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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大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逸亭轩
想也知道他们讨论些什么,毕竟整个年级打乱上的车,自个儿班的都是些不屑坐巴士的金贵人,早晨做好点卯的差事就纷纷上自家车走了,留在巴士上的都是靠成绩考上b大的,一日三餐清粥小菜的老百姓,见了校园里风云人物,怎么也要七嘴八舌多看几眼。
倒是恩心身边的三位金主很淡定自若。
不晓得燕大师今天是不是把兴奋剂当成安神药嗑了,她前脚上来没多久,屁股还没坐上那位置,他后脚就上来拉着她往后走,恩心连忙喊:“包,包没拿。”燕晗两步回头就拎回来塞她怀里:“抱好。”然后站在最后一排的三个男生前,面无表情说了个字:“让。”
恩心站在他身侧,看见他那漂亮的眸子里藏了泠泠利刀,刀锋寒气逼人要剜人一口肉似得,吓得眼前三个男生哆嗦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就带上东西跑了,连倒数第二排的四个男生也人走座位凉,没人敢招惹燕疯子。
恩心挺看不懂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的,燕晗这人呀,也不过是霸道了点儿,无理取闹了点儿,小家子气了点儿,有什么好怕的呀,一不会骂你们二不会打你们。可是她不知道,这只是燕晗的一面而已,谁人没有第二面第三面的自己,今天她看见的就是另一个尚未被她意识到的冰冷决绝的一面。
燕晗跨开腿坐在当中,舒懒地呈现大字状,拍了拍左边的位置:“来,蘑菇妞儿,坐这儿。”
“哦。”
恩心只能应了这个小霸王,在众人的炽烈目光中入座,随后宋朗和冯仕吉都跟着上来,在燕晗右边扒出了两个位置坐,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况,六个人的位置,燕晗一个人占了俩。恩心虽然在角落呆着,但是也觉得有点尴尬,她都忍不住要拿包挡着遮脸。
“吃的呢?”身旁的燕大爷休息够了,发话。
恩心一凛,拉开包一个个往外掏:“要吃什么,薯片虾条,还是鱿鱼海苔。”
“就这些?”
“就这些……”
燕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夺过背包翻啊翻:“不可能,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吃甜的,老子从来不吃这些膨化垃圾!”燕晗挖啊挖,所有的零食散了一地,宋朗和冯仕吉都忍不住要揍他了,不过看见那么多吃的,食欲上来,拍拍手,懒得跟燕疯子较劲,搓搓手将零食都抱怀里。
但燕晗这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东西,瞬间一张明丽的容貌就垮了,幽怨地望着恩心,看见她盯着一个参差不齐的蘑菇头就想将它拔下来,拆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发霉长疮。
恩心感受到他毒辣的目光,淡然从容地望了一眼车窗外,嗯,杨柳依依,流水洵洵,风景如画。
等到身旁的人负气转过身时,她才拿出脚边的背包,从里头掏出一根真知棒伸到那人面前。
“劳驾,给宋朗。”
燕晗捂耳朵:“不给。”
“真不给?”
“……”
“宋朗,真知棒要不要,西瓜味的?”恩心说着,扬起胳膊要抛给最右边的人,突然在中途被截下,燕晗一骨碌坐起来就抓住那颗糖,三下五除二拔了外皮塞嘴里,嚼得欢喜。
“呀,你想给我早说嘛,何必用这种招眼的方式,我们好歹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平时我们家顾看顾看你那是顺便,邻居嘛应该的,你何必那么客气,唉唉,那一包都是给我的吧?是我的吧?”还不等恩心点个头,燕晗已经迫不及待把背包抢过来了,翻开一瞧,糖果布丁果冻巧克力,都合燕大师的心,顿时喜上眉梢,歪了嘴乐呵呵笑起来:“知恩图报还涌泉相报,蘑菇妞儿你以后一点是个贤妻良母。不像某些个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玩儿我的,去年连个生日礼物都没给补上!”
冯仕吉和宋朗顿时横着眼瞪,冯仕吉是个厚积薄发的性子,一两句惹不了他,倒是宋朗没他那么好的忍性,隔着冯仕吉将手里的漫画书丢过去:“奶奶的燕晗!你今天吃火药了说话老噎我啊!”
