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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战靖
「不要胡说,都当爸的人了,别老是孩子气。」见我愤慨至斯,我的傻爱人倒是笑了:「孩子能不能教好,天生的秉性只占五分。你跟我在一起,一直都很忠诚,难道你身上流的就不是刘家的血统?你还不允许这孩子有成为痴情种的机率了?」
我不看范源进,就顾着瞪住努力xishun的小东西,盘算着该把邮票贴在他脸上的哪部位,然後将他塞邮筒,寄给量狭善妒的大嫂料理,不,处理。
「就算是亲生的,我们也保证不了他的、品、质。」最後那两字刻意给了重音做强调,含着深浓的戏谑:「我们试试看,从小就以身作则的教育他,让他习惯以我们的观念来处理事情,好不好?」
好跟不好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啥?仰起头,叹口气,我明白我贫瘠的生活除了范源进,早已一无所有,只能忍住潸然落泪的冲动归顺他,将未来的吉凶交给上天去决断。
次子刘尚诚五岁的时候,生母携新婚夫婿来访,我才知道尚诚是我爱人主动找上她,助她脱离黑道的控制,请她生下来送给我们养的,生父确实是我那不成气候、贪杯又性好渔色的大哥。
她因年幼被骗,误堕风尘,在未婚妈妈中途之家认识了当前的夫婿。雏妓与社工,国中肄业对大学毕业,欠债贫户对书香世家,她与他跨越多重的障碍,经过多年的争取与抗争,终於能够修成正果……
虽是交浅言深,那天,连我都难免染上这对夫妻的喜悦之情,笑容多到次子当餐胆敢留饭在碗里,不扒乾净还耍赖。结果嘛,哼哼,自然是客人走了,他就知道了,要不是他乾爹抢走那只不求人(抓背的竹挠),我肯定给他好好抓顿痒,抓到他痛哭流涕的讨饶!
长子范东振跟次子刘尚诚差三岁,上学後我俩都没有特别督促,成绩倒都不错,就比小学六年每回月考都拿第一名的我差了些。
西元二零零零年五月,我俩收养了最後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儿---两岁半的高敏敏。
她是原住民,泰雅族,双亲俱在前一年的九二一南投大地震丧生。我爱人先在电视里看见她,後又在孤儿院遇见她,直觉她跟他有缘,便循法规申请了领养手续。
迈入二十一世纪,台湾的产业版块大洗牌,在政府刻意做多的帮扶下,台湾的高科技产业变得举世闻名,我也在这些上市上柜公司的股票里挑肥拣瘦的试过几回身手,虽然学会上网後透过网路认识几个炒股高手,到目前算起来还是赔了几百万,要不是赚够养老本的基金在二零零九年的年中,我提现七成出来的时机还算及时,我也不可能还有两千多万的新台币能稳稳妥妥的放在定存里。
我打下的江山在女博士被大哥的色色手摸得气走後,差点给那两个多情种给坐崩了。我跟欢力的老板再找其他碾米厂合作,申请出新的商标,刘家的贩米生意无论国内外,陆续在两年间被我抢走了五六成。
新商标运行第四年,祖父卧床不起,不能再带着祖母偷偷跟我约在外面见面了。我与爱人带着孩子们在上班时间去医院探望他,祖母跟母亲也在病房里,三个长辈这时对我爱人和颜悦色还谈不上,但至少没有我当初愤而离职时对他的种种不友善了。
母亲回刘家,一是被我气的,一是因为祖母。那时勉为其难的回归主母的位置,後来也多亏有她,据说大哥大嫂闹离婚的期间拖得很长,各种不堪的场面几乎都出现过,没有祖母的庇荫与照顾,那两个天可怜见的孩子大概会比双亲更早崩溃,误入歧途。
祖父过世了,我在母亲的力挺之下,携家带眷的回去奔丧。当我不顾旁人的眼光,给我爱人也拿了一套孙子辈的麻衣孝服帮他穿戴,回头又拿曾孙辈的给两个儿子穿(那时还没有小女儿),我看见我爱人的眼里泪光闪闪,显得比我更激动。
来,我招手要儿子站到我俩身後,示意他们跟着跪拜,当师公阿做法事的声音一响起,我一手举香一手牵住我爱人,双膝齐平的跪下去。
哭爷爷,我用嘴型提醒他,交握的手给他不得不叫的压力,害他不得不真的泪奔成两行。
法事冗长,所幸这时是深秋,不闷热,身後两个儿子身强体壮,哭声洪亮,再加上孝女白琴的音效,我戴着助听器的左耳道被这些噪音的震动给震得发麻生痛。
我眼里泛泪,心里却是喜悦的,就跟我当年与范源进齐跪我岳丈的心情如出一辙。
往後许多年,我奉养了祖母与我的双亲,逐一送两边的直系长辈进医院,进棺材,进焚化炉,进灵骨塔。
