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聂九
伊斯还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浅蓝色的眼睛里含着安静而内敛的笑意。
“伊斯,”埃德轻声呼唤,“你去了哪儿”
少年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臂指向门口,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埃德立刻跳下床跟了过去——这是梦不是吗在梦里就该随心所欲。
他们穿过走廊,像是行走在水中,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定,他能感觉到每走一步推开的冰凉的空气在皮肤上流淌着。起初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他看见一个黑发的男孩迎面跑过,几乎撞到他身上。
“嘿!……那是我!”他惊奇地说。那是几年前刚刚搬进来的他,被兴奋和好奇驱使着,风一样跑过城堡的每一条走廊。
更多身影突然出现又消失。他看见一个金发的小男孩从后面跳上哥哥的背,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眼睛;他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初生的婴儿向彼此微笑;一对兄弟激烈地争执着;一个中年骑士独自走过,坚毅的面容上写满失落;他看见火焰凶猛地舔舐着窗帘,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被烈火包围,却只是平静地望向窗外;他看见身披铠甲的年轻王者,身后跟随着他忠诚的骑士;他看见一个金发垂地的少女踮着脚,如初生的小鹿般轻捷地跑过,微红的脸颊让他砰然心动……
“别跟着它们,”伊斯轻声警告,“你会迷路的。”
“那些是什么”埃德快走几步,跟上伊斯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的背影,“我们要去哪儿”
“那些只是记忆。”
“谁的记忆”
“城堡。”
“……城堡是活的”
“某种意义上。”
“哦哦……真棒!”埃德兴奋地跳了一下,“我听说远古时的矮人能与岩石交谈,所以,那是真的城堡也会说话吗我能听到吗”
伊斯沉默地前行,不再回答。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呢”
依然没有回答。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埃德的目光再次被身边不断掠过的“记忆”所吸引,等他回过神来,伊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伊斯!”埃德茫然四顾,惊讶地发现不断闪现的人影一瞬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
“伊斯这样可不够朋友……”他喃喃自语。转过头,身后只是一团旋转的迷雾,不见退路。
他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这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只是梦……”
当再次看见前面模糊的影子,他兴奋得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伊斯!”他大叫,但抱在怀中的只是一团雾气,在他的注视中袅袅四散。
他开始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却不知道该如何醒来。
迷雾再次凝聚成人类的形状,这次埃德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那并不是伊斯。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身形佝偻,脚步蹒跚,在弥漫着,翻滚着,逐渐浓重起来的雾气中孤独前行。
一切都消失在浓雾中。埃德惊慌失措地转了几圈,别无选择地跟上了那个他唯一能看见的身影。
第三十二章 诸神不言
现在,那颗被埃德从命运悲惨的先祖手中摸出的水晶球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桌子中央小小的深蓝色天鹅绒垫子上——埃德发誓他已经向那被惊扰的逝者的遗体道歉了无数次并且好好地把棺盖挪回了原位,也没能让瓦拉的脸色变得更好一点。
“你该对她发誓你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才对。”娜里亚悄悄地在他耳边嘀咕。尽管总是跟自己的父亲吵架,她却十分清楚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发誓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做这种事!”埃德从善如流地举起手。
瓦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也没办法阴沉下去。
“大多数人不会相信梦里发生的事。”凯勒布瑞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埃德,“大多数人即使发现那并不是梦也会守口如瓶。”他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但依然苍白像是随时有可能化成灰消失在空气里。
“你是说我该一声不吭地把它藏起来那我找到它还有什么意义它在那具棺材里一直藏得好好的。”埃德趴在桌子上盯着水晶球看。被擦拭干净之后,那颗不起眼的小球呈现出亘古冰川一样半透明的浅蓝色,“再说也没人在梦里告诉我要怎么做,所以我猜我可以自己做主。”埃德说,他又大又深的蓝眼睛闪闪发光,“而且,我猜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知道吗”半精灵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
“不管怎样,我大概知道一点。”埃德得意洋洋地说,“这东西跟那位想帮忙却没成功的水神有关。”
在他的梦里,那绝望的年轻人在他的祈祷终于得到回应时却拒绝了帮助——显然水神所能给他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半精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或者,这位尊敬的牧师,你可以带走它。”瓦拉一点也不想把那东西留在城堡,她一直对那些神秘的力量敬而远之。她不知道那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更别提一旦水神的牧师和圣骑士知道它的存在后会惹来的麻烦。
