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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行,我的火车七点开。”陌生人说。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给了一张账单请他签字,又将其交至服务台。等她干完活,陌
生人已不在桌旁了。他明白了她小心的暗示么?她兴奋地离开旅馆。
旅馆对面是一个荒芜的小公园,破败得只能在这肮脏小镇上找到。但对特丽莎来说,它
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小岛:那里有草地,有四棵白杨树,有几条长凳,有一树垂柳,还有一点
儿叫连翘的灌木丛。
他坐在一张黄色的长凳上,能清楚地看到旅馆大门。天,正是她以前读书时常坐的那张
凳子!于是她知道(机缘的鸟儿开始在她的肩头闪闪发光),那陌生人便是她的命运。他叫住
她,邀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灵魂的水手们已经冲上她身体的甲板了。)然后,她送他走列
车站,他把名片给了她以示告别:“如果你偶然有机会来布拉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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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最后一刻塞给她的远不止一张名片,而是
对所有机缘的召唤(那本书,贝多芬,数字六,黄色的公园长凳)。这一切给了她离开家
庭去改变命运的勇气。也许正是这些机缘(相当平常简单,顺便说,
甚至无多兴味,却是人们在这毫无生气的小镇里所期望的),使她爱情萌动,并给了她
力量的源泉,使她一生永无怠倦。
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在与机缘的碰撞中度过。更准确地说,是在与人和事的偶然相遇
中度过,我们称之为巧合。“巧合”是指两件事出入意料地同时发生了,相遇了:托马斯出
现在旅馆餐厅的同时,收音机里播放贝多芬。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大量的这样的巧合。如果
托马斯坐的席位被当地屠夫占了,特丽莎就不会注意到收音机在播放贝多芬(尽管贝多芬与
屠夫的相遇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但是她初生的爱情加强了她对美的敏感,也就忘不了那
音乐;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它,都会被深深打动。那一刻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皆因为音乐而生
辉,而显得美好起来。
在特丽莎去见托马斯时腋下夹的那本小说中,安娜与沃伦斯基是在一种奇怪的情境中相
遇的:他们俩在火车站相见,其时有一个人被火车轧死。在这部小说的结尾,安娜自己也躺
在火车下。这是文章的对应——如音乐中开头与结尾有着同一动机也许显得太小说味了一
些,我也同意这么说。但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别把那些“虚假的”、“杜撰的”、“违背生
活真实”的概念,也用在“小说味”这个词语上。因为人类的生活确切地说,就是用这种方
式构成的,
人的生活就象作曲。各人为美感所导引,把一件件偶发事件(贝多芬的音乐,火车下的
死亡)转换为音乐动机,然后,这个动机在各人生活的乐曲中取得一个永恒的位置。安娜可
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自杀,但死和火车站的动机,与爱的诞生有着不可忘怀的联系,并且在她
绝望的时刻,以黑色的美诱惑着她。人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各人总
是根据美的法则来编织生活。
指责小说中用神秘的巧合来迷惑人,是错误的(象安娜与沃伦斯基相遇,火车站,死,
或者贝多芬,托马斯,特丽莎以及那白兰地)。指责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巧合视而不见,倒
是正确的。他们这样做,把美在生活中应占的地位给剥夺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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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缘之鸟落在肩头,驱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没跟母亲说,便登上火车夫布拉格。
途中,她多次去盥洗间照镜子,乞求自己的灵魂不要离弃她身体的甲板,这是她一生中最关
键的时刻呀。她仔细瞧着自己,突然惊慌地感到喉头有些痒,在性命攸关的日子里她会碰上
什么恶运吗?
