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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23)
窗外的车开走以后,房间再次沉入夜色。范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杀人的噩梦。格里高利。派克在梦里,完全就是鲁,只不过长了一张格里高利。派克的脸。范妮想起佛洛依德关于梦的书,她相信梦里的格里高利。派克就是鲁的象征。自己很恨鲁吗?范妮扪心自问,恨,还是不恨?但不能肯定。那么,爱,还是不爱?也不能肯定。也许,那就是爱恨交织的心情,所以要用一把平头剪刀去戳他的太阳x。范妮猜想。她的脑子有点木,不象以前转得那么好。她慢慢地想,也许自己此刻也是一个梦呢,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只是躺在上海自己
房间的小床上,在纽约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梦里的故事。
她回想起梦中那真的象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头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梦是有颜色的,就象现实生活一样的颜色。
她听到爸爸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是爸爸和简妮。他们在话别。他们是一对好父女。范妮能依稀想起来,简妮帮自己洗过澡,她告诉自己,鲁不会回来了,鲁不要自己了。其实,范妮早就知道了。吃药以后,范妮的脑子里不再有人跟她不停地说话,安静多了,也迟钝多了,她不知道简妮怎么会知道鲁不想跟自己好了,简妮为什么要来告诉自己:“真是多嘴啊,新疆人就是这样。”范妮说,“put her nose intolife。”
爸爸带着范妮从新泽西的纽瓦克国际机场回上海。出境时,他们没有把入境时填写并盖了章的i…94号入境表交还给移民局的官员,他们不在乎美国政府是否认为他们没有按时离境,因为他们不会再回到纽约来了。爸爸想要留着那张表格做纪念。
从新泽西的机场回纽约的路上,简妮默默看着沿路象纽约飞奔着的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车流在飞奔。远远的,看到蓝色的哈德逊河了。更远的地方,在闪闪发光的水面上,她看到那个小小的淡绿色的自由女神像,她高高举着自由的火炬,在入海口迎接来投奔她的人。车流在正向她飞奔而去,她也在向她飞奔而去。简妮在前进夜校读托福强化班的时候,读过关于爱丽丝岛和自由女神像的文章,是在阅读的单元里,她那时,为了学习英文写作,曾经背诵过许多文章,包括这一篇,她记得在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上,刻着令人激动的话,语气好象圣经。一个女人温厚而清晰的声音浮上她的心:in this sectionthe test,you will heopportunitydemonstrate your abilityunderstand spoken english。there are three partsthis section,with special directions for each part。然后,简妮意识到,那是托福考试开始时的考试解释,不是自由女神基座上的话。
第七章 individuality(1)
individuality: n。 个性,个体,个人,单一性,(个人的)特性,特质
