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但他也听出了矮人的焦躁与不安。莫克的确是直率的，却也沉稳如岩石，放在平常，这样对并不熟悉的人而言可以当成揶揄，也有可能会被理解成嘲讽的话，他并不会说出口。

    佩恩却听出了另一种含义。

    “您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他问。

    “……只是一个不太好的猜测。”莫克回答，转向了另一个精灵，“可以带我们去你们……去那头花豹发现他的地方看看吗”

    .

    他们其实并不需要谁来带路。花豹拖着矮人的尸体过来时留下了一路的血迹，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之中清晰可见。那对死者或许算是亵渎，莫克对那头豹子却只有感激。至少，这让他们尽快发现了他，否则，在南方这即使入秋也依然温暖湿润的森林里，一具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腐烂殆尽，或被食肉的动物分食得一干二净。

    “我听说这些花豹是你们从小就开始训练的。”他在路上询问陪同他们的精灵哈迪，“它们常把……猎物，拖来跟你们分享吗”

    “没有什么‘训练’。”哈迪下意识地反驳，“我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你到底想问什么”

    莫克顿了一下，意识到对着这些过于警惕的精灵，最好还是把话说得更简单直接。

    “无意冒犯。”他说，“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头花豹把尸体拖到你们的营地，是把他当成了猎物，还是发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精灵微微皱眉，隐约察觉到了矮人真正的疑问。

    “不会。”他说，“精灵，矮人，人类，都不会是它的食物，即使被攻击，它也只会反击，而不会吃掉任何穿着衣服，会直立行走的‘敌人’的尸体。”

    莫克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们并没有仔细检查过那个矮人的尸体吧”他说。

    “当然。”哈迪回答，“我们并不想……”

    他们并不想有任何会导致误会与冲突的举动。

    “那个矮人手心，有从花豹身上沾到的毛。”莫克说，“沾着血，被压在他的手和他紧紧抓住的盒子之间。”

    一直竖着耳朵的埃德惊讶地回头。

    “所以，”他说，“他被花豹拖走的时候……可能还活着”

    “……这不可能！”哈迪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请冷静一点，”莫克苦笑，“我并不是怀疑那头花豹杀了他……现在已经可以更加确定不是，但他被发现时的确很有可能还活着。我曾经养过一条狼……养得久了，它或许更像一条狗，如果它发现有什么人受了伤动弹不得，它只会跑回来带我过去，而不是把对方拖到我身边，尤其是像矮人这样并不容易被拖动的。当然，它很聪明，但这些花豹……”

    “……它们也很聪明。”精灵低声说，“何况那头白豹也在附近……”

    “……小白在这里吗！”

    埃德的惊讶变成了惊喜。

    “这两个月它一直在森林里出没，”回答他的是佩恩，“只是很少靠近精灵聚居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它在做什么，也不敢追踪它。那白色的豹子，即使与斯科特毫无关系，也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听（上）
    伊期起初并没有在意，那光球小得就像人类的婴儿用口水吐出的泡泡，晃晃悠悠地飘到他鼻尖——然后，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危险。

    他仓促地向后仰，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那小小的光球就在离他的脸不过一指的地方爆开，爆出一点轻微的破裂声。在他一身冷汗地惊讶于那微小又可怕的力量的时候，埃德已经从他不自觉地松开的双手中抱走了娜娜。

    “好啦，好啦。”那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很有些敷衍地安慰他，“它昨天才从壳儿里出来呢！难道你小时候就不会乱吃东西吗不会乱吐口水吗”

    他甚至摸了摸小龙圆乎乎的肚子，不怎么确定地说:“龙不是连盔甲都能消化嘛！它最多也就……拉拉肚子”

    伊斯沉着脸又把娜娜抢了回来。他不知道它是不是还会吐泡泡……除了他之外大概没人发现，毕竟光球爆开的半空里只有空气——但在那一瞬间，那小小的空间里，连空气都被彻底吞噬，只剩了一片虚无。

    那是能毁灭一切的力量……如果他没能躲开，那力量足以在他脸上开出一个洞。

    而娜娜还这么小。

    它在他有些僵硬的双臂间哼哼唧唧，有些生气，又有点委屈的样子。它并不知道它做了什么……它在拿爪子挠了他好几下之后像是原谅了他，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起来，依旧好奇地抬头看着那些细细的丝线和仿佛还在颤抖的黑影，但好歹没有再飞出去啃上一口。

