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如能等到洛儿出世该有多好。”
我闭眸抱住他,心中酸楚。遣散侯府下人,放权年轻将领,将自己所担的州务移交给一个名唤岑恪的能吏。其实早已隐知他打算牺牲自己,保全繇州。可我怀了他的孩子,一旦束手就擒,姑且不论茈尧焱可会饶我性命,我肚里的孩子定然不保。所以他轻推开我:“洛儿不能一出世就没了娘亲,为夫也不会任人宰割。”
急转直下,我不由怔惘。他轻笑,目蕴毅色,俨然破釜沉舟:“两月前,即莫寻曾来找为夫商量对策。虽然为夫觉得他没按什么好心,不过你随他们兄妹二人东渡去云桑避祸,确是最稳妥的法子。”
远渡重洋,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未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繇州被围,谈何容易?我惟是苦笑,然听他尔后之言,面色蓦变。
“为夫已然派人查探过,与燕州接壤的琅远是布防最弱之处,到时为夫会率队人马突围,淳儿会扮作你的模样,随为夫同行。”
以己为饵,乃至连累淳儿以身犯险,我瞠目,张口欲驳。他抬手轻掩我的唇,摇了下首:“如果你是一个人,为夫会带你走。可你肚里有我苍家的骨r,我苍秋最珍视的孩子。就是为夫不在了,你也要好生将咱们的孩子抚养成人。而且……”笑了一笑,义无返顾,“为夫想和老天打回赌,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和娘子共渡余生。”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与忘却开眼的老天最后一搏。对凝良久,我低眸看向已然高高隆起的小腹,权衡再三,终是妥协:“洛儿还等着唤你一声爹爹,定要留着这条命,来云桑找我们。”
“当然,我没打算让即莫寻捡现成的便宜。”
这等时刻,仍不忘吃醋。我无甚好气,睨瞠了他一眼。登徒子眉峰轻扬,理直气壮,即又柔声笑说:“娘子现下身子不便,不能跳那足尖舞,改拉首曲子给为夫饯行可好?”
芭蕾讲求轻盈美感,这圆滚的小腹确煞风景。我微一苦笑,牵过他的手走进内室。点起红烛,他半倚在横榻,静静望着我一首接着一首,不知疲倦地拉了整夜的琴,直待拂晓时分,他倾过身来,轻放下我已然木无知觉的胳膊。
“为夫无能,自相识后,没能让娘子过上一天安适的日子。”
澈眸满蕴深情,他俯首轻吻住我,“对不起,夕儿。”
共历诸多磨难,我见过他强颜欢笑,见过他黯然神伤,见过他怒发冲冠,惟独没见过他落泪。凝望他眼角的莹光与愧然,我阖眸,任彼此相融的泪拂面而过,灼痛心扉。
这是场没把握的仗,兴许柳暗花明,兴许万劫不复,可为了腹中的骨r,我们只有破釜沉舟。
贰拾玖章 · 涅磐 '一'
隆兴二年的腊月,北地风雪大作,寒冽彻骨。然此举步维艰的大雪天,来自温润中原的紫麾军不甚适应,却对常年在此的繇州军极是有利。腊月初九,苍秋率千余誓死效随的繇州军兄弟往燕、繇二州交界的琅远城,诱敌牵制,以令即家兄妹顺利带我逃出繇州。原打算携母亲与旻夕同往,可母亲婉拒,苦劝不得。杏儿亦道:“殿下此去路途遥远,带着小小姐反是负累。不如让杏儿带去枺惩侗缄缮僖d钤谛愕墓侨猓缮僖ɑ嵘拼!?br /
诚然,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跟着我逃亡,朝不保夕。如若带去皇都,藏身茈尧焱眼皮底下,反是不易察觉。只是我曾在客柔灵前发誓,倾己所能,照顾她的明珠,现下食了言,杏儿反是感激一笑,拥着小娃儿,跪身朝我郑重叩首:“杏儿代旻夕小姐向娘亲道别。殿下一路珍重。”
