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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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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月光太亮也因为想省蜡烛,尚家的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雇工们的饭桌在后院,主人们的饭桌则放在前院靠近那块刻有奇怪图案的石头的地方。 饭是包谷糁红薯稀饭,馍是包谷面窝头,菜是生拌辣椒丝。要说尚家目前在南阳城算是小康人家,但饭食一直就这样简单。 达志吃得又急又快满头是汗。他半天的劳动强度不小,又是忙乎店堂出售绸缎又是保养织房的织机,原料发放、成品检验、来客应酬,这些也都要管,整整一个后晌,他几乎没有一点坐下歇息的时间。如今爹已基本把这份家业交他管理,自己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看。劳累带来了饥饿,使他恨不得把碗里的饭一口吞下去。 达志把最后一口饭咽到肚里,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这才注意到,早已放下碗筷的爹,正在月光下望着石上刻着的那个图案。 “爹,卓远哥说这图案刻的不是绸缎上的经线、纬线,而是对世事的一种认识,我琢磨着, 这刻的会不会是咱南阳城的街道?”达志顺口说道。 “街道?”尚安业并没有扭过脸来。 “嗯,你看,纵一道、横一道,而且道道相交,多像咱城里的街,这条街交住那条街,这一道横的是不是吉庆街,那一道竖的像不像辰堂街?”达志伸手指划道。 尚安业没有 应声,只把头摇摇,半晌之后才又开口:“你说到辰堂街,刚好有桩事要告诉你。辰堂街尾谭家的姑娘顺儿给你定下了,媒人已互送了八字。” “啥?”达志眼中的月亮一跳,霍地立起了身。顺儿那姑娘他认识,一只脚得了麻痹病,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上次盛家的那桩事一出,”尚安业的话音低微,“我就和你娘商议,再给你说亲,女方模样儿说得过去就行,不能太漂亮了,太漂亮了易生是非。” “爹,我这辈子不搬亲了,打单身。”达志的话音发颤。 “甭说憨话,你不成亲,咱尚吉利机房日后谁承继?”尚安业扭脸望着儿子,“那顺儿姑娘只是一只脚有点小毛病,其它方面都挺好,人老实勤快,而且在家也会织布,到咱家里,学几天就也能上机织绸,她那只有毛病的脚不妨碍踏织机,这点我问过媒人。” “爹,这辈子让我一个人过吧。”达志颓然地说罢,又一下坐到了椅子上。 “我这次想说办就办,不张扬不铺排,”尚安业没有理会儿子的话,顾自说出自己的计划,“喜日就定在后天,咱不请响器不发喜帖,到时候只把你舅舅你姑姑他们叫回来,摆一桌酒席作罢……” 达志不想再听下去,用双手抱住头,同时把耳朵捂了。上次婚事在达志心上挖出的那坨r,经过这段日子已渐渐长平,爹爹的话像一只长了长指甲的手指,径朝那片鲜嫩的刚长出的r抓去。他将身子缩起,忍着心中陡然旋起的那股疼痛。原本停在心里的那股因绸缎产量提高而起的高兴,顿时被这疼痛挤得无影无踪。 院子变得很静,爹和娘不知什么时候已收拾罢饭桌进了屋子。月亮又升高许多,光线变得更强,面前石头上的图案显得越加清楚,达志双眼望定那图案,望定刚才自己指划的那道竖纹。辰堂街!他无声地自语道。我不过顺便说说,可没想到你竟真的要与世景街相交了!他的目光凝牢在图案上,那图案中间渐渐就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风情万种的云纬,正沿着一道竖纹袅袅娜娜地向他走来,近了,近了,但突然间,她在一个十字口拐向了另一道横纹;一个是拐脚的顺儿,她原本沿着另一道横纹向远处走,但突然间,她会在一个十字口陡地转身,沿着一条竖纹径向近处走来,近了,近了,“达志!”他分明地听到她亲昵地喊了一声,便张臂向他扑来。“不——!”