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外卖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冬减
除了一点……
王振看到她时,反手就给了来人一记耳光,拐回来这么大一个麻烦,迟早都完蛋。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沾着灰土的手捂住半边脸,已经肿了,顾不上疼他呲牙咧嘴地找借口:“王哥,这妞儿细皮嫩肉,模样俊,留着干什么不好。”
是她的漂亮害了她。
被掳走的第一年里,卓琪逃跑被抓回来在伺机逃跑,这样反复了数次,她的脚上被捆上了铁链。
又过了半年,她好像是学乖了,又或是想通了,再没有哭闹,而是越发安静,静到连灵魂都变轻了。
第一次发病是在一个雷雨夜,王振在床上睡了,呼噜声比雷鸣更恐怖,卓琪走到屋子的墙边,那里藏着一只被打碎的破碗,她一手拿起碎片死死捏在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摸过脸廓。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甚至有些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也不只是脸,她近来的记不清的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一觉醒来看着石头墙,脑子都是懵的,不觉得口渴,也不会饿,概念一天天模糊。
倏而一记响雷,将鬼祟的人震醒,王振伸手往边上一探,人没了,余温也没了,揉了揉眼睛起身,她坐在床尾静静看着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天空划过一道凌厉的闪电,惨白了整片天,也照亮了她残破的脸。
那日之后,手也被绑上了铁链,她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发呆和划墙壁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孙兰就是在这时候走进卓琪的世界里,在她濒临崩溃的边缘。
王振确实被吓着了,雷雨夜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随便派了个人给她送饭,就这样,一段奇妙的救赎与毁灭开始书写。
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传言,山上住了个怪人,头发又黑又长,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对眼睛,一身白衣走起路来会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小孩子都绕道走,孙兰也怕,她提着竹篮,走两步崴一脚,篮子里的搪瓷杯撞在一起,声音刺耳得令人发慌。
那间旧屋老早就在了,没有装门窗,远远望过去黑窟窿似的两个洞,四周围的杂草有半人高,几乎把屋子淹没。
进门前,孙兰故意弄出大动静,好像在壮胆,又或许是告诉里面的人她来了。
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她踩着杂草走进去,怯生生地道明来意。
“我来给你送饭的。”
这是孙兰对卓琪说的第一句话,声线短促,唯诺,隐约残存着一点生命力。
///
“昨天村长家办满月酒,特意讨了一碗鸡汤。”
“你吃得越来越少了。”
“前天给你带的梳子,会用吗。”
蹲在角落里的人抱着搪瓷碗,她的手部动作很缓,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慢镜头,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就那么含着,过很久才咀嚼一下,像不太会吃饭的小孩子。
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回应,孙兰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转头开始收拾屋子。
来这里送饭已经一个多月了,问什么都不回答,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这个被铁链锁住的女孩就是个哑巴。
简单整理了屋子,将那几只没动几口的碗筷原模原样装回竹篮里,孙兰在她面前蹲下,手指微张,轻轻穿过打结的黑发。
“明天给你带青饺,野菜馅的,阿婆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又一年清明,家家户户都开始祭祖扫墓,女孩的眼眸很迅速地闪了一下,很快又变回一片黯然。
理顺了长发,孙兰将目光又落到女孩的脸上。
脸上的疤淡了些,没刚见面时吓人了,或许是看习惯了,她其实长得很漂亮,和大山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眼睛,那里头藏着另一个世界,比傈山大千万倍。