送走了爸爸和姐姐,简妮回到曼哈顿的42街汽车总站。那是个曼哈顿一如既往的下午,艳阳高照,曼哈顿岛上到处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种,形形色色的表情,千奇百怪的姿势,在简妮面前晃过,留下他们身上的气味和说话的声音。明亮的阳光如同暴雨一样有力地落下,将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照耀得宛如透明的魔棒。时代广场上到处都是这样闪闪发光的玻璃
摩天楼,时报大楼上通体都是广告牌,上面闪烁着可口可乐的红色,褐色的气泡在玻璃瓶口翻滚着,十全十美。满耳都是声音,吸引购买的声音,新录音机试音的短暂音乐声,商店门口飘出来的的背景音乐,简妮站在时代广场前,好象突然被扔进一个正在转动的万花筒里,里面的碎玻璃正彼此碰撞,那些清脆的声音预示着万花筒的变化。简妮想起了小时候喜欢的一个上海万花筒,其实也不能说是小时候,她一直喜欢它,一直到考高中的时候,还将那个万花筒放在自己桌上。阿克苏的干打垒窗前,种了一排白杨树,即使没有风,杨树叶也会颤抖个不停。树叶虽然遮不住阳光,但它们也使简妮对着阳光看自己的万花筒时,感到它们的闪烁。妈妈告诉简妮说,耶稣的十字架是用杨树枝做的,所以,一千多年来,杨树一直因为耶稣被钉上十字架而疼痛得颤抖个不停。在光线闪烁中的万花筒,在轻微的转动中变换不可思议的灿烂图案。在时代广场附近的钻石街上,简妮看到橱窗里的钻石闪烁着光芒,满脑子都是那个万花筒里那些细碎的彩色玻璃的光芒。她默默地数着标价上的那些零,然后在心里乘以九,将它换算成人民币。她对美元没有概念,当那些价钱变成了人民币以后,就象手榴弹那样,在她的脑子里炸响:那意味着,爸爸用生命换来的保险费,还不能买到一条意大利出产的钻石项链。
曼哈顿的人群穿梭不停,空气中充满了紧张,惊叹,戒备,孤注一掷,兴高采烈和心醉神迷,那是一种不能控制的贪婪。大家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斜向两边的玻璃橱窗,全世界最奢侈,最时髦,最新式,牌子最好的商品,都云集在那些一尘不染的橱窗里,都在追光灯下闪耀着不可一世的光芒,意大利的珠宝,捷克的玻璃,西班牙的钻石,意大利的皮包,德国的皮鞋,德国的刀,法国的香水,法国的晚礼服,西班牙的酒,即使是一件百分之百棉布的蓝色短裙,也散发着那种骄傲的光芒,只是,它们并不傲慢,它们在炫耀中默默释放吸铁石般的吸引力,每个人在它们面前总不得不想象自己拥有它的样子,这就是商品的魔力,也是曼哈顿的魔力。一个又一个街口,一家紧紧挨着一家的商店,无穷无尽一尘不染的橱窗,最好的设计突出了商品的魅力,完美得就象中世纪在意大利教堂和修道院里描绘出来的天堂。人群在街上和商店里来来往往,不由得带上一点点醉了的样子。简妮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边,她跟着人群进出商店,最昂贵的商店里有种刀剑出鞘般的气氛,令人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来。
在saks and pany,店员们恭维而精明的微笑,象称钻石的天平上那根精确的指针一样,分毫不差地体现着世界上最昂贵百货店的富贵,那是如同商品一样的微笑,轻柔而有力地煽动着人们带着虚荣心的欲望。他们穿着黑色制服的挺拔姿态,让简妮想起了《蝴蝶梦》里面那个英国女管家,是一样的谦恭又傲慢。但是,他们更象商品,他们的微笑好象在不断地热身,他们向每一个人暗示,只要你付钱,他们就马上开始服务。在楼上的女鞋部,简妮看到穿着笔挺黑色制服的男售货员,单膝跪在地毯上,为买鞋的女人试鞋,他们的手是训练有素的,洁白的,温柔的,克制的,象对待一个女王。简妮靠在鞋架上,她有点头晕,就象在上海过第一个夏天的时候那样。她从凉爽的新疆到上海,无所不在的热气住了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从那些没有经验的毛孔钻进身体,那种陌生的灼热的东西,让她头晕。她听到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咚咚地跳着,简直就象另一个心脏。