可是没有转回的余地了,于是她从车站向他挂了电话。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肚子
却开始可怕地咕咕隆隆起来。她努力克制着,感到自己似乎把母亲藏在胃里带来了,是母亲
的狂笑企图毁了她与托马斯的相见。
几秒钟了,她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肚子里粗鲁的声音把她撵出去,可是,他把她揽在怀
里。她感激对方不计较可恨的咕咕声,泪眼模糊,热烈地吻他。还不到一分钟,他们便做起
爱来。她在做a时发出尖叫,以后就发烧。她被流感击倒,那根往肺里送氧气的排气管给堵
住了,红了。
她第二次来布拉格,带上了一口沉重的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她决意不再回
那个小镇。他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他家。当夜,她便住进一间便宜的旅店,次日把箱子寄存
在车站后,腋下夹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即使在她按
门铃以及他打开门之后,她都不愿丢开这本书。这本书就象是进入托马斯世界的通行证。她
明白,除了这可怜的通行证以外,她一无所有。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哭。为了不使自己哭出
来,她大声
说了那么多话,还笑了。他立刻又一次拥抱了她,然后做a。她象进入一片茫茫云雾,
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外,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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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叹息,不是呻吟,是一种真正的尖叫。叫得那么厉害,托马斯不得不把头偏离她
的脸,惟恐声音太近会震破耳膜。这叫声不是一种r欲的发泄。
r欲是各种感觉的总动员:当一个人激动亢奋地观察对象时,会极力捕捉每一种声响。
而她的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她所叫唤的是她那纯真理想主义
的爱情,并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与r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她的眼睛闭上了吗?没有。但它们没有看任何地方,久久停留在房顶的一片空白之中。
不时疯狂地把自己的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她叫完了,便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睡着了,整夜地握着,
还在八岁时,她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睡觉,并使自己相信,她握的这只手属于她爱的
一位男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了,她梦中如此顽强地握着托马斯的手,是
因为从孩提时代起就训练出了这一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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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迫终日给人上酒、给弟妹洗衣的少女,不能去追求“上进”——势必积存着极大
的生命潜在力。这种力是那些一读书就昏昏欲睡的大学生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特丽莎读得
比他们多,也从生活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大学生与自学者的差别与
其说在于知识面,还不如说在于他们的生命力以及自信心。特丽莎投入布拉格新的生活中,
其热情是狂乱而不稳定的。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天,什么人过来说:“你在这儿干嘛?回你
的老地方去吧!”她对生活的全部渴望都系在一根绳子上:托马斯的声音。因为正是这个声
音曾经把她那怯懦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
特丽莎在一间暗室里有了一份活,但这不够,她还想拍照,而不光是冲冲洗洗。托马斯
的朋友萨宾娜借给她三、四本著名摄影家的专著,又邀她去一个咖啡馆,给她解释书上的照
片,使她对每幅作品都增添了不少兴趣。她静静地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从他们学生的
脸上是不常看到的。.
多亏萨宾娜,她渐渐明白了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她还常常让托马斯带她参观布拉格
举办的每一个展览。不久,她的摄影作品便刊登在她所服务的那份图片周刊上,最后,她离
开暗室定进了专业摄影师的行列。
那天晚上,她和托马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贺她的升迁。人人都跳了舞,托马斯
却开始生闷气。回家后经她再三刺激,他才道出是因为看到她与他的同事跳舞而嫉妒。
“你说你真的是嫉妒吗?”她不相信地问了十多次,好象什么人刚听到自己荣获了诺贝
尔奖的消息。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开始在房子里跳起舞来。她不是采
用她在酒吧里的那种舞步,更象村民的波尔卡舞或一种瞎闹时的欢蹦乱跳。拖着托马斯,腿
在空中飞扬,躯身满屋子乱转。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开始妒嫉起来。而托马斯没有把她的妒嫉看成诺贝尔
奖,却看成了负担,一个直到他死都压着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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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赤身l体与一大群l身女人绕着游泳池行定,悬挂在圆形屋顶上篮子里的托马斯,冲
着她们吼叫,要她们唱歌、下跪。只要一个人跪得不好,他便朝她开枪。
让我回到这个梦里。梦的恐惧并不是始于托马斯的第一声枪响,而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与一群女人一起l身列队行进,这在特丽莎那里是恐怖的典型意象。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