他猛叫一声,站起身,才发现面前仍是那块石头和那费猜的图案,院里除了满地月光,便是静寂…… 一切都是按照尚安业的心思办的,达志和顺儿的婚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一顶小轿天不亮把顺儿抬来;中午仅置一桌酒席,请来的亲戚只有达志的舅舅和姑姑;晚饭后没有一个人来闹新房,大多数邻居都还不知道达志今日娶亲;没有唢呐响,没有鞭炮叫,甚至门上连喜联也没贴,只有一种匆忙的气氛。 香油灯在床前的木桌上晃动出一团黄光,顺儿背灯静静坐在床沿,达志坐在墙角的一只椅上双手托了脸不动,娘已经替他们把门关上,两人都没有上前落下门栓,屋里只有灯草吸油发出的咝咝声。 达志望定油灯光照不着的墙角,眸子僵了似的不动。墙角里慢慢站起一个姑娘,姑娘珠贝似的牙齿一闪一闪,带着灿烂的笑容向他款款走来,她走得那样袅娜那样娉婷那样好看那样自在那样悠闲。云纬!他让自己闭上眼,把头垂入两掌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轻微的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睁开眼,看见顺儿正起了身,弯腰小心地把被子在床上抻开,抻被时她在床前走了两步,仅这两步也亮出了她的走姿:右脚一点一点,身子一晃一晃。拐脚女人!这是达志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顺儿走路,一种不忍再看的不舒服使他重又闭上了眼睛。呵,苍天,难道从今以后就要真的永远和她住在一处?他不敢让自己想下去,用手指捏紧额头上的那层薄r,让疼痛帮助自己转移思路。 “你,歇了吧。”一声怯怯的低柔的声音飘进达志耳朵。达志知道这是顺儿在对自己说话,只得重又抬起头来。顺儿正低眉垂眼面对着他,两手不停地捏着自己的发辫梢。达志现在有了正面打量顺儿的机会,她的脸颊显得多么小呵,而且那么憔悴,皮肤几乎没有光泽;她的胸脯根本看不出鼓凸,又窄又平;腰身纤细,看上去像一株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小柳;颈、腕部露出的肌肤,都是黝黑的。她和云纬比起来,身子整个的小了一号,而且根本没有原本属于妙龄姑娘们的那份鲜嫩和红润。过去在云纬面前,只要看上她一眼,达志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蹿动,周身的血就开始急流,就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急迫;而现在面对顺儿,他却只有一种无奈、一种痛楚、一种心如止水的平静。 “你烫烫脚吧。”又是那种怯怯的低柔的声音响起。达志定睛看时,顺儿已转身,一拐一拐地向放有黄铜脸盆的墙角走去,那脸盆旁边,放有一把包了棉套的白铁水壶,是娘刚才送进来的,里边盛有热水。顺儿走到脸盆前,弯腰提起水壶,向铜盆里倒了半盆热水。达志刚想说句我不烫时,顺儿已端着脸盆拿着一条白粗布方巾向他缓缓走来。“我不——”他刚刚低声说出这两个字,顺儿却已嗵地双膝跪地,把脸盆放在了他的脚前,他被她的这个举动惊呆在那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时节,顺儿已经抱起了他的一只脚,轻柔而麻利地帮他脱下了鞋袜,他的光脚想从她的手中挣出,但只挣了一下,便被浸在了温暖的水里,霎时,一股温暖而舒适的感觉便由脚底升上身子,当他的另一只脚也被顺儿双手抱着放进水里的时候,他垂下了眼,双眸不再看顺儿的身子,而只看盆里顺儿那两只手。那两只小手轻柔而小心地搓着他脚背、脚后跟、脚趾、脚腕上的灰。除了小时候娘这样给自己洗过脚外,这还是第一次,而且她是跪在那里给自己洗的。他不好再和她强争什么,只好坐那里任她替自己搓、冲、擦。 当两只脚被擦干重新套上鞋之后,在顺儿吃力地起身出门去倒水时,达志急忙向床走去,他不知再面对顺儿时该说点什么,他很快地脱了外衣撩开被子躺下去。