把我母亲送走时,已是最後一个,我也坐六望七的年纪了。三个孩子跟他们的妻儿丈夫被我遣回家休息,我与我爱人并肩站在火葬场的外头,望着炉子,感觉站了很久,很久,我才转头看他,伸手握了下他的手,待他也转头望向我,我才放开他,慎重的边说,边比。
「谢-谢-你。这-辈-子,多-亏,有-你。」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为我除下麻衣孝服,拿到收集的废弃桶前掀开桶盖,扔进去。
「找个地方坐吧。」他对我说:「等时间快到了,再过来。」
我点头,等时间到了,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跟他走。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归属感。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一个家。
他,范源进,就是我,刘志彦,今生的归依。
今生的终点。
【正文。终】
番外二:归宿(刘尚诚视角)
(一)
我总算能回老家过年了,让爸消气的大功臣,是爱人上个周末在医院为我诞下的长子。
乾爹在fabsp; book看见我爱人po上的婴儿照,马上打我手机要我带她回爸家坐月子,顺便探看我的长女淳若。
当初闹离婚,是因为前妻很强势,很自我,跟我家人始终不合拍,越处越煎熬。协商一开,她就先要走了淳若的监护权;临了要再婚了,没有通知我又把乾爹约在外头,将淳若塞回来托他养育。
这辈子除了乾爹,我谁都不欠,他开口要我办的事就算要我半条命,我也会听从。我不怨我的命,我只感谢上天给我一个养我、爱我、疼我、护我,远胜给我生命那两人的乾爹。
所以,一办好出院手续,将车驶离医院,我没有先回我俩的小爱巢的打算,车头一调直直往近百里外的老家的方向赶回去,就为了乾爹说他炖了好一大锅香菇鸡汤,用电锅温着端出厅堂,还准备了两副碗筷,正等着我俩回去喝。
随後,当我跪在爸面前,不闪不避的任他使家法挥向我肩背,我的眼睛还在留意着我爱人的反应,就怕她跟上回一样挣开乾爹的怀抱,跑过来抱住我替我挨棍子。
「爸爸,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爱人哭得肝肠寸断,这对刚生育过的妇人家是大忌。
【敏敏,会没事的,让爸打几下消消火,一切都会过去,会好的。】她大概太久没再见爸修理我的惨况了,忘了爸有多吓人,一慌就将我刚在车上交待过她的事情全都给忘啦。
爸打人的动作一向夸张,模样也很唬人,面目狰狞若罗刹,手上青筋毕露,藤条与皮肉激荡出的声响通常也比较响亮,其实对生命绝无危害,就是皮肉受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真没什麽好担心的。
「志彦,适可而止!」乾爹大吼一声,对孩子们的管教扮演慈父角色的他通常不会中途干预严父角色的爸,除非他觉得太过了。
他出声这时,我心里已经数到了四十几,等会儿我爱人要给我上药,衣服一撩起来,肯定整个背会布满横错交纵的红紫淤痕。
一想到敏敏又要次次帮我上药、次次为我哭,一如我从小到大、领过无数次原因记不得的大小处罚後,她千篇一律的反应,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始微微胀热,发起酸意。
爸手上不见停,力气下得更大,捱到第五十下,粗如儿臂的老藤条总算不再落在身上。
一张写满字的纸落到我眼前来,就着双手撑地、俯首立跪的姿势,我默默地逐字细读。
才读了个开头,一个阴影遮住我的光线,慈祥的乾爹跟我面对面的跪着,将他抢来的老藤条另一端,挥向自己的背。
「爹地!」我意会过来他在想什麽,心里狠狠一恸,连忙倾身去抢藤条。
「这两个孩子,都是我做主抱回来养的。如果他们有错,那就是我的错,是我将阿诚跟敏敏拉在一起过日子,是我帮他们办离婚住到一起,是我要他们回来坐月子的。如果你非要罚谁,才能让你心里觉得痛快,那麽,最应该领你这顿打的不是阿诚,而是我!」
乾爹用仅剩的那手先後推开爸跟我,敏敏一手压在受到惊吓的淳若背上,一手抱着我的长子,母子三个搂成一团,正在嘤嘤哭泣。
(二)
从年轻拼到老,从祖上的米搅阿到自己的米厂,久居高位的爸懂说话,却连自家人都罕闻他出声,顾盼之间、威严自生,深具领袖风范,就连这时也不例外。
只见他站到乾爹肩後,凌空抓住老藤条,乾爹抽不出便侧过脸跟他对瞪,以眼神要他走开,他瞪回去,不出十秒,乾爹果然瞪不赢他的先松手。
