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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19)
象金鱼一样撩人地摇摆着的酒保轻轻路过哈尼的身旁,他的托盘上放着一瓶漂亮的红酒,还有两个亮晶晶的高脚酒杯。看到哈尼默默盯着他看,酒保向他微笑了一下,轻柔地问:“想要什么吗,先生?”
“想要一杯这样的红酒。”哈尼说。
他说了个牌子,但哈尼听不懂,听发音,象是法国酒。哈尼点点头,巴尔扎克的小说里,写过多少贵族喝的法国红酒呀!在最风雅的格林威治村的酒馆里,喝过风雅的法国红酒了!哈尼对自己说。他准备把自己今晚偷来的小费都用在这杯红酒上。
红酒来了,放在玻璃酒杯里。
但那漂亮的红酒没有一点点甜味,满口都是涩的。他心头一惊,不相信似地再喝一口,仍旧是涩的,那酒象轻薄的小刀子,将所到之处都细细的,贴着每个毛孔刮过去,微微皱起来似的,没有一点甜的味道,一点也不甜。哈尼当时的感觉,是自己阳痿不举时的那种深深的沮丧。
“味道好吗?”酒保风一样擦过他的身边,妖娆地问。
“super。”他不得不说。
渐渐的,他的头有点飘了起来,他问酒保要了一张纸,还有笔,他得留下点什么,万一司机不够敏捷的话。但是,他知道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这关系到那笔赔偿金的问题。“这就是遗书呀。”他握笔的手在纸上比划着,不知如何下手。“爸爸:”他写道,“要是你认为1964年上了大学的人就能如何,那就错了。那些出身不好的,就算进了大学,后来一到文化大革命,也都成了反动学生,我听到分到我们团部的大学生说起过。我从来不愿意你伤心,但是,你的确是错了,错了。而且,要是你不错第一次,也不会错第二次。”哈尼小心地停下笔,将自己的右手吊起来,他心里有许多话奔突汹涌,但他知道不能再写下去了。
第二天,上帝来成全哈尼了,天下了雨。深夜,他骑在披萨饼店送外卖的脚踏车上,街灯照亮了那些汽车前排司机的脸,他能看到他们的制服。他看到了一张黑人诚实认真的脸,稳稳地注视着前方,雨刷哗哗地刮着他面前的玻璃。哈尼脚下一用力,自行车便在雨水中向它冲去。柏油地上真的很滑,他小心控制着自己不要用刹车。他特地戴了头盔,因为不想把自己撞成傻子。说起来,他真的没有过一点犹豫和后退。
在那个下雨的深夜,哈尼终于如愿地被撞到了。那个过程很快,什么都还来不及想。而且,一切就象他希望的那样,没有被撞瘫,没有被撞死,没有被撞傻,但撞得很严重,股骨碎了,肋骨骨裂,连累了肺部,手肘也有粉碎性的骨折。撞他的车是个富翁家的,除了保险外,他还得到一大笔钱作为赔偿。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格林威治村的地址让那家的律师减轻了对他成心敲诈的怀疑,他看到那张僵硬的脸在听到他的地址后,虽然没有笑容,但柔和下来了,浮现出一点点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遗憾。因为纽约人认为,肯去撞汽车的无赖不会住在格林威治村。
他也没想到,撞碎了骨盆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在医院里,护士给了他一个可以自己控制的注s推进器,一头连着他的静脉输y管,一头是麻药,要是他感到真正痛了,可以自己多推一点麻药进去,就不那么痛了。他怀着尘埃终于落定的安心,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皮肤能感受到烫过的被单的平滑与舒适。虽然和别人合用一个病房,但是他的床边上,有帘子将别人与自己隔了开来。机器在发出微轻的电流声,有人轻声说着英文。哈尼想到,这是他一生中住过的最为舒适和安宁的地方。然后,他肯定这里的确是他一生中最安宁的住所。他不记得自己在生病的时候,曾经睡在烫过的被单里,那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色被单光滑,微凉,让人觉得自己的r体得到了爱惜。这时,他才感到了后怕,要是真的被雨夜里打滑的汽车一下子撞死了,怎么办?他想,“要是真的被车子撞死了,还错过了这个机会呢。”他心里不是没有对这个念头的批评的,这是个奴性的,心酸的念头,但是,哈尼可以肯定,这也是一句对自己生活真实的评价。