他侧身向里闭了眼,听见她关上门、c了门栓、放下铜盆、洗了手,随后是她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向床边响来;她在床边似乎犹豫了一霎,跟着她吹灭了灯;一阵的脱衣声之后,床沿轻晃了一下,他感觉到她上了床,感觉到她怯怯地掀开被,钻进了被筒,但她的身子一直没敢挨着他。他也一直没转过身去,他先还注意倾听着背后她那轻微的鼻息声,渐渐地,疲劳攫住了他,把他拖入了雾蒙蒙黑沉沉的睡乡里…… 早晨起床后,达志一拉开门,看见爹站在门口,以为又是要他去后院桑园里晨读,便说了句:“待我拿上书。”但尚安业朝儿子摇摇头说:“不必了,你已经娶妻成家,是成人了,今后该读该学啥,你自己来c心就行,我不会再来管你。从今日起,咱尚吉利大机房的一应事务,都由你来安排,走,我把账柜和钱柜上的钥匙交给你。” 达志默然出门,跟在爹的身后,走进了爹娘的睡房。娘正在睡房里叠几件浆洗好的衣裳,爹进屋朝娘挥了一下手说:“你出去,我和达志有一些事要讲!”娘闻言,立时起身走出去。爹上前c死了门栓。 “记住,达志,凡是说到账目、银钱上的事,决不能让女人家在场,你亲娘和老婆也不行!”尚安业沉声交待,“女人口松,有时无意之中会把家底露出去,这是一;再就是她们有娘家,她们娘家有亲人,小心她们为了娘家人坏了我们尚家的事!这是二。当然,由于她们要c持家务,手上也需要点钱,你可以给她们一点零钱让她们保管,但家业的真情细底,永远不能让她们知道!” “嗯。”达志点头。 尚安业从床头拉过一个笨重的木柜,慢悠悠打开柜上的





第二十幕 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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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纬走下轿,眯起两只秀眼,在晨光里冷冷看着面前的这幅景象:栗温保家的两间草房已变成灰烬,微风正拖曳着那些黑灰向天上飞;一条尚存余悸的狗正退到远处向这边吠;栗温保的老婆正抱着女儿坐在灰烬堆前低泣;村人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向这边不安地望。 栗温保,便宜了你这个狗东西! 但你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咱们的帐早晚要算! 自从那晚捕捉栗温保未果之后,晋金存派人一直监视着栗家。但栗温保也很警觉,十几天来一直没有回家住。直到昨晚后半夜,在栗家房后监视的衙役才回晋府报告,说栗温保回家了。晋金存为了让云纬高兴,亲自带队来捉,没想到还是让他跑了,而且跑走时用猎枪打伤了一个衙役。 云纬原本坐在家里静候消息,听到栗温保逃跑后才带怒匆匆来的。她没想到晋金存已让人把栗家的房子烧了,烧了就烧了,这既是对栗温保的一个警告:从今往后你休想安生!也算是先出一口恶气! 云纬把目光移向那仍在哀哀低泣的栗温保的女人,她已经知道这女人名叫草绒。哭吧!现在该你哭了,当初我被你丈夫绑抢时你知道我是啥子心情?你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泪?狗男女,你们为了弄到绸缎弄到钱把我的一生都给毁了!你们知道我今天过的什么日子吗?死不算死活不算活!倘不是你们,我如今过的可能会是另一种日子!哭吧,以后还有更多的让你哭的时候!你的丈夫跑了,就先由你来替他赎罪!我要你就生活在我的身边,我要让你天天流泪!昨天我流泪今天你流泪,咱们轮流着来吧! “去,告诉那个叫草绒的女人,从今天起,她就是晋家的一个女佣!她必须立刻随我们回府!”晋金存似乎猜到了云纬的心思,朝一个丫鬟这样发话。 云纬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刚才送自己来的那乘便轿。 冬日正缓缓地向天空爬升,地上的那层薄霜在慢慢消融。云纬坐在轿里,眼隔着轿缝看轿礪们脚步的移动,耳听着轿后草绒那断续的哽咽,一脸的冰冷。 轿过卧龙岗不久,突然在一个路口停下不动了,隔了轿窗,只看见前边路上挡着一辆牛车和一簇人,云纬便烦躁地问:“为啥不走?”一个护轿的衙役跑到轿前报告:“城里尚吉利机房一辆收丝买染料的牛车在前边陷进了路中间的泥坑,挡了路,正在催他们让开!”