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的人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2)
“乡亲们啊乡亲们,地上的锅碗瓢盆酱醋茶盐留给你们吧,天上崇高圣洁的星星属于我!” 可是,这激情在八年之后的今天,却消失殆尽,泯灭得无影无踪。 那一次聚会,焕然一新的维伊坐在烛光摇曳的酒吧里,对着第一次见面的林子梵说出的第一句话,却与她在学院顶楼上那句无声的叫喊,大相径庭。 “啊诗人?幸会!”她朗朗地大笑起来,“请把地上的锅碗瓢盆、酱醋茶盐、鲜花与鲜r留给我吧,我把天上崇高而圣洁的星星与白云都送给你了!”她向林子梵快乐而嘲弄地伸出一只手。 维伊对于初次见面的诗人林子梵显然缺乏足够的敬仰,这使得听惯了溢美之词的林子梵有点失落。 她出言之嘲讽、之不逊,令林子梵这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一时无以应接,赧颜而找不到还击之辞。面对着这样一位说不上漂亮但极富一种特殊魅力和韵味的女人,不好说什么。 他咽了咽唾沫,清了清喉咙,把从胸腔里升起来的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压了回去。只是礼貌地接过维伊伸过来的丰腴的手臂,轻轻握了一下,便坐下来。 维伊刚才的开场白,把地上的那些j毛蒜皮的什物,比起八年前的时候增添了“鲜花”与“鲜r”两项,这完全受启发于刚才晚上出门时的一个新发现——她家楼下那个鲜花店,不知什么时候,人不知鬼不觉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鲜r店,门梁上的匾额连换都没换,只在“花”字上用彩料补贴了个“r”字。 维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预感,也许过不了一个月,这个“鲜r”店就又会改成“鲜扎”店。匾额依然是不用更换的,只在“r”字上边再贴补上一个扎啤的“扎”字就行了。 1996年的夏天,p城街头的酒吧,忽然像前些年诗人的诞生一样铺天盖地,鳞次栉比。 维伊心里默念了一句,“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想当年她写诗的时候,维伊是拒绝吃r的,那时她是一个相当苦行的素食主义者,认为诗的纯洁性是不能容忍让腹内的牛羊猪狗等等r食们来浑浊玷污的。她弃“r”如敝屣,就像一个自爱的女人不小心怀上了一个不爱的男人的杂种,便总觉得自己身体里边不干净,急于把它弄掉。 维伊那时候的原名叫维伊丽,可是写诗总得有个像诗人的笔名吧,总不能平平凡凡潦潦草草随便叫个“王二”或“刘红花”之类对历史那么不负责任的名儿,万一不小心进入了文学史,这样通俗的名字让广大的人民怎么去流传?那不是侮辱广大群众对于诗歌的一片敬仰之情吗?” 那时候,她完全不同于现在这样动辄说,“没有英雄,孩子,只有三明治。” 那时候她相信很多东西,文学是她的宗教,她的信仰,她随时随刻都充满了一种文学青年的圣洁的献身精神。 她为自己的笔名思前想后,煞费了一番苦心。 她看不惯这个“丽”字,多俗气!全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女性的小名都叫做什么“丽”,?
