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登徒子扬唇,冷漠无比。见我困惑,笑着收敛不经意外泄的情绪:“确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夕儿你年纪虽小,却对军国大事甚有心得。”
我苦笑。前生在大学里主修历史,多少懂些军政,可不精通,现在更是露了马脚,令这登徒子更加疑心:“公子刚才可有提到永徽宫的归女御娘娘是位大美人儿?”
前生无父无母,今世无缘得见,多少有些遗憾。登徒子会意,淡淡说:“枺彻榧遗墒翘焐侠础h倩鞘姥眨嵬≌壑!固翟谀俏荒锬锝埃苫u蟮林淞鞔耪庋皇籽薮省!?br /
睨了眼这位疑是同行的秋大官人,我扯了扯嘴。
归氏,权臣归仲元之女。入宫十八年,恩宠不衰。年幼时,惊人的美貌就已远近闻名。虽然深居简出,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为她看病的一位郎中逢人便道归家小姐美若天仙,七岁那年就险些被采花贼掳走,之后归府更是门庭若市,她的父亲为此大感伤神,甚至专门训练了一支身手高强的女护院保护小姐。如果有同朝为官的大臣慕名而来,也以抱恙婉拒。
所以十五岁前,归家小姐不曾出归府半步,见到她真面目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直到父亲四十大寿,以一曲兰舞为父祝寿。在座宾客惊为天人,从此美名远播,半年后便奉诏入宫。先后生下一女二子,皇帝对她更加宠爱,甚至为她特设女御这个后宫品阶。因此中宫皇后也要忌之三分,后妃之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天妒红颜,两位皇子接连早夭,如今只有德藼亲王承欢膝下,当今圣上对这小女儿也是青眼有加。更有甚者,因为皇后所出的帝储生性懦弱,难堪大任,已有废储,改立此女之意。
“女人也能做皇帝?”
我惊奇乍舌。登徒子笑笑,不知为何,目中欣喜渐深:“我朝开国世祖皇帝便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我慨然点头,果然常识不及。
古往今来,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女子难成君王,是因为生来不若男子孔武有力,既可下地耕作,从事繁重工事,也可上马打仗,攻城掠地。加上古代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不像男人们三妻四妾,乐得坐享其成。
而这羲和国的女人也不是生理上有何迥异之处。只是很久以前,有位私心极重的君王肥水不流外人田,膝下仅有四女,不愿让位弟侄,就制造诸多开国皇帝屡试不爽的谶谣,不遗余力地炒作自家才干卓著的二皇女乃是天命所归。而这位名垂青史的女皇也确是不负父望,能文能武,精通韬略,外敌入侵,亲自率军出征,在位期间,可谓空前盛世。
也由此皇家公主不再是深宫内院的漂亮摆设,皇女也能参与朝政,品行出众者,授亲王品衔,同有资格继承皇位。尔后历朝历代,也曾出过几位杰出的女帝,羲和朝的开国世祖皇帝,就是一位女中豪杰。
“那么这位德藼亲王……”
梦里见到的德藼亲王很冷傲,可在登徒子口中,风马牛不相及。活泼开朗,略略娇纵。也许确如登徒子所说,梦不可作准,也许是这位德藼亲王暗暗妒忌父皇太关切母妃肚里的弟妹,才冷言冷语。可皇帝既然有意废储另立,却火急火燎卷入谋逆,个中定有蹊跷。不知是受人挑唆,还是被人利用,回想先前曾在囚禁的岩d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我皱了皱眉。
直觉这个名唤茈尧焱的王爷对德藼亲王有些敌意,可听他的说辞,似乎确不知道德藼亲王为何刺杀父皇:“除了两个夭折的弟弟,德藼亲王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既知原宿主的身份,那么堂堂女亲王沦作阶下之囚,也许是祸起萧墙。似是d悉我心中所想,登徒子叹了口气:“十数年来,归女御独宠后宫。百姓谓之奇闻,津津乐道。可后宫诸妃却是咬牙切齿,对那位美人儿恨之入骨。”