她想起了南京路上的第一百货商店,想起包了木头边的玻璃柜台后面,店员在日光灯下发青的脸,抢购的人几乎将手伸到他们脸上,他们“乒”地一声,将东西重重拍到顾客手里,同时将他们手里捏着的钱抓走。想起了爸爸妈妈在肮脏的月台上滚着将要带回新疆的行李,里面都是上海的东西,有三分之一,是新疆的同事托带的上海货。“扑通扑通”,塞得结结实实,象水泥包一样的行李在月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听到两个伦敦口音的女人一边挑着鞋子,一边说,英国小报上说,这里的女鞋部减价时,英国女王也专门来买鞋。“她的飞机飞一次要多少钱呀!真不够打折的钱。”其中一个人惊叹道。简妮心里也惊叹着,尾随她们到了顶楼,那里长长的克鲁米吊衣架上,挂着成千上万件夏季削价服装,起伏的人头象麦田里正在工作的农民,而衣架上的铁钩在吊衣架的铁杆上被拿出来,或者被挂回去的声音,象大风中戈壁上被掀动的石块所发出的。简妮看到那两个手里提着纸袋的英国女人,象饥饿的蚊子一样象前扑去。简妮也跟随而去,她伸着手,掠过那些衣服,感受着它们,中国丝绸的光滑,印度棉布的轻软,意大利皮的柔韧,法国纱的微涩,英国呢的暖意,简妮觉得心头一紧,背上和脸腮边起了一层j皮疙瘩。那就是过电的感觉。
第七章 individuality(2)
走到洛克菲勒中心的时候,简妮已经走不动了,她靠着下沉广场的台阶坐了下来。她心里有点怕,她一直是个健壮的孩子,通宵复习功课,第二天也从来不头昏,她不熟悉头昏的感觉,她怕自己生病了,范妮看病已经用了不少钱,她不想把自己的学费花到医生那儿去。广场上方,放着一个有几层楼高的卡通狗,是用无数红色的玫瑰做出来的,许多人在那里照相,他们在快门按动前,此起彼伏地叫“cheese”,就象中国人喜欢叫“茄子”。洛克菲勒中心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象金子打的一样,表现着美国富豪的自豪和力量以及洋
洋得意。简妮想起,自己曾看过一篇文章说,老洛克菲勒不肯让家里的孩子坐享家中的财产,规定他们必须自己从最低级的职员开始做起,让他们知道钱的力量,知道钱来得不容易,知道怎样可以赚到钱。简妮还是在新疆的时候读到那篇文章的,在那篇短文里,她学会了一个词组“make money”,钱是制造出来的。她抬头仰望它,它象曼哈顿涌动的欲望一样直冲云霄,不可阻挡。西装革履的生意人,拿着沉甸甸的公事包进进出出,用一只肩膀轻轻点着墙,眯着眼睛深深吸烟的,是从里面全封闭的办公室出来透口气的生意人,他们的脸上,不论长相和性别,都能看到一种决一死战的狠劲,还有一种前途未可?





慢船去中国 第 1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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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妮象梦游一样,带着奇怪的乏力和昏眩,慢慢从42街一直走到4街的格林威治村。街道两边的房子渐渐散发出不同与中城的浮华与强悍不同的气味,上百年的棕色老砖房墙上,防火铁梯在阳光里留下复杂的纤细的y影,空气里一阵阵飘着新鲜咖啡的香气,还有一阵阵的歌声,有人在街角卖唱。狭窄的街道上一派花花绿绿,那是咖啡馆沿街的遮阳伞,小服装店放在门口人行道边上的减价品,画廊在墙上飘拂的幌子,酒馆在自家外墙上画的满满一墙正在音乐和美酒中忘形的人们,在高高拉起的窗上垂挂下来的先锋话剧上演的广告,人们在咖啡桌前百~万小!说,晒太阳,亲嘴,喝水,聊天,抽烟,或者无所事事。在街道上唱歌,打鼓,等人,淘旧书摊,尖了舌头舔手里的冰激凌,将手放在女朋友的p股上,象握着一只有点泄气的白色排球。在商店里翻动各种漂亮的东西,格林威治村那些仍旧充满了艺术气息的大小商店,它们的妖媚清新,对比出了中城昂贵的名牌店里金钱的铜臭。