离异的人 第 14 部分
功能 和 功能!后,煞费了一番苦心。 她看不惯这个“丽”字,多俗气!全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女性的小名都叫做什么“丽”,或者“丽”什么。 本来她先为自己选中了“孤独”的“独”字,她喜欢这个字,打算叫做“独伊”。但是,有个广识多闻的男同学告诉她,瞿秋白的女儿就叫瞿独伊。她听了特别扫兴。虽然中国人的名字没有版权所有一说,但步人后尘总归不够有新意,她喜欢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这时候,又有几个男同学对于他们身边这位摸不得也碰不得的矜持傲岸的维伊丽小姐,充满了浓浓的“酸葡萄主义”,他们在黑板上写了个硕大的“毒伊”(毒与独谐音),并在旁边注释了“有毒”二字,外加一个顶天立地的“!”。 维伊丽一气之下,便废黜了“独伊”。 最后,她决定去掉那个俗气的“丽”字,省略为“维伊”。 “维伊”与“惟一”谐音,她为此感到满意,从此就“维伊”了下来。 那两三年,维伊的名字也曾经在全国大大小小的诗刊报纸上频频露面,星光闪烁了一时。可是倏忽之间,她就偃旗息鼓、杳无声息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忽然参透了什么,还是遇上了什么重大的生活转折。 今天,摇身一变的维伊讲起这段经历,如同说着别人的一个幽默段子,笑得前仰后合,饱满而解放了的现代女性的茹房,再也不肯按照东方人含蓄内敛的习惯,躲躲闪闪地被束缚在r罩背心里边。 “你们男人可以l身穿背心,我们女人为什么不能?!” 拒绝了r罩的维伊,在她朗声朗气开怀大笑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总是不能自已地把目光丢落在她颤颤微微的茹房上,那地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胶化物,目光一旦落到上面,就被粘住,想挪也挪不开。饥饿的肩膀 林子梵与维伊实在还说不上是什么朋友,因为他们仅见过一面,而且是好几个人凑在一起的那种酒吧聚会。 p城的酒吧这种地方,林子梵两年前是拒绝光顾的,他觉得这里夜夜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一群群有闲的雅士、有钱的商人、有脸蛋的无赖以及寻求刺激的虚无的艺术家,混在暗淡的幽光里,沉浸在那哩溜歪斜的软爵士靡靡之音或者愤怒的重金属摇滚之中,一夜夜麻醉。而林子梵这种自以为书生意气的“苦行僧”,觉得麻醉自己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所以他依然坚守着烛照省身的生活,不想同流合污,顽固地试图倚靠哲学把自己从庞大悲观的虚无主义之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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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逝,圆圈不圆(3)
林子梵坚守孟子所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可是渐渐地发现,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若整天关在自己的房子里,一个星期不出门也不见人,就会跟不上脉、走不上趟。不说人们那无形的思想变迁之快,单就有形的语言c作,就常常使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乡人,好多词汇都听不懂了,比如前一时期出现的“搞定”、“深了”、“晕菜”,就颇令他匪夷所思,林子梵听了好几遍之后,才连猜带蒙弄个半明白。 别人见他懵懵懂懂的样子,觉得他不是刚从深山沟里爬出来的,就是刚从纽约飞回来的。 所以,他决定接受酒吧,把它当作世界的缩影,时代的课堂。经常是他在家里伴着清茶读够了《论有穷系统》,就会散步到酒吧去,进行一番“脑筋转换c练”。