手术以后,医生告诉他在他的骨头里打了一些固定用的螺丝和支撑用的板条,但是那些螺丝和板条在他的骨头开始愈合后,会融化在身体里,不用在开刀取出来。医生还告诉他,要是他仍旧疼得睡不着,可以给他加一点几乎对肝脏无害的镇静药。哈尼等着自己的身体轰轰烈烈痛起来,感受着那种火辣辣的痛,存心不加麻药。在新疆时他摔断过锁骨,他知道刚刚断骨的那种巨痛。他等到自己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上来了,再加手里的麻药。塑料的推进器小巧玲珑的,但是十分灵活。他能感到血管里凉凉的,然后,巨痛就消失了,他不必再象从前那样苦挣苦熬。巨痛消失以后,身体象云那样浮起来,喉咙里带有一点干渴。哈尼在床上玩着它,疼痛来了,又消失了,在他的控制下,这让他感到自己的尊严。
这个舒服的病房,还有终于无忧了的将来,让哈尼睡不着。他仰面躺在床上,自豪地想,自己就是王家的基辛格。
当简妮将自己的行李搬到楼上,她看到爸爸撑在拐杖上,靠在大门上,哭得说不出话来,见到简妮,他摇着头说:“不要怕,简妮,我是高兴,是高兴。”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20)
“我知道,你一高兴就要哭的。”简妮朗朗地回答。
爸爸哭着,就笑了。他退到门厅里,让简妮将自己的行李搬进去,他能看出来那行李一定是妻子的手笔,他觉得亲切极了。简妮并没有去拉箱子的把手,而是用手帕包住箱子上的细麻绳,伸手抓住,将整个人往后一倒,拉动了那只沉重的大箱子。她的样子,让爸爸想起当年妻子在吐鲁番火车站满是黄土的月台上,拉动她的草纸箱的情形。
“你怎么搬得动啊!”爸爸的声音又哆嗦了。
“我是谁!”简妮回答。
简妮的箱子里装着她的书,她的衣服,她从新疆带回上海的纪念品,她的食物,她的照片,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全部家当,她很明确,自己再也不会回中国去了。她连滚带爬地将行李拖进走廊里,就势坐在走廊的地板上,‘咚’的一声,她对自己说,听,一个新生儿落地了。
这时,她看到了范妮,范妮象一棵阿克苏戈壁上死了的胡杨树一样,又干又热又硬,她的嘴唇干得裂开了。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细布长睡裙,披着头发,可她的裙子又皱又脏,头发粘在一起,一点也不象莎士比亚的奥菲利亚,虽然她象奥菲利亚一样定定地向简妮走来。
“你终于来了。”范妮轻轻说,“我看到救火车来过,他们为什么用救火车送你来,我真不懂。你怎么有这样的本事。”
“没有救火车。”简妮说。
“我都看见了,还赖。”范妮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什么事都说谎。”
爸爸过来碰碰简妮,范妮狠狠看了一眼爸爸,说:“碰她干什么,有什么话当面说呀。我最不喜欢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样子。”
“我让简妮帮你洗个澡。”爸爸说,“你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有味道了。”
“我洗不动,我不舒服。”范妮说着,退回到自己房间里,爬到床上躺下。
“所以我让简妮帮你洗。”爸爸对她的背影说。
简妮从贴身的小包里拿出从上海带过来的药,那是维尼叔叔按照爸爸传真上抄的药名,到精神病医院去开了后门,才请医生开出来的药。“医生说,这种药不能多吃的。”简妮轻声说。但爸爸还是马上制止她,他用更轻的声音说:“你看到情况了呀。”
爸爸撕开包装纸,从锡纸包里按出一粒来,看到那的确是蓝色的小药片,他松了口气:“救命的来了。”说着,他将简妮带到厨房里,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在小瓶子里取出两个空的胶囊,打开一个,将药片装进去,封好。轻声对简妮解释说,“范妮疑心大,以为我要害她。”
爸爸倒了杯水,让简妮拿着,他们一起到范妮的房间里,让她吃药。
“什么药?”范妮支起身体问。
“维生素a,你看你的嘴唇都裂了,不接着吃维生素怎么行。”爸爸说着,将胶囊递给她,然后,将手掌伸给范妮,让她看到自己手里的胶囊,“我也吃一粒。”