燕晗歪头闪过,漫画书砰的撞上玻璃,他伸手拿过来丢还给宋朗道:“我这是广散鱼饵钓鱼,谁觉得中了自己上钩。”扭头又跟恩心说:“你宋朗哥自知理亏,蘑菇妞你可别学他。”
“不对啊。”宋朗作为知晓内幕者,高深莫测地看着两人,故意揶揄道:“燕晗,我似乎发现你对我们家恩心格外仁慈啊,没见过你对哪个女生上心过。自从我们家恩心来了之后,你周身那股黄暴之气少了很多,换成了阵阵蠢萌二傻之气……”话没说完,燕大师一脚已经踹过去了,两人顿时扭在一块儿。
接下来就是一个鼻青脸肿,一个泰然无事,下面的哀嚎求饶,上边儿的闲得抖脚吃零食。不过,处的久了也看习惯了,恩心觉得自己的开阔了眼界,心脏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不少,挺不错。
她悠闲自得地翻出书,打开,摩挲纸张的粗砾感,一份悠久的沉淀钻进骨骼里。她自幼就是读纸书的,不少还是民初弥留下来的黄卷书。恩心喜欢这样陈古的感觉,每当胸腔中的沙尘暴动摇颠簸,只要触碰到文字和纸张,心底的喧嚣就能被瞬间压下。
冯仕吉被两人夹在中间自然很不痛快,立即抱头逃出来,站在一边觑了觑,见靠窗的姑娘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翻书阅读,妖冶的嘴畔和眼角微微弯曲,颜色蓦然加深一层,他好整以暇地看了她片刻,走过去问:“恩心小蘑菇,让我做里边儿行么?”
恩心在看书的时候素来波澜不惊,这次却因为他过分亲昵的称呼,手指难以察觉的抖了抖,她和冯仕吉见面没超过三回,话也谈不上几句,大多看见他跟在燕晗身后,她与燕晗交谈时彼此客套的打声招呼罢了,她喊他从来用全名,他称呼她,也是恭恭敬敬恨不得加上恩家小姐几个字。数日不见突忽其来的亲昵,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冯仕吉将手肘搁在前排座位上,撑着致下颌含笑看着她,明明像惊弓之鸟却强装镇定,跟早年的燕晗很像。
“不能让么?”他觑了觑另一边,无奈又嫌弃:“瞧两个大老爷们,太粗矿,我可没学过武术,怕殃及池鱼。”
“没有。”她移出一个座位,将背包拿走:“你坐吧。”
“多谢。”他璨然一笑,这样的美貌要真比较起来,兴许可胜出燕晗一分也不为过,但是看在恩心眼里,莫名生出一点此为两种生物,无可攀比的想法,即便当真要比,他又如何比得过燕晗呢?
恩心将头扭回来,继续看书。
沉默片刻,最右边的两个人继续闹腾,力不减,倒是前排的许多人受不住车内沉闷的空气,打起了轻鼾。导师站起来替睡着的几人开了开床,分付司机暖气开小点,伸手推人说:“别睡了,等会儿起来着凉,马上就到朱家角了。”
随后,便是一片不满的嘟囔和嘈杂声。
恩心捂上了左耳,助听器传来一阵低低的耳鸣音,蓦然刺激了一下大脑皮层,不巧,这会儿冯仕吉凑近她问:“听说你被恩家扫地出门了?”
他在她左边,因为助听器一时的低鸣她没听清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冯仕吉看了她一眼,双眸微眯,调整了一下语气:“我是问,怎么最近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不对,刚才他没说那么多。
恩心皱了皱眉,捏着书页的手指卷曲:“想出去就出去了,怎么了?”错开片刻再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带了笑容,“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恩心,你不用那么防着我。”冯仕吉微微侧身与她对视,神情埋汰,哂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有些事情你认为能瞒过几个人,这座城市大半的上流弟子八成都已经将饭桌上的笑话来讲了。”
恩心脑中一轰,嘴角的苦笑都扯不出,她差点忘记这些富家子弟的段腕和恶癖!
不知不觉,微微挺直了背脊。
冯仕吉见这姑娘发了抖,眼中划过一丝狐疑,斟酌片刻折中了说法和口吻:“你别先想太多,作为同学和好友,我关心一下你的生活,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有困难你尽管找我。”
冯仕吉觉得以他冷漠的脾气放了这样的话,对方但凡不比他更奢华尊贵的,总会含笑答应,再不济也不会拒绝,谁知眼前的姑娘忽然阖上了书,给了他一个陌生的笑后微微向后靠,仰视着天窗外的如洗碧空说:“fby,既然大家都这么喊你了,我这样喊你也为之不过。我想你的家应该靠近学校,离恩家,燕晗以及宋朗都有点远吧,我为何要舍近求远来找你呢?况且,燕晗就在我隔壁,很近的距离,爬过一棵树就能到达对方的阳台。燕晗这人虽然有些奇葩,到底是本着一颗心对我,比起你想必我更会倾向求助于他。”
冯仕吉皱眉:“恩心,你想表达什么,燕晗本着一颗心,于是我根本没有心?”