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他的确发现了许多新事物,他看到一些西服革履腰缠满贯的肥哥阔少,疲倦而烦躁地坐在高档饭店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粗玉米粉制作的窝窝头,痛苦地怀着旧;看到一些优雅的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靓姐丽妹,在花开半闭的妙龄年华,倚靠在萨克斯管绝望无助的乐声里,细细地从容地咀嚼着忧伤、品尝着痛苦,一派懒洋洋的倦怠的病态美;他还看到一些已是风烛残年、锈迹斑驳的老者,他们朝气蓬勃密如潮水地云集在酒吧附近的立交桥下,或簇拥在街心花园、旷场阔地中,疯狂地跳舞,自娱自乐,仿佛刚刚甩掉了一生的巨大错误和沉重包袱,从一场荒谬的巨大误读中如梦初醒,投入了早晨八、九点钟的鲜嫩的新生活,他们顺着记忆的河流,拼命追溯久逝的爱情,心中一片艳阳天…… 林子梵生活在一个父母齐全并且双亲至今和睦如初的温馨的家庭里。他常常惊诧地看着已经拥有了三十八年婚史的爹妈,依然在饭桌上你为我夹一只j翅,晚间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时我为你捏捏脚的亲昵动作,而感到不可思议。能够从二十几岁磨磨蹭蹭、拉拉扯扯到六十几岁,这份绵长的恩爱的确够有耐心的。 他一方面为自己的父母感到欣慰,同时也喟叹现代人已经活得完全失去了各种各样的耐心,这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他每天上午九点钟准时自觉地被小闹钟叫醒起床,这时他的父母已经双双在街心公园里甩手踢腿地锻炼了一个半小时。 他起床后洗漱收拾,然后冲上一大杯牛奶咖啡,咖啡因进入他腹中大约在十分钟之后,全身的骨骼和神经就被激活了,他便听到自己身体里血y咝咝流动的声音,如同秋天的麦穗在傍晚的风中沙沙地摇曳,如同嫩嫩的青草在早春的清晨唰唰地生长。 林子梵坐到书桌前,开始了一天自觉的读书、写作的规律而刻板的生活。 他的父母通常将近中午十一点钟,才提着丰饶的鱼r蔬菜瓜果回来,然后是一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烧饭运动,再然后是全家共同进餐,再再然后是林子梵的拿手节目——洗碗c练。他的修长俊逸、骨立形销的身材,在盘盘碗碗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娴熟地穿梭。 他的父母对自己的儿子感到格外满意,看着他哪儿都好,就是叹气他们的儿子一点也不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回事。 下午的时光,林子梵多是躺在床上翻阅各种各样的杂志小报,或者研读《人是谁》、《恐惧与颤栗》这一类颇为严重、甚至矫情但是恰好迎合了他灵魂或者说骨髓深处的某种需要的书籍。 他在床上躺着,度过一个学者而不是一个男性的下午之后(床的美妙多彩的功能在林子梵的身上显得单调而纯洁),傍晚他就到街上去了,乱走一通,开始他一天的夜生活。 晚上林子梵是不在家里吃饭的,他常常去的地方是老友博士王开的那家叫做“隐蔽之d”的酒吧,他在那里可以享受五折餐饮优惠权。 林子梵所以不在家里吃晚饭,一是不好意思总吃父母,二是想出来透透气。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整天闷在家里,让父母觉得他连一点私生活也没有,多不好意思。 王博士是林子梵近十年的老友了,从读大学本科就在一起,然后读硕士生、博士生,两人虽专业不同,却一直在一个学院里就读,过从甚密,可谓知根知底。 王博士以前和林子梵现在的职业一样,在大学里安于做个衣衫寒酸、囊中窘迫的穷教师,一日日苦读圣贤书。两年前的一天,他忽然“觉悟”,沉云散去,天开日朗。他说,如果你不再寻找太阳,太阳就会天天在你身边。 他开起了酒吧,而且整个人都变了习惯。比如,以前他对学院里那些会中文的外国人一律说汉语,用他当时的逻辑解释,这叫做“尊严”。可是现在,在酒吧里,他对所有来喝酒消遣的国人都一律讲英文或日文,他现在的逻辑是,这叫做跟他们练幽默。于是,被朋友们戏称博士·王。 最初,博士王要开酒吧时,征求老朋友意见,林子梵是不赞同的。一个十几年浸泡在书本里的人,去喝酒吧不一定晕,若开酒吧准晕。 可是,博士王凭着能读下来博士的智商,把酒吧经营得十分出色。 博士王一日日胖起来,眼看着胯间的bp机叫响的时候,得“翻山越岭”才能困难地看到肚子下边呼机上的显示码了。博士王就把呼机送给林子梵,可是林子梵说他拒绝戴那玩艺,说是戴上它像个商人,不合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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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逝,圆圈不圆(4)
