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有个小竹马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珠儿看见钱如意,就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看见了亲人,扑到她面前就哭了起来:“姊姊,你救救咱爹吧。咱爹的腿被人打断了,家里实在没有钱买药了。咱爹说他亏欠你太多,不让我们来找你。可是……”她哭着:“我们不能没有爹啊。”
钱如意惊道:“咱爹的腿怎么被人打断了?”
珠儿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道:“醉月楼吃了咱们家好久的菜,都不给钱。咱爹去要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得,竟然还要倒找他们钱。咱爹就和他们争吵起来。他们人多,咱爹又是上了年纪的……呜呜……”
钱如意这些年,年纪大了性子平和了不少,要是换成她年青的时候,说不得听见这话,就立刻写个状子,一边让珠儿去衙门里告状,一边就抄家伙找醉月楼的打架去了。她就是这样,苦不能吃,亏更不能吃。
如今还算能压住性子的。见珠儿哭得凄惨,心里也是难受。正要找手巾来给珠儿擦眼泪,一时间又找不着。抬起袖子来就要忙她擦脸。却见斜刺里伸过来一支玉白的小手,将一方帕子递给了珠儿:“姐姐,你先别哭。我娘说,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珠儿原先进了偌大的北定候府,只顾着焦急和忐忑,后来看见钱如意,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来,只顾着哭。因此并没有留意周围都有什么人。此刻见一个个头矮矮,十分漂亮的男孩儿看着自己,还给自己递了帕子,顿时就羞愧起来。接过帕子,止住了哭声,低低道:“谢谢。”
钱如意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也挺着急的,向珠儿道:“你且喝口水,吃点儿点心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拿钱来。”
珠儿点头。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看见钱如意住的这样好的屋子,根本就不敢乱动。只是拘谨的站着。
周唯心见了,立刻向春桃那两小只使眼色。春桃虽然有些憨厚,可她生这俩娃,粘上毛比猴子都精。见状顿时了然,纷纷跑过来扯珠儿的手:“姐姐坐,姐姐最好了。”
一旁的周唯心闻言,只翻白眼。感情这两小只哄人的时候,只会这两句。也难怪,这俩就算再精灵,可也只有三四岁啊。三四岁的娃,能看懂人的眼色就已经是人精了。
钱如意拿了十两银子封了一封,又取了一串铜钱来,找了两件衣服包裹起来,连那一封十两的银子也裹进衣服里,用个包袱皮包了。提着给珠儿背在肩膀上。又将桌子上的点心尽数包了,给她揣着。嘱咐她回去的时候顺着大路走,赶快回家去请大夫买药,给钱五郎治伤。
珠儿谢了她,背着包袱走了。钱如意到底不放心,又吩咐两个侍女跟着去送她。要知道,十两银子在普通百姓人家,那可是一笔巨款,就那样让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自己拿着走路回去,换成谁都不能放心。
等珠儿走了,周唯心才道:“老师,难道您这样就放过那个什么醉月楼了么?”
钱如意看向他:“你不懂。”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醉月楼,可是她现在的身份,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替父亲讨回公道呢?她和胡大郎虽然无夫妻之事,可她毕竟是宫中的才人来着。如今的她早已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已经没有人能再像当年她的家人那样,无条件的保护她,替她出头了。
而她身上背负的也早已不只是自己。
“公子,七夫人请您回去呢。”一个乌斯侍女匆匆的走来,先是望着钱如意弯腰行礼,而后又向一旁的周唯心行礼。
周唯心自幼便老成,只有在钱如意这里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孩童天真烂漫的一面。如今看见玛莎的贴身侍女,顿时便板起小脸儿来,恢复成一副老神在在的严肃模样,问道:“母亲这个时候何事唤我?”