不让她锁浴室门,这种规定的意思是说:你的身体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你没有权利羞怯,
没有理由把那雷同千万人的东西藏起来。在她母亲眼中,所有的躯体并无二致,一个双一个
地排队行进在这个世界上面已。因此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把l身看成集中营规范化的象
征,耻辱的象征。
梦的开头还有另一种恐怖:所有的女人都得唱!她们不仅仅身体一致,一致得卑微下
贱;不仅仅身体象没有灵魂的机械装置,彼此呼应共鸣——而且她们在为此狂欢!这是失去
灵魂者兴高采烈的大团结。她们欣然于抛弃了灵魂的重压,抛弃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和绝无仅
有的幻想——终于变得一个个彼此相似。特丽莎与她们一起唱,但并不高兴,她唱着,只是
因为害怕,不这样女人们就会杀死她。
可托马斯把她们一个个s翻在水池中死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女人为她们的共同划一而兴高果烈,事实上,她们又在庆贺面临的死亡,行将在死
亡中实现更、绝对的同一。托马斯的枪杀,只是她们病态c演中的极乐高c而己。每一声枪
晌之后,她们爆发出高兴的狂笑,每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她们的歌声会更加响亮。
但为什么执行枪杀的是托马斯呢?又为什么托马斯一心要把特丽莎与那些人一起杀掉
呢?
因为他是送特丽莎加入她们一伙的人。这就是这个梦所告诉托马斯的,而特丽莎自己所
不能告诉他的。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躯体毫无差别的世界。她
来到他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躯体。但是,他还是把她与其他人
等量齐观:吻她们一个样,抚摸她们一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他
把她又送回到她企图逃离的世界,送回那些女人中间,与她们赤身l体地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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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
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是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
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
戏,一种本身有价?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第 3 部分
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
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梦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
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
的梦境,脑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
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s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
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的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
法,托马斯,呵,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
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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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
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
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d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
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l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
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
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
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应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
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p时跟着笑;还打算和她们一
起围着游泳池l身行走,一起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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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在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
不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
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特丽莎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专横对女儿不再起作用时,便开始给她写一些发牢s的信,
抱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身体以及孩子,并让特丽莎相信她是她一生中唯一的