“尚吉利机房?”云纬的双眉倒立了起来。“是的,三夫人,那车上坐着机房的少老板和他的内人!”“内人?”云纬的眸子吊了上去。“是的,夫人,他们正在抓紧推车!”“让他们快滚开!”云纬的话音里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气。内人!这么说尚达志已经结婚了?!狗东西,你倒是过起舒服自在日子了!她觉出一股钻心的类乎痛楚的东西在胸腔里漫开。她现在才意识到,尽管她恨他,气他,但在她内心里,却一直暗暗地希望他不结婚,至于为什么这样希望,她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希望,但此刻,连这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她感到满肚子都是怒气,她在座位上扭晃了一下身子,她迫切地想把肚里的怒气发泄出去,恰在这时,轿后草绒的哽咽有些变高,她听后猛地掀起轿帘冲出了轿子,转身快步走到轿后的草绒面前,迅即地扬起手掌,啪啪啪连连打了草绒几个耳光,鲜红的指印立时烫上了草绒的脸颊,草绒被吓呆在那里,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任泪水在脸上流淌。 “哭,哭!我叫你哭!你哭!”云纬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但同时,有两串晶莹的泪珠却也已从她自己的眼眶中急速涌出。随行的人员都被云纬的举动骇住,站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只有轿前不远处的路上,传来牛和人杂乱的叫声…… 当云纬重回到轿里上了路,并且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后,草绒还在轿后嘤嘤地啜泣,直到这一刻,云纬才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分,不该那样无缘无故地去打她,再说,她还抱着一个孩子。她的心一软,扭头隔着轿窗对扶轿而走的使女说:“去,把她的孩子抱进轿来,她一个人走这么远会抱不动的。”那使女迟疑了一下,眼中满是困惑,但她还是把那个妮儿抱过来交给了云纬。轿又重新起行时,那妮儿睁大惊惶的眼睛望着云纬,云纬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尔后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麻糖,填到了那妮儿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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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远顺着梅溪河堤缓缓踱步。 斜过城头的月亮,隔着堤上柳树繁茂的枝叶,默数着他那滞重的脚步。河中的蛙鸣已不如前些天热闹,间或地在这里那里响起一声两声。夜风很轻,掠过草梢树叶时几无响动。这是一个让人沉思默想的地方。 这些天,他常常在晚饭后踱出城门,来到这阒无人迹的地方散步,边走边想那个苦苦缠住他的问题:“国衰之由与强国之途”。这是在开封汴京书院任教的一位朋友,最近约他写的一篇文章的题目,说是书院新编的《东方丛刊》要用。 一个大国何缘何由变成了这样一副羸弱之态? 中华之躯该服哪种强身剂方可重返强族之林? 前边,有一个被树叶切成j蛋形的月亮光斑,他的脚慢慢踩上去,且停下不动,似乎存心要把那光斑踩碎。 瞆咚!河面上陡响一声。不是蛙跳!他抬眼望去,月光下的水面上有涟漪在晃,是什么树上的果实坠落?他刚这样猜想,水面又瞆咚一响,这下明白了,是石子。而且立刻看清楚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影下,坐着一个人,石子便出自那人之手。 “谁呀?”他问。