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可是林夕阳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来的。
林夕阳把被儿子污染的床单被罩扔进洗衣机里,刷完牙后就晃晃悠悠地到市场上去买菜。走到一半她又慌慌张张地折回来了,她发现自己费尽心机强打起来的精神实在是自欺欺人。她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和儿子脸上奇怪的笑容,她总感觉这两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明显地发现了问题的存在,但又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差点和迎面疾驰过来的公交车正面交锋,前面是一片洼地,如果不是她及时跳开的话,她会连人带车滚到汽车轮胎下。
林夕阳惊慌失措掉头就跑,回家吃了几粒安神补脑丸,又怕睡过头了耽误下午的两节美术课,便赶紧泡了一杯浓咖啡。她把自己弄成一个巨大的容器箱,什么垃圾都往里面倒。现代文明给人们提供了很多机会,通过药物或者其他的东西可以毫不费力地控制当事者的情绪。林夕阳发现自己很容易脆弱,脆弱的人很容易受到这些物质文明的摆布。她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喝咖啡,窗外一排水杉树瘦得不成样子了,但仍在冷风中颤动作响,发出刺耳的丁当声。穿过枯叶落下来的光线在寒风的呼叫声中忽明忽暗。
林夕阳这时突然从床上爬起来,顺着墙角蹑手蹑脚地朝门外走去,门帘在风中一晃,这时她看到了一对可爱的人儿,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背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好像刚刚淋浴出来,他把女孩往外推。他激动地微笑着,目光像疯子,整个世界都充满着阳光,就等着一触即发被太阳烧灼。他很瘦,但很健康,说不定还是一个体育明星。他运用自如地控制他那个东西的长度和硬度,可以想象,它在他的指挥棒下能像音乐一样舞蹈,那是一双弹过钢琴的手指,在键盘上做过多年的敲打,他熟悉键盘的发音,再加上他高大的身躯,他可以将一群人引到他的私人领地来。他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战场上的厮杀使他最终成为了胜利者。一个嗜血的好战者。
暴露在林夕阳眼皮底下的夜光棒上还滴着水,但他控制着自己,也许他刚刚从外面跑来。他保持着良好的职业习惯,就是在屠宰场也不例外。
莱恩说,允许你自己发疯。
躺在合欢椅上唱着歌曲腾云驾雾是乌堡镇男人们的梦想。合欢椅是贵族的象征,乌堡镇的男人想坐上合欢椅那要费很大的工夫,他们要奋斗大半辈子才行。
突然,林夕阳在烟雾中看到一个巨大的圆规在她门外画了一个圆圈。她惊骇地跳起来,正好看到一双贴着门缝的眼睛迅速挪开了。林夕阳看到婆婆贼一样的目光在到处搜索,她同时动用了嗅觉,她像一只在寻找犯罪目标的警犬,通往房间视域只有一条狭窄的门缝,这条缝隙让里面的一切一览无遗,她试图从林夕阳昏暗的房间里闻到焐得着的男人气味。
林夕阳无力地靠在门上摇晃着,不停地把头仰向天空打呵欠,头发从四面八方垂掉下来,遮住了她大半个脸,这使得她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刚刚从意大利水床上爬起来的水鸟。她颤抖着手向空中抓去,只要老妇人趋前一步,林夕阳就可以抓住那个向外放肆地耸动的鼻子。夕阳感到周身的血y咆哮着奔向手掌,火苗一节一节地直往上蹿,她恨不得将这个讨厌的鼻子抓下来扔到外面去喂野狗——她早就对这个肮脏的小山丘虎视眈眈了。
在凌晨的寂静中,老妇人没有动,鹰钩鼻子和紧闭的嘴唇之间有一条狭隘的沟壑,藏着二三十年来的痛苦。一张纵横交错的脸不可救药地显得苍老不堪,如果再涂上血淋淋的色彩,老女人渐行渐远的所有年轻岁月在向林夕阳宣告着一种冰冷的漠视,和林夕阳现在所面临的处境一样,让她寒心。
林夕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另一种感觉不可避免地浮上来,她顿觉得自己很可怜,和这个老妇人一样。
她们都是有病的人。