羲和后宫,子凭母贵。后妃得势与否,还看背后的外戚家族。皇后客氏、女御归氏、愨(注:que)妃梵氏、懿妃应氏,这四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全都出自世家大族,其父是为统领六部的紫微阁四政宰。位高权重,为了各自女儿所出的皇嗣往后得即帝位,终日勾心斗角。而当今圣上除了早年夭折的皇嗣,以及带发修行的淑妃所出的十皇子,其余皇嗣皆出自这四位出身高贵的后妃。
帝储乃皇后客氏所出。
懿妃育有一子敬王。
归氏入宫前,愨妃艳冠后宫,独擅专宠,生有宁王、景王,及德蓉公主三位皇嗣。
若论何人最有可能派刺客追杀德藼亲王,皇后客氏因为独子的储位岌岌可危,首当其冲。
可愨妃梵氏失宠在先,后又因为归氏的缘故,卷入一桩巫蛊之祸。虽未被打入冷宫,可因其失德,皇帝令另位膝下无子的妃嫔代为抚养德蓉公主。失宠失女,愨妃因此对归氏母女心生怨愤,趁此良机派人追杀德藼亲王,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懿妃应氏,其父在紫微阁四政宰中势力最弱,可皇长子、皇二子早夭,敬王在余下皇嗣中最为年长。但年过而立,仍是不得志的闲王。归氏所出的德藼公主身作皇帝幺女,却在十岁那年晋封亲王,厚此薄彼,应氏心中想必忿忿不平。
我叹了一叹,似乎这三位娘娘都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而另有一人虽若置身事外,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免又起疑心:“那位淑妃所出的皇十子的名字可是茈尧焱?”
登徒子一愕。我抬起两度负伤的左手:“我记不清了,可失忆前好象自杀过。那人曾来囚禁我的地方探视,只知道他是一位王爷,可没想到是哥哥。”
登徒子点头,神色复杂地看我手腕上的伤疤:“许是定王殿下出世不久,淑妃就带发出家,对他管教不严。出宫辟府后,定王殿下成日游手好闲,喜猎女色,在皇都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对朝政素来漠不关心,也不曾听说他与德藼殿下交恶。”
如果母妃无宠,与德藼亲王没有利益冲突,倒是可以说通皇帝为何单遣他过来探视皇妹。我点了点头。谋逆不比寻常人家父女阋墙,牵连甚广,首当其冲的就是德藼亲王的母亲归氏与外祖一门。虽不是我季悠然的亲生母亲,可与这具身体血脉相连,心中隐隐作痛:“女御娘娘现在……”
好似内有蹊跷,登徒子迟疑着说:“我刚抵枺车氖焙颍惶蹬锬锿蝗局丶玻徊〔黄稹5惶档绿b殿下谋逆。皇城那边也一如往常,并无异动。”
我怔住,更困惑事情原委。看向戴在右腕的桃珠,只能猜想皇帝刻意瞒下德藼亲王刺杀一事,许和那天将我带去施那等极似y阳术的法术有关:“那么朱雀守又是谁?还有那位孔大人,到底什么人?”
听我提起朱雀守,登徒子面上的笑容一瞬凝滞,即便若无其事地说:“往日只是听闻大名,那日初见,果是名不虚传。”
紫麾军朱雀营御守,即莫寻。皇帝亲军将领,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难怪皇帝会放心交托这等不可宣扬的秘事。我了然点头,可那酷似季神父的孔大人的来历却像他的法术,高深莫测。
“如果那人姓孔,许是钦天监的司星博士孔鵃。”( 注:zhou 不必记他的名,统一称孔大人就可以了)
登徒子满脸兴味:“早有听闻世袭此职的孔氏一门精通玄妙法术,只是鲜有人知晓这一家人的来历,孔氏一门也只听命君主,既不参与政事,也不与朝中大臣攀交。即使真有其事,也只有皇上有幸亲睹。那日总算见识,也不枉我冒了风险走此一遭。”
没有亲身经受那种烈火烧身的痛苦,坐着说话不腰疼。没好气地睨了登徒子一眼,他立即意识失言,有瞬懊恼,即又诡笑着凑近,等我恍过神来,已经坐在他膝上。劣性不改,我冷哼着挣了挣,他却箍得更紧,我只有白眼以对,惹得他大笑:“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淡睨他淡润清亮的眸子,这男人虽然轻佻,可敏锐犀利。已经在他面前露了诸多破绽,索性开门见山:“你不好奇我到底是谁?”