没跟乾爹继续瞪来瞪去,爸又朝我走近了两步,以藤条点点我面前的纸,示意我继续读。
「阿诚,不能答应。」乾爹的眼若能喷火,我膝前这张纸恐怕已经烧成灰烬了:「你爸写的这些,都是气话。」
我没回话,只是点头,因为我不想伤乾爹的心。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我的真心话,说我根本不想姓刘,宁愿姓范,甚至跟敏敏姓高,都不想跟姓刘的这一家子再有干系。
虽然这些话,我之前就曾说过许多回。
男人都是当了父亲之後,才开始学着怎样当人爸爸的。不能回家的这两年,敏敏多次引导我站在为人父的角度去思考,重新检视自己是否尽全了为人子的本份。我越是想,越後悔,悔恨之前顶过乾爹的每句话。
有一次,夜深了,敏敏避开我一个人躲在阳台边晾衣服边哭,就因为乾爹快生日了,爸还生我俩的气,她不能回去给他祝寿。我单膝跪在蹲着的她跟前,当她的面发誓,如果能够再回家我绝对会好好孝顺乾爹,不再让他气鲁。
查埔仔说话算话。就算敏敏现在不在这间屋子里,我也一样会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你,出-去。」看我应和乾爹的话,爸终於被激得忍不住,开口说话了,「麦、搁、返、来!」(别再回来)
「嗯系拢讲啊吗?哩幼搁底累番癫啥?」(不是都说了吗?你又在无理取闹些什麽?)
乾爹又吼爸了,一天里连续两次,都比得上月全蚀的罕见了。
我瞄了眼敏敏,看她肿着眼抽咽着,一手给淳若揩眼泪、一手摇着儿子轻声哄,自己鼻水双管流都没手去擦。我忍住喊她去一旁坐着的冲动,垂下眼继续看爸给我的绝情书,心想高敏敏就算再狼狈,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这世上最美丽、最让我心动的女性。
爸也是觉得委屈的吧?被乾爸爹连两吼,他气得扔开藤条,转身往屋外疾行,重重甩上厅门,一下子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爹地!爸他、他就这样出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带钱?敏敏的未竟之语,我跟乾爹都明白。
「你们别管,都去吃饭。」乾爹撑住地面,变换姿势站起来的速度有些迟缓,我蹲起来想扶他一把、却被他婉拒。
「爹地,我跟你去找爸吧?」我也站起来,随手将那张纸折起来放牛仔裤的後袋,看乾爹揉了好几下膝盖才能打直腿,我再次意识到当年那个又抱又背、能把三个孩子都揽在身上的强壮老爹真的老了,膝关节受不住猛然一跪带来的伤害了。
乾爹先是摆摆手,看着我这张据说跟爸年轻时颇为相似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点点头。
「好,你跟我去找。敏敏给淳若喂完饭,不要忘记给她吃感冒药,药袋就摆在左边的玻璃橱里,上面有服药说明。」
敏敏应了好,乾爹便领我出了家门,不做迟疑地往海边的方向速速行进,下颔绷紧的面容,有着七、八分的笃定。
(三)
老家离最近的海滩约是四、五公里远,农历年近,寒流频频,海风自然潮得冻骨。我把敏敏叮咛我穿上的羽绒外套拉上拉链、扣起领扣,默默走在乾爹的身後。
「你,很久没去这边的海边了吧?」走了一阵子,乾爹似乎平静多了,注意力也能分给我一些。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走我前头,这才出声:「嗯,有几年了。」
「你爸没有我,走不远。敏敏还小的时候,常常头烧耳热,他要独自带你跟你哥出门走走,十有**都是来这。」
虽然乾爹说的不是问句,我倒是知道他的意思,接他话尾的又嗯了声。
「你爸有时想起你,就会一个人走到海边,沿着防波堤走到溪口(大型溪流入海处,堤防会断开),再走回来。」
溪口到家里,来回有将近十五公里的距离。我忍住回家骑车或开车来追的提议,随乾爹的视线抬眼四顾,整条路触目所及处除了稻田与几户零星的住家,只有我跟乾爹两个行人。
爸喜欢这样健行,溪口往返,小时候的我可没少走过。大哥跟我有回新年收到的礼物,就是计步器,是乾爹初二带全家回南投阿婆家,小阿姨连着压岁钱一起给的(范源进的小妹)。
还记得那年的第一次健行是周日,好像刚好是元宵节当天,那天下午我们兄弟俩特意把计步器绑上腿,一路上留意着自己的步距。回来後我俩各以自己平时的步距下去算,得出的距离相差不多,所以我不仅记得单程的距离,还记得那晚我特别特别的饿,乾爹煮的咸汤圆特别特别的好吃。