林夕阳上班的中学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坐有轨电车过去要半个小时,从这边的郊区到那边的郊区,林夕阳几乎每天要把城区里各种垃圾散发出来的臭味检阅两遍,较之这些,她觉得从郊区的猪栏和牛栏里飘出来的粪便味反而让人感觉亲切一些。
电车经过三角路时有些颠簸,只有地上粗糙的青石板路还依稀可以看到当年人们坚硬的脚板踏过的痕迹。无数用青砖垒起来的房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卷到了历史的天空。几乎在一夜之间,乌堡镇所有的工厂都倒闭了,马来人在这里投资的排污工程亏了血本,他们看着一天比一天清澈的江水,捶胸顿足。赶紧回国想对策,没过多久,他们就生产出一种高质量的橡胶制品——伊甸园安全套。
毫无疑问,马来人是聪明的,这种安全套在这里很受欢迎,巷子深处的霓虹灯越挂越多,穿着时髦的小姐时不时从y暗处跑出来,高跟鞋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她们细碎的脚步把乌堡镇男人们的心都搅乱了。命运之神无法干预,高跟鞋的力量太强大了,镇上的男人们摆脱不了它的诱惑。
马来人制造橡胶制品的机器像吃了兴奋剂,那些机器都疯狂了。乌堡镇整天整夜笼罩在一片噪音之中。工人们晕倒在机器旁。浮在水面上的安全套被一群饥饿的鱼疯狂地追逐着,有些腆着大肚子托着变异腮帮的鱼奄奄一息,江面上总是浮着一层严重变异的鱼尸,它们的腮帮子都腐烂了,上腭部位长满了毛状白斑。林夕阳每天中午午休时就独自一人在江边散步,她对这些叫不出名字的怪鱼产生了莫大兴趣。林夕阳看着这些变异了的生物,突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想法:水生物学家对这些生物的变种仍然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他们一味地解释说是化学污染所致,实际上这些鱼可能是得了性病。
中午在这里散步安全多了,几乎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有意外,那只能是晚上。的确,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银行行长和他的情妇赤身l体死在一辆高级轿车里,子弹穿过两个人的脑袋,血流了一地。七个安全套像七个生长在森林里的毒蘑菇,被乌黑的血水冲进了江水里,只有那些擦过体y被揉成一团的卫生纸被人当作垃圾踩来踩去。一个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抑郁患者把它当作白馍馍吃进了肚子。小镇里的人们长吁了一口气,她消除了他们的恐惧,一场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的谋杀案从此在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娱乐城里妈咪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像一条皮鞭打在黑夜的脸上。
方明脚下的车轮已经提前驶进了国际欲望的轨道。可以说,他从娘胎里就完成了他的好奇阶段,出生后的四年他完成了他的探索阶段。他现在已经被迫发育成熟了。
大院门口有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这棵有了几百年历史的老树被当地人们当作神树来顶礼膜拜,方明总是热情地帮那些善男信女把红布扎到高高的枝丫上去,镇上的人们迷信,红布扎得越高运气将会更好。小方明不断地服从命令,蹿上蹿下。就这样,小家伙在乃乃烧香拜佛的虔诚中完成了性的探索阶段,怎么也无法想象,方明的那个小家伙和神树的亲密接触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受,能让他整个身心裹在那种完全失控的状态之中。这棵老树给他带来了生命的实质快感。林夕阳怎么也想象不到,事情一开始竟是这样。
林夕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琢磨一张以鱼为主题的静物,她想画各种各样健康的、生动活泼的鱼来装饰她的卧室,在纯净的蓝色底子上,把她的感情和精神通过色彩和线条表现出来,从最淡雅的蓝色到最绚烂的金黄色,配上最精致的明黄或最典雅的枣红画框,让它们在阁楼里闪闪发光。她是这样想的,但这件事必须悄悄地进行,而且最终只能通过执拗来实现她的想法。
