出神来应付警察,他还怎能去安心织绸?先不说会不会给尚吉利织丝厂带去大祸,单是那些警察经常借搜查###去厂里捣乱去勒索绸缎,达志能受得了?她心里不是不明白达志对织丝厂对绸缎的那份看重。 达志,原谅我,我现在还不能来! 可是达志,你的左鬓那儿怎么有了白发?是不是我眼看花了?但愿是因为灯光的缘故,你还不到有白发的时候!你的眼泡也有些浮肿,是不是熬夜太多?莫不是厂子里又有了烦心的事?你已经是近五十的人了,该明白绸缎是织不完的,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爹,容容说她肚子疼得厉害,莫不是到了产的时候?”通院内的那扇门这时忽然被推开,立世站在门口慌慌地说。 “是么?”达志闻声推开绸缎,扭身就向立世所站的门口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住脚,突然醒悟似地说:“我去也没法子帮忙,你先去东院喊容容她妈过来,再去杏柳街叫郝家产婆!” 立世咚咚地跑走了。达志这时开始在屋里不安地踱步,灯光映在他那刻了横纹的额上,云纬分明地看见那上边沁出一层汗来。 唉,难为你了,达志!这种事儿本该是由做婆婆的c心的,倒让你来安排了。也罢,你就先辛苦一段日子,只要一待官府不再找承银的麻烦,我就离开老黑,就搬过来,我那时就全心来尽一个妻子和婆婆的责任,家务方面的事再不用你来c心,你只管织你的丝绸就是!我那时要让你吃好、歇好,要让你整日精精神神,要把你脸上的那些皱纹都一一抹去!你不是说我俩要白头到老嘛,我和你从此再不分开…… 远处的街面上有一盏灯笼在向这边移近,云纬估摸是产婆来了。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在这儿。她最后看一眼仍在不安地踱步的达志,轻轻退回到街上,快步向就近的城门走去,称盐、买油、扯鞋面布的事早已忘到了脑后,她的眼前仍全是达志那清瘦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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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生了个胖儿子。 当郝家产婆手摸着那初来人世的小子的jj快活地宣称“有一根旗杆”时,达志高兴地在外间屋连转了三圈。 我尚家的人丁还旺着哩!尚吉利织丝厂将又会有一个新厂长!看来,上天同意让我尚家把丝绸织下去! 达志想了两天,给孙子起名为昌盛。 小昌盛百日那天,尚家像做满月时一样,又办了庆贺酒宴。孩子的外公、外婆也被邀了过来。席间,容容骄傲地抱着白胖的儿子让人们观看,因坐月子被养得越加丰腴白嫩的容容,仍像过去做姑娘时一样,不时把清脆的笑声向四周抛撒。 “怎么样,三乃乃,这孩子像我么?”容容停在一个邻居老太太面前,抑住笑声故意问。 “像,像,眼像,口像,鼻子像,就是没你笑得响!”老太太伸手在容容嘴巴上点了一下。 格格格。容容笑得更响地把孩子抱到了另一桌。 爷爷辈是可以和孙子媳妇开玩笑的,容容从卢五爷身边过时,卢五爷神情严肃地抱过小昌盛仔细看看叫道:“好呀,原来这孩子是偷来的!仲景街上刘家的孩子丢了两天,到处找找不到,原来在这儿,你们众位看,刘家孩子的脖颈里有个小痣,这孩子的脖子里不是也有个痣吗?走,我这就抱了给人家送去!”说着便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正高兴的容容一时没醒过劲来,以为五爷这是当真,忙慌慌地高叫:“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五爷把眼瞪了起来,“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这孩子像我!”容容急得要上前夺儿子,但被五爷坚决地挡开:“小孩子很难说像谁不像谁,我看这孩子更像那刘家媳妇!”“立世,你快来!”容容边喊丈夫边急得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五爷和满屋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容容这才知道上当,才羞得捂上了脸跑到自己妈妈身边,把头扎到了妈妈怀里。 “你呀你,”雅娴疼爱地笑拍着女儿的背,“你哪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哟!……” 酒喝完的时候,达志让立世去叫相面的五奶,让她把她的“测志班”带来。“测志”是相面五奶为了生意兴隆而想出的一个新主意,这个主意是找八个六七岁的男孩,给他们每人缝一套分别代表做官、从军、教书、行医、务工、经商、种地、唱戏的衣服让他们穿上,谁家有儿、孙过百日时,她受邀带着这八个名为“测志班”的男孩上门,为这家的儿孙预测其长大后的志向。预测的办法是,让这八个男孩站成一个松散的圆圈,尔后由百日婴儿的妈妈把婴儿交到这八个男孩中的一个手上,让他依次往下传递,婴儿传到哪个孩子手上,哪个孩子就要对婴儿笑一笑。婴儿什么时候不哭,这种传递就什么时候不停,最后婴儿在哪个孩子手上哭了,就表明婴儿长大后的志向是要选择那个孩子所代表的那种职业。婴儿在着官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做官;在着军服的孩子手上哭了,表明婴儿长大后是要从军。五奶说所以用哭作为预测的标准,是因为人长大后不能没职业,而任何一种职业又都伴随着苦难,婴儿用他天生的还没有被破坏的灵敏感觉,在选定他喜欢的那项职业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项职业背后的苦难,所以他要哭。 相面五奶说她的这项预测十分准确,还在十天前,就登门表示要为小昌盛预测志向。达志原本是想用抓器物的方法预测孙子的志向的,后被五奶说动,便改用了这种。 看见五奶领着她的测志班进院,亲友们都新奇而欢喜地围了过来。 五奶指挥她那穿着八种衣服的测志班围成一个圆圈,尔后示意容容把小昌盛抱过来交给那个“当官的”孩子,那孩子努力把小昌盛抱在怀里,对着他甜甜一笑。 小昌盛没哭,他只瞪了他那乌亮的双眼,看着那“官人”头上的乌纱帽。 “做官的”把小昌盛传给了“从军的”。 “从军的”笑得依旧甜蜜,可小昌盛仍然没哭。 传递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继续。在所有的观众中,只有达志怀着真正的紧张,尽管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近乎一个游戏,但他却不能抑制自己的紧张,他从小相信凡事都有预兆,万一这孩子选择了别的而不是他期望的务工,那会让他心里一直不安下去。重新织出“霸王绸”是尚家几代人的愿望,这个愿望的实现看来还要很长时间,他不能设想自己会有一个不爱务工的后代! 小昌盛仍在八个孩子手上传递,这已经是第二圈了,可他依旧没哭,依然瞪着晶亮的双眼看着每个抱他的孩子的脸,似乎在仔细地做着选择。终于,征候出现了,当第三圈传递开始的时候,小昌盛在“当官的”手上皱了一下眉,到“从军的”手上吸了一下鼻子,在“教书的”手上撇了一下嘴,在“行医的”手上蹬了一下腿,当“行医的”向“务工的”手上递时,小昌盛哇一声大哭了。 “既行医也务工!”五奶宣布着预测结果。 “噢——,”众人笑了。 达志松了一口气,呵,到底是尚家的孙子,没有完全忘记务工。他急步走过去,忙不迭地从五奶手上接过昌盛,把自己那满是皱纹的脸朝孙子那粉嫩的颊上贴去。昌盛,记住,咱家祖传的不是行医,而是务工,是丝织,丝织是一项事业,它可以为我们的家族也为你赢来世人长久的尊敬,一个人在世上获得的尊敬越多,他才活得越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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