时日无多,遮遮掩掩,累人累己。可他未有多言,只淡一笑:“无论你是谁,我只当你是夕雾姑娘。”
听他正而八经地唤我化名,不禁失笑。许是我头回在他面前露出轻松的笑容,他微一恍神,眼里腾起异样情愫,不令我侧头避开他灼人的眼神,攥住我的下颌,俯身渐近。我只得抿唇闭眼,但出乎意料,他只是吻我眉心:“我已让人去南域寻那荧颎花。你定要撑到那人回来。”
我怔愕睁眼,却对上近在咫尺的清柔眼瞳,刹那失神。可眼前掠过两道身影,微微苦笑:“记得那日你说,如果我砸去心里的墙,你就摘下面具。现在我已看到了你的脸,你却看不到我的心,是你得不偿失呢。”
他不语,只是将我搂入怀中。许是前生随波逐流,今世颠沛流离,已经精疲力竭。有一瞬,眷恋这温暖的怀抱,轻倚在他身前,静静依偎。直待良久,轻起一阵扣门声,骤然打破这蛊惑心神的澹泊宁静:“少爷,药已煎好。”
登徒子淡应了声,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稳步进里。神色清冷,对我视若无睹,将药递到主子手里,便躬身告退。
“散了苑里的杂役,我一人分身乏术,只能飞鸽传书,从府里调来这个很好使的跑腿小哥。”
给我调了个舒适的坐姿,他如话家常:“他叫苍祈,是我的随身近从。平日里对我这主子也爱理不理,见了大美人儿更是害羞,你莫要见怪。”
我失笑,反而敬叹那位少年没有耳濡目染他家少爷的放浪形骸。可登徒子将手里那碗苦药递到我嘴边,立刻垮下脸。
“之前有人伤了你的心脉,若不好生调理,定会落病根。”
原来我胸口总是莫名疼痛,并非因为情绪起伏,之前在囚禁的岩d中,早晚要喝一碗汤药,也许就是为我调理内伤。皱了皱眉,只能捏鼻子,任登徒子一勺一勺将药喂进嘴里,渐渐不耐烦,劈手夺碗一口灌下,却呛进了气管,狼狈激咳。
“要不往后我用嘴喂你,就不会呛着了。”
登徒子轻拍我的后背,嘻嘻一笑。我翻了翻眼,可余光扫见床前那张花黎西番莲纹圆桌,微抿起唇。仅一座别苑,就这样气派,刚才那个少年对年轻主人也很恭敬,想来这个登徒子非富即贵。等气顺,我淡淡睨他。相识多日,我反而没有深想这登徒子的来历。了然我探究的目光,他一笑,搂我入怀,不羁中透着一丝淡不可闻的疲惫。
“我只是一个狂徒,仅此而已。”
肆章 · 月劫
很多年后,我仍清楚地记得那夜看似毫无深意的闲聊,自黄昏到深夜。登徒子含笑道了声明日再叙,给我掖好被角后,才起身回房。但因是在意原宿主的过往,我久不能入睡,最后索性起身,赤足走到窗前,遥望天际一轮冷月,细思登徒子说过的话。
皇后诸妃,皇兄皇姐。错综复杂的皇家关系。一头雾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先前那个刺客定知亲王谋逆的原由。微微苦笑,自触霉头,暗想除非刺客不死心,再次来袭,否则难以弄清事情的原委。叹了口气,因是夜露深重,身上的单衣难抵寒意。我转过头去,看看屋中有无可以避寒的衣物,瞥见近旁的背交椅上搁着一件披风,怔了怔,伸手取来披上了身。
许是不省人事的这几日,他便宿在这里,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脑海描摹那张如玉的俊美面庞,我心绪复杂。时尔狂放不羁,时尔温柔如水,实在是个令人费解的男人。