并无意外的惊慌,夏秋两季的丰收,已使劫路的人大大减少,何况,这也不是劫道人来的地方。 “我,卓远哥。”树影下传来一声回答。 “达志?你怎么坐这儿?”卓远辨清声音,快步上前,关切地问。 “睡不着。”达志双手捧头,仍然蹲坐在那里。 卓远一时无言。一个人在蜜月里睡不着觉,独自跑到这儿呆坐,原因还要问吗?卓远曾隔着院墙看见过达志的新婚妻子顺儿,这姑娘和那云纬的貌相,是没法比的。他完全能猜到达志此时的心境。 “达志,知道这梅溪河水是什么吗?”半晌之后,卓远轻轻开口,他决定暂时放开自己思索的事情,再劝劝这个他喜欢的小伙。 达志扭过脸,眼中晃着茫然。 “是眼泪。”卓远边说边在达志身边坐下,“是一个名叫腊梅的姑娘和一个名叫青溪的小伙的眼泪。他们两人就住在这条河的上游,那时这条河还叫凉河,水很小。这对男女深深相爱并已经准备完婚,却恰在这时出了意外:当时被朱元璋封在南阳做唐王的朱柽,膝下有一女,貌奇丑,却一心想寻漂亮小伙为夫,百寻不如意,后朱柽对其女说:你自己坐轿出去相,相中哪个小伙,我即刻给他封官为你们完婚!也是巧,那丑女一日从凉河岸上过,恰巧碰见青溪,顿时相中,回报其父,立时就有令下来,招青溪为婿。腊梅和青溪听说,就在凉河岸边抱头大哭,泪珠滚进凉河,河水陡然大涨,二人绝望之中,相抱投河自尽,自此,这河才更名为梅溪河。这故事不管别人信不信,我信!天下婚姻不如意的人流下的眼泪,完全能装满一条河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卓远哥。”达志的眼中现出了水纹。 “上天不会让一个人事事如意,”卓远又慨然开口,“我注意到,平衡,是上天在人间分配幸福和痛苦所掌握的一个基本法则,上天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既要给他一定的幸福,也要给他一定的痛苦,每个人一生中得到的幸福和痛苦差不多相当。上天不会让一个人终生幸福,也不会让一个人终生痛苦。我们不论拿哪个人做为观察的对象,都会发现这个法则的作用:这个人家庭生活幸福了,他在事业上的发展或许就要遭受挫折;这个人在事业上顺利享受到成功的幸福,他的身体就可能遭受疾病的折磨;这个人儿孙绕膝可享天伦之乐,贫穷便可能来缠住他。有的人前半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半生家庭没落却要去讨荒要饭;有的人这几年仕途得意青云直上,那几年却突遭贬谪郁苦于心;有的人有美妻娇子,自己却百病缠身;有的人家无片瓦穷困潦倒,却来去自由身强体壮。就说皇帝吧,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可以享受锦衣美食,可以随便要自己想要的女人,出则车马骑从,居则高屋大院,不可谓不幸福,可他们却要时时提防兄弟间的残杀,臣民的反抗,被失掉皇座的恐惧和稳定王位的忧虑死死缠住不得快乐。我给你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你明白,平衡法则会起作用,你在这一方面失去,可能会在另一方面获得,你将来也许会在事业上有一番大的造就,成为一国之中有名的丝织厂主——” “卓远哥!”达志打断了他的话,低低地叹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就是忘不了云纬……” 是的,感情这东西能像扔东西那样即刻扔掉?卓远不再说话,只是无言地拍了拍达志的肩膀,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圆月已将近河道上空,清水里渐显出月亮柔美的身影,四周更静,夜风已完全停止,河面上微波不兴。卓远默望着水底的月亮,思绪又渐渐回到他原先想着的那个问题上。 平衡,但愿平衡法则真的能起作用,让我们这个受苦受难的羸弱之国,也有身健力壮享受他人尊敬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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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落雪,天暗得比往日晚些,达志从昌和银号出来时,天光尚亮。