她摇头,目光淡淡:“我只是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我六岁之前在无声的世界里过活,十多岁的时候还在孤单和沉默中学习,不过总算在此间品尝过温暖,偶尔也会贪婪地想要温暖一辈子,可有人说过,人的一生其中有五分之一都是在与孤单做伴,四分之一则留给父母,剩余的那三分是自己的爱人和子孙,但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的顺序都是反着的,在最后的日子里,都把五分之一的孤独留给了自己。”
她说,因为我曾经的那四分之一不幸也是与孤独做伴,所以我会成为那大多数人之一,将最后的五分之一留给自己,真的,孤单着孤单着就习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构不成他人怜悯或嘲讽的条件。
她笑:“所以,冯仕吉,你那些怜悯穷人的想法,请务必起来。”
*
“你们在聊什么。”忽然,那个人的声音插进来,分明是温润的嗓音却听出冷冽,分明是沉静的陈述句却隐隐有了一丝震怒。
恩心抬起头,蓦然撞入他的眸子中,愣了一秒微微作笑,“没什么,瞎聊罢了。”
“真的是瞎聊?”燕晗越过她看向冯仕吉:“冯少,今天的心情看来挺好的。”
“都愿意跟你上这破车了,哪能不好啊。”冯仕吉一笑,拍拍恩心的肩膀,对燕晗笑道:“宋朗白捡了个妹妹,当真便宜他了。”被提到的人刚从燕晗的爪子里解脱,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糊涂,“说我什么坏话呢?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就任由你们欺负!”
这话刚说完,那男人猛地回头送去了一个宛如刀锋的眼神,宋朗被堵得立即消声,扭头沉默地揉腿脚。
燕晗回过头,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想说什么,突然车就到了,老师带着人一个个下车,燕晗突然就拎起包,抓起恩心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挤开众人先行走了。
“燕晗,你怎么回事儿,慢一点!”一路疾行,恩心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又不断担心脱队怎么办,频频回头观望的时候,身前的人又毫无征兆地站停,她没注意就往他身上撞,坚硬的背骨撞得她鼻子像被锤塌了一般疼。
“燕晗!”
“恩心。”
同时出声,恩心一愣,看着他转过身带了心疼的眉眼,不像是认识的燕晗,却又无端很符合印象里的燕晗。
他伸出手,如同那个夜晚的拥抱,轻柔地拍她的背。
“我不是在你身旁吗?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坚强。”他说:“恩心,你是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坚强,像水一样就可以了。”
此刻,她的半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下,露出的一双眼婆娑得厉害,水汪汪地立即就要凝为珍珠。
这种话说不上感动,说不上震撼,只是落到此情此景,落到恩心这个姑娘身上,恰恰好好构成了感动与温暖。
可惜,恩心要强的性子终究一时改不过来,吸了一口气,把满腔酸涩压下去,轻松莞尔:“没事,我说过没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只要恩心两个字的强大,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到的。”
燕晗放开手,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愿我们家恩心此生不毁。”
这话说的……什么跟什么嘛。
不是应该说平安喜乐,幸福美好么,什么叫不毁,仅仅不毁便行了?
她刚刚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的感动,全因那字眼没了,但是转念一想,等一下,燕晗刚才说了什么?
恩心眨眨眼,有点期待:“咳咳,阿晗,你说的那句我刚才没听见,能不能再说一遍?”
燕晗不理,转身扣了扣耳蜗:“啥,没听见拉到。”
恩心拉下脸:“就是那句我们家什么,我们家什么?”
“我说话从来只说一遍,自己听不见。”
“再说一遍,求你了。”
“……”
“燕大师,燕少爷,燕大爷!燕晗啊,阿晗!”
“……”燕晗翻白眼:“想死?叫那么熟悉干吗,咱俩不熟!”
恩心绕着他转:“红烧肉之交,不熟?”
燕大师扭头:“不熟。”
她在绕过去:“蘑菇汤之交,不熟?”
燕大师挥手:“没得商量!”
“嗯,时间不早了,我回大部队了,燕爷你自己保重哈!”恩心转身就开溜,却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一,二,三……九,九点一,九点二……
“我只给再你说一遍!”燕晗咬牙,怒得笑了出来,小丫头片子任性的。
恩心转身立即跑过来,双脚并立,站定,看着男人脸上微小的龟裂以及微红的双颊,蓦然一笑,说:“燕晗,你可以不说,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听她突然换了想法,燕晗觉得也行,“说。”
“如果我当真成化成了水,该怎么办?”