范妮将药吃了,又躺回到枕上。简妮闻到她身上酸腐和油腻的气味,她知道,酸腐是从肮脏的下t发出来的,油腻是从头发里发出来的。她也想到了新疆的火车,她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范妮的时候,正站在从新疆带回来的一大堆行李边上,范妮说:“房间里什么味道,这么臭。”爸爸说的没错,范妮是应该洗澡去。
“我陪你洗澡吧。”简妮看着范妮说。
“简妮,等明天吧,”爸爸阻止道,“你坐了这么长时间飞机,累了。”
“我不累。”简妮说。
“明天再说。”爸爸说,“你先休息,我给你下面吃。”
范妮从翻身床上坐起来,“好呀,我去洗澡。”她手指尖尖地戳了简妮的胳膊一下,“你来帮我吧。”
于是,她们一起走进浴室。简妮在范妮背后端详着她,她发现姐姐的后背看上去突然变了,她身上原来女孩子带着洁癖的紧张和拘束消失了,松软的背影看上去,就象个潦草的女人。范妮站在黑白相间的地砖上,将身上皱皱巴巴,带着一股油耗气的睡衣脱下来,将显然已经有好几天没换的短裤从身上揭下来,随手撂在地上。然后弯下身体,用手扶住浴缸边缘,要跨进浴缸里去。但她的腿脚真的不灵活了,她跨不上去。
简妮犹豫了一下,伸手扶住了范妮的胳膊。这一刹那,简妮想起在叔公临终的时候,范妮在病房里大吐,她去扶住范妮的时候,范妮即使在呕吐中,也飞快地闪开简妮的手。她用力扶住范妮的身体,帮范妮在老式的长浴缸中间站稳。它的边缘是圆圆的,很容易滑倒。这是第一次简妮和范妮真正的肌肤接触。“对不起啊。”简妮想起在叔公病房里范妮说的话,她心里说:“用不着对不起。”
简妮叫范妮让到一边,她一手挡着花洒里的水流,一手帮范妮调好水的温度。然后,将范妮引到水流下。
“你冷么?”简妮问,她看到范妮的肩膀上密密地起了一层j皮疙瘩。
范妮摇摇头,但简妮还是为她调高了水温。
花洒里的水柱撞在范妮的背上,四散,简妮看到她细腻皮肤上点点突起的粉刺,她认为这些小疙瘩一定是因为姐姐生病才长出来的。从前,范妮的皮肤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象最新鲜的白罗卜。简妮回想着范妮从前的样子,她的脸,则象一块白色的冰。她在范妮的背上轻轻一搓,就搓出了满掌的老垢,水柱将那些灰白色的小东西冲下去时,简妮突然想起一个电影里,集中营里的女纳粹用力捏着皮管子,让皮管子里s出的水更有力,她将皮管子对准挤在淋浴室里的犹太女人们浮白的身体直冲过去,一边用低沉有力的德文切齿地骂道:“你们这些肮脏的猪。”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21)
范妮现在温顺了,象条昏迷的鱼一样无声无息。
简妮想,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总是将范妮看得高高在上的,就象她展现出来的那样。简妮所做的所有努力,学英文,学上海话,与爷爷学一样的专业,其实不象范妮想象的那样是要和她竞争,要超过她,而只是想要和她一样,可以被姐姐引为同道。在简妮心里,好象范妮接受她了,才是这个上海的家接受了她,上海接受了她,她才真正有所归宿。最开始的
时候,她是这样的。范妮好象以为,新疆人的心都是用牛皮做的,可以缝起来当鞋穿。
简妮为范妮冲洗着,借势轻轻地抚摩范妮的后背。她被油垢封起来的皮肤,此刻渐渐柔软起来,洁白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块块擦洗出来的红条条,象桃花的颜色。范妮在水柱下跟着简妮的手转动身体,微微眯着眼睛,她的身体,春意盎然。简妮想到鲁。她想,范妮身体上的春意一定是那个金发的白人造就的。简妮由此想到了一些外国电影里男女亲热的镜头,她的心乒乒地跳着,禁不住按照电影里的样子,想象着范妮和鲁在一起的情形。那在水流下粉红色细嫩的皮肤,淡红色的茹晕,都是在一个金发男子的手下盛开的。简妮想,范妮和鲁,他们一定也有过美好的时光,让范妮心醉神迷的时光。在她的身体上,简妮认为自己仍旧看到了幸福的痕迹。“你的身体真漂亮。”简妮说。
范妮看了看她,笑了:“鲁有时也这么说,他喜欢东方人的身体。”
“你这里好大。”简妮伸出手掌,轻轻按了按范妮的茹房,她想,那个鲁一定喜欢范妮的茹房。那两个沾满水滴的茹房凉凉的,非常柔软,能看到皮肤下的静脉弯曲着向腋窝爬去。
范妮说:“等你有了男朋友,它们就开始长了。”
简妮问:“真的?但是,为什么?”