愧然凝望无忧呵笑的旻夕,抱过她不舍地亲了亲小脸。仿是知晓我此去一别,兴许永无归期,一双小手忽得紧揪住我的领口,咿咿呀呀,冲我说着只有她自己方能听懂的娃娃话,杏儿上前来拉,她仍是不愿放手,瘪了瘪嘴,嚎啕大哭。
“这孩子和梅儿甚有缘分,可惜……”
黯然望了眼旻夕,母亲垂眸看向我高隆起的小腹:“有了身子,还要奔波劳顿,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摇头,怅淡一笑:“等孩子出世后,我设法请人给母亲报来平安。”
母亲欣慰颌首,走上前来,替我理了理为风拂乱的鬓发:“盼你和秋儿这回否极泰来,白首偕老。”
心下微酸,我强笑了笑,扶着腰跪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首:“往后我们不能在您面前尽孝,请您保重身子,莫要累着自己。”
母亲淡笑点头,俯身将我扶起,即又看向苍秋,语重心长:“你武功虽高,可他们人多势众,切莫掉以轻心。为了梅儿和她肚里的孩子,你当以性命为重。”
苍秋未有作声,惟是颌首。深望了眼虽无血缘却已相依为命多年的儿子,轻叹了声,回头嘱我孕妇的忌讳,却无征兆,近旁忽得传来一声轻唤:“娘。”
母亲神色微震,片刻后,眼眶微湿。自幼待这非己所出的儿子若即若离,从记事起,他只敬她是有养育之恩的母亲,不曾像此刻这般,真心实意地唤她一声娘亲。阖眸,似掩激绪,直待良久,怅笑着抚上愈渐清瘦的俊颜:“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你最大的孝顺。”
“……是。”
哽咽轻应,苍秋转望向我。母亲会意,命杏儿从我怀里强抱过抽噎不止的小娃儿,凄然哭闹声中,愁云惨淡的众人走出麟翠堂,将所剩无几的时间,留给我们最后话别。
“你是洛儿和旻夕的娘亲……”
待哭声远去,见我咬紧的唇渐然渗出血丝,苍秋展臂将我轻拥入怀:“不管发生什么,你定要活下去,以免两个孩子为尧焱所害。”
言下之意,不论他是生是死,皆不准我起轻生之念。我自是深蹙起眉,冷漠望他:“我一人扛不了那么重的责任。”
淡笑了笑,他俯身在我耳畔轻道数言,我睁大了眸:“你……”
“其实为夫也想不管不顾,就这样冲杀出去……”
可他终究不是六亲不认的兄长,担不起父侯及繇州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亦不可能因是一己之私,策动繇州军谋反,令九皋趁虚而入,践踏祖辈世居的土地。所以宁舍自己,保全繇州,只要实力尚存,将来许可成全甚觉亏欠的妻子,“尧焱不是糊涂人。少隽和我提拔上来的三位将军也不是当初他对付的那几个自认聪明的王爷。如若因我之故,对他们不利,繇州军必反。到时风林关不保,对他无甚好处。为夫也是如此,九皋人现就在风林关外,如以子虚乌有的罪名杀了我,繇州军断不会善罢甘休,乃至鱼死网破,放九皋人进关。所以尧焱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但会千方百计,为夫自己认罪就范。只要为夫设法周旋,不被活捉。等到派去枺车娜司瘸龈负睿颐歉缸佣税踩晃揄Φ乩肟撕停碇菥慊峒绦e一实邸!?br /