    它已经从伊斯的反应里知道那是不能做的——作为一个刚刚诞生的小东西，它其实极其聪明而敏锐。在希安湖边那个小神殿的时候，它曾经满地蹒跚地跑来跑去，被它靠近的圣职者们总是不由自主地退开，刚开始它大概把那当成了某种游戏，十分兴奋地扑过来扑过去，但很快，它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它疑惑地停了下来，但在伊斯把它抱起来之前……在它小小的灵魂感受到那些人类的疏离、厌恶或恐惧之前，菲利一手把它抓了起来，抛向半空，用爽朗的大笑声打破了那一刻渐渐凝滞的空气。

    伊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一如几年前、被它嘲笑和否认过的埃德的天真。他当了十几年纯然无害的人类，一旦被发现是条龙，能接受它的也不过那寥寥几个人……他凭什么觉得他们就能接受娜娜，尤其是在它拥有如此可怕的毁灭之力的时候

    他忘了人类、精灵和矮人对龙的恐惧与仇恨并不全然是因为它们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它们实在太过强大……因为它们是强大到最好不复存在的威胁。

    “……你怎么啦”

    埃德凑过来，小声问他。

    他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劲，可他猜不出为什么。

    “斯科特对着只会在他怀里撒尿的你的时候，大概也跟你现在一样头痛吧”

    他只能这样试探着，笨拙地安抚他。

    “……你才只会在他怀里撒尿！”伊斯的脸又黑了。

    在两个年轻人烦恼着或大或小的问题的时候，佩恩若有所思地盯着娜娜看了好一会儿，又缓缓移开视线。

    伊斯对影魅的厌恶完全能够理解，没有哪种拥有心跳和呼吸的种族会喜欢那生于暗影、以生命为食的怪物，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并不是什么“脏东西”……那是比血肉要纯粹得多的力量。

    他从未听说过任何生物能像娜娜这样直接吞食的力量。

    低低的呼哨声尾音上扬，将所有精灵的视线引向天空。在矮人坠落之地的正上方，白色的丝线仿佛结成了一个形状有点奇怪的茧——那原本不会被任何生物的双眼所捕捉的东西，在所有丝线的末端渐渐成形，若隐若现。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听（下）
    你、你听见了吗！”他猛拍冰龙的头，“娜娜在说话！”

    “它不是一直都在说话吗。”冰龙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淡定，甚至还有点嘲笑他的少见多怪，“龙天生就能说各种语言。”

    埃德噎了一下。如果不是刚才娜娜开口的那一瞬这条龙连翅膀都僵住，往下猛地沉了一沉，他大概还真会相信它就是有这么淡定。

    这分明就不正常！他就不信一条刚生出来不到两条的小龙也“能说各种语言”！

    但娜娜还正气鼓鼓地瞪着他，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听它的话。

    “……你想让我听什么呀”他柔声细气地问，温柔得冰龙的鳞片都几乎炸了起来。

    “听！听！”小龙不耐烦地拿小爪子往那道裂缝的方向挥，“声音！”

    它说起通用语来像是咬着舌头，软软的，说不出的可爱。埃德心神荡漾了一下，控制住把它从头撸到尾的冲动，赶紧集中精神。

    可除了风声和鸟鸣，他什么也没听见。

    这道被缝上的裂缝从地面上看并不宽，靠近看却已经足够一个人毫无困难地钻进去。埃德小心翼翼地探身伸出了手，既无法像娜娜那样触及那些丝线，也没有触及另一个世界——仿佛他眼前看见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个世界的风与阳光落在他的手上。

    “我什么也没听见。”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冰龙已经给了他答案。

    埃德把开始按捺不住要往裂缝那边飞的小龙拖回来，一边安抚着它一边皱起了眉。无论裂缝的另一边是虚无之海还是影魅所在的幽魂界，其中都不会有任何声音，除非……

    除非失踪的矮人和精灵是真的被拖了过去。

    “……他们可能还活着！”埃德眼睛一亮，急切地问娜娜，“他们还活着吗！”

    落入虚无之海的人不可能还活着，但如果另一边是幽魂界，他一个人也曾经从其中脱身过……虽然现在他也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脱身的。

    多半还是永恒之杖把他拖出来的。

    但至少，他在里面坚持了不短的时间。格里瓦尔的战士都足够优秀，而黑岩派出的使者更不可能是无能之辈……他们的确很有可能还活着。

    娜娜没理他，大概是对这些愚蠢的成年人……和并未成年的龙失去了耐心。它踢着他的手想要挣脱，爪子已经抓住了一条丝线，开始用力扯来扯去。

    埃德手忙脚乱，他舍不得用力，而且也不确定是不是该阻止它。

    “……伊斯！”他开口求助，“我抓不住它啦！”