范妮的脸红了,她喜盈盈地垂下眼帘,说,“是他的手让它们长大的。”
简妮对自己心里轰然作响的羡慕非常吃惊。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还会羡慕范妮。她一路上都在设想自己与范妮终于见面的情形,她们之间,终于分出了胜负。只是,她赢得太多,而范妮输得太惨。她提不起幸灾乐祸的精神来。简妮知道自己不是个宽容的人,她只是太骄傲,不肯与败将计较。她是真没想到。
“我帮你洗头。”简妮说着,把洗发y涂到范妮的长发上,揉搓着,看着灰色的脏水,合着少许泡沫落在浴缸里。简妮一边洗着,一边说:“你知道吗,鲁。卡撒特走了。”
“我知道,他喜欢去奥地利,常去的。”范妮说。
“他走了,去环球旅行了,不回来了。”简妮说。
“他是美国人,怎么会不会美国。他当然会回来的。等我这里事情差不多了,就回来的。”范妮说。
“你要回上海去治病,下个星期就走,我把你的飞机票都带来了,你不会再回美国来了。”简妮轻轻说。
“他会来的,他不是在做环球旅行吗,他会到中国来的,我可以在中国等他。这样更浪漫,象《红帆船》里演的那样,王子开了一条张着红帆的船,从海上来了。”范妮闭着眼睛闻,“你给我用的是鲁的洗发水,你拿错了。他喜欢檀香味道,他身上老是有这种味道。”说着,范妮突然睁开眼睛,狡猾地看着简妮说,“我知道你想挑拨我的鲁的关系,你嫉妒,但是,没有用。鲁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我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好骗。”
“是吗?”简妮看着范妮说,“那要谢谢你这么高的演技,要不然我也到不了美国。”说着,简妮拍拍范妮的身体,关了水,说,“出来吧,洗好了。”
爸爸和范妮临行前的晚上,走廊里因为堆放着两个人的行李而变得狭小了。维尔芬街上凉爽的夜晚,充满着喷泉清凉的声音。简妮等范妮吃了药,睡熟了以后,穿过走廊,来到爸爸的房间里。爸爸开着房间的门,简妮知道他在等她。爸爸的房间里撒满着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他脸上闪闪发光的,大睁着的眼睛。简妮走过去,爬上爸爸的床,将头靠在爸爸肚子上,她听到自己的头将爸爸的肠子压得响成一片。她微笑了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游戏了,爸爸的肠子每次都会这样叫,那里面好象总是充满了水份。
爸爸的身上还留着一股消毒药水的气味,是手术后留下来的。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爸爸的胸部,那里有车祸中折断和裂开的肋骨。她想起来,小时候在新疆,自己也曾这样小心过,也曾在爸爸身上闻到浓重的药水气味,那是爸爸在大田里摔断了锁骨的时候。简妮在那时,对爸爸的伤只有个朦朦胧胧的印象。这时,她回想起来,发现爸爸的身上,从锁骨,到股骨,都断过了。听到爸爸车祸的消息,爷爷的脸,象被人踩了一脚一样,顿时塌了下去。简妮觉得,比听到范妮生病的消息还要厉害。
然后,爷爷看了自己一眼,很重的一眼,铁饼似的,“乒”地砸过来。简妮觉得爷爷慌了神,他看她,承受不了似的,转嫁似的,这一眼,将简妮看得极不舒服,她几乎想跳起来骂,“看什么看,我爸是让你的。”但是,她骂不出口,因为她的心里,在爷爷看过来的同时,象有了一道八月的闪电那样,被照得通体光明。她知道自己的签证来了。爷爷这一眼,也并没有看错。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22)
“那时候,爷爷听到电话,人都僵了。”简妮说。
“总是高兴的罗,他的目标终于实现了,我们家前仆后继。”爸爸说。他动了动身体,忍不住又说,“他不是最看不起我们的吗,可就是我们做到了这样的事,而他,做不到,乃乃,也做不到。我可以肯定,乃乃活得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有面子见我们。我可以肯定。就象我不去见家里的亲戚一样。”
“那么,爸爸,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爷爷?”简妮终于问了出口。
“我倒没想过。”爸爸说,“没想过。可以说,为了爷爷,为了你,也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要争口气。”
在床上躺得久了,爸爸的身体变得又软又胖,用了鲁剩下来的香波,简妮闻到自己头发上散发出清新的香味。爸爸和简妮此刻都回想起,当年简妮满十六岁以后,按照对新疆知青子女的回沪政策,回上海读高中时,最后一个晚上,他们俩也是这样躺着,这样说话的。那次,爸爸叫简妮一定要给家里争口气,简妮知道,爸爸是要自己为他争气。爸爸没当成大学生,但爸爸的女儿当上了,而且学的是电机,总可以交代了吧。