耸耸肩,正要转身走回床,可毫无征兆,没来由地头痛如裂,我闷哼出声,扶住一边的墙壁借力时,右腕的桃木手珠开始微微震颤。
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不祥感,我张了张嘴,呼救声却是哽在喉间,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软下身去,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激痛迫我回醒。只是睁开眼,月辉寥寥,竹影幽幽。好似置身科幻电影中的情境,本该昏倒在屋中的我竟在竹林里箭步如飞。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中剧震。可看向前方,更莫名地瞧见另有穿着夜行衣的一男一女亡命飞逃。而其中那个男子的背影有些眼熟,我勉力回想,眼前掠过那日在茅屋遇刺的情形,未想自己竟会假想成真,张大了嘴,却没看清脚下的一块尖石,冷不防重重绊倒在地。
“王!”
前方蒙面的女子听到我摔倒的声音,立时顿住脚步,回身来扶我,只是眼锋相触,似是察觉什么异样,她惊得朝后跌坐在地:“你不是王!”
大概是外国人,羲和话说不顺溜。我望着近前的女子,正暗自困惑她又是哪位,我怎会随他们在竹林里飞逃。原先在前疾奔的男子顿足回首来看。眼神y冷狠戾,果是那日险些要我性命的刺客。见他回身疾步而来,顾不得心中疑虑,我本能地起身后逃,可偏不巧刚才跌倒时崴了脚。挣扎着起身,男子却已近在咫尺,只能强定心神,抬眼冷瞠向他:“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一怔,眼里飞掠一抹轻蔑的笑意,自怀中抽出短剑飞身来刺。虽是遗憾至死不知为何遭人追杀,可我心中已无惧意,面无表情地瞪他。却意外绝处逢生,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从旁将我扑倒,侥幸躲过一劫。
“你做什么?!”
刺客扑了个空,眼中杀机毕露,可似有忌惮,收起短剑,睥睨紧紧将我护在身下的女子:“你家主上早已身故,你一时半会也解不了这缚灵的法术,何不让我了结德藼殿下,这样你也可替你家主上超度,让他往去极乐。”
覆在我身上的女子不为所动:“王既然有了新的身体,我便要将他带回月佑国去,赶走屠我百姓占我国土的羲和人!”
我如坠云里,越发糊涂。不过先前曾听登徒子说过,南域有一月佑国,因为虐杀招安的羲和使臣,已被羲和皇帝派兵征服。而为安民心,仅存的一位王室公主被带去枺常嵛箦褪俏抑霸诿卫锾摹冈抡讶荨埂l馀佣贼撕腿丝啻蟪鹕睿恢删褪悄俏徽讶菰率稀?br /
微眯起眼,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尤记得梦里德藼亲王与她谈笑甚欢,如果她怀揣复仇之心进宫,倒是与意图谋逆的德藼亲王一拍即合。可眼下情形,她不愿伤我,但又与一心杀我的刺客熟识。我皱起眉,在两道迥然各异的视线之下,坐起身说:“本宫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好歹给个解释,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旁门左道,将本宫引到此地?”