“我不能,我的神是善妒的。”半精灵轻笑着,“我建议让您的儿子随身带着它,夫人。在梦中得到指引并找到它的人是埃德,在我们知道更多之前,他们最好待在一块儿。”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那种迷人的声调能说服任何人:“我可以向您保证,它并不危险。”
瓦拉犹豫了一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埃德迅速把水晶球抓到了自己手里。它圆溜溜地,冰凉又妥帖地待在他的手心,仿佛那里原本就是最适合它的位置。
艾伦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保守你的秘密,埃德。”凯勒布瑞恩的声音轻如耳语,“让更多人知道它的存在并不明智。”
埃德不喜欢任何秘密——秘密总是会带来无数麻烦。但这一次,他却握紧了水晶球,用力点头,感觉如释重负。
它属于他。那让他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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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重新安置了密室中的石棺,用现成的石料在离城堡不远的家族墓地里修建了新的墓室,将石棺和石像全部埋葬在那里。
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不幸的男人的名字,他的墓碑上空无一物。再过许多年,不会有人记得这里埋葬了谁,甚至连他的传说,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梦中曾经历过的悲恸像石块一样沉沉地压在埃德的心底。有时候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回忆总在不经意间再次袭来。偶尔会有迷雾将他围困在梦里,醒来时他会取出收藏在链坠匣里的水晶球,紧紧地攥在手心。它冰冷如水的温度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只是梦而已,真正的梦。唯一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梦见过伊斯,他的朋友。他不知道是谁曾潜入他梦中,用那金发少年的模样骗取他的信任,但那个人的确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他的朋友回来。那个即使变了样子也依然试图保护他的朋友,被逼着消失在遥远又危险的极北荒原。
他已经为此而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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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厄扬在尼娥女神的雕像前单膝跪地,垂头祈祷。以前这总是能让他平静下来,但现在……他已经很久不知道平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抬起头注视女神宁静的面孔。传说水神是诸神之中最喜欢人类的,因为人类的本性如水一般变幻不定。在鲁特格尔,人们却总喜欢把水神塑造成一位慈祥而温和的女神,宛如母亲一般哺育着整个大陆,而无视水也会有冷酷和狂暴的一面。
就像维因兹河也曾怒
第三十三章 风与向日葵
位于悲泣森林和剑湖交界处,向北的十字路口旁,有一家开了超过一百年的小旅馆。它的第一任主人传说是一位有着兽人血统的的壮汉,却给旅馆取了一个温暖而美好,诗一样的名字——风与向日葵。
尽管外表看起来颇有兽人的风格——它就像是好几间歪歪扭扭的大房子强行拼凑在一起,随手一推就有可能倒个七零八落,但居住在附近的人和时常经过这里的旅行者都知道,这家旅馆有大陆中部最美味的黑胡椒土豆泥和最温暖舒适的房间。
秋季的夜晚,繁星缀满天空时,旅馆里照例人满为患。附近的农夫和渔民们喜欢拥挤在柜台附近大声交谈,而旅行者们则更喜欢坐在结实厚重、表面被磨得异常光滑的椅子上,享受旅途中可遇不可求的美味晚餐。
当吱吱嘎嘎,每推一次都让人疑心它会从门轴上掉下来的木门再次被人推开时,柜台旁的男人们大声地哄笑起来。
“伊莱!还以为明年夏天之前你都不会在天黑之后出门了呢!”有人哈哈大笑着说。
“呸!尽情地笑吧!要是你们看见了那天晚上我所看见的东西,这辈子你们都不会敢在晚上出门了!”新加入的客人愤愤不平地说,硕大的鼻子在瘦削的脸上分外醒目。
“算了吧,伊莱,外面那片森林被叫做‘悲泣森林’可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的人谁没在黑夜里见过些诡异可怕的玩意儿呢,胆小的人可是没办法在这里生活的。”
男人们再次哄笑起来,为了勇敢无畏的他们自己而举杯欢呼,大鼻子的男人摇了摇头,发出喃喃的诅咒,从拥挤而杂乱的桌椅间挤过,准备加入他的朋友们。
他并不胖,但很多地方依然只能侧身挤过,甚至要举起双手,当无意间蹭掉了某位客人的兜帽时,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下瞥了一眼,并没有打算道歉。
视野中突然出现的一片金黄色让他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的客人有一头对风尘仆仆的旅行者来说太过顺滑明亮的金发,精灵独有的尖耳在闪耀的金发间若隐若现。
“诸神在上!”他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这儿是有个精灵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某个法师施了时间停止的法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头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金发上。
金发的主人头也没回,镇定自若地拉起兜帽,继续他没吃完的晚餐。坐在他对面的红发女孩睁大了眼睛,对所有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甚至带着一点点挑衅的笑容。
但这里是“风与向日葵”,在它近百年的历史中接待过形形色色的旅行者,有些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有些是声名显赫的英雄,这里的人们即使还做不到处变不惊,也能在片刻的震惊后随即安之若素。
不过是一个精灵而已嘛。虽然定居南方森林的精灵极少在这里出现,但也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那又不是一条龙!