婆婆的电话又来了,她催她好几遍了,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每次她把电话打过去时总是先侧着耳朵倾听一会。她认为,凭着几十年的老经验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辨别出对方到底在干什么,她的逻辑推理和判断能力达到了惊人的地步。林夕阳觉得她应该到警察局去,帮警察局专门侦破男女偷情案件,那绝对是她大显身手的差事。她肯定很受社会的欢迎,还可以挣很多钱,并把钱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家里的银行账户上。可十年来,她只对林夕阳感兴趣,她本着对家庭认真负责的态度,本着对儿子认真负责的态度(也许是她儿子临走时委派给她的任务),她不允许她家里出现任何不安定因素,她要排除一切让她觉得丢脸的事,假如有必要,当然是要儿媳欣然接受的情况下,她应该每天早上按时给儿媳穿上贞c裤,那样的话,她和她儿子就高枕无忧了。
林夕阳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她痛苦地站起身,准备回家,回到像城堡一样的阁楼里。
林夕阳一上车发现自己正被一泡n憋得难受,挨到莲花广场时她下了车。广场上有几个民间艺人在唱荆州花鼓戏,旁边站着几个打边鼓、吹唢呐、拉二胡的人,全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随着音乐的起伏摇晃着头,微眯着双眼,样子很投入。中间立着一个甩水袖的女子,她憋着嗓子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唱腔细腻柔婉,兰花指翘得风情万种。和她对唱的生角正唱着骷髅腔,两人一唱一喝,你来我往,女子悲痛欲绝,只因旁边没有铁扁担帮腔,小女子显然不是骷髅腔的对手。
林夕阳听了半天才发现那个女子唱的是《三官堂》中秦香莲的唱腔,再一看又发现她有些面熟,蹙着眉头想了一会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她走进公共厕所,直到把那泡n屙出来,才蓦地想起她原先是江汉花鼓剧团的仕女班头“白牡丹”。白牡丹曾经名噪一时,在整个江汉平原赫赫有名,没想到在花鼓剧团濒临消亡的时刻却沦落成了一个街头卖艺的小丑。
林夕阳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她是一个落魄的民间艺人。她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皮肤晶莹剔透,但事实上已经不止三十岁了。传说她用牛奶洗澡,她把身体浸泡在过滤过的新鲜牛奶里,但在林夕阳看来,她的兰花指却更甚一筹。现在她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站在这里杀戮着自己,像这个时代的典型怨妇。看到这场景,林夕阳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她觉得生活时时刻刻都在给人制造关卡,这个社会由于竞争激烈,每个人都在找各种机会粉墨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谁同情谁,置对方于死地才好呢。恍惚中她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谁能说得清呢?远远地她看到一个头只剃了一半的中年男人嘴里叼着一支奇怪的香烟在江边奔跑,他奔跑的样子很难看,像一支绷紧的箭s出去了,一只饥饿的野狼消失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
巨大的恐惧急遽地抓住了她,有一条蛆虫在她体内蠕动,啃噬,她忽然觉得自己走这条回家去的路毫无意义,她的r体毫无意义,r体包裹下的灵魂也遭到了发霉的巷子里抬出来的网状丝袜的嘲讽,她听到了土地裂开的声音,泉水浸y过草地;她听到了r体噼噼啪啪被撕裂的巨响。工厂都倒闭了,地面嚓嚓作响,轰鸣的火车紧挨着林夕阳的身体开去,开进了欲望轨道。林夕阳对自己耸在两个肩膀之间的脑袋产生了怀疑,她头痛欲裂。一个乞丐对着一堆垃圾笑着说,事物的命运就是这样,谁为它难过,谁就会伤及自己。