追根溯源,是我们夫妇与茈尧焱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离开繇州,离开羲和,去到那男人势力不及之地,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不然,他极是平静地一笑,“除非时机成熟,繇州军不会背负乱臣贼子的骂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苍秋如有不测,繇州军不至谋反,然会易主,从此惟德藼亲王马首是瞻,“这是为夫欠你的。不论你可有此心夺回本属于你的一切,繇州军皆是你的后盾。”
此番朱雀守带我远去云桑,投奔鹤卷昭人,不但令我有栖身之所,安心待产。亦是助鹤卷昭人复国,如能成事,我亦有心回羲和与茈尧焱一较高下,便筹措兵马,重返中土,联合南北两路大军,拥我登位:“即莫寻往日奉命征讨月佑国的时候,与南边的端亲王父子有所交情。如将你之事告诉你七皇叔,当会助你一臂之力。只是而今碧翡亦是频繁扰境,七王爷分身乏术,尚非良机。待到将来南北二疆局势稍加稳定,即莫寻亦能筹到十几万人马,你便有足够的兵力与尧焱抗衡。”
且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使先帝已逝,三王亦殁,我口说无凭,实难明证当年的内乱乃是他挑拨离间,推波助澜之果。可若煽风点火,大肆散播当年y谋篡位的内幕,不论百姓相信与否,损他君威,令他与背后撑腰的客氏离心离德,互相猜忌,利于我起事。只是在此之前,须得赌上我丈夫的性命。我连连摇首,苍秋却是无谓一笑:“为夫是个好面之人,尧焱诬我通敌叛国,为夫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定要出去和他拼上一拼。如有不测,娘子也莫要伤心,和咱们的孩子好生活下去。”
听他轻描淡写,我不由皱拢了眉,可亦知晓箭在弦上,容不得我犹疑,惟有放手一搏。终是勉强笑笑,淡声讥诮:“你向来厚脸皮,现在倒是争起面子来了。”
“为夫在娘子眼里总是这般不堪,实在郁结。”
话虽如此,然是朗笑着紧拥住我,直至外面传来苍礼的唤声,即使恋恋不舍,然亦只有无奈柔笑:“保重。”
按捺悲楚,我颌首,与他十指紧扣,纵已放缓脚步,并肩走过萧索冷清的旧时王苑,可终有尽时,那匹伴他在战场出生入死的黑骏近在眼前,惟有放开彼此的手,他翻身上马,继又静静望我。虽是温润如水的目光,却是灼痛我的眸,移眸看向另侧马车中,那个身裹深黑斗篷的女子。早知她易了容,可乍触与茈承乾如出一辙的脸,我仍是一怔,即便愧疚盈胸,朝她挚声道谢。
“如不是淳儿,少爷和少夫人早已在伽罗国安身立命。”
明知跟随苍秋,许是有去无回。淳儿摇首,甘之如饴,且是看向我的小腹,微是一笑,“算起来少夫人到云桑的时候,小少爷也该出世了。淳儿可是一早就下了决心,要做小少爷的嬷嬷,所以您定要等着淳儿,莫将小少爷交给那些个粗手粗脚的云桑女人。”
幸尔萤姬立在高门之内,与旖如窃窃私语,否则定要和这没遮没拦的丫头跳脚。我苦笑,抬望苍秋:“云桑见。”
即使前路未卜,胜算渺茫,然如当初邂逅之时,他粲然一笑,最后叮咛默然走到我身后的苍祈:“你肩上的责任比苍礼他们重得多。如果母亲与旻夕返京途中有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原是玉石俱焚,执意留守荪蕙居,可昨儿个我和苍秋跪在她面前,劝了两个时辰,不忍我有孕在身,母亲终是妥协,决意暂离侯府,与小孙女同往皇都避祸。故而行事稳重的苍祈被迫担起护送祖孙二人的重责,不能再追随少主左右。回首望向蹙眉隐忧的年轻近从,我颇是愧然:“往后旻夕和旖如就要劳你照应了。”
适巧旖如牵着思月走上前来,闻言羞赧,侧脸闹别扭。我失笑,扶腰弯下身去,轻搂了搂泫然欲泣的水家小姑娘:“小月往后得替夕姨盯着你家小姨,让她赶紧将终身大事给办了,也好早日给你添个弟弟。”
“小姐!”