“商人怎么啦,还这么不开窍,没长进!” 林子梵就说,“谁让我这辈子倒霉地迷上了摆弄字呢,与钱没缘了!” 博士王自嘲地糟蹋自己说,“你看我,现在是以‘调戏妇女’为专业,以当老板为副业。兄弟,看开点吧,好好活!诗固然是美肴,但不能解饿。”博士王拍拍老朋友林子梵清瘦的肚子,苦涩地一笑。 林子梵知道博士王不过说说而已,他懂得博士王那包裹在肥肥厚厚的脂肪里边的内心的苦闷。毕竟十年的交情了。 上一次就是应博士王之邀,林子梵有点不情愿地参加了有维伊在场的那个聚会。然而,他却意外地遇到了维伊这么个使他耳目一新的女人,他鬼使神差地被维伊身上散发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吸附住了。 那一天,维伊不停地夸耀她的小丈夫,“清朗,干净,纯粹,学术,一束透透澈澈的阳光,一株清清朗朗挺拔的白杨。哪儿像你们这些舞诗弄词做艺术的,一个赛一个污浊、苟且,一肚子男盗女娼、功名利禄。” 大家笑。 博士王说,“总得给我们一点希望吧”,他啜了一口酒,故意压低嗓音,“怎么样,哪天我们试试,不见得比你那株‘小白杨’差。” “你呀,”维伊向一侧闪了闪身,好像当真似的上下打量了博士王一番,目光有意在他的形同怀胎六月的孕妇一般的肚子上停留片刻,接着说,“就是品种差了点。” 大家又是一哄而笑。 维伊说,“靠希望为生的人,肯定放p而死。这是谁说的来着?” 林子梵混在笑闹声里,一直没有发言高论,只是静静地倾听。这时,终于忍不住,挺认真地冒出一声,“富兰克林。” 这下,几个人全都笑得不行了。 停了半晌,维伊才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肯定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她把目光热辣辣地燃在林子梵清秀的脸孔上。 “你这么肯定?”林子梵侧过头,瞟了一眼幽幽的烛光里已经显得不胜酒力的维伊,她的脸颊鲜灵饱满得有如夏季的久保蜜桃,随着音乐的颠荡,那蜜桃般的脸孔仿佛是悬挂在桃树枝上,透白、润红而富有光泽,咬一口定是满嘴蜜y,滴汁流香。 这真是个矛盾复杂的女人,维伊和他以往见过的所有的女性都不一样,她r感、热烈、机敏、丰盈、世故、玩世、撩人,具备了可以拉上床玩一玩的那种肤浅风s女人的可能性。可是,她分明又不是那种简单的女人。 维伊不停地开怀大笑,尖厉的声浪在林子梵的耳膜上一阵阵擂响。 忽然,维伊说,“你说我干嘛这么高兴?我笑,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一个疯子。你们这几位动不动就哲学的人,肯定知道这话。” 林子梵走神的时候,不知是谁问了维伊一句,“怎么那么高兴?” 维伊斜瞟了林子梵一眼,眼睛里的水亮的光泽动感而不安分。 林子梵没有接她的话。 整整一晚上,他很少说话,他在观察,他的注意力自然是倾投到维伊身上的,但是他那训练有素的自制力,使他的目光能够均匀分散地洒落在每个人的脸孔上,仿佛他对每一位男男女女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维伊又嘹亮地笑了几声,接着说,“你们这群文人活得太愤怒了,何必那么严重当真呢?你们以为伏尔泰主义是什么?笑声才是一把利剑呢,杀人而不动干戈。只有用笑声去和对手周旋,才不会降低自己,才能够提醒对方的愚蠢。” 维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过来抚在林子梵的修理得光秃秃的头顶上,胡乱而轻浮地拨弄着,不相干地说了声,“这只秃脑壳修理得真漂亮!”像是抚弄婴儿的纯真无助的脑袋。 博士王说,“我们愤怒吗?我平静得都要睡着了。” 林子梵有点消受不了这种居高临下似的带有某种优越感的女人的抚弄,便把她的手拿开了。 天啊,她居然也知道伏尔泰! 林子梵实在有点把握不住这种女人了。 