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
世人都道,贺融样样皆好,唯独一样,美中不足。打从落马致残的那一日起,他的人生似乎就注定坎坷伴随着峥嵘。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无谢愚鸟童鞋的封面~
麟趾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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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战事告急。”
杨钧说道,一边将文姜煮好的茶递过去。
秋日艳阳高照,在外头站上一刻钟,同样能让人热得冒汗,贺融也不例外,伸手抹去额头薄汗,将摘下的瓜果放入篮中。
这些瓜果为自家院落所栽,产量不高,卖不了钱,却能让自家人解解馋,间或还能让杨钧带几个回去。
“如何?”他拍去身上尘土,这才接过杨钧的茶。
微热的茶水不烫手,润过喉咙的温度刚刚好,顿时将身上残留的暑气一扫而空。
瓜架下徐徐清风,送来秋桂馥郁,趴在屋檐上的大黄猫舒服得打了个滚,眯起眼继续打盹,透着乡野似的慵懒。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杨钧凝重的神色。
“情况不大妙。东西突厥联手,分三路南下。一路走贺兰山,入怀远县;一路由休屠城入凉州;还有一路,直奔山丹而去,想必意在甘州。”
一面说着,杨钧用竹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略的方位示意图。
贺融:“消息确切么?”
杨钧:“不会错的,这次帮我爹运货的镖局刚从陇西那边过来,他们家就在甘州,现在担心家中老小,也不敢在此多逗留,已经心急火燎赶回去了。”
贺融摇摇头:“甘州应该不会有事,上个月朝廷刚刚设立甘州总管,令陈巍陈兵八万于张掖,有他在,就算甘州刺史怯战,总不会让突厥人那么容易得逞的。更何况这次攻打甘州的,应该是西突厥吧?”
杨钧点头:“正是。”
贺融:“西突厥摩利可汗年过六旬,精力大不如前,没法跟年轻人比,他这次愿意出兵,可能也只是打着趁火打劫的主意,跟在东、突厥后面捡漏而已,但甘州是块硬骨头,他这次得栽跟头了。”
杨钧:“那怀远县和凉州那边?”
贺融笑了笑:“我能对甘州有个判断,也是因为先前听你说过一些边事,又看了近日的朝廷邸报。再多的,我也并非神仙,跟你一样,都是两眼一抹黑。”
杨钧哎了一声:“你就随便说说吧,我想听个安心!”
贺融:“我不是朝廷命官,更不是突厥可汗,我说了顶什么用?”
他方才在瓜架下站了许久,每摘一个瓜都要细细查看,现在又说了不少话,早就口干舌燥,文姜适时递上新泡好的茶,却默默看了杨钧一眼,没给他添新茶,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抗议,示意杨钧应该让自家郎君歇息一下。
杨钧见状失笑:“我原想给你找一个能打打下手的粗使婢女,没想到文姜现在这么贴心,还是你调、教有方!”
贺融又喝了一碗茶,感觉喉咙舒服不少:“你若后悔了,现在想要回去,也来不及了。”
杨钧摆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倒是继续说啊!”
见对方眼巴巴瞅着自己,贺融只好道:“怀远县我不太清楚,不好乱说,但凉州那边,倒可以猜一猜。我琢磨着,凉州怕是守不住。”
杨钧微微一震:“就算是胡猜,也总得有个根由吧?”
贺融捡起地上的竹枝,点点休屠城所在的方位:“这地方对应的,正是东、突厥的野古部。以前东、突厥各部还没统一的时候,野古部曾是各部里最强大的一支,如今的伏念可汗,就出身野古部。”
在汩汩的倒茶声中,贺融继续道:“他跟摩利不一样。伏念可汗的年纪比摩利小了好几十岁,用我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年方弱冠,雄心万丈,而且突厥内部弱肉强食,素来只服强者,能够当上东、突厥的首领,伏念肯定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他不会不知道,兵分两路进攻,只能削弱自己的力量。”
杨钧皱眉:“你的意思是,怀远县或凉州,其中一个,只是他用来声东击西的?”
贺融:“不一定,但我坚信,这种人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我们暂时不了解的玄机。”
杨钧叹道:“真是不让人安生,希望朝廷能尽快平叛吧,不然杨家的买卖都不敢往边城走了!”
