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有个小竹马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自古嫁女和娶媳妇就是天差地别的。周家那边宾客如云,丝竹管弦声声入耳。卫家这边却在短暂的热闹之后,陷入十分的萧索。虽然是四月暮春天气,草木葱茏,可是却无法掩盖住卫家的萧瑟暮气,仿佛一位暮年老者,就算彩绸裹体,也再难恢复青春活力。
钱如意正走着,忽听卫善的声音道:“如意,留步。”
钱如意停下脚步,看向卫善。半年不见,这位风华绝代的山长突然憔悴了很多,整个人都有种萎靡的尘土气息。
卫善见钱如意停住脚步,走到她面前,沉吟了良久才问道:“郡主怎么样”
钱如意道:“还好。”
“她……”卫善又停顿了许久:“听说你和郡主相熟,她可曾提起过我”
钱如意点头。
“那她都说了什么”
“她就说,卫善,卫长风是她的丈夫。”
“没有了”
“嗯。”
卫长风不可置信道:“难道她就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对我的恨意么”
钱如意摇头:“没有。倒是如言。郡主说她对不起如言,并不希冀如言可以原谅她。她如今尽心尽力帮如言婉转婚事,已经了无遗憾。从此便守在御赐的宅子里,参禅悟道,倘若能修成一二分功德,也算不枉此生。”
卫长风闻言,原本就有几分憔悴的样子,更加憔悴了几分下去,向钱如意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走吧。路上多保重。”
钱如意谢过卫长风,这才出了卫家的门。
刚走下台阶还没有站稳,忽听十王街另一端礼炮轰鸣。钱如意下意思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片旌旗招展,走来一队衣甲闪亮的将士,当前拥簇着一位白袍中年将军。
钱如意一眼看见那将军的相貌,顿时浑身如同触电一般,僵直在那里,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辗转反侧找了又找的人呐。
那将军大约也察觉到了钱如意的目光,下意识的向这边望来。顿时也是一怔。
两人就在长街上,四目相对,各自震惊不能自拔。
“如意,如意……”赵丰收唤了钱如意好几声,钱如意才回过神来:“啊”
赵丰收道:“咱们走吧,晚了怕错过宿头。”
钱如意想也没想道:“不走了。”
“啊”赵丰收傻傻的望着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赵丰收有些发愁:“那咱要是不走,住哪里啊我把周家得工辞了。你这边,如言出了门子,你总不好还在她家里住着。”
钱如意道:“总会有办法的。”她状若无意的问道:“刚刚那将军,你知道是谁么”
赵丰收道:“哪位啊,北定候啊。”
轰隆……
钱如意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天而下,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你说啥,那人是谁”
“北定候。就是驻守玉匣关的北定候。今日不是他儿子成亲么,他一早奏请了圣上,想要回来看他儿子成亲。原来还以为赶不回来了,没想到赶上了呢。大约是天意,成全侯爷父子呢。”
赵丰收底下的话,钱如意其实根本就没听着,她的思维一直还停留在‘他是北定候’这句话上。
“他怎么能是北定候呢别是你认错了吧你又没见过北定候。”
赵丰收一拍胸膛:“肯定没认错。不然谁会这样大的阵仗往人家办喜事的家里走呢”
果不其然,那白袍将军到了周家门前,早有周夫人和周玉郎迎了出来。周玉郎看见那白袍将军,屈膝就跪倒在地:“孩儿给父亲请安。”
那白袍将军抬手:“罢了。”
周夫人伸手扶住那将军的臂膀,满脸喜悦,眉飞色舞道:“侯爷一路辛苦。”
周正道:“还行,不过是赶了些路程,不算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向府中走去。走上台阶之后,忽然又状似无意的转头,向着钱如意这边瞟了一眼。
钱如意一把捉住旁边赵丰收的胳膊:“走,咱们去周家看娶新娘子去。”
赵丰收难得的不盲从她的话:“不要了吧,咱们还要赶路呢。再说了,如言小姐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说去看就去看,哪儿那么啰嗦”钱如意不由分说,背着包袱就往对门儿走去。
那看门的哪里能让她进去呢,钱如意却是铁了心的想要进去。正在纠缠,忽见周玉郎去而复返,看见她正和门房纠缠,向门房摆了摆手。钱如意这才进了周家得大门。
但是,此时周家人来人往,她站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周正去了哪里。
她此刻心乱如麻,于是也顾不得思考,信步乱走。
忽然,周玉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她:“今日人多,你不要乱走。跟我走。”
钱如意问道:“你带我去哪里”
周玉郎道:“总不会把你卖了的。”他的声音中透着喜悦,不觉就语调飞扬。
钱如意忽然呆住,周玉郎长得和乃父周正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他早就该猜测到的。与此同时,她也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十分讨厌周玉郎了。也正是因为他长得和周正太像了,又不是他。钱如意看见他就心烦意乱,怎么能不讨厌他呢
