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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大哥,船靠岸了。”外头弟兄呵着冷气走进来。
“魂不守舍的,离不开女人跑甚么河上生意?”庚武便拍拍小黑的肩膀,拂了衣摆探身出去。
卯时初至的码头已然十分拥挤,货船颠颠荡荡总算是靠了岸。官差先收一笔税钱,然后才给你指了卸货的地方。
老头儿从船板上跳下,憨胖的脸儿难得正经,对庚武抱拳做了一拱:“一路上多亏庚兄弟仗义相扶,此番南下老夫原有公务在身,这里不便与你多说甚么。他日庚兄弟若是遇到难处,只须去到崖石街老槐树旁李府,老夫必当亲自礼待!”
“不过顺路一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慢行。”庚武坦荡回了一礼,与二人这厢别过。
陆陆续续把货搬完,掌柜们还未来取,弟兄们便一起携去岸上。几日水路干熬,通身筋骨都酸了,挑了个街边小摊围坐下来,各人要了碗热馄饨汤面饱腹。
堇州码头是南来北往的一大枢纽,每日货船进出不知道成百上千,男人们一多,那风花雪月的生意便也跟着繁荣。此刻不过天初晓时刻,岸边花船上便已不时传来妇人的慵懒娇叫。那浑男浊女的嗤笑谩骂和着运河上的氤氲雾气,醉得人云里雾里不晓得来去归处。
更有早起的城中红楼窑-姐儿,被龟)公用披风包了头从船板上背下。船老大们长途压抑,伺候一晚上可没剩下力气走路,那三寸金莲在龟-公的腰侧懒懒地一晃一晃,脸从披风下露出来,看见街边小桌上端坐一名清隽汉子,不由对他抛媚眼儿吃吃笑,想要勾引他去岸上玩,岸上的姐儿可比船上的贵。
这堇州,老板们兜里装的是钱,女人们一只只都变成狐狸精。人来了,就走不了了。好姑娘被烟花纸醉迷了心,堕了那红尘舍不得走;男人被胭脂香粉花了肠,不知不觉把身家掏光。
小黑没出过远门,被那狐狸精勾得脸儿绛红:“大哥,她问你要不要舒舒筋骨。你不说话,她不走。”
“甭理她。家里的媳妇都喂不完,吃你自个的。”庚武冷飕飕睨了那姐儿一眼,自把空碗扣下。那姐儿贪他容貌也无奈,果然便讪笑着走了。
“哼,这般本分,必是新来的乡下疙瘩无异。阿枫,走。”角落树杆下,一对十六七岁的“大辫子”互相对看了一眼,抬手冲码头招了招。
“砰——”
“啪——”
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七八个衣着土红土灰的半大少年正把才卸下的货物推倒。狗-日的狲猴子,货里头可装着瓷器呢,弟兄们正准备豁然站起。
“哟~才混道上的吧?不交银子就想走货,老子们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凉凉的戏谑,一个沾血的馒头滚到了桌面上。
却是一对十六七岁的小混子,个高的面黑健壮,个矮的脸脏清瘦,扎一根长辫子垂在胸前,那辫子上戴红花,衣襟扣得扭扭歪歪,裤管一短一长,连鞋子也故意左右两边错穿。这般不男不女作相,一看就是码头上混食儿的最低等土棍了。
“狗-日的!半娘们的假小子,爷们敢在鲨鱼嘴里拔牙,你算哪个老子?”小黑一拍桌子站起来,在外人面前他可从不吃素。
“阿枫,给他点颜色。”矮个的阿晓对阿枫瞥了一眼。
阿枫正想把手里的烂面条糊到小黑头上,手腕却忽然被一臂将将持住,动也动不得。
庚武轻飘飘把阿枫往后一搡,阿枫站不住,啪一声歪坐在板凳上,那掺了肮脏的烂面条便糊了他胸前一片。
破馒头上的血迹艳红艳红,滴滴答答沿着桌面往下淌,倘若不识得个中伎俩,倒让人胃中作呕。
“要来就来真格的,给个红墨水算怎么回事。”庚武用筷子挑起馒头,扔去地上喂了狗,狭长双眸悠然地睨着阿晓。
晨间的码头雾气迷茫,那男子若刀削玉琢般的俊颜上噙着冷笑,着一袭墨黑长袍,清宽的肩膀,凛凛的风尘。分明是凌然倨傲的,却又道不出的一股隽雅之气,哪里似素来交道的船老大们粗犷,只看得阿晓脸颊微微一红。
顷刻回神,却又愤怒道:“管他吗真血假血,你上了老子们的地盘,就得给老子交保护费!再不识趣,要你一群乡下土狗好看!”