寂静很快被嗡嗡的窃窃私语打破,然后柜台边的喧闹声再次响起,大鼻子的男人再次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了歉,继续奋力挤向柜台。偶尔还会有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精灵,但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在这样小小的插曲之后,当冷风再一次从被推开的门那里灌进来,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时,很多人只回头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关注。
 
第三十四章 悲泣森林
第二天一早,诺威和泰丝在薄薄的晨雾中离开了旅馆。和他们一样早起上路的人很多,但当他们拐向通往悲泣森林的小路时,便再也没有人与他们同行。
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马蹄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陪伴着他们,偶尔有几声凄厉的鸟叫,响起和消失时都突兀得让人心里一颤。连风都似乎避开了这片森林,枯黄、金色和红色铺成的景色并不难看,但却凝固在视野里,仿佛并不是会生长,会变绿,会在阳光下伸展枝叶,开花结果的植物,而只是一幅巨大的画卷,一成不变地永远在他们面前延伸。
“我不喜欢这地方,简直比被人盗过几百次的墓穴还要无趣。”泰丝闷闷地说。
“悲泣森林从来都不是让人喜欢的。所以我才让你留在斯顿布奇,或者去维萨城找埃德。”诺威说。
“哦,算了吧,你没我可不行。”泰丝嗤之以鼻,或许只有她能听得出精灵平稳镇定的语调里那一丝紧绷。
“这里到底为什么叫做‘悲泣森林’”她改变了话题。
“在人类的传说里,这里曾经有一个人类的村庄,人们以打猎为生。其中有一对夫妻,生了三个孩子,过得并不富裕,但很幸福。后来一场瘟疫夺走了他们的全部,他们的孩子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下了年轻的妻子,她悲痛欲绝,以致开始疯狂地诅咒神明,即使在她死后,她的灵魂不该堕入地狱,却也不愿寻求任何一个神祗的庇护。她永远游荡在这片森林里,在每一个夜晚哭泣不停,村子里活下来的人再也无法忍受,就抛弃了整个村庄,搬到了剑湖的边上,并且告诫每一个后人,如果在夜晚进入悲泣森林,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就会变成一棵树,永远忍受那令人发狂的悲泣。”
“……你还真不会讲故事。”泰丝说,然后又忍不住问:“那是真的吗半夜里真的会有女人哭个不停”
“大多数曾在夜晚进入过这里并且活着出来的人会告诉你,那只是风声。但有人遇到过诡异的事,也有人再也没有出现。”诺威叹了口气,“泰丝,你知道这些‘传说中的森林’是怎么回事,它们通常总是有些危险,但大多数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危险。”
“就是随便一问嘛。”泰丝无辜地睁大眼睛。
“说真的,我甚至都不能完全确定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诺威看着四周,单调的景色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指向他们的目标。这已经不是他们搜寻过的第一个森林,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我们就转遍整个森林,让你彻底死心。”泰丝说,“尽管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你去找那个被抛弃了几千年、连你们自己的族人都不肯承认的破地方。你知道吗我真的怀疑那枚硬币上有什么见鬼的诅咒,只要得到它的人,就会像中了某种魅惑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闭着眼睛往陷阱里跳。”
“埃德可没想跟我们一起来。”
“那是因为你压根儿就没告诉他!或者诅咒只对精灵有效,而我,就是那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定,会在你犯傻的时候一脚踢醒你的人。”泰丝信心满满地说。
诺威脸上的笑容放大了:“怎样都好,到时可别让莫奇咬我,它的牙齿都快能穿透金属了。”
“哦,那可说不定,也许只有小莫充满爱意的小咬才能让你摆脱诅咒呢。”泰丝亲昵地拍了拍马鞍旁挂着的一个小竹篓,那是小猫鼬睡觉的地方。
竹篓里一阵响动,莫奇窜了出来,迅速地爬上泰丝的肩头,人一样用两只后爪直立着,发出尖锐的叫声。
那是警告的声音。
泰丝楞了一下。发现身下的马也开始紧张地喷着鼻息,扬起脖子,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脚步。莫奇一转眼已经缩进了她的怀里,蜷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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