轻叹一声,老话重提:“你到底是谁呢。”
这话问过好几遍了,孙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我走了。”
像先前的许多次一样,自说自话翻了篇。
“卓琪。”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被身后那道清丽的声线叫停。
孙兰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低着头,脸廓融进阴影里,声音穿过厚重的发丝多了几分不真实感。
“我叫卓琪。”
说完,卓琪抬头,干涸的,无神的眸子看着门口的方向,视线涣散找不到聚点。
先是嘴角颤抖,而后是整个身体开始不受控地发抖,她奋力蜷成一团,半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她们开始有对话,甚至可以沟通。
她们开始默契地做一些不被允许的事,试图在暗无天日的漩涡里找一条活路。
卓琪告诉孙兰,那些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情都是错误的,甚至出现在这座山里的她们都是不对的。卓琪告诉孙兰必须要认得字,如果没有条件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卓琪告诉孙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排球,欢呼声,宫崎骏,香草冰淇淋和妈妈拿手的板栗鸡。
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卓琪过得混混沌沌,唯独在清明那日醒了神。
她让孙兰带一条柳枝插在门前,自己呆坐在墙边,遥遥望着那只柳,一看便是一整天。
起初,孙兰不明白她什么用意,后来知道了。
她在祭奠自己。
日复一日,那么多年月都过去了,她已经不打算逃了,也没力气逃了,就当死了吧。
外面的人也一定以为她不在人世了。
理查德外卖 79
选择给顾希安寄出那封手写信有一大半归功于天意,亦是无心之举。
从村长办公室捡来生火的报纸正好印着一篇访谈,内容讲的是驻外记者,一排穿防弹服的记者团合影里只有一名女性,孙兰看一眼便记住了那个叫做顾希安的女记者。
虽然寄了信,也只是寄了而已,或许是傈山这片阴霾太可怖,或许是她们习惯了逆来顺受,总之,孙兰没想过一封信能扭转什么,甚至连这封信能不能送出傈山她都不敢奢望。
等顾希安真的出现在傈山,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她的突然造访像一记警钟,又或是一颗陨石,在这片坚不可摧的土地上生生砸出一丝裂缝。
王振第一时间将卓琪藏起来,这时的卓琪已经病了,病得很重,眼神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是痴呆木讷。还有孙兰,也不止她,山里面来历不明的女孩都被看管起来,村民们被严令不许生事,左邻右舍连个拌嘴都没有,只剩祥和。
一夜之间,整座傈山变干净了。
顾希安的每一步都有人盯梢,去过哪里,说了什么,甚至吃了几粒米都一清二楚。
从老太太家里的竹篓到早市摊位,顾希安循着直觉铤而走险,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问到了想问的话。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黑暗的序幕真正拉开了一个边角。
山灾预警早一个礼拜就开始了,镇上的广播站晨昏定省地播放着注意事项。
所有人都被安排撤离了,只有卓琪,那个被藏在山间某处的女疯子,没有人过问。
怕他们起疑,孙兰不敢问,只能偷偷找,然后是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
灾害爆发前的那一晚,她深夜回家,看见孙良华出现在房间里。
意外,也不意外。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在这个村子里但凡有些权利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进哪间屋子便进哪间屋子,总是如此。
孙兰看着孙良华,这个骗她喊二叔的人,压下心底的恐惧扯出一个笑。
孙良华也笑起来,嗜了血的冷笑,他将攥着手里的信纸摊开来,吧嗒一声,打火机的青蓝色火苗卷着纸张的边缘,瞬间化为灰烬。
那团火在孙兰眼里烧起来,烧出熊熊恐惧,直至熄灭。
那她写给顾希安的,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第二封信。
孙良华将人扔到山上想伪装成意外,许是老天有眼,下山途中遇到了灾害一并没了。
法医报告上推测孙兰的死亡时间在发生山体滑坡之前,警方根据这一线索深入,直到找到了卓琪,人证物证下终于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说是一网打尽,也不尽然。