小妮子恼羞成怒。我不以为许,淡然一笑:“苍祈已经等了你两年,莫要辜负了人家。”
许是我和苍秋分分合合,小妮子不愿自己幸福,触我心伤。先前提了几回,或瞠或泪,给她挡了回来。可分离在即,我故意沉脸,非要等到她点头,方可安心上路,终令小妮子败下阵来,黯然应允,我方漾笑意:“城西的制衣坊就是你的嫁妆,去问悦竹要地契的时候,顺道代我道声抱歉。这回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向她辞行,那位姑乃乃准又要嗔我了。”
“小姐知道就好。”
瞪了我一眼,可见我因是一朽未有阖眼,面露疲色,小妮子终是无奈一叹:“药补不如食补,小姐已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为了您肚里的孩子,吃不进也得吃。如有不适,就让萤姑娘给你拿酸梅子。”
我怅笑颌首,可闻背后苍秋一声柔唤,知是开拔在即,酸楚蓦涌,怕是当面落泪,扰他心神。终是未有回过身去,抬起一手,朝后轻挥了挥:“别让我和洛儿久等。”
他淡淡笑应,即又一声清亮高喝,挥师而去。我半低着头,轻抚我们的骨r,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阖眸,无声潸然。
“小姐……”
旖如上前来扶,纵是往日与苍秋素来不合,然此时刻,低声哽咽:“好人当有好报,少爷定会逢凶化吉,和殿下再续前缘。”
好人有好报,约定俗成。我淡然颌首,告诉自己,我的丈夫傻人有傻福,定会突出重围,化险为夷。亦幸尔如我所料,当我和即家兄妹赶至已无重兵包围的殷城,自当地百姓口中得悉侯府二少爷两日前带人暗袭琅远城外的驻军,烧粮草,诛驻将,趁之群龙无首,携夫人杀出城去,向西突围。
“如不是侯爷调兵南下,拥他登位,那个荒唐王爷怎可能坐到乾元殿去?!现在过河拆桥,将云少爷得走投无路,实在该遭天打雷劈!”
“没错。云少爷定是怕连累我们,才会带夫人离开繇州。”
“其实他根本不必走。我们是兰沧后民,就是饿死冻死,也不向羲和皇帝低头!”
“如果急了,咱们谁都别占便宜,索性开了风林关,放九皋人进来,让这个狗皇帝变成亡国之君!”
听闻苍秋顺利逃出琅远城,我稍加宽慰,可听百姓义愤填膺,想到自己的丈夫宁死不愿效仿我那时代的吴三桂,引狼入室。五味杂陈。当年的宫闱倾轧,上代的恩怨纠葛,已然难辩孰是孰非,惟有等到洛儿出世后,从长计议。
我满心负疚,悄然离开繇州。虽有半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战祸,可比之倭匪频顾的东六州,羲和极南的宜州海防相对薄弱,也因是先前萤姬执意不往云桑,前去接应的川津藩细作道会留在羲和,以待两位殿下回心转意。故出北地,萤姬便先行一步,单骑赶去南方寻人打点。朱雀守驱车随后,每遇关卡,便与我扮作一对寻常夫妻,亏得那个小里小气的登徒子难得大方,早先将他最是拿手的易容术传给向来不甚顺眼的朱雀守,惹人瞩目的美貌方未成我负累。可许是有孕在身,长途跋涉,不免疲累。虽是一路风平浪静,未遇险阻。可越近南方,我越发嗜睡,即使躺在颠簸不已的马车,也可一连几个时辰昏睡不醒。时须使力将我摇醒的朱雀守不免忧虑,我只淡一笑,不以为许:“孕妇贪睡,不打紧。”
如此这般,昏昏沉沉地进入宜州地界,待在萤姬之前所说的川津藩人落脚的偏远小渔村,见到一身渔妇打扮的即家妹妹,见她亦如自家大惊小怪的兄长,紧皱眉头,打量无精打采的我,摇首叹气,顾左右而言它:“你怎得这般打扮?”
不说也罢,一说反是激起即家妹妹一腔怨怼,睨瞠兄长,咬牙切齿:“我说哥哥,你小时候怎会和那种油嘴滑舌的无赖交朋友?”