一路上林夕阳的心情异常沮丧,她慌乱地躲避着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洒水车,裤脚上零星溅满了黑色淤泥。她忍不住骂了一句,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阁楼。推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烂苹果似的脸,老女人的眼睛从门缝里警觉地s过来,她那样的目光,看样子非要把林夕阳身上戳出一个d不可。她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她身体上的敏感部位,企图嗅出被男人抚摸过的痕迹。老女人对那股味道很敏感,只要耸一下鼻子,她就知道林夕阳是否红杏出墙。她的鼻子在这个女人隐秘神圣的分水岭来回碾磨,她蹙紧眉头思索着,像一只猎犬在检阅它的俘虏。
林夕阳被眼前这个不断耸动着的鼻子激怒了,她恨不得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将这个霸气地凸起的鹰钩鼻子削下来扔到大街上去喂野狗,老女人被四周的猎物包围着,想象一下一群疯狗跳起来在半空中掠夺食物的壮观景象吧。店铺里伸出许多惊慌失措的脑袋,他们睁大眼睛看着一个没有鼻子和胸脯的老太太在那里拼命跳跃。为了尽快摆脱疯狗的袭击,她不得不大声地念佛经。
这样一来,林夕阳面前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林夕阳朝她嗔怪地一笑。这一笑让她看到了婆婆越来越平静的脸上隐藏的一丝失望,她闷闷不乐地朝卧室走去。餐桌上堆着满满一桌子冰冷的人造食品,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几只绿头苍蝇在盘子中央放肆地交尾,似乎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老女人迅速转过身来,餐桌上肆无忌惮的表演激怒了她,她暴跳如雷地冲到神龛前抓起如来佛手中的苍蝇拍猛扑过去,这个倒三角形的苍蝇拍扑空了,几对苍蝇意犹未尽地搂抱着飞进了她的卧室。老太太在阁楼上扑腾了大半夜,看来她不是这几只苍蝇的对手。
林夕阳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
天堂眼 第 2 部分
林夕阳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了。刚刚结束战斗的婆婆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叹息。一堆灰色的衣服散落在地上,像一堆风干了的牛粪。她居然脱光了自己,肚子上的赘r仍在不断地往外蔓延,像一具在污水里浸泡太久而刚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女尸。拼命压抑的疯狂被写在脸上了。尽管她一直保持着l睡的习惯,但二十多年来没有人愿意在她的房子里面居住,就连例行的公事也没有。
二十多年前,纺织厂女工的男人神秘失踪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镇上的一个单身大龄女知青。仿佛在一夜之间,她的整个世界被一片黑黝黝的森林覆盖了,她被人血淋淋地晾在了风口处,四面埋伏的野兽与艰难的岁月成反比例方向赛跑,被欲望手枪打伤的d口由于长时间的荒芜而堆积了厚厚的霉菌。纺织厂的女工失业了,她一下子由一个少妇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妇人,一座沉闷的死火山坐落在阁楼中。二十几年来她面临黑暗的吞噬而束手无策。
现在她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靠幻想来自我安慰。两只蟑螂在她暗花纹棉布床单上追逐嬉闹,沿着她她划圆圈。最后它们终于找到了适合它们寻欢作乐的温床,老妇人身上唯一光滑一点的小肚腹成了它们新开辟的战场,两个小畜生在那里肆无忌惮地翻滚。它们忘情地一路滑了下去。站在门口的林夕阳骇然地张大了嘴巴,她本来想冲进去将两个小畜生揪出来用脚碾死。但更奇怪的现象发生了,老妇人的身体变成了一条灵巧的花蛇,它上下扭动着,胸前两个旧布袋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越变越大,整整覆盖了大半个床。老妇人躺在那里,像从一个蹩脚的模具里倒出来的石膏人,身体完全变形了。