怎么办?
按照燕大师对他人的说话,两个字,凉拌!爱怎么拌怎么拌,不关本大师的事!抬抬下巴一哼气,扭头就跑。
现在对着恩心,却了好一番思量,最后笑着说:“能怎么办,曹雪芹说过,女人是水做的,男儿是泥造的,你若是化成水,我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化作那地上的泥土,若是蒙水的不弃,记得每日来浇灌泥片刻,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宋槿蓉气死了,不过到了这一步,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至于那个门框为什么会有盘子的声音,是因为,宋槿蓉在里面拿起盘子朝恩心砸过去了~





催眠大师 第24章 烟花三月下珠溪
“要不要留在这里?”燕晗对着恩心竖起三根葱指,“三天。”
“可以吗?”恩心疑惑,毕竟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平时燕晗这小霸王翘一两节课倒是没人敢说他,这么大的团体旅游,哪能中途就走就走呢?
燕晗轻轻一笑:“本大师是谁,只管往西走,谁敢拦就砍手!”他说完,不等恩心表态,立即从兜里掏出手机,快捷键拨出,里面传出一个男声,声音太轻,恩心根本听不见,只见燕晗这厢对着空气指手划脚,一国领袖风范那般嚷嚷:“嗯?就那样跟她们说吧,敷衍一下。根本不需要解释,我难得带人出去转悠一圈,跟老头子说什么说?你敢说我回来就割了你的嘴……什么置生死于度外?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生生死死的了,全都活着让少爷我往死里虐!”
这音量儿倍足得很,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路过的两位大婶也不住地往他们俩身上瞅,闲言碎语咭呱说:“现在的孩子就是吃太好了,才得各种病,看他年纪轻轻的不仅脾气差,感觉神方面也有问题,枉长了一张漂亮面孔,作孽哟。”
恩心听了,默默无言地挪开两步,拿包挡脸,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模样,真的是忒丢人了,哪家的皇家子弟是他这样的,跋扈是一回事,他跋扈张扬里面还有一些傻不愣登。
不过,似乎傻的很可爱。
恩心在一旁窃着笑,不晓得燕晗什么时候站身后了,一张桃花红面黑得跟张飞似得。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听见了吧。
燕晗拉下她面前的包在手里掂了掂,不沉,大约是零食被分刮得差不多了,他卸下自己的两个包丢给她,再背上她的,丢给恩心一个使坏的眼神:“我神失常,背不动沉的,你来背。”
果然是听到后生气了,怨她这时候落井下石,这小心眼儿的男人。
恩心把包往身上一掼,沉的要命,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另一个葫芦形状的黑色箱子,好像是大提琴还是吉他。燕晗歌唱的那么好,会音乐也是正常的。
两人走了一会儿,燕晗在前头疾行,恩心的两条腿比他短,要跟上挺难的,一路快走加小跑,连这江南水乡的风景都来不及欣赏,岔气跑了好半天才忍不住说:“燕晗你走太快了。”顿了顿,又问:“这是去哪儿?”
“吃饭!”他也不回头,只是懒洋洋的回答。
恩心皱眉:“你不是刚吃了那么多……”
燕晗甩脑袋:“零食,不管饱。”
恩心低头看手表,嘀咕说:“可是才十点不到,早饭还没克化吧……”
说完才想起来燕晗嗜睡的本事宛如通天,床气特别严重。宋朗说每天早晨最艰难的事就是喊他起床,早些年摸不到窍门,所以每次喊他都被拳脚相向,好好的一个俊小伙变成大熊猫的同类,有苦难言。后来宋朗找到燕晗早上出拳的规律,戴着头盔穿着钢板儿,全副武装着对付燕晗,才能完整无缺地从燕晗的屋子里走出来,从宋朗形容这段特别惨的经历来看,燕晗既然这么嗜睡,早餐一定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此,恩心突然觉得后边的背包又沉了一份,看着眼前瘦得脊椎骨都突出来的男人,重重叹息:“早餐不吃,对身体很不好的。”
她说的很轻,不晓得燕晗有没有听到,半晌,他却回眸迎着阳光一笑,金色的粒子洒在每根细长的睫毛上,星星闪闪,细碎如丝:“带你吃海鲜,朱家角的海鲜。”
眼下时间还算早,不到午市,许多茶馆酒楼都空闲着,里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市井小民吃浇头面,碗前搁着瓜形的紫泥砂壶,跑堂的男生穿着简单的袄衣,肩膀上挂着一方白布,慵懒地给各座的人添差,偶尔耍一壶功夫茶显摆。
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目慈善和蔼,这会儿戴着一副眼睛,目光沉沉,凝眉盯着上头字看,慢悠悠地捻了一页翻过去,眼镜里反射光恰好看见走进来的人,屁股底下的竹竿摇椅一顿,他蓦然站起来瞅了瞅,笑得很是开朗:“这不是阿晗嘛,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瞧错眼了,倒是奇怪,年还没过多久就来了,从前不到七八月可见不到你的影子。”
燕晗拱手对他笑:“柳阿叔,给你拜个晚年!”
