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有个小竹马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钱五郎先是一惊,随后就仓惶的站起身,一头冲了出去。
四伯赶上去一步,掀帘看去。钱五郎已经一溜烟跑出大门,跑远了。原来竟是他听到满门抄斩这四个字,自己先跑了。
大伯看向小七:“你说的是真的”
小七道:“你们不知道。那当官的事情最是说不准的。前一时还风光无限,后一刻杀头掉脑袋的都不稀奇。陆先生这时又失势,咱们又都是平民百姓,那官字两张口,自然是任凭他们编排。小九这个罪名,葛大爷都不好管,大约是很严重了。”
大伯道:“可不是说,那做经略使的是山长么山长那人一向亲和随意,不能将事情做那么绝吧”
小七正要说什么,钱如意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善在金山县二十多年,伪装的实在太好,钱如意知道,要是她强行让人相信,卫善就是个伪君子,肯定是没有人会相信的,因此只能找的别的借口,让大伯明白,这次这件事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伯听了,果然不疑有他。继而忧愁道:“那可怎么办”
钱如意道:“只能先不去赎小九了。大家先回家去,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在这里,离经略司最近,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会最先知道。到时候咱们再想对策。”
大伯摆手:“不行。等事情真到了眼前,就来不及了。”
自分家之后,大伯就成了一大家子的主事人。因此连四伯都望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大伯想了想道:“这样,咱们不能都在这里。万一小九的罪名真的连累咱们,咱们老钱家不能因为这个就断了血脉根源。咱们得想法子让孩子们多出去几个。”
四伯道:“让谁躲出去呢”
无论子侄,都是至亲骨肉,取舍之间都是疼痛。大伯的眉头紧促了起来:“莫若这样,咱们一家出一个孩子,让小七领着往京城去。年轻一辈里头的孩子,也就小七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了。别的地方咱也不熟。”
四伯也没有别的法子,点头道:“只好这样。”
大伯又嘱咐道:“你回到家里,不要和娃们说那么详细,就说是有个机会,正好让他们跟着小七出去见世面。免得说的多了,大家恐慌。万一小九的事没有连累到家里,那是最好的。”
四伯点头:“大哥考虑的周全。”
四伯母毕竟是个女人家,闻言就有些撑不住,眼圈就红了:“那别的孩子,也是咱们得孩子啊。就不能,都躲出去吗”
四伯眼睛一瞪,就要呵斥她。
大伯摆手制止了四伯,向四伯母道:“我这样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孩子们都走了,恐怕惹人猜疑,到时候咱们一个都走不脱了。这件事也不见得就成了真的,只是咱们为了完全,才做的两手准备。”
四伯母心里依旧难受的厉害。
四伯见了,说道:“你这几天就在如意这里住着,免得回到家中一时忍不住,再露出马脚来。”
四伯母点头,终是忍不住垂下泪来:“你让家中哪个孩子走的时候,千万来看我一眼。我怕再没有机会见着他了。”
四伯点头。转头又去和大伯商量,要哪个孩子和小七一起离开。
大伯沉吟了半响:“自古长子不离怀,就算是也得留长子守家守业。让各家的老幺去吧。一则年纪轻,没什么牵挂,二则腿脚利索,跑跳起来也快当些。”
小七道:“我也是长子呢。”
大伯道:“你不一样。你爹这一支就剩你一个传后人了。再者,你那几个兄弟还要你看顾。你带着他们走,只管放心家小。有你大伯在一天,就会帮你把妻儿照顾好了。”
小七道:“非要这样么”
大伯语重心长道:“娃呀,咱老钱家的血脉,就在你一肩担承了。如果没事,过段时间,你们兄弟依旧还回来。你们正年轻着,就算多奔波了些,又怕什么呢”
小七含泪点头:“好。”说完顿了顿,又趴在地上向着大伯磕了几个头:“大伯,那家里就拜托你们了。”
大伯伸手将他扶起:“莫说这个。”
四伯道:“那他们弟兄什么时候走”
大伯道:“越快越好。”说完吩咐四伯母:“老四家的,去把饭菜端上来,我们爷们儿几个陪咱爹咱娘吃个饭。”
四伯母点头出去。
大伯拉着四伯和小七,压低声音道:“吃完饭,你俩就走,回村叫上那兄弟几个,不要停留。牵上家里的牲口,要是路上有人追赶,不计你们兄弟哪个,骑上牲口就跑。只要有一个活着,咱老钱家的根就没断。”
小七顿时又要哭起来。
大伯攥着他的手腕,呵斥道:“不能哭。男人流血不流泪。以后,咱们老钱家的兴旺都在你身上了。”
小七只能强忍着泪水:“大伯,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大伯叹息一声:“谁让咱是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呢就算咱们有天大的冤屈,可要是真的脑袋掉了,就补不回来了。这事咱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