在乌堡镇上,陈旧的琉璃瓦每天都往下滴着清凉的雨水,巷子深处的青石板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经常有老人扑通一声仰面朝天地倒在硬邦邦的牛粪上。天气预报天天报道说有小雨,梅雨季节的农妇在生命的实践中发展成了一个纺织厂的女工。纺织厂伙同造纸厂和化肥厂将整个护城河都污染了,河底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淤泥,釉质的河面浮着一层大同小异的橡胶制品,如一群浮在水面上呼吸新鲜空气的黑色鲤鱼。
林夕阳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坐在化妆镜前,从抽屉里摸出一支口红在嘴唇上胡乱地涂抹,把嘴唇涂抹成了一朵巧克力色的玫瑰绢花,这朵花像一条小船在水面上荡来荡去,最后停留在她身体中央。墙上的凹透镜里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将她纤瘦的身体照得肥硕不堪,她想起了婆婆那堆让人毛骨悚然的生r,那堆生r把她生硬地从生活的夹缝中扯出来,一个光溜溜的身体在一群大声叫嚷的人面前颤抖,她用手遮住了身体的敏感部位。
此时正是拂晓时分,万籁俱静,年轻一代的东方人刚刚喝完香槟酒从欢乐谷里回来,来不及洗刷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是不是倒在自己的床上,酒精已经麻痹了他们的神经,只要不是睡在下水道和臭水沟里就万事大吉了。
洒水车将小镇的整个街道清洗一遍,林夕阳才真正意识到新的一天不可避免地来敲打她的窗户了。
第二章
对自己不足三十平米的蜗居之外的生活,除了学校,林夕阳从来就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她觉得,对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学美术教师来说,命运对她够恩惠的了:从孤儿院里走出来,在一所糟糕透顶的中学断断续续读完高中,仅凭自学的一点绘画就谋得了一个稳定的中学教师的职业,这得益于她的男人,她男人东方先生当时在乌堡镇有些权势。后来到北京一所学校进修,毕业后留在了那里。全镇的女人都羡慕她,她的情敌晓艳在初中部,她把她当作眼中钉,眼睛盯着她的位置。很多人盯着她的位置。文凭是国际通行证,但林夕阳没有。她依靠的权势到京城去了,她唯一的绘画才能和美貌被人当作一种不怀好意地觊觎或猜测的把柄。
梅雨季节时,门口的青石板路还会增加一些其他内容,这里的青苔像绿色的意大利长毛地毯,蜗牛和蚯蚓爬得到处都是。林夕阳每天经过这条小路时都小心翼翼,惟恐把这些令人作呕的软体动物踩得血r横飞。小小的阁楼将这个笼中的女人和外面有声有色的世界有效地隔开了,如果不是学校硬性安排很多美术课,这个年轻的女人肯定会缺少很多人生乐趣。楼上的一间房子本来出租给一个高三的学生,后来女人的丈夫到京城读书,高三学生就被婆婆像赶瘟神一样逐出了这条潮湿的小巷。阁楼成了老太太自己的巢x。她每天在这个巢x里酝酿可怕的战争,把枪口对准下面的窗户。
每天清晨,老太太拎着一个老式的n壶从腐旧的楼梯一级级地往下滑。有时候浑浊的y体从豁开的一个口子里溢出来,有时溢在木制的扶手上,有时干脆就泼在神柜台上的神像嘴里。老太太的眼睛已经老花了,尽管她才五十多岁,否则她不会让自己的秽物那么目中无人地亵渎她心目中神圣的偶像的。
大多数这个时候,林夕阳还没有起床,儿子抓着她胸口的两座火山睡得正香,直到那台严重超载的公交车在大街上尖叫起来,林夕阳和儿子才从那变态的尖叫声中惊悸着醒过来。一晚上最多两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看起来显得很憔悴。她经常失眠,没有办法。她是小镇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任何人会否认这一点。但她时不时憔悴地从蚂蚁d里跑出来,很多得意的眼睛看着她。人们在看小镇上一朵枯萎的花。
毒辣的阳光像刀片一样切割着人们的r体,如果不是老街道上那些又长又厚的青苔,这个古老的小镇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蒸发掉,只会留下一些破碎的瓦片和堆在墙角疯狂诅咒的蚂蚁。成群结队的蚂蚁早就挖掘了一条地下隧道,它们充分相信地底下的暗道在关键的时候会给它们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昨天它们在一群忙忙碌碌的脚步声中把一只被丢弃在路边的耳朵拖进d里瓜分掉了,这是它们最近享受到的一顿美食,经常有这样的好事等着它们。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流血事件。就在林夕阳的阁楼底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小东西的存在。