正说着话,一人自走廊另一头行来。
“三郎,郎君请您过去。”来者是贺家家仆贺松。
他们一家刚被流放到这里的时候,别说家仆了,随身那些财帛都被搜刮一空,从天之骄子落入凡间,所有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一日两餐,能有糟糠吃,已经算是叨天之幸。
期间最落魄时,一家人连草根也挖过。
贺松与文姜,还是前两年境况稍稍好转时,杨钧送过来的。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仆人,平日里帮忙在地里干些农活,算是短工,并不卖身。
贺融有点诧异:“父亲可说召我何事?”
贺松摇摇头,小声道:“但我瞧着,郎君似乎不大高兴。”
贺融嗯了一声,又对杨钧道:“失礼了,你稍坐,我去去就来。”
杨钧笑道:“你且忙你的,我待会儿自己回去便是。”
文姜忙将贺融扶起来。
贺融却道:“去将我那竹杖拿来,你不必跟着了。”
文姜心下有些不愿,仍是听话把竹杖递给贺融。
贺融乍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唯独走路时,稍稍加快一些,便须竹杖代步,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一足微跛。
杨钧望着他与贺松的身影一道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不由自主,浮起一声叹息。
若是贺融貌丑庸碌也就罢了,偏生样样都好,唯独这一样,美中不足,犹如白璧微瑕,更令人扼腕。
杨钧收回目光,对文姜道:“他若还是从前的天潢贵胄,势必比现在还要耀眼百倍。”
文姜淡淡道:“若是如此,郎君就未必是今日的郎君,也未必会与您相识了。”
杨钧一噎。
……
贺融与贺松来到主屋,果然看见父亲贺泰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有些焦虑,又有些不安。
旁边还坐着大哥贺穆,对他使了个眼色。
“父亲,您找我?”贺融出声行礼。
贺松知机退下。
贺泰:“坐。”
言简意赅,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贺融:“大哥,怎么不见二哥他们?”
贺穆笑道:“他跟你五弟闲不住,跑山上去打猎了,说是要为过冬做些准备。”
贺泰却没闲心听两兄弟闲聊:“昨日,我收到京城来信了。”
见贺融依旧神色如常,他忍不住道:“这次不是别人代笔的了,而是你们祖父……陛下他亲手所书!”
贺融:“陛下说什么了?”
贺泰将信递过来,尴尬道:“他问我为何不亲笔回信,是不是有怨望之心。”
内容不长,贺融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顺口赞道:“铁画银钩,万钧之力,又举重若轻,真乃帝王气象!”
长兄贺穆忍不住笑出声。
贺泰气道:“谁让你看这个了?你没注意到上面的措辞吗,他只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了!”
贺融微叹口气:“那父亲上回为何不亲自回信?”
贺泰语塞。
他总不能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寄去京城,却从没见皇帝回过几回,就算偶尔回复,也都是身旁内侍代笔,寥寥几字“朕安”,久而久之,贺泰未免丧气,心里有些怀疑当初贺融给自己出的这个主意到底有没有用,上回一偷懒,索性就让大儿子代为回信了,谁知道立马被皇帝看出来,还亲笔回书来骂他。
贺融耐心道:“我让父亲写信给陛下,并不是为了邀宠。不管陛下会不会去看这些信,起码他偶尔能听见父亲的名字,不至于将父亲彻底遗忘。这次也算歪打正着了,陛下虽然措辞严厉,却正说明他的确关心着您,若非如此,又何必亲自写信过来?如果我猜得没错,也许过不了多久,朝廷还会再派使者过来的。”
贺泰半信半疑,又有些垂头丧气:“陛下早就将我废为庶人,我只求能在这里平安度日,苟且偷生,余者什么也不管,现在好了,万一陛下又想起往事,怪罪下来,我们全家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贺穆温声劝慰:“父亲,我觉得三郎说得没错,陛下若是漠不关心,大可让人代笔,而非自己亲自写信,可见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父亲,信中那些骂人的话,说不定也是试探之意。”
贺泰叹息:“你们也别怪为父胆子小,我是真被当年那些事给吓怕了,让陛下想起我们,未必就是好事,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这里落地生根,可别整得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提起往事,室内一时默然。
清脆女声适时由外传入,打破了异样沉寂:“父亲,大兄,三郎,你们都在啊!”