没头没脑,我和朱雀守皆是莫名。于是乎,即家妹妹手脚并用,足有半个时辰,洋洋洒洒,痛陈那个扬言对她一见钟情的无赖的诸多不是。临末了,在兄长不甚苟同的冷瞪之下,极有气势地一脚踩上破破烂烂的椅子:“过去带人在东六州干那等下三滥勾当的时候,肯定抢了很多女人回去。都妻妾成群了,竟然有脸问我要不要嫁他为妻?!”越说越气愤,玉足一使力,颇是无辜的破椅应声肢解,“就算是亡了国的亲王,我好歹也算是个皇女,就是嫁个打鱼的,我也绝不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怎生闻到一股醋味儿,我紧抿起唇,忍俊不已。正当即家兄长冷冷开口,数落自己的妹妹举止粗野,毫无教养,俨然渔屋主人的年轻男子手拎两只野兔,直呼萤姬的闺名,笑脸吟吟地推门进里。瞥了眼近旁横眉竖眼的即家妹妹,我了然一笑:“指不定过些时日,就该c心萤姬的亲事了。”
虽是意料之外,然亦情理之中。鹤卷昭人对朱雀守极是忠心,得闻皇太子回心转意,愿返云桑复国,亲自来此候迎,亦是自然。只是对少主行礼寒暄后,扫向我高隆起的小腹,摸摸下颌,点头慨叹:“不愧是皇太子殿下。”
也不知是感慨我肚里藏着一个健壮宝宝,还是损他家皇太子逃命不忘弄大太子妃的肚子。我扯了扯嘴,啼笑皆非。可这位川津藩的少主不比朱雀守真心实意,断不会利用我,另有所图。如若知晓我乃羲和国的德藼亲王,难保不会心生他念,横生枝节。惟有等到往后朱雀守大权在握,方可曝我的身份。微一苦笑,望见立在近旁的男子神色僵凝,张口欲言,覆上他的手背:“莫寻,陪我出去走走,醒醒神。”
朱雀守一怔,随即了然,轻柔反握,淡淡点头,扶起我往渔屋外走去。
日沉碧洋,风露清绵。徐步海岸,挥之不去的倦意稍渐消弭。我遥望远处成群嬉闹的渔家孩子,抬手轻抚小腹,淡柔一笑:“不管将来是何景况,可请即大人做洛儿的义父?”
越近这地处偏远的渔村,消息越是闭塞。入宜州前,尚且听说青龙守率八千紫麾军穷追不舍,苍秋几度遇险,然凭麾下士兵拼力顽抗,险象环生。此间却已全然不知以少牵众的丈夫现可平安。如若我们夫妻可度此劫,皆大欢喜。如若不然,洛儿便是我的余生。明了我言下之意,朱雀守虽是面不改色,可眸掠自嘲,苍凉一笑:“如若殿下他日得即大统,您肚里的小世子便是羲和的帝储,微臣不敢高攀。但会尽心竭力,护驾左右,保您和小世子安然无虞。”
我摇首,笑他糊涂:“如若复国,你便是云桑的皇帝。”
十几年来,效力别国君主,本是无颜坐享其成。可如要借兵与我,惟有大权在握。只得昧心为之。待成一国君主,他便永无可能,时时伴我左右。可即便如此,他一笑,意味深长:“如若微臣即位,云桑、尤是川津藩的百姓定然不满,怎生坐不长久。不过微臣已然寻到不激起民怨,亦可延续皇室香火的法子。待到那时,微臣便可了无牵挂,随殿下回羲和。”
我微愕,可朱雀守言尽于此,抬手扶在我腰际,轻缓徐步,沉毅前行。
贰拾玖章 · 涅磐 '二'
“我们的船藏在那座无人岛。”
因是我一路精神不振,朱雀守坚持歇息一夜,再行渡海远航。故而次日清晨,鹤卷昭人与萤姬例行斗嘴后,搂过香肩,下颌险些为佳人脑门撞得脱臼之前,遥指远方一座绿岛,“今夜子时启程。”
撇下孤军奋战的丈夫,独自流亡异乡,怎生不安。可为保肚中苍家血脉,是夜惟有坐上渔船,悄往无人岛。静夜寒凉,星沉无光。我拢紧了大氅,仍感寒瑟。朱雀守见状,解下披风紧裹住我,许是耳濡目染故交的不拘小节,极是自然地拥我入怀。下意识推拒,可护在小腹的手摸得一阵胎动,我微一迟疑,终是低首,依偎在他身前撷暖。
“今儿个虽是冷了些,可也不能全都躲d里去,怎生留个人在这里接应本少爷呐。”
虽无人烟,可小岛奇特地势乃成天然船坞,将船藏匿在此,确是不易察觉。登上小岛背面的海滩,见无人在此候迎,鹤卷昭人蹙眉自语,领我们前去泊船地。见我扶着酸沉的腰,勉力快步跟上,紧随在后的朱雀守上前劝我莫要逞强。淡一笑,我下意识回首,可未及开口,余光却是瞥见近滩一方巨礁之上,一道颀长人影背立清冷月光,张弓满弦,箭指手执火把殿后的朱雀守。猝不及防,根本无暇细思来者何人,我惟及勉力将他扑倒,千钧一发,虽是避开亟利而来的箭矢,可来人显是要置我们于死地,迅疾再放一箭,直指倒地爬不起身的我。
“殿下!”