林夕阳正牵着她儿子的手过马路。街道两边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玩具,摆在马路两边的机械玩具诱惑着这个小家伙,他对这种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好奇。他时不时地从母亲身边跳开,将在空中疯狂跳舞的玩具拽下来往自己裤裆里塞。塞一个就从嘴里喷出一句最肮脏的话来,这些脏话耷拉在树枝上。雾气沉沉的早餐摊位上探出一张张长着卡波齐r瘤的鬼脸,他们对大街上这个窘迫的但摇曳多姿的女人露出猥亵的讥笑。女人细长的两条腿在大街上不停画圆圈。孩子裤裆里的玩具越多,女人的圆圈画得越快,从小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就越恶毒。人群中有人恶作剧地大声笑起来。
空气在这个女人不断滑动的两条腿之间流动起来,在她身后留下一股臭气,一种悲伤的呕吐。用钢材、银箔打造的三角架,广告灯箱旋转起来,然后倒置在路面上,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膘肥体胖的中年男人。他们快活地吼着,好像踩着死亡的肩膀。廉价的古龙香水在小镇上空到处乱蹿,林夕阳儿子的裤裆里已经塞不进任何东西了,为了防止被母亲捉住,他咬紧牙窜到镇中心最大的一棵梧桐树上去了。他挂在树上摇晃着两条腿,像一只顽皮的猴子。他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母亲,一边玩弄他的囊中之物。看来林夕阳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她原打算将孩子送到学校然后顺便到自己的单位,但站在树上的儿子像凯旋归来的拿破仑,得意非凡。
林夕阳对这个给自己施加生活压力的小男人产生了强烈不满,他裤裆里的那堆废物是他们三个人近一个月的开销。她早就想买一支口红了,每次她将钱积攒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被儿子的裤裆盘剥走了。前面我们说过,儿子是她和男人在一次醉酒后制造出来的产品,对这个用白酒、葡萄酒、米酒和啤酒杂糅和在一起偶然产生的复合品,林夕阳哭笑不得,这是世界和她开的一个滑稽的玩笑。
婆婆却对这个参照儿子复制出来的小男人癫狂起来,林夕阳亲眼看到她在小镇的寺庙里跪了七天七夜,直到庙里的和尚闻到这个耸着硕大鹰钩鼻子的疯婆子身上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她被乱棒子赶出寺庙大门时仍举着双手对庙里那个用泥土塑造出来的巨大神像发誓,因为这个男孩的诞生,她将更爱这个世界,爱她敬奉的神灵,爱她的家人,只要有机会她一定带家里人到这里来跪拜。她那抹了花痴油的两片薄薄的嘴唇在半空中抽风似的一寸寸扭动,就像一条发情的火箭蛇在尘埃处空虚地舞蹈,她的舌尖上堆积着厚厚的历史尘埃,毒汁集中在尖利的牙齿上,随时都有可能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喷雾器向身边的人扫s。谁离她最近,谁就死得最快。大多数这个时候,林夕阳都躲得远远的,她知道那发狂的电钻时刻准备对准她的身体深处,把她撕成碎片。
小家伙却成了她纵容的产物。
现在,林夕阳对如猴子一样挂在树上的小男人无计可施,她知道她站在那里只会引来一大群无聊的看客。她又折回到那座小阁楼。再也没有比无所事事更糟糕的了,睡眠也许是最好的办法。每个月,男人准时将他的工资零头打到她的银行账户上,再加上自己几百元的工资,在乌堡镇,他们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但也没有余额,什么也没有剩下。林夕阳每次要买化妆品或者生活用品之类,都要从嘴巴里抠,把自己抠的面黄肌瘦了才能使自己的愿望得逞。镇上的女人没有大的开销,就连周末电影也成了那些男人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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