以往,他的身边总是学院里那种颇为严肃的女学者,她们大多数矜持端庄得有如舞台上前奏已经响起的花腔女高音演员,收腹、扬胸、敛颈、挺肩,每出一言都准备着进入人类思想史,或随时准备着被人写到报纸里边去,乏味透顶。 像维伊这般活得透又放得开的鲜鲜活活的女性,他还是头一遭领教,感到既刺激、诱惑同时又不敢轻举妄动。 林子梵这晚的啤酒喝得有点多了,他起身去卫生间。走路的时候,好像是走在黑色的云层里,飘飘悠悠。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林子梵从男用卫生间里出来时,维伊正在外边的男女公用的镜子前梳理头发,她的手指一板一眼,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头发上,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林子梵凑过去洗手,站在维伊身边,一边洗一边抬起头从镜子里打量维伊。 他看见她的身子有些失控地微微摇晃,镜子里的影像就如同一张洗印得发虚的照片,显得模糊不清。 维伊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目不斜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指尖轻巧而柔软,那份经心刻意,仿佛是在丝绸店里挑选真丝料子时抚弄着它的纹路。 意外,是在倏忽之间发生的。 维伊本来专注地摆弄着头发,可是,她忽然身子一歪,就倒靠在林子梵肩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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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逝,圆圈不圆(5)
林子梵一时猝不及防,但他还是扶住了她。 维伊流光溢彩的眼睛似睁似闭,眯成一条缝,借助半醉半醒、真真假假的酒力,一个劲儿往林子梵颀长俊拔的身体上靠,并用力环住他的脖颈不撒手,热热的胸r紧紧贴在他的肋骨上。她那薄薄的衣衫下的茹房,坚挺得如同两只充满弹性的拳头,抵在他某个敏感的x位上,通过他丰富的神经网络系统迅速弥漫到全身。 林子梵不由得颤栗了一下,急忙说,“你没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闪了闪身子,并迅速地用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 “我看得一点不错,你的确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维伊虽身带醉态,但显然脑子还格外清晰,“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虚无吧,……你缺乏行动……孩子,让生活充满有意思的行动吧,而不是幻想……” 天,她居然称他孩子! 这让林子梵又有点不舒服。 这是她第二次令他不舒服了。 他想,她无非是想显示一下她的生活阅历,或者女人的某种优越感罢了。 他没有接她的话。 可是,他心里非常清楚,维伊的话触到了他的关键处。 像林子梵这样的一个自我感觉“功成名就”的诗人,一个吃过女人苦头的男人,早已对生活充满了必要的和不必要的戒备与防范。他的“名人意识”总是使他怀疑,别人是看上他的“名”了呢,还是看上了他本人?尽管他仪表堂堂,有着一副年轻、英俊、性感而且颇为前卫(主要是由于他那剃得如同光滑的葫芦一样的头颅)的脸孔,而且骨架优美、挺拔俊逸、服饰新潮,可以算得上英俊倜傥,但他仍然疑虑重重,仿佛生活的周围布满了陷阱,危机四伏。 所以,在他与人最初交往的几个回合里,往往像个侦探,封锁住自己的一切,而尽量多地打探了解对方,对对方投来的热情向来不敢轻易造次。 这也是他至今过着单身生活的原因之一。 盥洗室里这时候没有人,时间静止得像太阳一样消亡。不远处光线不明的吧厅里正狂欢着,人影在幽暗或者说半明半暗的色调中晃动,产生一股虚幻的神秘性甚至类似于恋爱的感觉。 一派世界末日的喧闹与繁华。 林子梵知道,一些破碎的什么东西正在那里的酒杯中升起,渴望着聚拢。 维伊如同一株饱满的树苗,倒伏在林子梵结实的肩头。 