布衣少女提着篮子走进来,脸颊红润,额头生汗,面上却带着盈盈笑容:“今儿运气好,采了不少莲子,晚上可做莲子羹了!”
贺泰心不在焉:“是么?让为父看看。”
贺嘉注意到屋里三人的反常,左右看看:“怎么了,发生何事?”
“郎君!郎君!”
贺泰话音未落,贺松就从外面匆匆跑入,还差点在台阶上绊倒。
“外面停了一辆马车,对方、对方说是从京城来的!”
贺泰愕然片刻,不禁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望向坐在右下首的贺融。
对方安坐如常,却无半分意外之色。
麟趾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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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一年,贺泰没有见到过自京城专程过来探望他的人。
刚来到房州那会儿,贺泰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跑到皇帝面前哭天抢地,陈诉自己的冤屈,而后又一次次没能说完,就被自己的皇帝父亲拖下去。
但后来,他渐渐不再做这种梦,从起初的惶恐,到后来的失望,乃至绝望,贺泰已经快忘记京城的锦绣繁华,有时甚至也觉得现在这样未尝不好,虽然清贫,起码没有死亡的威胁,也不必去看父亲脸色,为了权势而勾心斗角。
他以为足够镇定,能视富贵如浮云了,但骤然听见这个消息,身体仍旧禁不住一震,表情也跟着变幻不定,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贺泰随即意识到儿女还在身边,赶忙收敛失态情绪,定了定神:“来的是何人?”
贺松讷讷:“小人也不知,就两个人。”
两个人,那应该不是禁军飞骑来拿人的。
贺泰暗暗松了口气:“请他们进……”
“父亲!”
“父亲。”
同时开口的是贺穆与贺融。
贺穆顾不得礼让弟弟,忙道:“父亲,对方身份不明,单从京城而来这一点,并不能证明就是陛下派来的,谨慎起见,还是我们先见一见,也好有个余地。”
贺融颔首:“我与大哥的想法一样。”
被两个儿子一提醒,贺泰稍稍冷静下来:“也好,就由你们先代为父去见见客人,嘉娘与我去里间。”
贺穆眼见妹妹扶着父亲进去,这才让贺松去请客人进来。
……
来者一老一少,仿佛爷俩,身上衣裳也是寻常,但那年轻人一开口,略带一丝尖厉的嗓音,立马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见贺穆盯着自己面上的胡须瞧,那年轻人笑一笑,拱手行礼:“小人马宏,乃内侍省之内常侍,这胡须是为掩人耳目,临时黏上的。”
内侍省为宫廷内监机构,供职的全是宦官,内常侍位在内侍监之下,但也有很重要的地位。
贺穆不敢小觑,忙回礼道:“我等一介庶民,不敢当马内侍的礼。”
马宏介绍老者:“这位是太医署齐太医,陛下听说贺郎君身体不适,故遣我与齐老太医前来探望。”
“当真是陛下让你们来的?”贺泰颤声问道。他在里屋按捺不住,直接露面了。
兄弟二人对沉不住气的父亲有点无奈,只得帮他圆场:“父亲,您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就出来了?”
贺泰反应过来,忙扶额头,作气虚状:“我连日大病,至今日方能坐起,还请两位见谅!”
有没有病,齐老太医一看就知,不过贺泰常年困居于此,心情抑郁,气色的确不太好。
“郎君若方便,不如让我一观脉象?”