顾希安看着手写的刑事拘留名单,以王振为首的一干人等,除去已故的孙良华,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名字。
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核了两遍仍是无果。
很忽然的,脑海里浮现出孙德文的笑面,不寒而栗,心底的颤抖扩散到五脏六腑。
///
窗户没有关紧,狂风在夹缝里拥挤,发出幼兽似的哀鸣,十二月的台风比想象中肆虐。
时针划过十一点,很晚了,顾希安合上电脑,顺手划开手机,没有未接,最新一则微信是下班前厉挺发来的,有应酬,晚饭不用等他。
近些日子都是如此。
年末他是该忙的,顾希安这么想着,已经在心里为他的晚归作出完美解释,只回了一个简单的无动于衷的“嗯”。
来到厨房,开火,从冷冻层拿出手工水饺,数了十只放在一旁备用,又从保鲜层拿出一颗上海青,只是在看到胡萝卜时犹豫了两秒。
厉挺不喜欢吃胡萝卜,之前皱着眉头抱怨胡萝卜有股怪味,顾希安笑他难伺候,换一个食材挑剔中招的几率还小一些,胡萝卜算配料,什么菜肴里都能搁,简直防不胜防。
记忆里的吵吵闹闹散了,顾希安叹了口气,将胡萝卜重新放回冰箱。
玄关传来滴滴的动静,公文包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后是皮鞋踢在木质鞋柜上的闷响。
是他回来了。
往沸腾的饺子汤里加了小半碗清水,旋至小火,顾希安擦了擦手快步往外走。
醉酒的人歪躺在换鞋长椅上,领带松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揭开,早晨出门时熨烫笔挺的西服此刻皱巴成一团丢在脚边。
厉挺抬眸,见到她,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朝她招招手,口吻带着些委屈:“老婆。”
先是把皮鞋归位,将公文包和西服捡起来,然后才顾得上他,顾希安一靠近,厉挺的胳膊熟门熟路挂在她的腰上,再也不松开。
顾希安哄了两句,埋在胸前的脑袋依旧不为所动。
“怎么了?”她捏捏他的耳朵。
他哼了声,当时回答了。
顾希安哭笑不得:“起来呀。”
他不作声,反倒拖着她的腰往下一拽,稳稳坐在自己的右腿上。
这下好了,灼热的呼吸落在锁骨上,然后是颈部,耳后,敏感的耳垂被他用鼻梁顶着蹭着,痒得很。
“厉挺,”顾希安缩着脖子想躲,被他追上来,就这么闹了好一会儿。
终于推开一点空隙,“你听到声音了吗。”
“什么?”他两颊热热的,像是打了好看的腮红,眯着眼有些犯糊涂。
“书房的窗户太重了,我关不紧,台风天听着怪吓人的。”
厉挺愣了片刻,似是在理解,好半晌过去:“哪儿。”
“书房。”
埋头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男人的眼眸多了几分清明。
“我去看看。”
顾希安从他腿上起身,“我做了宵夜,吃吗。”
厉挺闻到香味了,点了点头。
理查德外卖 80
水饺煮的很透,冰衣化干净了没有夹生,像是新鲜包好的口感,厉挺吃的很香,酒劲过去大半,到这会儿只剩下饿了。
怕夜里积食,顾希安只分了半碗给他,眨眼就见底了。
“还要吗。”
厉挺擦了擦嘴角,他懂克制,无论是对食物还得人,摇了摇头说了句:“不了。”
顾希安坐了会儿,见他起身,这才跟着起身收拾餐桌。
突然的,他开口,“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先睡。”
声音里淡淡的,像隔着一面雾墙那么远。
顾希安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时间:“又要熬夜吗。”
“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书房,顾希安看着他的背影和房门关上带起的风。
是她太敏感了吗。
从傈山回来后他开始无缝连接的忙碌起来,像是借着工作在逃避什么。
顾希安的困惑在整理脏衣篮时得到了回答,一件穿皱了的白衬衫足够说明路径与起因。
复杂的花香盖过了他的味道,冬日的海水被灌进红酒杯里,落入她人掌心。红裙,蜘蛛网一般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步伐缱绻,一颦一笑都很精妙,像一簇妖冶玫瑰摄人心神。
脑海里控制不住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顾希安有些心乱,也只乱了短暂几分钟,她将衬衣迭好准备明天送洗,顺道将心底的不适感一并消化。
凌晨时分,外头的天还未亮全,像是蒙了一层灰,厉挺从书房回到主卧。
她睡了,嘴角微微嘟起,带着点幼稚可爱,眉头有几缕浅浅的皱痕,厉挺想抚平它也真实伸出了手,在快要触碰到时被她一声呓语止住了。
///
酒吧这种地方,厉挺在十八岁之前就已经解除好奇,玩腻了玩。
然而此刻,再一次现身在纷扰的灯红酒绿里,总归有点事。
今天这个酒局是他起的头,卓彻找来昔日好友,清一色大老爷们坐在最当中的卡座里,只喝酒聊天,素得像和尚庙。
吵是真的吵啊,厉挺找了个清净地儿顾自喝酒。
多好笑,在酒吧里寻清净,他也觉得自己大概率是有病。
“你这一天天不着家,怎么,新婚的热乎劲过去了?”