对中城觉得乏味的人们,聚集到格林威治村来透气,享受这里在世纪初由那些等待成功的作家和画家留下的浪漫气息,他们在老仓库改造成的画廊里看画,慢慢穿过正在举行小型画展开幕式的画廊门口,那里得到邀请的人,正手里擎着一杯葡萄酒,高谈阔论。他们在商店里进进出出,惊喜地看着印度的,泰国的,南美那些西班牙旧殖民地的神秘而特别的手工制品,优美的烛台,熏香用的小陶罐,猩红的帏帐,画满了旖旎图案的高丽纸灯笼,用于性j的乌木靠椅,画在金箔上的东方春宫画,还有堆积成山的各种精油做的肥皂,象琥珀和翡翠那样透明的肥皂里,嵌着一朵花或者一粒贝壳,能想象到它们在水里被冲洗时候的样子。他们轻轻翻动着那些艺术化了的商品,它们象古老的阿拉伯传说里的妖姬那样,迷惑着人们的心,即使是没有太多虚荣心的人,也忍不住要在这里流连和沉迷。在格林威治村和临近的苏荷区的街道上,人们会放下被中城鼓舞起来的紧张感,在街上闲逛,在咖啡座里看人,象在上海的淮海中路上那样热衷地看人,也被人看。打扮出挑的人,在常春藤覆盖的老房子边上招摇过市,拧动自己的身体,象一条养在玻璃鱼缸里的热带鱼。
简妮看到一个漂亮女孩,一头笔直的金发,长长地拖到腰际,身上的皮肤却是淡棕色的,她穿着一件仅仅遮到肋骨的背心,一条短档长裤,裤腰松松地横在胯骨上,露出大半个柔软的臀部,她的股沟象十九世纪欧洲女人胸前的r沟那样露着,她轻轻拧动着整个l露的腰枝,象缎子那样细腻而光滑的皮肤在阳光里闪闪发光,从容而挑战似地在街上款款地走着。她看上去很单纯,很年轻,象一个突然从云端落下来的天使那样不设防。在马路中间停下的敞篷车上,那戴墨镜的男人撮起嘴来,吹了一声长长的,婉转的口哨,她好象不明白那声口哨是为了她。
满街的行乐气息,让简妮喘不过气来。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擦身而过的女孩,着了迷似地看着她杨树一样紧绷着的,苗条的身体,肋骨在薄薄的皮r下微微凹陷,肩胛骨却象鸽子的翅膀那样,她的p股俏皮地朝上翘着,即使是女人,也会对此想入非非,忍不住想用手摸一下。简妮也很想上去摸一下那女孩的p股,就象在gap的专卖店门口,看到的在追光灯照耀着的红色毛衣。那个女孩从容地穿过长长一条坐满了人的街边咖啡座,象经过微风那样受用地经过人们的目光,带着不过分的炫耀。在一家意大利冰激凌店门口,她停了下来,买了冰激凌,她长长地伸出手指,要了一个芒果球,一个巧克力球,一个蓝莓球,一个香草球,和一个薄荷球,在威化的冰激凌杯里高高堆满了漂亮的冰激凌,简妮从来没想到过一个人能吃得下这么多冰激凌,能吃这么多冰激凌,那女孩捧着自己的冰激凌,卖冰激凌的男孩在她的冰激凌上,用白色的奶油做了一朵大大的花。那女孩捧着冰激凌,一路走,一路吃,她粉红色的舌头灵活地舔着,将柔软的冰激凌一一卷进自己口中。她是那么懂得对付那些一触即融的冰激凌,甚至一点也没粘到嘴角上。简妮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到冰激凌的情形,那是在新疆的小时候,他们还住在建设兵团的上海连里,干打垒里没有电,夏天,家家都在外面的空地上乘凉,这是一个小小的绿洲,天际线是杨树笔直的树梢。大人们轻轻说着家乡话,从戈壁上来的长风,夹杂着清凉和灼热的风,象一盆没有兑好的洗澡水。大人们那天回忆着淮海路上冷饮店出售的光明牌冰砖,22分的是薄薄一片用巧克力包着的紫雪糕,44分的,是方方的一块奶油中冰砖,有时也可以买到一半是奶油香草的,一半是奶油可可的双色冰砖,72分的,是长方形的奶油香草冰砖,那都是上好的冰激凌,奶油味很重,里面吃不到冰渣,又不过分的甜。有人说,用半块冰砖拌在切成小块的苹果,生梨,香蕉和橘子里,是上好的水果色拉,满口都是奶油香。有人说,将正广和的橘子汽水和冰砖拌在一起吃,是更美味的东西。那时,爸爸妈妈还不敢带简妮回上海,他们怕简妮在挤火车时被挤死,怕她在卡车上的三天会冻死,所以,听到了关于冰砖的传说许多年以后,简妮才真正吃到第一块上海的冰砖,开始的时候,冰砖被冻得太硬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后来,它在蓝色的纸盒里化得象稀呢,从手指缝里,流到简妮的凉鞋上,脚趾与凉鞋全都是粘呼呼的。虽然狼狈,但简妮心里,体会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七章 individuality(3)