那侍女道:“西南地大捷,不日就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各府的人都要去城门前迎接凯旋的王师,之后还有许多场宴席要参加。夫人准备给您多准备几身衣服,因此今日唤了裁缝来,为您裁衣。”
“哦。”周唯心应了一声:“你去回禀母亲,我稍后就到。”
但其实,钱如意看得明白,这孩子根本就不喜欢去应酬。毕竟他还不满十岁,那些大人之间的周旋逢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些。可是,谁让他是北定候府里唯一的男主人呢。
玛莎虽然长袖善舞,但毕竟是个妇人。纵然于内宅之中游刃有余,可是那外头男人们之间的事情,还是鞭长莫及。周唯心虽然年幼,但是聪慧异常。每逢玛莎不好涉及的场合,他去了虽不见被人尊重,但是充作玛莎的耳目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每逢重大的节日和事情,玛莎必定会带上周唯心。
像西南地大捷这样大的事情,玛莎一定不会错过,也一定会带上周唯心的。
玛莎出身乌斯的贵族。这些年大业和关外诸国多有通贸,乌斯也是其中之一。而玛莎就是连接大业和乌斯最好的侍者。大业不肯
慢待玛莎,乌斯自然也会更加的尊敬她。乌斯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虽然北定候周正至今还在天牢中服刑,可北定候府却是日渐的辉煌起来。
因为玛莎有钱啊。
老话说得好,家有千金,行止由心。便是这样。
十王街上的权贵,最初和玛莎通好那是看朝廷的面子。但后来之所以和玛莎亲厚的,十个里头七八个都是冲她的豪爽去的。人家有钱,任性啊。
周唯心看那侍女走远了,小脸儿上才露出无奈的神色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钱如意看着他,颇有几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周唯心怏怏的转身,耷拉这眼皮,有气无力的向钱如意躬身告别。正要走的时候,看见一旁玩儿泥巴的,春桃的那两小只。周唯心的目光便胶着在了两个小孩子的身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来。向那两小只招了招手:“你俩过来。”
那俩小人精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来:“唯心哥哥。”
周唯心道:“你们俩明天还来,我带好东西给你们。”
“什么好东西?”
“你们就别管了。记着明天还来啊。咱们不见不散。”
“哦。”这两小只也是真听话。
周唯心这才高兴起来,甩着两只小胳膊,一蹦一跳的走了。
钱如意嘱咐侍女好好看着春桃那俩娃,自己走进屋里,收拾周唯心先前写的大字。只见上好的宣纸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大字。
钱如意顿时便摇了摇头。
周唯心万般皆好,可就是这一笔臭字,深得钱如意的亲传。这个钱如意真的一点儿办法没有。她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了,可自己那手,仿佛自来就和这文字有仇一般,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好。
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个臭字篓子。
她曾经建议玛莎,给周唯心请一个正经的西席来。因为周唯心如今大了,她其实也教不了娃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玛莎有没有听进去,这件事一再的耽搁。竟是到如今都没有动静。
春桃之气着急忙慌的跑走了。可是到了天黑都没回来。钱如意明白,她肯定又把俩娃给忘记了。要说春桃,憨人有憨福。她原来好歹在宫里待过的,还是有些机灵的。可是自从嫁给赵吉祥,一些儿心思不用费,越发的憨直了。
将娃忘记在钱如意这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钱如意和俩娃都习惯了。到了第二天,春桃不来接,赵吉祥也会打发人来接的。
春桃的婆婆孙嫂子,其实并不是十分好相处的人。可是,因为有赵吉祥从中周旋,这婆媳俩相处的和母女一般。令钱如意十分欣慰的同时,也好生的羡慕。
“可惜……”她自语。她也不笨,自己看着,长得也不丑,怎么就没有春桃的福气呢?
话音未落,却听胡大郎的声音传来:“可惜什么?”
胡大郎这个人,钱如意高度怀疑他是属地鼠的。当年他随口一句,怎么没有在北定候府里也挖条地道。彼时钱如意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没多久。钱如意就见他从内室走了出来。才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真的从皇宫到北定候府之间挖了一条地道。而且出口就在她的居住的房屋后头的假山洞里。
这人已经神经入骨,没救了。
胡大郎今日看上去神采飞扬,不用说心情很好。见钱如意看向他,他将手中的酒壶扬了扬:“忽然向找个人喝一杯。”
钱如意道:“我不会喝酒。”
胡大郎无所谓道:“我会喝就足够了。”一边说着,一边便戏法儿似的,从袖筒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一个里头是花生米,一个里头是切成片儿的酱牛肉。
他就随手将那两个纸包放在周唯心写字的桌子上,也不用筷子,就手捏了一块牛肉扔进口中,美美的就着酒壶喝了一口酒:“六年了,我心里这口气可算吐出来了。”话音未落,忽然看见钱如意收拾了一半的宣纸。随手拿过来,抖开一看,顿时就十分嫌弃的团了团,扔在地上:“这写的什么玩意儿,跟狗啃的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钱如意:“你就是个猪脑子,这些年一笔臭字儿,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钱如意无奈道:“我写的还不如这个呢。这是周小公子写的。”
胡大郎一怔:“原来是他。难怪了。”他沉吟了片刻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钱如意问道:“关于什么的?”
“周唯心。”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绷直了脊背:“什么?”她对周唯心,自来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那孩子是她亲生的一般。
却听胡大郎道:“周唯心其实是个女孩儿。”
“呃……”钱如意的脑袋有些拐不过来弯儿了:“啊?”