他在迈过银号那道高有二尺的门槛前,先两眼机警地朝街道两头瞅瞅,见风雪乱舞的街道上阒无人影,这才放心地挟紧袄襟,出门向家里快步走去。 雪花亲热地扑进他的脖里,他觉出有冰凉的水滴沿锁子骨那儿向胸前爬去,但他没加理会,他只是快活地呵着白气,让双脚在白色的街路上迈得更急。要不是为了保密,他此刻高兴得真想站在街上喊:我就要有机动丝织机了!机动的!! 他刚才去昌和银号,用平日卖绸缎所得的那些铜钱、宝钞、银票、金背、火漆、锭边,兑换了一个重五十两的官银元宝和四个官银中锭,这整整九十两的白银,再加上爹原来攒的那二百来两银子,是足够去汉口买一台机动丝织机了!他紧紧揣着怀里的那些白银,分明地看见有一台机动丝织机在眼前响着了。 身后仿佛有脚步声在响,他吃了一惊,忙回头去看,身后远处有一个浑身是雪的人也在向这边走。总不会让刀客跟上了吧?达志心里有些发毛,脚步走得更快。这兑换来的白银本来是可以存在银号里的,存在那儿还有一点不高的利息,但达志和爹都不愿那样做,都觉得把银子放在自己屋里更牢靠些。过去,这兑换官银的事儿都是爹去办的,达志并没c心;如今因为达志已接管了机房的账目,这兑换的事儿爹就非要让他来做不可。第一次干这事儿可别就出了闪失!达志边走边又回头看了那浑身是雪的人影一眼,见那人的脚步也在加快且有逐渐跟上来的样子,越有些心慌,撒腿就跑起来。好在离家不远,没多大工夫就跑进了家门。进了家门他倒没有立刻进正屋,反正现在不怕了,他顺手拎了一根g子躲在门后,因为他分明地听到那脚步声也向门口响了过来。他想弄清这跟踪者的面目。脚步声越响越近,而且上了门前台阶。这小子胆子倒大!达志一边在心里叫一边就扬了g子迎到门口,到门口这才呵了一声,原来来人竟是披着蓑衣的尚安业。“爹,你咋也出去了?”“我怕你出事,在后边跟着。”尚安业边解身上的蓑衣边把臂弯里挟的一根短g靠在了门后。“以后再兑换银钱,记着要沉住气,刚才跑啥子?”尚安业白了儿子一眼。父子俩相跟着来到正屋里间,尚安业朝儿子使了个眼色,达志先c了里间门,随后拿过门后的一个短镢,把那个钱柜从地下挖出,他打开柜,把怀里刚兑来的那个元宝和四个中锭小心地放了进去。“爹,要不是下雪,我真想现在就去汉口买机动丝织机!”达志看看柜里的白银,抬眼笑望着爹说。“慌啥?银子刚刚够买一台织机,这来回的盘缠和雇车费呢?趁过年前后再抓紧织一批绸缎出来,多挣些钱再——”尚安业的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了达志娘的一声喊:“他爹!” “嗯?”尚安业起身去开门,却只拉了个缝,并不放老伴进来,“有事?”一只手在背后示意达志把柜子放进土里。 “刚才你爷俩不在家时,晋府的仆人送来个帖子。”门外的达志妈说着,把一个红帖子递到了丈夫手上。她似乎知道父子俩在干什么,说完,就又转身向灶间走。 尚安业撕开帖封,把帖子抽出来,只看了一眼,脸倏然可就y了。 “啥事?”达志注意到父亲的神色有变。 尚安业无语,直把帖子递过去。达志接过一看,原来是晋金存后天要做五十大寿,邀父亲去赴寿宴,只见帖上写着“十二月十八日洁治寿筵,恭迓台驾”。“这还不是在变着法子要钱?!”达志把帖子递还父亲时愤愤说道,他如今一提到晋金存就气,就是这个老东西夺走了云纬。 “依你看咋着办呢?”尚安业转身问儿子,“你如今已是机房的掌柜,我要先听听你的想法!” “不去!”达志答得很干脆。 “再想想!”尚安业耷下眼皮。 “那就送二两官银。”达志见父亲认为不妥,只得改口道。 “再想想!”尚安业仍然没抬眼皮。 “还少?”达志心疼地叫起来,“难道要送他一个中锭?” “对,一个中锭!”尚安业抬起沉郁的双眼,“记住,为工为商,切记不可惹官!明知他在敲你,也要认了,这叫忍!不会忍者不能成大事!你以后当掌柜,遇事要三思而行才对,我帮不了你几天了!” 达志咬了牙,痛惜至极地重又打开柜子,将一个中锭缓缓捧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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