那个女孩走进一家香水店,那家香水店四周都是大镜子,在货架上陈列着上万种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水,店堂里充满了各种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奇异的,强烈的香味,因为香味太复杂了,里面的人的脸带着一种煤气中毒般恍惚而鲜艳的面色。在每瓶香水旁边,都放着一些小精致的纸片,那是让人将香水喷在纸上,试香水的味道的。但那女孩却不用纸片,也许应该说,她开始的时候也用过纸片,在她经过“紫色佳人”的时候。但很快,她就伸出手腕来,直接将香水在身上试,一路慢慢在香水的丛林里走过,她试了两只手腕,又试了两边耳根,
再试了两个手背,她象狗那样细心地闻着不同的香水在自己的皮肤和体温上香味的变化,当她空着手离开香水店的时候,身上的气味已经复杂得不能形容了。迎着太阳,她终于狠狠打了一个大喷嚏。但她马上又走进香水店旁边的另一家店,那里卖用染成粉红色的羽毛做成的长巾,紫色的塑料珠项链,黑色雷丝做的丁字内k,装饰头发用的羽毛头箍,用荧光布做的短上衣,黑色的唇膏。那女孩在店堂的镜子前兴致勃勃地试着各种各样气息放荡的装饰,有时她在黑色的金属货架前久久不动,她是在想象自己用上那些东西的样子。那女孩看上去仍旧有着女孩子纯洁而脆弱的样子,当她将粉红色的长巾挂在肩上,又戴上一个白色的高筒礼帽,她的纯洁就呈现出放任和贪婪,那是明显而微妙的变化,她在长镜子前侧过身,挺直身体,收起小腹,她那女孩子窄小单薄的胯几乎撑不住裤腰了,只要轻轻一拉,已经露出大半个臀部的裤子就会落到腿上。女孩望着镜子,脸上掠过了嘲弄的笑。简妮站在后面望着镜子前的女孩,想起了自己身上那两个小得几乎没有发育的茹房。她一直没有用胸罩,因为没有需要。后来是妈妈说,大概用胸罩,它们才会长大,她才用。但68公分的a罩,里面还是空荡荡的。简妮在交大的绰号叫“德国战车”,是班上看欧洲足球联赛的男生们起的,因为她毫不疲倦的用功。那女孩在店里四处搜罗在简妮看来只有电影里的妓女才用的装饰去镜子前试,经过简妮近旁的时候,她闻到,经过她r体对香水的温暖,香水的味道果然改变了,成了火球似一团浓郁的暖香。
那家店里浑浊可疑的空气让简妮透不过气来,她不得不退出来,靠在墙上。她想自己是饿了,从一大早起床送爸爸和范妮去机场,她只吃了一片涂了些黄油的烤面包,因为爸爸告诉过她那英国金鼎牌黄油的故事,所以她拿了个中国餐馆送外卖的密封塑料筒,将剩下的一小块黄油装了,让爸爸带回上海。此刻,她的胃象火一样烧着,她想到家里还有一些剩饭,可以烧泡饭吃。简妮是想回家吃点东西的,但她挪不开步子,她想自己是舍不得走开。街上飘着一阵阵咖啡香和烤蛋糕的香味,是从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传出来的。那家咖啡馆将所有沿街的窗子都敞开了,简妮能看到那里面的咖啡色的木头椅,背和腿上的曲线是青春艺术风格的,和维尼叔叔屋里用的椅子一样,那是全家唯一一把劫后余生的老椅子。简妮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缠绵,他们在亲嘴,轻轻地亲了上嘴唇,然后再亲下嘴唇,让简妮想起农场的狗又轻又准确地从地上叼起一块薄薄的r。一个戴着黑围裙的酒保步履轻快地托着一大盘新出炉的蛋糕出来,送向一张放在黄色遮阳棚下的长桌子,那一桌子年轻人,简妮想,他们应该是住在华盛顿广场附近的nyu的学生,竟然为蛋糕的到来大声鼓起掌来。简妮看到有个金发的白人青年,戴着一副蓝色细边的圆眼镜,乍一看,象《傲慢与偏见》c图里的人,他的笑容里有种恼怒而害羞的样子。简妮浑身一震,她在爷爷那里见到过鲁的照片,她认为,那个青年就是鲁。那蛋糕暖烘烘的香,简妮看到上面浇上去的巧克力汁正缓缓地向下流。他将一把吃蛋糕的小叉子含在嘴里,有点孩子气的,迷人的。她心里承认,范妮的品位无可挑剔,只是运气不佳。