许是料定我已穷途末路,c翅难飞,刺客冷笑:“草民也不知其中奥妙,须问您面前那位施术的巫司。”
我转眼看向女子。许是心虚,她微一颤,深低下头:“我与公主娘娘对亲王殿下您并未心存歹念,可羲和皇帝杀了我们的王,更令手下的士兵屠杀我月佑国的百姓,现在玉巩城里只剩下一些无依无靠的老弱妇孺,根本无法过活。所以我们要为王和死去的月佑子民复仇,更要夺回我们的国土。迫不得已,只能用我月族世代相传的驭魂术,降下王的灵魄,附占殿下的身子,借机杀了那个可恨的羲和皇帝!可惜最后没有成功,更险些被人解了法术,害王魂飞魄散……”
仇深似海,可也心知面前的羲和皇女无辜至极,她微抬起头,语气诚恳:“殿下会在此地,是因为我刚才施术唤出王残下的一魂一魄,控制您的身子,逃出了那间宅子。可惜我法力不及,王的灵魄还是让这施了缚灵术的桃木珠给镇了下去……”
看向我手上的桃木手珠,她皱了皱眉,“我当真无意伤您的性命,可当初公主娘娘和这位荀壮士的主子立下约定,我们取皇帝的首级,她要您和归氏一门从此消失。现在那位主子更是下了死命,定要将您斩草除根。我再三请求荀壮士,只要您肯听从我的法术,安心睡去,往后由王的灵魄使用您的身体。这位荀壮士便不会伤您的性命。”
我乍舌,暗惊这具身体竟然容有两个灵魂。可即使真有其事,这月佑王的灵魂也该在我之前,进了德藼亲王的身体……
低首看向手上的桃木珠,按迷信说法,桃木是为神木,可以压制邪物。仔细回想,当日那位孔大人对我施术,确曾听到一阵男子的嘶吼,原以为不过是我错觉,现在想来,许便是从我身里除去这位月佑王的魂魄。虽是难以置信,可也了然前因后果。定了定神:“照你的话,本宫刺杀父皇不是出于本意,而是与你有关?”
女子不语,当是默认。我拢眉攥拳。
原来这弑君谋逆并非德藼亲王野心膨胀,意图篡位。而是月氏一心复仇,与这刺客的主上同流合污——月氏借德藼亲王之手,取皇帝性命,血祭国人。另个始作俑者借刀杀人,弑君谋变,并借此一举铲除得势的归女御母女。
暗想德藼亲王一夕变故,无端做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我代她受过,屡遭横祸,一时愤怒交加,原不在意是生是死,可此时此刻,我不甘心任人宰割。可那刺客似是铁了心要杀人灭口,硬是推开挡身在我跟前的女子。我怒目相对。刺客淡笑,眼中寒光潋潋:“殿下要怪便怪你错生在皇家。成者王,败者寇。”
虽然恨己不争,可到现在登徒子还未出现,定是没有察觉我已出了别苑。抿紧了唇,死死盯着刺客举起短剑,眼前飞掠一个人影。既非季神父,也非枢木。轻佻不羁,温柔淡郁,不知那个略略狡黠的男人使了什么手段,竟在我心底烙下这等鲜明的印象,以至临死前,脑中都是我们相识后的逸事,临末了,仍盼他像上回那样及时出现,救我于危难……
闭眼,我淡淡苦笑。
再见了,登徒子。
伍章 · 怅惘
自我还魂来到这里,不曾过上一天太平的日子。现又身中剧毒,希望渺茫。如果被这刺客一剑结果,倒也一了百了。只是原宿主沉冤未雪,这刺客的主子y谋得逞,许正在皇都偷着乐。
千钧一发,我下意识避开刀锋,颈侧一痛,可侥幸未有伤着颈动脉,趁势爬起身,打算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忽得一道疾风自头顶而过,我忙是压低了身,便听背后一声闷哼,回眸望去,刺客心口偏上深c了支箭。我惊诧不已,未待回过神来,林间忽起火光,便见自四面八方涌来一队玄甲士兵,长矛齐齐对准刺客,为首之人面若寒冰,左手持弓,疾步走到面前将我扶起身来揽在背后。
“将这二人押下山去严加看管。”
没想到竟是这人救我于危难。望着他淡漠的侧颜,片刻怔忡后,我苦笑讥嘲自己不知足,竟希望现下立在面前的人是登徒子。可听到一声大吼,立时看向反作瓮中鳖的刺客,就见他飞掷数枚柳叶刀,生生退了上前围捕的士兵,躲在他背后的女子虽也目露惊惶,可强作镇定,朝近前的三个士兵抬手,袖中逸出一阵深青色的烟雾,三人立时倒地,七孔流血,死状极其骇人。我惊大了眸,又听一声高喝:“荀壮士快走!”