卓彻凑到他耳边,好奇纳闷都有,还觉得新鲜。
数月前那场轰动一时的婚礼热度还没散,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嘴瘾还没过,转眼工夫,这就开始借酒浇愁了?
不应该啊,顾希安对厉挺意味着什么,卓彻比谁都清楚,再看他这样,也不像是放得下的。
厉挺连睨他一眼都懒,又满了半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撑在玻璃杯上,看了一会儿,仰头灌下去。
“和嫂子还没好呢,我跟你说,女人得哄。”
他倒来劲了,厉挺黑眸一抬,眼里的警告之色很明显,“边儿去。”
卓彻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开始出馊主意。
“花,就得送花,照着叁餐送,越是人多的场合越要送,她们就吃这一套,完了烛光晚餐加恐怖电影,这一环扣一环,保准招架不住……”
厉挺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放下酒杯,懒懒搭腔:“你就这么糊弄周可莹的。”
“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啊,”卓彻点了根烟,小嘴一努,强装出几分沧桑,“没点套路怎么保持新鲜感。”
“你挺会啊。”清澈的女声混着重金属背景音乐,加了些不真实的迷幻感。
卓彻深吸了一口烟,嘴角邪邪一笑,“那可不……”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记暴栗,他捂着脑袋骂了句艹,一转头,周可莹喷着火的脸明晃晃闪在眼前。
卓彻立时怂了,讨好地笑起来:“你,你怎么来了,我瞎说八道呢。”
是谁说喝酒不能开车,把她招来当免费司机,周可莹冷冷一笑:“回家收拾你。”
话落,甩了车钥匙扭头就走。
结局总是惊人的相似,卓彻灰着脸追出去,周边人照例起哄了几声,见怪不怪了。
终于静了。
只是这份短暂的消停并没有让人心生喜悦。
厉挺盯着手里的酒杯,眸色沉沉,脑海里连日来挥之不去的对白。
“那娘们还敢来,要我说上回就不该放她走。”
“有人保她,那个人我们惹不起。”
其中一个男人往地下唾了口,恶狠狠的语气:“不知道是她命大还是我们点儿背,上次差点解决掉,半路上又黄了。”
“我倒是小看她了,”另一个人接茬,“这回跟着她的男人也有来头,村长找人查了,咱们这次赈灾最先派下来的款子,立恒地产,就他老子的。”
两个人骂了几句娘,连着抽完了半包烟,被人叫去干活了。
傈山不比寻常,常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们比谁都有数。
这些闲言碎语能从他们嘴里吐出来,蓄意的机率大过巧合,厉挺心里门儿清。
知道归知道,要说无动于衷鬼都不信,这口浊气不能对着顾希安发,只能他自己消化。
他从没怀疑过顾希安,他太知道她的为人,倘若有一日真的移情别恋,也会在动情前征求他的建议,她对他的情谊,过分清晰,像一份开卷考,答案都写在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偏偏是这份坦荡,像一根鞭子挥在他心口,一下一下,血肉模糊。
理查德外卖 81
深更半夜,拖着千斤重的躯壳跌跌撞撞打开了那扇门。
卓彻那张嘴就没一个准字,什么不着家,他明明每天都回家。
玄关的声控亮了,橘色的光晕在黑暗里柔软绽放,厉挺抬头,镂空的多边形在白色单色吊顶上投射出张牙舞爪的造型,像一颗甜橙爆炸,果泥沾到上头,稀里糊涂。
当初买这盏灯的时候,导购员说玄关是回到家的第一缕光,应该选暖色调。
眯眼看了好一会儿,男人的身体晃了晃,脑子像是被绞拧在一起的湿被单,砰一声,动静不小,后背撞到鞋柜面板上,圆形的短把手嵌进肩胛,不觉得疼,只剩笨重的钝感。
跌坐在地上的人垂着脑袋,视线落在一米开外的某个点,看着那团光的边角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暖个屁,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空气里揉杂着他满是酒气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响,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天的时候她给他发了信息,有个报道要跟进,晚点回家。厉挺心里一堵,学着她无关痛痒的调调发了个“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十二月末,没有顾希安的房子里,地板凉得透骨,他认命从地上爬起来,钥匙胡乱丢进玄关的置物篮里,蹒跚走着,脚步一转,跌进了沙发里。