萤姬凄厉惊呼,疾奔而来,可已于事无补。我亦难支身规避,惟是下意识侧身护住小腹,闭眼,原是听天由命。然听闷哼一声,亟亟睁眼,便见朱雀守半撑在我上方,眉峰微蹙,许是伤得不轻,手臂微颤,摇摇欲坠,即要倾倒之时,冲至近前的鹤卷昭人及时托住他的身子。
“混帐!”
一声怒不可遏的暴斥,他扶着重伤的少主,抽出长刀,指向巨礁之上的人影:“暗算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可惜我们的敌手从来不知寡鲜廉耻为何物,且是潜移默化,与他主子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当萤姬将我扶起,望着悠步走近的男子,我渐然瞠大了眸,怔愕良久,悲极,反是一笑:“逃得再远,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手心。”
一场棋局,如不能看穿对手所有的后着,终将功亏一篑。最后棋差一招,是我技不如人。可苍秋费尽周折,调虎离山。淳儿代我涉险,生死难料。如不知晓我们为何输得一败涂地,我死不瞑目。轻推开萤姬,勉力支起身来,趄趔数步,挡在三人之前,冷然相望,淡问讥嘲冷笑的男子:“未大人怎知本宫在此?”
成王败寇,未央眉峰轻扬,极是不屑地一笑,抬手击掌,自巨礁后现出三人,正中一个矮小男子深低着头,在身后两个黑甲兵士不甚耐烦地催促之下,方才举步而来。
“是你!”
未至近前,便听身后的萤姬怒喝,正欲冲上前去,被我展臂拦下:“他是谁?”
怎生须得知道这个令我止步于此的男子是何人物。我冷凝而视,听萤姬愤恨道是在渔村接应她的川津藩细作,睨了眼满脸得色的未央,隐知几分玄故,颌了下首,未及开口,近旁的鹤卷昭人已然杀机毕露:“当初虽然奇怪你为何请缨留在羲和,可你说是没能劝动雅宫殿下同往云桑,将功赎罪,我相信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投靠羲和人,出卖本少爷?!”
那个川津藩人无颜以对,跪下身去,重重叩首。鹤卷昭人怒极,可肩负伤重的皇太子,紧攥刀柄,恨瞠叛徒。我在旁淡睨叩首不止的倭人,微是一笑:“鹤卷少主莫要动气,我想你的手下背叛你,定有难言之隐。”
扬眸冷睨未央,他亦无意故弄玄虚,淡淡一嗤:“原不打算给他解药。可事有差池,留着这个倭人亦然无碍,也便留他狗命,没想到最后竟是大有用处。”
早在金沙岛,太政大臣与鹤卷昭人联手朱雀守回云桑复国之时,便已埋下祸根。这川津细作原是鹤卷昭人的亲信,暗中与太政大臣往来通气,却在我和即家兄妹登岛后不久,落入暗里跟至金沙岛的未央之手,被灌秘毒,供出川津藩人即要来袭。未央有心借此生事,令之不得泄露半字,将他放回鹤卷昭人身边,可事出意外,我终是侥幸逃过一劫,自然遗憾。掂量这寻借口折返羲和索要解药的川津细作与即家兄妹往后许有往来,留之无妨。未想这回苍秋携妻出逃,最后被这佞人看出破绽,顺藤摸瓜,终令我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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