堇州人眼高,不晓得南边多少富庶,从来只把其他地儿来的生意人叫乡巴老。一边说,一边冲上来想要提起庚武的肩膀。
然而那清清小小的个子,站起来还不到他肩膀高,庚武只须把他手臂往后反转,他便被箍得动弹不得:“放开我!你可知道老子是谁?老子的上头可是疤脸!疤脸!”
连叫骂声都这般娘娘腔,自不量力。
庚武掌心力道顿地把阿晓一紧:“听着,你庚爷不管甚么疤脸不疤脸。到一个地头有一个地头的规矩,庙头我们拜,但是爷要拜的是大庙头,不是你这等骗吃的宵小之辈!”
那精致下颌抵在耳畔,闻见他身上一股好闻的甘涩气息,阿晓双颊一瞬更红了,龇牙咧嘴地扭拧起来:“混蛋,登徒子,臭流氓!再动我要你死得好看……”
挣扎得太厉害,那又脏又破的褂子随着他身子晃动,衣襟下隐约一抹小山晃动。庚武睇了一眼,蓦地把手一松:“滚。”
晓得被他看穿了,阿晓脸蛋绛红绛红,揉着酸疼的肩膀,红着眼眶忿忿地咬着牙:“你……你给老子等着!疤脸是谁?疤脸就是这码头地界的漕帮老大,他手撕过猛兽,他生喝人血!这地头你别想再混了!阿枫,走!”
阿枫连忙上前将阿晓踉跄扶住:“这家伙软硬不吃,走,我们去找帮主报仇!”
两人把手一挥,那一群被弟兄们收拾住的半大少年连忙一窝蜂而散。
四周安静下来。
“大哥,这小子会不会真找人回来寻事!”小黑担心地看着庚武。
庚武蹙眉不应,一道墨黑长袍拂过,自往船头走去:“天亮后叫弟兄们去城里走走,看看可有甚么长久的生意。他若真是这地界头目,我倒还想见识见识他。”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叁柒回漕帮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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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码头边的一个废弃仓库外,粗壮的喽啰把庚武二人在门前一搡:“进去!”
仄逼的破旧窄门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混合着鱼腥味儿的潮湿霉气。四周光线晦暗,角落墙角里麻袋堆砌成小山,石头大柱上燃着火把,十几个高矮胖瘦不齐的赤膊汉子森然而立,见人进来,手上的弯刀晃来晃去吓人。
庚武微蹙眉头,看到正中间小矮桌旁歪坐着一名粗犷汉子,三十来岁,络腮胡,左脸上一条凸-起的可怖刀疤从眉间横至下颌,正一条腿搭在椅面上,粗短的手指剔着寒光凛冽的刀背,半眯眼睛……原来果是熟人面孔。
便冷睨了喽啰一眼,兀自泰然走上前去。
喽啰冲莽汉抱了一拳:“帮头,人带来了。”
“嗤呵呵~~还真有胆前来送死~”那帮头剔着刀柄头也不抬,阴森森笑着看向阿晓:“说什么来着,不稀罕我疤脸这帮宵、宵……”
“呃,宵小骗吃之辈!”阿晓连忙颠至疤脸跟前,见他面色一冷,又赶紧指着庚武义愤填膺道:“不是小的说的!是这群土鳖,说甚么不管疤脸不疤脸,谁也不放在他眼里,小的替帮头分辨几句,就挨他卸了一条胳膊。”
把脖子上的绷带在疤脸面前晃了晃,做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疤脸不耐烦地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那破衣烂衫里头微微晃动的两座小山,便不动声色地咧嘴发狠话道:“敢不拿我疤脸当回事,这个码头他是不想混了,先饱揍一顿再说!”