    小龙百忙之中得意洋洋地回头重复:“抓不住！抓不住！”

    “……没用的家伙。”冰龙十分鄙视。

    “家伙！家伙！”娜娜幸灾乐祸地再次重复——可惜弄错了重点。

    被嘲笑的“家伙”嗤地笑出声来，笑得趴了下去。而冰龙细长灵活的尾巴已经卷了过来，提起了娜娜。

    小龙不高兴地大叫着，收紧的爪子死抓着那条丝线不放，那片浅白色的网被拉得整个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要从其中脱身而出。

    笑够了的埃德抬起头，视线中仿佛有黑影一闪而过。

    “……等等！”他猛地直起身来，瞪着裂缝后隐约可见的黑暗。

    影魅在幽魂界里其实并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所以……

    “伊斯！”他叫起来，“往后拉！往后拉！娜娜别松手！”

    冰龙拍打着双翼。它并不能往后飞，便把长长的尾巴往后甩，所遇到的阻力却越来越大，拉得连它都差点在半空里失去平衡。

    “……不行！”它停了下来，“娜娜松手！”

    无论裂缝的另一边有什么，在它看来都不值得弄伤娜娜还细得可怜的小爪子。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生机（上）
    维拉尼醒来之后许久都很难相信，他濒死前唱出的歌，居然能救了他的命。

    他都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唱起歌来。那时身边的同伴早已无声无息，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包裹着他们的网泛着微微的白光，那是保护，也是束缚……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隔着那条被丝网封住的裂缝，他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阳光醒来的绿林，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只有灰白色的影子在微光之外拥挤成一片，缓慢地蠕动着，像沼泽间迷雾的雾气。他在恐惧与绝望之中支撑得太久，到最后脑子里反而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抬头看着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光的，死气沉沉的黑幕。

    歌声响起时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可那是他自己唱出的歌，并不悲伤，反而带着喜悦与满足，温柔如星光洒落。

    那是首赞美星光的歌，在精灵唱出的歌里再寻常又简单不过的一首，简单到许多精灵根本不屑去唱……那是他幼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歌。

    现在，他很愿意再一次唱出来，唱给他枕边小小的、仿佛秘银铸就般美丽……虽然有点胖，却也胖得挺可爱的龙听，看着它打着惬意的呵欠，懒懒地闭上眼睛。

    “……谢谢。”他轻声说。

    小龙已经睡了过去，只有门外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剔透如水晶，却藏着难明的情绪。

    精灵以为他会进来抱走他的龙，可他没有，他任由它躺在他的床上，依旧只是守护在门外。

    片刻的疑惑之后，精灵也再次陷入了沉睡。风掠过树梢，和着枕边小小的、平稳的呼吸声，将他以为会缠绕他许久的噩梦，轻易吹散。

    .

    据此不远，更高处的书房里，已经劳累了一整夜的精灵、矮人和人类，却还没有能安然入睡的幸运。

    “跟我之前的经历有点像。”埃德一手撑着头，一手在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我从斯顿布奇下水道里消失的时候，也是这样……”

    分明能看见迎面而来的黑暗，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危险，却一瞬间全无反抗之力，连意识都彻底失去，恢复清醒时，就已经身在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他落入了一点时光的碎片……一个他自己所控制的空间，这些从森林里失踪的矮人和精灵，却落入了幽魂界。

    ——为什么是幽魂界

    他的手停了下来，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怀疑。他还记得嶙山之上那个把自己变成了影魔的老法师……所以，有人掌握了通往那个世界的方法

    有人……掌握了把人变成影魅的方法，或正试图做到这一点

    他记得曾有人告诉他，幽影界也曾经像这个世界一样充满生机，但当它被虚无之海所吞噬，便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想起那个他不知待了多久的、灰白色的世界，那个或许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碎片，与他在异界之环里穿梭时经历过的幽魂界相比，也不过是还留着些足够清晰的、过去的影子，不过是那些徘徊于街头的灰影，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意识。

    如果虚无之海的浪花继续冲刷下去，那一点碎片，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小小的……幽魂界。

    在他看来，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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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生机（下）
    当另一个世界的光投进永恒的黑暗之地，苍白的丝线也仿佛被镀上了温暖的黄铜色，又一点点黯淡下去。那些灰白色的影子在短暂的退缩后突然疯狂起来——夕阳沉没，黑夜降临，另一个世界里蓬勃的生机在呼唤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