读大学时离开家,在外四年,除了回家,我再没吃过能比得上乾爹煮的家常料理。跟敏敏出去共筑爱巢,吃到敏敏那肖似乾爹的厨艺,我才体会到菜要好吃不是只要料好实在汤头好就好,掌厨的人佐出的爱心,也会让吃菜的人感受到里蕴的用心……
「……你的奖状,奖牌,奖盃。每一张,每一面,每一座,你爸都收得好好的。」越近海边,风就越大,乾爹的头发被拂得乱七八糟,没有补染的银白发根,根根毕现。
爸虽然比乾爹小几岁,可也快六十了。他的白发,说不定也有乾爹这麽多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罗嗦。可是我不说,你爸也不懂得说,你们父子俩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乾爹应该是叹气了,只是呼得短,吁得浅,一出口就被风给卷走了。
「……爹地,我知道你的苦心;不过,就算我,真的跟刘家断绝关系,我也还是你的儿子。」
我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乾爹听我这麽一说,不走了,转过身来站在原处,绷起脸来定定望着我。
「我不是一时冲动,相信爸也不是。」还是惹乾爹伤心了,我黯然的低下头,手伸出来想学敏敏双手握着爸还是爹地的手掌、左右来回摇晃的那副撒娇样,却又不知该从哪个角度下手去牵。
「我要是不姓刘,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这个,爹地应该也清楚……」它妈的我是真想说得委婉一点的,偏偏我跟许多学理工的男人一样,拙於言词。
「你不姓刘,想姓什麽?」乾爹的声音有怒气,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我、我想跟、跟你姓。」乾爹为了领养敏敏,官方性别变更为第三性,已经与爸共结连理,我改跟他,问题不大。
我不敢提我改姓高,对爸对我来说才是最有利的,一是我非境外人士,随妻姓本就有困难,一是担心两老不懂我的顾忌,听不进我的解说,就这麽被我给活活气死了。
「我有你大哥了,你再来跟我,你爸怎麽办?」乾爹一向能忍,尽管他脖子上的筋都被我气浮了,还是试图跟我说理,要是爸,早一巴掌轰过来了。
「我会奉养你们终老的。」我举起手,做发誓状:「不管是养子,还是女婿,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尽到我的责任。」
(四)
风声呼呼,刮过一旁枯竹甚多的防风林,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好像有人一边嗤笑、一边在说<奇怪>……<奇怪>(注)……质疑我对乾爹说出的誓言。
(注:<奇怪>这两字是闽南语发音,音似g gu。)
「阿诚。」乾爹抬起手,我下意识的僵直身躯,却没有迎来另一位父亲的体罚。
「你这样,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你爸更痛苦。」手落在我肩上,收紧的力道,有些嫌重:「有的事情是不能绕过去的。你已经成年了,你要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起全责。」
「……」乾爹这一堵,将我堵得无话可说。
确实,生的请一边,养的恩情大过天。我被刘家人设计的事,再怎麽说,被我伤的最重的都是这边的家人。乾爹没有跟着爸一起打我、责怪我,只是要我扛起全责,已算非常厚待我了。
「找到你爸以後,你跟你爸好好沟通一下,话要出口前,一定要多想想,不要总是这麽冲动。」乾爹捏了捏我的肩骨,放开手转身继续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乾爹的精神似乎一下子萎顿很多,尽管身子板还挺得直直的,步伐仍然急又大,却给我撑得很勉强的感觉。
越是靠近海滨,柏油路的路况就越差,浅坑小洞不断,乾爹几次都差点被绊倒,我伸手过去,他却连搭一下我手肘都不肯。
乾爹显然生我的气了。於是,还想边走边解释的我只能把嘴闭得像受到惊扰的蚌壳,完全不敢与他攀谈。
走到溪口,没看见爸的身影,我跟乾爹下到满是石砾的海滩绕了一圈,把消波块下的洞隙都看了一遍,两人找得满身大汗的,才先後爬回堤防上。