吹了吹刀背上的落灰,冲一众弟兄挥挥手。
十几个赤膊汉子围拢过来,红布裤腰上油渍抹黑,一张张肚皮亮堂堂。
“大哥,干脆和他们拼了!”见逃不出去,小黑舞了舞手上的粗木长棍。
庚武伸手一拦,狭长双眸冷冷地睇着那疤脸,勾起嘴角淡笑:“竟不知年初一别,禽老扒这般迅速便在堇州起了山头,此番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疤脸早先曾是市井一霸,因着奸-杀县太爷小姨太被送进大营关了多年,然而老毛病不改。那荒山密林里可没甚么女人,长得俊秀瘦小些的年轻牢犯没少被他扒裤子,故而得了“禽老扒”之名。庚武自成一派,与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那日大雪漫山,恰撞见他把“小个子”轧在树杆上“欺负”,末了也不会与他打上交道。
禽老扒……
这绰号除却牢里头那帮家伙,外面可没人晓得。熟悉的清润嗓音,听得疤脸抬起头来,见对面立着的男子二十一二年纪,一身清隽傲然,不由蹙起眉头:“是你……姓庚的,我说谁人竟敢触犯到老子头上,原来却是老死对头。”
庚武打了一拱,眉间微展笑颜,不急不缓道:“却是一场误会,本非无意冒犯,奈何这二个小人频频诬蔑。如今既晓得是老扒兄的场子,那么这个庙头庚某却是不能不拜了。”
那笑容虽浅淡,配在他冷肃的隽容上却仿若冰释云开,只看得阿晓傻了一傻,抹得黑脏的脸蛋又微红。
疤脸皱起眉头,这小子当年一入大营便被自己盯上,奈何书读得多,又通晓武艺,平日心思藏得深,时而出手仗义时而又狠,把一众牢犯收拢得服服帖帖,自己对他也是三分怒,三分畏,三分揣测。
当下便挥挥手叫兄弟们退下,命给庚武看座。
怎么能看座?!
阿晓左看右看,连忙上前急道:“帮头,这贼人可是刚刚才骂过你,就这么把他轻巧饶过去了?”
蠢货。疤脸不耐烦地啪她一脸:“哪里来的小混子?不想被割舌头就给老子闭嘴,先站一边等着。”
阿晓吃痛,捂着红肿的脸颊退去一边,怒瞪了庚武一眼。
疤脸顺势一瞥,默了一默,对庚武酸溜溜咧嘴冷笑:“呵,庚老弟倒是回回都招‘小个子’。那寒天雪地里被你把后颈一砸,如今老子的脖子都还在疼。听说过完年那‘小个子’就随你走了,如今干柴-烈火的过得可还滋润?”
一边说,一边扭了扭粗壮的脖子,有女人的红花从他蓬乱的发丛中飞下来,看来依旧本性未改。
说的“小个子”,乃是去年初冬被送进大营的一个十六七岁小子,白净瘦小的,穿一身东北面的毛茬茬大袄,戴一顶狗皮毡帽,把脸蛋遮得只剩下一个三角下巴。听说原来是个官家显贵,家里头的女眷都被罚去做了营-妓,平日里细皮嫩肉的甚么活也干不了,汉子们都对他虎视眈眈。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庚武懒得侵犯他,平日里走到哪儿便紧随到哪儿。那日庚武恼怒他烦,冷冰冰吼了他几句,唬得他瑟瑟发抖,自去了另一边山头砍伐。不想竟着了那禽老扒的道,若非庚武莫名心乱寻了过去,差一步他的裤子就要被那禽兽扒下。后来虽依旧嫌弃他烦,也就由着他吃喝住行都随在自己身旁。
庚武微蹙了一瞬眉头,冷然道:“本不过萍水相逢的落难兄弟,出来后各走各的,燕沽头一别后就不曾再遇……那树丛后猫着一只黑熊,若非当日在下及时阻止,老扒兄只怕此刻早已经进了熊肚子。少一场花-柳风月,换回一条命也算是值了。”
疤脸不置可否,把身子坐正,拖着下巴嗤笑道:“同吃同住搭伙了三个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大伙喝散伙酒的那天半夜,我可见她猫进你铺盖里,把你搂得可紧。那‘小个子’平日里虽包得看不见皮肉,但两眼水汪汪的勾人……说不带走就不带走了?你也舍得赶她?”