林子梵扶着维伊,心里乱了套,胸脯里七八只小鼓没有指挥地胡乱敲着,杂乱之音在他的体内咔咔碰撞,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侧垂下头,凝视了维伊一会儿。 只见她闭着眼,仿佛他并不存在一样,她只沉浸在她自己的小憩之中。 闭着眼睛的维伊如同一片纯净的彩虹,晶莹而缤纷地悬挂在林子梵的肩颈上,这彩虹的覆盖,使得林子梵内心里的冷静清醒,哗哗啦啦坍塌得溃不成军。他想,这彩虹,在维伊睁着眼睛的时候,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她的清醒仿佛使得身边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混浊的乌云。 林子梵沉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了声,“真厉害!” 他的那声音低得没有人能够听到,因为这窃窃之音只颤响在他自己的心里。 林子梵所说的“真厉害”,自然是指维伊在酒吧里那种飘来荡去的表面上滚烫、轻浮而放纵的眼风深处,所蕴含的不经意然而却是一针见血的d察力。一条水草 这天夜晚,大家都喝多了酒,深夜三点多才一个个步态摇晃脚下踩着流沙似的从酒吧里晃出来,飘飘忽忽站立在p城夏日的清静凉爽的马路上。橙黄色的街灯在人去路空的夜晚显得格外萧条,恍惚的光线发出细雨一般的咝咝声。 夜晚的雨声总是容易触动人们心里的什么,特别是林子梵这种艺术类型的人,他一直觉得狂风和暴雨是属于政治家的,它带有一股强烈的总结性、煽动性和批判性。而绵绵细雨的沙润声是属于艺术家的,它给人一种遥遥无期的绝望和激情,那从天而降的水声滴落在屋顶或窗棂上,往往在他心里溅起一股热烈的冰冷感。 此刻的雨声肯定是出于夜晚的情调上的错觉,因为这时并没有下雨,那雨只在林子梵的幻觉里缥缥缈缈,混杂着一种尖锐的类似于伤感或者失落的情绪刺到他的r体深处。 他有些反感地把自己这种忽然涌出的“少年”起来的情绪用力排开。 酒后的几个人,影子似的零散地立在马路边上。 间距拉开后,他们才忽然觉出,刚才酒吧里的热情转瞬之间就降温了,那真实的热情也像他们的身体一样,在空空旷旷的街上变成了影子,失去了真实感,渺茫得无以盈握。 分手在即,几个人不免有点难舍难分。 难道欢乐就这样短暂? 难道欢乐只存在于酒精之中? 于是,又相互靠拢,仿佛要抓住不想失去的什么,凑成一团。先是男人们彼此拍肩击掌地说再见,然后是男女混合地搂搂抱抱,新朋旧友一律亲人似的拥抱吻别。 这份动人的亲密景观,在p城这座由冰冷的钢筋水泥预制板构筑的城市里,显然是过于热烈了点,使人依然感到不真实。 可是,似乎大家谁也不在意它的牢靠性。哪怕这份亲密只存在短暂的一刻呢,总比没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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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逝,圆圈不圆(6)
林子梵和维伊却没有当众拥吻的意思,两人都原地站着没动,空空落落地垂着两条随时准备着伸出去的手臂,只是向对方望了一眼,就又都调开目光,彼此忽然矜持起来。其他几个人都相互留了各自的通讯地址,惟有林子梵和维伊连电话都没互相问一声。 然后,大伙就纷纷扬起手臂招呼出租车。 林子梵是在出租车停在维伊身边的一瞬间,忽然唰地一个箭步蹿到她跟前来的。 “我送你回家。”他说。 维伊不置可否,随他上了车。 他们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上。 维伊向司机说了去处。 司机问,“怎么走?” “随便。”她回答得很干脆。她不识路。 林子梵急忙从皮包里掏地图,然后展开来,双手举着借助外边的路灯查看路线。 不知是酒后坐立不稳的缘故,还是车子本身的摇晃,他们挨着的那一侧肩臂和大腿不时地磕磕碰碰。林子梵全身的神经都被这种不经意的触碰激活了,这种感觉的确久违了,他用整个身体的内部沉浸在这种无意中的有意中,但他外部神情却仿佛专注在查找地图的路线上。 维伊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么严重?又不是什么军事行动战略部署。真是一点没错,一个地地道道纸上谈兵的!” 这是她第三次说他纸上谈兵了。 