「爹地……」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冬天的海边风沙大,我喊爸喊得嘴通喉咙,既乾又苦。
乾爹没有看我,绷紧下巴缓缓旋身,专注的视线又在四周搜了一大圈,然後微垂着脸,思索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开始找电话,拨号。
「喂?我是306床,刘宋月妹的家属。请问刘宋月妹的小儿子有没有过去?……好。」用手指捏捏眉间,这是乾爹心烦时最常出现的动作。
「有?好的,谢谢谢谢,嗯,我马上就过去……是,他的心情不太好,请你帮我留住他……对,不要让他独自离开……有劳你们了,感恩。」
乾爹结束通话,没有招呼我就下了堤防,半走半跑的奔向来时路,大拇指还在按着手机的按键,按好放在耳边继续讲手机。
但凭乾爹第一通的说话内容,我已大概猜到爸在哪里了。我追上乾爹,问他需不需要叫车,他用没拿手机的那手对我比出不需要的手势,足下一刻未停。
就在他往地上栽的当下,我及时搂住他的腰,他的双手反射性的撑在路面上,手机的塑胶背壳不禁磕,才这麽一下就裂出一长缝。
没有抓手机的那手,掌根蹭掉了一块皮,汨汨流出混着透明组织液的血丝。
「爹地,停一下,我给你擦……」我掏出外套口袋里的面纸,乾爹却攘开我,站直身躯,继续大步疾行。
「爹地!」我侧着跨步追,想拉住那只手,擦掉那些血。
「不用。」乾爹一再推开我,萧索的双眼,只望向前方。
我没辙了,直觉告诉我这种时候只有道歉,才能起效用。
「对不起,爹地对不起。我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乾爹似乎关闭了听觉,我的一再道歉,他全然充耳不闻。
乾爹这样的反应,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我知道他这样对我不完全是因为生气,更大的成份,是担心。
他现在,整副心思都牵挂在爸的身上。没让他看见爸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得不到平静。
乾爹叫的车来得还算快,驾车的是老家邻居中、与乾爹交情算数一数二的一位阿叔。乾爹对外人,应对上一切正常,就是一路上鲜少回应我的话,连阿叔都嗅得出不对劲,一双眼除了看路况,还会时不时地在坐在副驾的乾爹与後座的我身上瞄过一眼。
车开过跨溪的省道大桥,开上不停上坡的乡间小路,大概开了十几分钟,就在一家老人护理之家的门前停了下来。
「你们进去找人,我去停车。」看警卫走过来,阿叔连忙要我们下车。
乾爹朝阿叔点点头,打开车门一下子就窜进大厅去,动作俐落迅速得不像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家。
(五)
我赶紧跟了过去,乾爹正在大厅里的访客签到簿签名。警卫显然认识乾爹,将询问的眼神定在我身上:「这位是?」
「……刘老太太的孙子。」乾爹签好名,在亲属关系那写了<子>,手顿了下又接着写我的名字,备注上<孙>。
「是你跟刘先生的儿子?」
「……是。」乾爹应得很沉,没有丝毫骄傲,我是他跟爸的累赘,不值得炫耀。
「跟刘先生长得一样一样的,都是大帅哥喔。」警卫朝我点点头,我也颔首回礼。
上一回来这看奶奶是两年多前的事,那阵子她中风刚住进来,我陪家人来的频率不算低。眼前这位守门人不是之前那几个其中之一,就算是,我也隔这麽久没来了,记性再好也不见得还能记得住我。
跟在乾爹三四步之後爬阶上到三楼,走到3之3的房门前,乾爹转身对我比出停止的手势。
「你先别进去。」吩咐完没等我回应,他便推门而入,将门当我的面再阖上。
自鼻长吐一息,我以左肩顶在门边的墙上,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放这个下午、自我踏入家门後发生过的每个环节,心里牵挂着我那还在月子中的爱人。
还好敏敏一向细心又能干,应该能安顿好她自己跟两个孩子吧?想着想着,我将口袋里的那张纸掏出来,摊开,将爸写出的、大气且不潦草的每个字,细细地从头到尾看完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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