简妮不由自主地向街对面的咖啡馆走去。她想起正在回国飞机途中的范妮,想起她在清水下面芬芳的,年轻的,留着爱情痕迹的茹房,简妮相信这个金发的青年,的确就是范妮喜欢的类型。她们虽然关系疏远,但到底是亲姐妹,总能摸到对方的心思。她想,要是现在是演电影,大概自己应该过去压低声音说:“是卡撒特先生吗?”然后拿起桌上热烘烘的蛋糕,扣到他脸上,然后,拍干净自己的双手,走开。但是,也许,他看到自己,怔住了,慢慢从象维尼叔叔那样的椅子里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说:“你能原谅我吗?”然后,他低下头来,寻找自己的嘴唇。然后镜头渐渐推进,一个好莱坞式的大特写,他们深深地接吻,庞大的乐队中响起了海浪般的音乐,象《出埃及记》那样辽阔的音乐,充满欣慰。简妮的生活里,常常充满了一瞬间有关性的幻想,她还是对自己的这个幻想暗暗吃惊,原来自己的心里也有一个范妮藏着。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象,通过属于一个金发男人,融入自己失落的故乡。简妮拍拍自己的腿:“注意了!”她对自己说,“注意你与范妮的距离。”
简妮走进咖啡馆去,发现里面的桌子满满的,都是等新出炉的蛋糕的客人,店堂里充满等待蛋糕上桌的欢快。墙上画了一大幅画,里面的人穿着世纪初紧身的衣裙,在褐色的小圆桌前吃金黄色的蛋糕。看上去,画的就是这家咖啡馆的历史。简妮找到一张窗前刚空出来的小圆桌,赶紧坐下。维尼叔叔房间里的椅子果然很舒服,坐进去,好象坐进一个人的怀抱一样。她看了一眼窗外那桌学生,金发微微浮动,就在近旁。简妮发现自己的心里有种满足,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范妮的飞机此刻应该已经离开美国国境,在太平洋上了,而自己正坐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馆里,点一份下午新出炉的蛋糕,与已经永远消失在范妮生活中的金发青年只隔着一扇敞开的窗。简妮相信,这样暑期将要结束前的同学聚会,在自己的生活里将会是数也数不清的。简妮挪动着身体,让自己坐舒服了。坐在一个气氛欢娱的咖啡馆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象过电影一样的行人,假装没有注意到街上行人的目光,但其实心里已经感受到了那些目光里的羡慕,被接纳了的轻松和适意,渐渐象温热的水浸没干燥的皮肤那样,浸没了简妮的心。对简妮来说,在什么地方坐下来,象四周的人一样,是重要的。那时,对这个地方的归属感会油然而生。几年前简妮就已经有了经验。当简妮回到上海时,她也曾一个人去了国际饭店二楼的咖啡厅,在那里点了一份爸爸妈妈总是挂在嘴边的香蕉船,那是一客冰激凌,装在椭圆形的玻璃盘子里。透过白色的窗纱,她看到街对面人民公园里的高大梧桐树,看到在一张涂了绿漆的长条椅上,一对年轻的男女紧紧抱着,身体很别扭地在椅子上拧着。那张椅子应该是爸爸妈妈也曾经坐过的,他们坐在那上面照了相,背景是梧桐树和国际饭店。爸爸那时候,用放大镜照着照片上国际饭店模糊的楼房,告诉简妮,那里的二楼是个高级咖啡厅,里面最好吃的,是一种叫香蕉船的冰激凌。窗外的那一桌学生,不知为什么哄笑起来,那是美国人肆无忌惮的大笑,简妮也随之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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