皇帝真的派人过来,贺泰一方面有点激动,另一方面却不免失落,这两人乔装打扮,低调前来,明显不是来接他回去的。
马宏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微笑道:“郎君如今身份有别,若大张旗鼓前来,引人误会,毕竟不好。但父子天性,无法割舍。郎君去信,陛下每封必阅,有时去信迟了,陛下还会主动问起,这次见郎君手迹不同以往,陛下担心郎君身体,故遣我等前来,为郎君诊治。”
贺泰不敢说自己写了那么多封信都没有回音,索性偷懒让大儿子代笔,只能含糊道:“泰近日卧病在床,无法提笔,只好由大郎代笔,陛下天恩,泰感激涕零。”
说话间,贺嘉亲自奉上茶水,马宏不敢拿大,忙起身回礼。
若没有丙申逆案,贺泰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贺嘉几个也会各有受封,而非像如今穿着粗布衣裳,亲自为客人奉茶。
再看贺泰,明明不到四旬的年纪,看上去竟跟年过六旬的齐老太医差不多,脸上写满沧桑与疲惫。
虽作如此感叹,马宏却没有什么惋惜之意,成王败寇,他已见得多了,比起另外一位的下场,贺泰的处境还算好的了。
贺泰看到马宏他们,仿佛就想起自己昔年的日子,再看看家徒四壁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勉强笑道:“让马内侍见笑了,茶叶都是山上野茶树摘的,比起京城贡茶,恐怕粗涩难咽。”
马宏:“贺郎君言重,粗茶淡饭,胜在浑然天成,足可养生百岁。”
贺泰:“不知陛下身体可还安好?身为人子,我无法侍奉膝下,心中深感不安,唯有日日祈祷吾皇万寿无疆。”
失态过后,贺泰渐渐恢复平静,应答也依稀有了往日的水平。
马宏坐直身体,肃然回道:“陛下龙体安康,百事顺佳。”
贺泰自嘲一笑:“也是,没了我这个不孝子在身旁,陛下肯定心情舒畅。”
这话让马宏不知如何接好,见齐太医正好把完脉,忙问:“如何?”
齐太医:“贺郎君并无大碍,只是内有湿寒之气,还须多吃些祛寒之物,夜晚可用生姜或艾草浸以滚水泡脚,否则时日一久,小患终究会成大病。”
贺泰:“不瞒太医,我这浑身上下,每逢雨季,的确成日酸痛难当,春秋两季,身上却瘙痒难耐,颇多疹子。”
齐太医叹息:“郎君恕罪,此病无根治之法,唯有缓解而已,稍后我开些药,还请郎君定时服用,以后有类似症状,也可继续按方抓药来调理。”
马宏暗暗记下,这些话,他回去都是要一一禀报的。
贺泰看不出马宏的反应,只好挑明了问:“敢问马内侍,陛下可有提过让我等回京之事?”
马宏委婉道:“此番我等二人前来,并未打着陛下旗号,惊动地方,这是为了郎君安全考虑,若有人问起,也请郎君说我等是早年在京城王府的旧仆,年老回乡,途径房州,顺道过来探望而已。”
贺穆与贺融暗自点头,马宏考虑得很周到。
父亲毕竟是皇帝长子,哪怕现在被废为庶人,身份依旧是抹不去的,以前被流放至此,眼看一辈子都没有翻身之日也就算了,如果有人知道皇帝没有忘记长子,还派人过来探望,难免会生出什么心思。
贺泰:“马内侍放心,我省得。两位远道而来,想必饥肠辘辘,寒舍无甚美味,我让大郎他们去外头食肆打包些吃食回来招待二位!”
马宏笑道:“不必劳烦郎君了,我们也带了一些粳米细面过来,马车不大,装载有限,区区心意,请郎君笑纳。”
这些年,贺家吃的都是糙米,为了节省粮食,蒸饭也不常吃,大多时候都喝粥或羹,马宏带来的米,就算不是贡米,也肯定是好米,从前贺泰连吃顿饭都脍不厌细,如今听见有粳米,他竟喉头上下滚动,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贺融道:“二哥与五郎也快回来了,想必有所斩获,我出去看看,顺道让他们将野味炙烤,也好招待客人。”
贺泰回过神:“说得是,你这就去吧!”
贺融起身,朝马宏与齐太医告了声罪,便起身离去。
齐太医这才发现,贺融的腿脚不太灵便。
但他身有脚疾,还拄着竹杖,明明该是迟缓笨重的一幕,却偏偏走出几分步履轻缓的潇洒。
连带竹杖,似乎也与那身青衣相融无间。
齐太医忍不住出声:“小郎君若不弃,老朽也可为你看一看脚!”