这个月佑女子倒也讲情重义,没有大难到头各自飞。趁余下士兵畏惧不前,窥隙扶起胸口中箭的男子,转身朝山下逃去。
“弓兵跟去,尽可能活捉。如遇顽抗,就地正法。”
定是为了留活口拷问主使者,才没有一箭毙命。望着身前的男子从容下令,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而等到部众领命追下山去,朱雀守才回身看我,见我颈侧流血,眼神骤冷,取出一方干净帕子递给我后,单膝跪地:“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虽已知原宿主的身份,可不习惯别人对我下跪,我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身。可他一颤,不着痕迹地躲过我的手,淡淡起身。许是拘泥男女授受不亲,我耸了耸肩,用帕子捂住伤口止血。
直到脱险后,才发觉自己一路赤着脚,也不知这片竹林离登徒子的别苑有几里地,脚上已经起了血泡,咬了下唇,却见近前的男子也正盯着我的一双泥脚,眉头轻皱。挠了挠头,讪讪一笑。刹那间,朱雀守的神情变得颇是微妙,深望了我一眼,将弓交给近旁的亲随,转过去半跪下身,作势要背我下山。虽是困惑他一会儿拘谨,一会儿又大大方方,可脚痛得不行,也便接受他好意,走过去爬上他的后背,不若冷淡的外表,很是温暖。
“微臣先带您下山看大夫。”
朱雀守稳稳背起我。刺客二度出现,他就接踵而至,我心中疑虑重重,可望着月华下寂冷的侧影,不知如何开口。直待他察觉我意味深长的目光,淡淡侧首:“殿下可是想问微臣为何会寻来此地?”
我点头。他语气平静地说:“微臣年初奉命出征月佑国,与那宗庙的女巫司曾有数面之缘。殿下被人劫走后,微臣一路寻踪来到盈州,不想数日前,见到这女巫司在间药铺抓药,暗里跟去客栈,见到刚才那个佞人,却未见到殿下,微臣便令人在客栈外候了几天,最后尾随这二人来此青丘山,刚才……”
似有难言之隐,顿了一顿,他方道:“殿下离开那座宅子的时候,微臣原要上前迎驾,可见殿下神色有异,看起来和那二人熟识,后随他们离去。恐是内有玄故,微臣未敢轻举妄动,最后令殿下身陷险境,微臣罪该万死。”
实在防不胜防,谁会想到女巫司和那个孔大人一样懂得异术,唤出月佑王的魂魄,控制我的身体。我摇头苦笑:“如果不是即大人出手相救,我早已没命,你无须自责。”
可他刚才说亲眼看到刺客和那个月佑国女子以旁门左道将我诱出登徒子的别苑,不禁暗暗焦心:“那宅子……”
听出我平静下的焦灼,他冷漠说道:“掳劫亲王是为立斩不赦的重罪。微臣离开前,留了一队士兵查抄此宅。”
他身为朝廷命官,自然公事公办。我语塞,侧开眼去,只能暗盼登徒子得以侥幸脱逃,不要再淌浑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闭眼沉默,直到想起一件事来,失笑自嘲:“我叫什么名字?”
兜兜转转,弄清了自己的哥哥姐姐,却不知道原宿主的闺名。终是瞧见几无表情的俊容微变,我摊了摊手:“我只听说我是永徽宫归娘娘的女儿德藼亲王,之前做过什么,自己是谁,统统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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