正说着,四伯母端了饭菜进来。
大伯招呼钱如意:“如意啊,你也过来吃饭吧。”
钱如意闷闷道:“是我的错,害大家这样。”
大伯摇头:“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怎么说起糊涂话来了。小九的死怎么能怪你呢他能生心害你,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就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犯了大事,连逃命的机会都不给咱们留啊。这是天要收他,谁都不怪。”
话虽如此,钱如意心里依旧很是难受。过去二十多年,她虽然吃过苦,受过累,也曾见识过人性的阴暗,可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面那阴暗,无处躲藏。
偏偏这其中的黑暗和苦涩,除了陆子峰又是无人能懂,不可诉说的。
一家人默默的吃了一顿饭。吃完饭之后,四伯就和小七一起走了。除了几件衣裳和不多的盘缠,小七甚至都没有过多的嘱咐七嫂什么。这一走,真的是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谁说村汉无情,小七的多情都藏在他的寡言无情之中了。只盼望眼前之事虚惊一场,他们夫妻再见之时,不过是人生之中的一次小别离。无惊无险,平平淡淡。
四伯母在钱如意这里等着四伯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看见独自回来的四伯才幡然醒悟,四伯食言了。她这一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最小的孩子。
四伯母再也忍不住,一个人在灶下嚎啕大哭。
钱如意反而平静了下来。
陆子峰下了差事回来,就看见她独自坐在门后,冲着门口的方向发呆。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在想什么”
钱如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陆子峰叹息了一声:“眼看着中秋了,合家团聚的时候,咱们家却因为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钱如意道:“三起三落才是一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陆子峰诧异道:“这话不像你说的。”
钱如意平静道:“人都是会变得。”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小九总不能一直在经略司门口摆着。”
钱如意沉着道:“死都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皮囊,摆在那里和埋进土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而是我们。你师父虽说恶毒了些,可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装了那么多年的圣贤。大概齐还是受了那圣贤书的束缚,所以不够狠辣。咱们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要是被他反应过来,咱们这一大家子,恐怕都不够他祭刀的。”
陆子峰默然道:“师父,也是身不由己的吧。毕竟,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陆子峰垂头。
钱如意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你这话,如言都不信。”
陆子峰将眉头一扬:“好好的,又扯如言做什么”
钱如意嗤笑一声:“少做那虚情假意的恶心嘴脸,和你师父一个德性,平白的恶心人。卫善肯放你回来,固然有你们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在,可要是没有如言的金鎏钗,你这会儿早就在经略司的衙门外,和小九做伴儿了。”
“你是说是如言替我求的情”
钱如意如实道:“是,也不是。咱们离京的时候,如言执意要将她在闺中的金鎏钗送给我。我当时心里存了疑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陆子峰整个人消沉下去:“如今这般情景,我又能奈何你若是害怕,就走了去吧。”
钱如意将眼睛一瞪:“放屁。”
186、老贤王
陆子峰是个读书人,就算生气骂人都不带脏字那种。乍然听钱如意爆粗口,很是惊诧的看向她。
钱如意将眼睛一翻:“看什么看我就是骂你的。你说的那叫人话吗什么叫我要是害怕,就走了去我已经嫁给你四个年头,孩子都三岁了。你让我走哪里去”
陆子峰连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怕连累你吗”