她惯常坐右手边,盘腿,怀里揣着一个抱枕看新闻,厉挺靠着那个抱枕,深深吸了口气,是她的味道,等着等着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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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客厅的纱帘没有拉全,日晒落在屋子的边边角角里,沙发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单手遮目,露出精干的下颌,嘴唇抿出向下的弧度,整一晚上,没什么好梦。
厉挺赖了会儿,不是困,他在等浑身的骨头找对位置,然后挺身坐起来,茶几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六点五十分。
屋子里一如既往冷清,玄关处踢踏的皮鞋,被打翻的置物篮,掉在沙发下的电话,还有一个乱糟糟的他。
原来不着家的人,是她。
想明白这句话的字面意思,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慌,厉挺醒过神来,回屋换了身衣服,拿起车钥匙正要往外冲,就在此时,密码锁传来滴滴的输入声。
开门的一瞬间,四目相对,他们都被对方的样子吓了一跳。
顾希安风尘仆仆赶回家,细软的长发散着,乱无章法,衣服围巾冒着寒气,只有一张脸红扑扑地有些喘。
厉挺更不用说了,胡子拉碴,鸡窝一样的黑发,醉酒后的黑眸带着红血丝,刚换好的衣领有半边没翻好,整个人都透着毛躁。
屋子里冷冰冰的,和室外相差无几,顾希安看到他赤脚踩在没什么温度的木地板上,浅浅皱眉。
“你要出门?”
厉挺的眉头比她皱得更紧:“你去哪了。”
“我去工作,我给你发了信息……”
“你说晚回来,没说彻夜不归。”
他心里憋着火,说出来的话比指责更严厉,像在质问。
顾希安抿了抿唇,她没见过他这幅样子,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应声道:“对不起。”
在错的时机道歉意味着默认,以及息事宁人。
此刻就是。
厉挺面无表情看着她,转身,不发一言。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沉闷而震慑的闭门声。
顾希安在玄关处木着站了有一分钟才有了动作。
皮鞋被重新排列,挂着半串钥匙的置物篮归置原位,开了地暖,屋子渐渐回暖,她解开围巾和大衣挂起来,随身的公事包摆在一旁,路过客厅时,将踢翻在地的抱枕捡起来。
地毯上倒扣着他的手机,顾希安点了一下屏幕,没有反应,连接上电源,过了好一会儿才显示充电中的图案。
回到房里,大床是她离开时候的平整,顾希安愣了愣,回忆起客厅的乱象,他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抑或是等了她一晚。
再多的瞌睡在这一刻也跑没了,疲倦过后最直接的情绪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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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两下,书房的门被敲响,里面依旧没动静。
顾希安按下把手推门进去,只见他背身站在窗前,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形高大挺括,也疏离。
走上前,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做了早餐,要不要吃一点。”
窗边的人没作声。
顾希安又上前了几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厉挺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眸光淡淡扫过,然后回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厉挺,”她喊他,声线比平时轻,多了一分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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