这一拱手含笑,笑里带着敬意的燕晗又让恩心惊奇了一番,自从认识他以来都是张扬跋扈、眼高于头,谁惹我就肢解谁的一派得罪不起的模样,第一次他的目中有了人影,恩心还不习惯,凝了目光去看两人。
柳叔刚要带燕晗进去,忽然看见身后一顶蘑菇头,再瞅瞅竟然是一张水灵灵的姑娘脸,禁不住调侃起燕晗来:“小子长进了,带媳妇儿回家见外婆了是吧?”
恩心一听不觉臊了耳根子,又想着做人不能过于扭捏,只能大大方方地笑:“阿叔好,我叫恩心,是燕晗的同学。”兼邻居,只是这话到了喉咙口,又沉了下去。
柳叔又仔仔细细琢磨着恩心,大手一拍说:“好姑娘哪里的人,长得特别像我们江南女儿,眼下虽然还没长得很开,没过几年就能看出来,要叔说什么林徽因苏小小也张不了你这样的。”
这前半句话说的恩心欣喜,后边儿冒出了林徽因和苏小小,她哭都来不及,大叔,你不懂就别瞎比喻呀,要说林徽因就算了,苏小小那身份,您直接说我是那风尘女子,简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得了。
恩心瞬间葳蕤下去的笑容,逐一被那男人在眼底,不着意的甩手将桌面上的一个鼻烟壶撂地上了,‘砰哐’一声,柳叔跟着大喊:“哎哟!”,再没心思乱夸人,弯下腰去拾,心疼道:“阿晗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燕晗笑得流里流气:“改天给叔重新买一个。”他说的大气度,回头就冲恩心挤眉弄眼,嘴巴里嘀咕:“其实那鼻烟壶十五块一个,就在不远处的玉器市场。”
这小坏蛋是故意的……
恩心诧异,看了看他,又越过他的肩头去看柳叔深谙的背脊,竟不觉得懊恼,咧开嘴跟着燕晗同时窃笑。
旁处的食客都和柳叔相熟,住在朱家角本地的十有八-九都认识燕晗,纷纷将柳叔往死里噎:“老柳你活该,将姑娘家比林徽因就算了,竟然去比苏小小,虽然咱们不能因人家是风尘女子就歧视,好歹人家是姑娘,脸皮子薄,说话都不拿捏下分寸,烂舌头!”
十几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柳叔一嘴难敌众舌,讪讪地回后厨房捣弄。燕晗弯腰鞠躬谢了大家:“多谢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们相助!今天的早茶和中饭都算我身上哈,不论观音毛峰还是祁山红,尽管放开肚皮吃。”这架势颇像那武侠小说里的大侠气贯长虹,包揽众兄弟茶点的那股豪云壮气。
恩心看得眼疼,想说他一句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谁知身旁的大叔大爷们不买账,指摘他不检点,各个不搭理地将钱付了,起身就走。
恩心蓦然就看呆了,还没晃过身,燕晗的手就在跟前晃悠:“瞧什么呢,菜上来了,吃饭。”随即捏了两双筷子,拎起桌旁挂着的毛巾擦拭,递给她:“吃不吃?”
恩心有些犹豫地拿过来,看着一桌的河虾白水鱼,还有瘦巴巴的螃蟹,没什么胃口。
燕晗倒是兴致高涨,打开一螃蟹壳就将蟹黄往嘴里塞,粉粉糯糯,沾了粗又有点酸甜鲜香,他将酱坛子里的葱瓣儿都挑出来了,只剩下蒜蓉。
这是不喜欢吃葱么?
恩心想了想,伸手将另一个坛子里的葱瓣儿都拿过来,一点点放嘴里衔了。
燕晗把白水鱼河虾各种往她那边儿推,笑嘻嘻说:“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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