“实话告诉你,你想要不连累也已经迟了。现如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你倒是念着你和那伪君子的师徒情分,怎么不想一想你的孩子、老婆难道你师父养育了你一场,你不能背弃他的恩情,你自己养下的儿子,就无所谓了么”
陆子峰再次无言低头。
不是他迂腐仁善,以致愚孝。而是他自幼失去怙恃,在卫善膝下长大。那份情谊当真不是说抛舍,就能抛舍的一干二净的。
钱如意见他还是放不下,冷笑道:“还当你是个有大义,也不过如此。那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纵然你肯舍身取义,置妻儿于不顾。难道家国大事也都不顾了么那你好端端在京里做事不好么又巴巴的跑到这金山县来干什么”
钱如意一番话,令陆子峰浑身一震。他在屋内走了两圈,转身出去了。
钱如意望着他的背影,无端的觉出几分凄凉萧瑟来。她也有些呆不住,于是跟着陆子峰走出了房门。在院子转了两圈,举头望天。忽然间发现自己虽然是土生土长的金山县人,却是出了村里的几个乡亲以外,旁的一个都不认识,以至于她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竟然无从下手。
她转头唤了一声:“胡大”
胡大郎在屋内隔着窗子截口道:“我叫胡不取。”
钱如意从善如流:“胡不取,不知那京中如今是什么光景”
胡大郎从屋里出来:“要说别的我是不知道的,那茶楼酒肆,并那烟花柳巷中的新鲜事,我猜也能猜到大半。这会儿多半是在为你那半卷杨家将,抓心挠肺,个个寝食难安呢。”
钱如意意外道:“果真如此么”
“不离十。”
钱如意眼睛一亮:“那就再辛苦你一趟。”
胡大郎摇头:“这个你就不懂了。做生意就像讲故事一样,不能一下子就把底儿全漏了,那样手里的货就不值钱了,就要吊着人的胃口。让人自己来求索,这才叫买卖。”
钱如意点头:“你说的对。只是我眼下缺钱的厉害。你可还有别的来钱快的法子”
胡大郎一本正经道:“你那张嘴巴,就是个聚宝盆,如何还来问我只是你家相公把的严实,这个我是没有办法的。”
钱如意看向陆子峰。
陆子峰道:“你要许多钱做什么”
钱如意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要钱自然有用处。”
陆子峰这时,说是山穷水尽也不为过。于是点头道:“罢了,罢了。我如今都沦落到扫大街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胡大郎闻言,一拍手掌道:“这就对了。再说,那讲典故就好比写书立传,所差异的不过是一个是正史,一个是歪传罢了。原本就是雅俗共赏的事情。是你酸文看多了,长了一个迂腐的榆木脑袋而已。”
陆子峰道:“你怎么这样高兴”
胡大郎也不隐瞒:“我早就垂涎那秦淮八艳了。”
陆子峰顿时郁闷起来,指着他道:“那你是没有耳福来听的。回头我整理出来,你自己去读罢了。”
胡大郎笑道:“没看出来,陆先生还是个吃醋的行家。”
陆子峰顿时被他笑成了一个大红脸,扯了钱如意:“回屋子里去,莫要再搭理这个人。”
两人回到屋内,相视而坐,各自心中都不免有几分凄凉。钱如意家里被迫的,分出男丁来远走他乡,只为了留嗣。陆子峰不得不面对,自幼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师父的倾轧。
如果可以,这样的局面谁愿意面对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剩下的,只有硬着头皮抗的下也得抗,抗不下也得抗。面对滥权的渺小,令人惶然又束手无策。
陆子峰道:“如意,你要钱想要干什么”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信不信”
陆子峰点头:“信。”
钱如意长舒一口气:“还好有你。”
“这话应该我来说,还好有你。”他顿了顿:“那秦淮八艳到底怎么样一个典故”
钱如意看他一脸便秘的神色,忍不住笑道:“能是什么样的典故呢不过是万人万相而已。亏得你年纪轻轻,这般的迂腐。”
陆子峰反驳:“年轻人怎么了在乎自己的老婆,难道还要分年轻,年长么”
钱如意道:“咱们不要东拉西扯了。还是快些将那典故,换成银子。有了钱,咱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也便当些,才不至于这样畏首畏尾。”
陆子峰执笔:“你说,我记着就是。”
钱如意笑道:“那你可就听好了。秦淮八艳头一位,柳如是”钱如意讲故事根本就不用想,就好像她脑袋里原本就存着那样多的典故一般,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作为按钮,那些典故就能源源不断的倾泻而出。
钱如意讲了半天,忽然看见陆子峰拄着笔在那里出神。钱如意咳嗽了一声:“你干什么呢”
陆子峰低吟道:“野侨丹阁总通烟,春气虚无花影前。北浦问谁芳草后,西泠应有恨情边”
这是柳如是的是,钱如意刚刚说过的。原来陆子峰是在想这个。钱如意顿时就竖起了两条短眉毛,愠怒道:“陆子峰,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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