亲人。特丽莎想到,二十中后她终于听到了母亲爱她的声音,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所有这
一切都是因为她眼下感到如此虚弱,被托马斯的不忠弄得如此衰竭不堪。这暴露了她的无
能,这种无能总是导向晕眩,导向不可战胜的倒下去的渴望。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身患癌症,只能活几个月了。消息变成了她对托马斯不忠的绝
望反叛。她自责地对自己说,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母亲,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愿意忘
记母亲对她施及的一切磨难。她现在已能设身处地对母亲有所理解;她们置身于同样的处
境:母亲爱她的继父,正如她爱托马斯,而继父用不忠的行为来折磨母亲,正如托马斯用同
样的方式来伤害她。造成母亲怨恨的原由也是她受罪的根源。特丽莎告诉托马斯她母亲病
了,她要花一个星期去看她。她的声音里充满恶意。
托马斯反对她去,感觉到她回到母亲那儿去的真正动因不过是晕眩。他给那个小镇的医
院挂了个电话,查找全镇关于癌症的详细记载,不难发现特丽莎的母亲根本没有癌症的怀
疑,甚至一年多来从未看过病,
特丽莎顺从托马斯没有去探视母亲。可几个小时之后,她摔倒在大街上,伤了膝盖。她
走路开始步履不稳了,几乎每天都摔交,或者碰到什么东西,至少也得给什么东西绊一下。
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支配着她。她生活在不断晕眩的状态之中。
常常摔倒的人总是说:“扶我起来吧。”托马斯不断地耐心把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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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做a。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不许靠近我们,但
他们不得不注视着我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景观对特丽莎来说已失去了初始的残酷,甚至开始使她有些兴
奋。她与托马斯做a,总是小声地向他叨念那些细节。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使她看到托马斯的不忠而不去责怪:他只须带着她,
带着她去与情妇幽会!她的身体也许又会成为她们中间最佳的和唯一的。她的身体将成为他
的影子,他的助手,他的
另一个自我。“我会为你去给她们脱衣服的,给她们洗澡,然后把她们带给你……”他
们紧紧楼抱在了起时,她总是如此低语。她期望着他们两人融合成一个两性人,其他女人的
身体将成为他们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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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成为他一夫多妻生活中的另一个自我!托马斯根本不愿理解这一点,特丽莎却无法
摆脱它。她试图培养自己与萨宾娜的友谊,开始主动为萨宾娜照相什么的。特丽莎应邀去萨
宾娜的画室,终于看到了这间宽敞的房子和它的中心部分:那又大,又宽,讲台一样的床。
萨宾娜把斜靠着墙的画展示给她看:“真是太奇怪了,你以前竟没到这里来过。”她甚至搬
出她在学校时画的一张旧画:正在建设中的炼钢厂。那时是最严格的现实主义教育时期(据
说非现实主义的艺术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以当时争强好胜的精神,她努力使自己比教
师还“严格”,作画时隐藏了一一切笔触,画得几乎象彩色照片。
“这张画,我偶然滴了一点红色颜料在上面。开始我叫苦不迭,后来倒欣赏起它来了。
它一直流下去,看起来象一道裂缝。它把这个建筑工地变成了一个关合的陈旧景幕,景幕上
画了些建筑工地而已。我开始来玩味这士道裂缝,把它涂满,老想着在那后面该看见什么。
这就开始了我第一个时期的画,我称它为‘在景物之后’。当然,我不能把这些画给任何人
看,我会被美术学院踢出来的。那些画,表面上总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实主义世界,可是在
下面,在有裂缝的景幕后面,隐藏着不同的东西,神秘而又抽象的东西。”
停了一下,她又说:“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
特丽莎以高度的注意力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在他们学生的脸上是不常看到的。她
开始领悟萨宾娜的作品,过去的和现在的,的确在处理着同一观念,融会着两种主题,两个
世界。它们正如常言所说,都有双重暴光。一张风景画同时又显现出一盏老式台灯的灯光。
一种由苹果、坚果以及一小梯缀满烛光的圣诞树所组合的田园宁静生活,却透现出一只撕破
画布的手。
她突然感到一股对萨宾娜的倾慕之情,因为萨宾娜把她当一个朋友。她的倾慕使畏怯和
猜疑缓解了,变成了友谊。
她几乎忘记了自已是来拍照的。萨宾娜不得不
提醒她。特丽莎终于把视线从那些画上移开,投向那张摆在房子中央的、讲台一样的
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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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旁边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人头模型,那种理发师们用来放假发的头型。萨宾
娜的假发架上没有假发,倒套着一顶圆顶礼帽。“这原是我祖父的。‘她笑笑说。
这是一种黑黑的、硬硬的圆顶礼帽——特丽莎只在电影里见过,就是卓别林戴的那种。
她也笑笑,把帽子拿起来打量了一阵,说:“愿意让我拍一张你戴着它的照片吗?”
这个主意让萨宾娜笑了好久。特丽莎把礼帽放下,拿起照相机开始拍。
约摸拍了一个小时,她突然问:“照点l体的怎么样?”“l体照?”萨宾娜笑了。
“是的,”特丽莎更大胆地重复她的建议,“l体的。”
“那得喝酒。”萨宾娜把酒瓶打开了。
特丽莎感到自己的身体虚弱起来,也突然结结巴巴起来。萨宾娜端着酒走来定去,谈起
了她爷爷,一个小城市的市长。萨宾娜从未见过他,他所留下的东西就是这顶礼帽以及一张
与那小城里的显贵们站在高台上的照片。照片已看不清楚,不知他们站在台上干什么,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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