“发什么呆,走啊。”周玉郎扯着她,压低声音道:“就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喜欢的,偏偏还端着架子。等空了,任凭你看个够。今儿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且在屋子里好生安顿着就是。”
钱如意根本就无心听他说了什么,问道:“听说你父亲回来了”
周玉郎笑道:“什么听说,你不都看见了么”
钱如意想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儿,于是乎想要笑一笑,结果变成了呲牙咧嘴,比哭还难看:“你父亲真年轻。”
周玉郎笑道:“我父亲十七岁上,我母亲生的我。算起来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自然年轻些。”
钱如意的眼神不觉迷蒙起来:“十几年前,他也和你这般。”
144、不认识
周玉郎点头:“谁说不是呢。我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我才四岁。他也才二十出头。说起来,我这个做儿子的十分的惭愧,这么多年毫无建树。想我父亲,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在边关建功立业了。”他说到此顿了顿:“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父亲说他曾在迷踪荡里欠下一个小女孩儿承诺。答应那女孩儿帮她赎出被卖做仆婢的妹妹。你说巧不巧,我就是专程去到你们金山县,去帮我父亲完成当年的夙愿的,顺道儿去你舅舅家里凑凑热闹,好巧不巧就遇见了你。”
钱如意张口结舌,许久道:“大妹是你帮忙赎出来的”
周玉郎道:“你认识那女孩儿么可惜,她的姐姐不在了。若不然我还真的想见一见那个女孩子。她可是我父亲以及当年许多将士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大业国,半壁江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的指点,如今哪里还有玉匣关,估计也没有你们金山县了。”
钱如意只觉得手脚发凉,暗叹天意弄人,直直道:“那你父亲有没有说过,倘若那女孩儿还活着,他会怎么样”
周玉郎摇头:“这倒没有。我父亲那个人,一向不苟言笑。就算是我,也是不敢多问他什么的。”
“不苟言笑么”钱如意现在想把这四个字给嚼碎,在吞进肚子里。她望穿秋水,辗转千里,就耽误在了不苟言笑这四个字上。
周玉郎颇为遗憾道:“大约做父亲的,都是如此吧。”
钱如意垂下头,无声的叹息。
周玉郎看向她:“你似乎有心事”
钱如意点头。
“能说么”
钱如意摇头。
“那你是在这里自己静一静呢还是去陪伴如言”
钱如意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清幽的小院儿里。此时的北定候府,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而这座小院儿却仿佛闹市中的一座孤岛,分外的清幽安静。说实话,钱如意挺喜欢这里的。她爱说话,但是并不代表她是个爱嘈杂的人,相反,她更愿意一个人静静的独处。只不过,过去的许多年,她都不大有这样的机会罢了。毕竟,生长穷苦人家,光是生活就已经够令人绞尽脑汁,精疲力竭了。
但是,下一刻她鬼使神差一般说道:“我想去看看你的父亲。”
周玉郎一愣:“我的父亲”
钱如意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多唐突,但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周正。所以,尽管周玉郎十分的意外,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周玉郎道:“这会儿怕是有些不大容易。我父亲连夜从边关赶回来,才刚从宫里面圣回转。这会儿恐怕正在更衣洗却一路风尘。若是明天,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过他老人家。”
钱如意对于周玉郎口中称呼周正为老人家,有些惊诧:“你父亲不老啊。”
“我知道,可再年轻在我这个儿子面前,也是老人家啊。”周玉郎说到这里,两颊忽然微不可见的染上一层粉云:“如果不是我任性,他老人家现在恐怕早就做爷爷了,你说不称呼他老人家,又要称呼什么呢”
钱如意一点儿都感触不到周玉郎此刻的心境,她此刻心中乱得仿佛一团麻。闻言道:“那你告诉我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我只远远的看一看他罢了。”
周玉郎奇怪起来:“你为什么这样执着的去看我的父亲”
钱如意道:“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周玉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怕他老人家不好相处。那我就让人带你去远远的看一看他好了。”
“不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看一眼就好。”
周玉郎看了一眼她的装束,道:“也好。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是我让去的。”
钱如意点头。
周玉郎这才走了。
周家人口单薄,除了刚从边关回来的周正,也就只剩下周玉郎这个男儿了。内里有周夫人支撑,外头的事就事事需要周玉郎打点,所以,今天虽然是他的大喜之日,却真的很忙。能陪钱如意走到这里,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钱如意等他走得不见了身影,这才折转身子,往周玉郎告诉她的,周正所在的地方走。