“哦。”简妮说。
“说起来,是为了我自己。”爸爸肯定地说。
“我知道了。”简妮说。
“你准备好了哇?”爸爸拉了一下简妮的耳朵。
“好了。”简妮说。
“与武教授联系上了?”爸爸问。
“联系上了,等你们走了,我就去看他,他会帮助我的。”简妮肯定地说,“他是商学院里有名的教授,他给我写的推荐信最重要,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地c班。我是有福气的人,算命的人说我命中有贵人相助。”简妮拍拍爸爸的头,让他放心。
“等你安顿下来,开学了,再去见婶婆。”爸爸说,“你不用说我的事,我有没有到过纽约一点也不重要,你只说你如期到了美国就行了,也不要多说范妮的事,只说她学习压力太大,生了病,休学回上海治病就行了。其实,范妮也真的是休学回上海的。”
简妮在爸爸肚子上点了点头:“范妮自己也这样认为,她还在等鲁。卡撒特来看她呢。”
“你也要门槛精点,”爸爸吩咐说,“你前途无量。”
“我知道。”简妮拉长了声音说。她想起来,在新疆上初中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男孩子喜欢她,爸爸妈妈曾经紧张极了,怕简妮会爱上新疆,最终陷在新疆。那时,简妮就告诉过他们,她前途无量,不可能“陷”在什么地方。她和爸爸都避免和范妮比较,但他们心里都知道,简妮也不会“陷”在范妮的遭遇里。
“我们走了以后,你也马上会离开吗?”爸爸问。
“学校的宿舍已经申请好了,系里说我是迟到者,得参加考试。这对我没有什么问题。”简妮说,向空中弹了一下手指。每当她有把握考满分的时候,她就这样向空中弹一下手指,那是个豪迈的动作。然后,她特地加了一句,“我没有用这里的地址,这里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的。你要开始你的新生活。”爸爸说。
“我一向知道你用功,可还是没想到你的英文这么好。”爸爸说,“我听到你打电话到商学院去,很标准的美国音。就象你在上海也能说一口上海话一样。你知道有一次,下大雪,你去上学,我和你妈妈在窗上看你,你那么小,背着个,在大雪里走。我们都哭了。那时候,我们就想,一定要送你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你的学习那么好,年年有奖状,可是一看到你的奖状,我和你妈妈就讲,一定要送你走,不能让你埋没了。”
“你已经完美无缺地做到了。”简妮说。
“是的。”爸爸说。
“你就等着我发达的那一天吧。”简妮笑着说。
“是啊,我等着。你小时候,生病了,我背你去医院,你说,你好好背我,我将来要报答你的。我给你买上海的奶油花生吃。”爸爸说着也笑了,但笑着,声音就有点抖。
“那是小时候,许的诺太小了,现在你要什么呢,我把你和妈妈也办到美国来吧,让你们拿到美国绿卡,象美国老人一样生活。”简妮说。
“好呀。”爸爸答应,“那我们就不用在乎新疆那64元工资了。”
“还要什么?”简妮说,“总不见得要一房子的上海奶油花生吧。”
“我要一辆八个缸的德国宝马车。”爸爸抖着声音说。
简妮心头一惊,她立刻意识到,那辆撞伤爸爸的,就是这种德国汽车。她的心乒乒跳着,几乎要从嗓子里面撞出来,她说:“好吧,我给你买。我们定下了。”
范妮突然惊叫一声,在枕上醒来。她眼前的厨房消失了,格里高利。派克的金发也消失了,出现的是天花板上的灯影。淡黄色的明亮灯光正从天花板上缓缓地划过,那是楼下经过的汽车灯光。它缓缓移动,从左到右,将范妮的房间一一照亮。它让范妮一时不知道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的身边没有人。然后,她开始肯定,自己刚刚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里,她和格里高利。派克都在厨房里,很平常,就象过去和鲁一样。格里高利。派克在梦里请她帮他剪短头发。格里高利。派克的卷发那柔软的感受还留在范妮的手指里,因为要剪短那样可爱的金发而浮起的遗憾,也还真切地留在范妮心里。在刚刚的梦里,范妮一边剪短他的头发,一边将剪刀戳向他洁白的太阳x。剪刀是那种平头的,平时范妮用来剪开信封,根本不能戳破格里高利。派克的太阳x。但范妮还是用力戳着,她的心思很分裂,一方面吃惊地想,为什么自己要杀他呢,另一方面在想,用这么把平头剪刀,怎么能杀得死他呢。这时候,格里高利。派克回过头来,望着她手里的剪刀,安静地问:“你在干什么?”范妮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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