本来嘛,一个久居p城的大男人,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还需要地图,这本身就够说明什么的。 “我方位感差。”林子梵不好意思地从地图上抬了下头,瞥了维伊一眼,笑笑。 林子梵喜欢地图。 平时,他就像女人随身必带着钱包、口红、餐巾纸似的,他总是身不离地图。 林子梵对于地图的执著癖好,绝不仅仅是由于方位感差的缘故。他始终认为,地图的美妙之处绝不单纯是用来识路的,他的内心总是能够沿着地图那曲折绵长的纹路升起一股遥远的思乡的感情,一种扯不断的然而却是不真实的想念。仿佛他的家乡在别处,或者存在一位令他苦苦思慕的什么人,她不在他此刻脚下身处其中的土地上,而是在某一处远方,他一定要把她从地图里“挖”出来。 “我分析过。”维伊说话时,车身猛地一颠,她的身体整个倾斜到林子梵的肩臂上。 “什么?”他从地图上抬起头,“分析过什么?” “分析过人。”维伊把身子坐直,拢了拢被窗外的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怎么了,人?” “热衷地图的人,是属于精神漫游型的幻象或妄想主义者;像我这种更看重电话簿的人,是属于物质主义或现实主义,无论在哪儿,话筒一拿起来立刻就能解决实际问题。” 林子梵心里又是一动。 他从来不愿意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靠幻想为生的纯粹的精神主义者,当然他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物质主义者。可是,在他的骨头里边,那一种浪漫幻想的东西的确一直没能随着物质的年龄阅历的增长而泯灭。 “你还分析过什么?”林子梵这时不仅仅是r体,他的思维也被维伊调动起来。 “还有,”她的目光转了一下,就丢落到他膝盖上地图底下的皮包上边。 “比如,这只皮包。”她说,“我分析过,有些男人是不喜欢随身带包的,他们宁可缺点什么不方便,也不愿意背个包,负起多余的包袱。在情感上也一样,这种人不愿意负起感情的不必要的包袱,不会拖泥带水剪不断理还乱,甚至他们根本不会真正涉足需要负起责任的感情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像我这样习惯随身带包的男人,是负责任的男人?” “那还要看你包里的内容了。”维伊把手伸过来在林子梵的皮包上捏了捏,“那种里边空空荡荡并不需要装东西,而只是因为大家都带个包所以他也带个包的人,肯定是人云亦云者;如果里边凌乱不堪,半包干掉的香烟、两张去年的电影票、一只用不着的没水的签字笔,乱七八糟全都胡乱堆着,这种人随意、好玩而不拘小节,小事上糊涂大事上也不见得明白;如果包里一年到头除了文件工具还是文件工具,整整齐齐排列得有如身着白衣制服的听话的仪仗士兵,这人肯定是工作狂,乏味、刻板、没什么情趣,但可能事业成功;那种与朋友一起玩经常说他忘记带钱包的人,精明、吝啬、惟利是图……” 维伊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不停地瞟着窗外。 林子梵一直侧着头注视着维伊说话,他发现她的眼睛躲在被车窗外边的夜风吹乱的秀发底下,水一样晶亮、闪亮,街灯的光晕在她脸孔秀美的轮廓上跳跃闪烁。 他忽然有一种发现,女人凌乱散漫的头发实际上比那种光滑整洁的头发更富于性感,这美妙的凌乱仿佛是从床上刚刚做完什么事之后的疲惫倦怠。 汽车后座上维伊的这一性感动人的画面,凝固在林子梵脑中记忆的胶片上,使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仿佛一直在车中颠荡。 大概是车身的颠动赋予了说着话的维伊以某种启发性。 忽然,维伊话锋一转,与上边无关地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动着,走着或者坐在车上,公共汽车、小轿车、火车、飞机、自行车、轮船都行,只要身体动着,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着,感到r体的真实,这是最贴近我的物质,我清楚它的内部、外部的一切细节和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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