她这是第二次来周家,并不太清楚主院在哪里。只是知道个大概方向,顺着路找寻。走了大约两刻钟,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绕着那小院儿转圈子。
要说这是周玉郎不愿意让她去找周正,这也不像。可她走了这么久,竟然都没离开这个院子方圆数丈,这就有些蹊跷了。
她几乎从不迷路,今天竟然在周家这个方寸之地迷了路径,说起来她自己都不信。可是,偏偏这四周围除了枝头的鸟儿,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钱如意后知后觉,她被困在这里了。
原本她心神烦乱,这会儿走了半天,脚也累了,腿也麻了。加上得知自己走不出去之后,渐渐的也就安静下来。
人安静下来,便容易回想起往事。
钱如意遇见周正,纯属意外。
那时节,天灾**,庄户人家个个青黄不接。一向被爷爷、奶奶教养的女娃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帮家里多找些吃的。
那个时候,钱如意能自由进出迷踪荡这件事,连爷爷、奶奶也是不大知道的。
钱如意每每趁着家里人都去干活儿了,她就从偷偷进迷踪荡里找吃的。她不敢告诉爷爷、奶奶,是怕二老担心。那时候,人人为了生存,焦头烂额,家里人对于钱如意的关注自然而然的会减少。所以,一个十来多岁的娃子,是很容易独自溜出家门的。
迷踪荡里,因为没人去,所以能吃的东西很多。那野鸡、兔子也不怕人。钱如意只需要稍花点儿心思,每天总能有所收获的。
有时候,她实在饿,就在荡子里生火烤东西吃。周正就是被她烤食物的香味儿吸引过来的。那时候,周正带着他那支七零八落的叫花子兵,被悍匪赶进迷踪荡已经好些天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幸亏他带的是一群叫花子兵,那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抓鸡逮兔子,顶数让自己不饿死的本事多。要是换了别的部队,还没走出荡子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钱如意有些想不起来那时候周正是什么样子了
披头散发,浑身是干了的血迹。胡子拉碴的,手指头缝儿里都是泥垢。但是,她却永远记得周正那一双眼睛,明亮又坚毅,充满了骄傲,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
没错,就是希望。在那个人人都在苦水里煎熬,有今天没明天的时节,希望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
所以,才十来多岁不知情为何物的钱如意,沦陷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周正那一双亮亮的,充满希望的眼眸。
钱如意并没有发多久的呆,几乎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直之间,她就哑然失笑,笑自己,妄自作聪明。一个能领兵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娶一个乳臭未干的乡下丫头的啊。
那个时候,只怕是把钱如意的话当成小孩子的儿戏罢了。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记得一个小孩子的戏话呢
唉……
钱如意轻叹一声:“你啊,当真是可笑的紧。竟然还当真了。怕不是穷的狠了,总想着天上掉馅饼。得亏没有找到那人面前啊,要不然,怕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她正自言自语,一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眸撞入眼帘。
钱如意顿时觉得浑身一僵,连呼吸都给忘记了。
只见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除了颌下短须和眉角那一丝,只有战场在能镌刻的峥嵘,岁月几乎没有再在那张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你……”周正望着眼前布衣荆钗的玲珑女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钱如意垂下头去,没有说话。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事,还是放下的好。虽然她的心中很难过,但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周正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距离钱如意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俯视着钱如意,满脸的疑惑:“你是……”
尽管钱如意决定放下,可这时听到这个自己肖想了十几年的男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她的心里还是非常的难受的。于是,她将垂着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些:“我是串门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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