贺融停住脚步,回身拱手,语调平缓:“多谢老太医仁心,只是我这脚伤,是幼时落马摔坏了骨头,当时便给太医看过了,都说没法子的。”
落马二字,让齐老太医微微醒过神来,他下意识扭头,马宏微微摇头,让他不必多问。
再一看,贺融的身影已然远去。
齐太医是在逆案发生之后才进的太医署,那时皇长子贺泰已经被废为庶人,全家流放房州。
贺融落马一事,齐太医隐隐绰绰有所耳闻,只听说贺融带着弟弟去骑马,不料马突然发狂,将兄弟二人摔落下来,贺融摔断了腿,而他弟弟贺虞虽然没有受伤,但因年幼加上受惊过度,当夜就高烧不退,三天后夭折。
落马之后的隔年,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丙申逆案,连贺融生母亦被牵扯进去,一大批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至今已十一年有余。
这种陈年旧案,与齐太医本无关系,他奉命来此,只需看完病回去汇报,差事就算完成了,那些与逆案有关的坊间传闻,也只是过耳既忘,不当回事。
但此时此刻,亲眼看见昔日皇长子的处境,看见亭亭玉立的贺嘉,更与贺融寥寥数语,齐太医却禁不住生出一丝唏嘘叹惋。
可惜了。
……
贺二郎与贺五郎果然满载而归,不少小动物赶着在冬季来临前囤食物,倒让他们顺手捡了个便宜,野兔和野山鸡两手都快拎不过来,正好现宰了招待客人,只不过家里没有女主人,管家贺松既要带着杂役生火做饭,又要帮忙招呼来客,进进出出,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仆役不够用,贺泰从前的侧妃,如今的妾室袁氏也出来帮忙招待客人。
贺泰原有一妻二妾,七子三女,在众皇子中,子嗣颇丰,本该惹人艳羡,可惜嫡子贺虞落马夭折之后,继妃陆氏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跟着去了,紧接着又是全家流放,三个女儿中,两个因为路途艰苦而死在半路,另外一名妾室也熬不过流放初期的艰辛而病亡,如今陪在贺泰身边的,唯有一个袁氏。
再美的女人也经不起风霜的磋磨,袁氏虽然不像贺泰那样一脸衰老之相,但眼角嘴边,也早已生出深深的纹路。
她所生的贺七郎贺熙,随同流放时不过周岁,虽然侥幸没有在半路夭折,可也留下病根,至今身体孱弱,动不动就卧床不起。
在袁氏的恳求下,齐太医帮贺熙诊脉开药,又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贺泰对马宏苦笑:“让马内侍见笑了。”
此情此景,马宏也得叹上一声:“贺郎君这些年辛苦了,小人回去之后,会如实禀报的!”
有这句话,贺泰心里略略好受一些。
晚间,除了身体不好的贺熙和需要照顾他的袁氏之外,贺家五名兄弟,外加一个贺嘉,悉数到齐。
马宏有心活络气氛,恭维道:“贺郎君膝下儿女,个个风采过人,实在令人羡慕!”
贺泰:“今日贵客到来,我正愁舍下简陋,没有丰盛菜肴相待,唯恐怠慢二位,只有将儿女唤来作陪,也算略尽礼数。”
十一年的磋磨,让他学会如何说话,而不是纠结从前身份,放不下架子尊严。
马宏笑道:“席间有肉有菜,怎么还能说不丰盛,贺郎君过谦了。”
齐太医也道:“马内侍说得是,我年纪大了,吃不得太多荤腥,这样正好,正好!”
主人热情,宾客捧场,自然是宾主尽欢。
酒是贺穆在市集上买的,比起宫中佳酿,自然差了许多,马宏小抿一口就放下,思忖片刻,斟酌开口:“不知贺郎君可曾听闻,北方三州边事告急?”
贺泰忙问:“有所耳闻,只是不甚了了,现在如何?我朝必然大胜了吧?”
马宏面色沉重:“情势不大好,凉州反了。”
麟趾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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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此言,在座众人俱都大吃一惊。
贺泰惊得失了言语,半晌才问:“……怎会如此?”
马宏:“凉州刺史萧豫,与突厥人里应外合,直接引兵入关,自立为王,国号为凉。”
贺泰倒抽一口凉气:“那凉州城内,就个个都投敌了?没有半个起来反对萧豫?”
马宏:“当然有,凉州司马与长史,俱已死在萧豫屠刀之下,萧豫趁着朝廷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迅速控制了凉州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