胡大郎看着她惊诧的模样,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搞笑的事情:“亏得你教了他四五年,竟然都不知道。”
钱如意这会儿脑袋还是懵的:“啊……”
胡大郎低头吃了两口菜,又一口气将壶中残酒喝完,将酒壶往桌子上一扔。他的皮囊原本就得天独厚,这会儿显出朦胧的醉态来越发的仿佛花间的妖精,轻易就能勾去人的魂魄一般。
只见他斜倚在桌边,以手打着拍子:“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钱如意一愣,这歌词怎么这么耳熟。
胡大郎却已经不唱了,也斜着朦胧的醉眼看着钱如意:“你这一生,不和我站在一起,看看这河山的壮丽风景,不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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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我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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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这才想起,这歌词她曾经唱过。但那只是一时触景生情起来,随口胡诌的。唱过便唱过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至于那高处的风景?钱如意还真的从未想过。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像她的爷爷、奶奶那样平淡的一生。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祈求,那便是期盼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胡大郎见她不语,原本支撑着他自己脑袋的胳膊向旁边一滑,由原来斜倚着的姿势变成了半趴在桌子上。闷闷道:“我醉了。”
钱如意点头:“您确实醉了。”
许久,胡大郎道:“周玉郎跑了。陆子峰要回来了。”
钱如意的心,跟着他的话接连跳了几跳,以至于片刻无处安放:“周玉郎不是死了么?”
胡大郎摇头:“没有。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周正毕竟是他的父亲,下不了手也是人之常情。我倒是有些嫉妒周玉郎了。他虽然和周正自幼分离,父子之间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可周正对他依旧念着父子之情。
我的父亲,却要杀了我。”他说着,低低的笑开,却比哭还难听。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真的,他真的要杀我。在我告诉他,我不是勇毅,我是胡大郎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至极。而后不由分说就拔剑向我刺来。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不世仇敌。”他说道这里,顿了顿:
“也对,我确实是他的不世仇敌。我夺了他的剑,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仿佛一把锯子在锯动腐朽的木头。
钱如意明白,此刻胡大郎的内心必然是极痛的。
胡大郎却忽然问道:“如意,你说要是给周玉郎机会,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杀了周正?”
钱如意在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了近乎扭曲的疯狂。她暗自吃了一惊,胡大郎是个疯子,从前是,现在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比父子相残更残酷的事情了。
他经历了,却还想要别人也同样的经历一次。
他到底是恨他的父亲,还是恨周正和周玉郎?又或者他都恨。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样多的恨呢?
钱如意望着他,顿时便有些怜悯:“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都应该开心不是吗?”
胡大郎道:“难道你放下了么?你不恨周家那对父子了?”
钱如意黯然的摇头:“没有。但是我恨的只是周玉郎一个。周正只不过是被他的儿子拖累了。”
胡大郎一笑,颇多的嘲讽之意:“你倒是恩怨分明。”
钱如意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每次提起,她的内心都无比的煎熬。此时也一样。可胡大郎就有这种本事,就算是普天同庆的时候,他也能成功的将人从快乐中带进痛苦的深渊。他这个人……
钱如意想了半天,总结出一句话:“你这个人只会恨,不会爱。这样不好。”
胡大郎沉默下去,许久又笑起来:“你打击不到我。你不知道我自幼都经历了什么,所以,不管怎样,你都打击不到我。”他抬起头,却不肯直起身子,就那样用下巴抵着桌面,翻着眼皮望着钱如意:“陆子峰要回来了啊,你和他对门住着,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过些日子,你便回宫里去住吧。”
钱如意看他难得的孩子气的样子,笑道:“你又担心什么呢?我和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更不是路人了。”
胡大郎道:“也是。你们两个都是任性妄为的货。你知道陆子峰这次为什么回来吗?”
钱如意摇头。
“他三番四次自请裁撤金山县经略司。我准了。一时半刻之间,又没有别的职务安排他,只好让他先回京城来。”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
胡大郎道:“你就一点儿不感到意外么?金山经略司,可是穷尽你钱氏一族之力兴建完成的。经略司里许多的职务都是你钱氏族人在任。要是经略司被裁撤,你那些族人可就都丢了差事,砸了饭碗。你就不怕他们骂你?”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的就像胡大郎说的那样,金山县经略司里的好多职务,都是钱家人在做。因为陆子峰当初到了金山县,除了家眷就带了一个胡大郎,后来有幸遇见阿青和小白。可是,胡大郎走的时候,又把那兄妹二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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