当日皇上大赦的消息传来,众兄弟喝酒庆新生,本以为此生将永不见天日,那一夜自己亦喝得酩酊大醉。依稀记得有人钻进被褥,抵在耳畔说过一番话,醒来却全然不计。一路同行,虽对‘小个子’身份有诸多疑惑,然见他眼神欲言又止,便也没有多留,一个去往京城,一个顺水南下,至今连姓名都不晓得。
庚武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关在一起是兄弟,出了大营是天涯。庚某对分桃之风不无兴趣,既是无缘人又何必相聚?”
疤脸拿来两个空杯,命手下弟兄倒满红酒:“分桃?呵,老子也是后来才晓得,那是被抄家的镇西王府女人。早知庚老弟你对她无意,又何必妨碍老子弄她。那般白白净净一块小鲜肉,你把她赶了,让她一个人在这世道上怎么活?羊入虎口,生吞活剥。”一边说,一边隔空敬了庚武一杯。
脑海中那旧时画面一晃而过,那“小个子”宁被打死也不把帽摘下,宁用冰碴子化了洗身也不肯与众汉子下澡池,爷儿们对她一吼便汪着眼睛瑟瑟发抖……却原来竟是女儿身。
庚武勾了勾嘴角,修长手指捻着酒盏,只不动声色道:“那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如今摆在眼前的船运生意,还望老扒兄看在生死一场,给兄弟网开一条活路。”
正说着,门外一名兄弟进来禀报:“大哥,货到了!”
“抬进来。”疤脸扬声命令着,又把满布刀疤的脸抵近庚武耳畔,压低声音道:“看到了吧,这些都是盐。实不相瞒,我疤脸背后之人是漕台他小舅子,这运河上的生意有门道,庚老弟若跟在我门下跑私盐,几趟下来就保你发家。”
杯中酒水轻荡,浑浑浊浊不明。蓦地想起一路上那榔头叔侄影射不明的对话——
“那卖盐的都富的流油……”
“找衙门讨路费,那这一路悄悄摸摸为哪般?”
“老夫公务缠身,这里不便多言……”
庚武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对疤脸亮了杯底:“多谢帮头抬举,然家中尚有高堂娇妻要养,一帮兄弟亦愚拙,干不了那有风险的买卖。还望老扒兄放条活路,恕庚某自生自灭,价钱甚么的,好说。
“呵,放着那个死心塌地跟你的小鲜肉不要,这般迅速便回去娶了媳妇,也不知到底怎样的女人才能盖得住她?”疤脸支着胳膊往后一靠,伸出四根手指头:“挂老子牌,四成分红,货随你走。”
“三七。一船兄弟还要养家吃饭,实在经不起耗。但收货走货不从帮会排号,货主庚某亦自己寻,老兄只须叫手下放路便可。”庚武为难地挑了挑眉,隽颜却冷肃,不退不让。
如今这码头已然被自己霸占,他一艘不挂牌的新船,不信谁人还敢把货叫他运,这三成红利乃是白拿。
“好说。我疤脸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既然谁都没吃到,那过去的帐便化了。欠了你一条命,这生意我不为难你。”疤脸戚戚笑着地睇了庚武一眼,让人把路放行。
“那在下这厢便谢过帮头。”庚武拂开袍摆站起身来,对疤脸抱了一拳,大步缱风出了仓库。
“就这么放他走啦?帮头,就这么白白放他走啦?!”阿晓搓着指头步步尾随,暗搓搓地叫阿枫快跟自己跑。
疤脸睇了一眼,叫人把门拦住:“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想入帮的就站住,不想入的挖眼割舌~~”
……
堇州是个大城,甚么南南北北西洋货,琳琅满目乱花人眼眸。正是晌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勾栏粉头花枝招展,满街市胭脂飘香,见两个陌生俊逸公子从身畔走过,纷纷捂帕邀搭,欲拒还迎。
庚武冷颜不睬,见前方一家玉器店与一衣庄紧挨,只将方步直行。
小黑跟在后边,不解咕哝道:“大哥,方才那个刀疤说的什么‘小个子’、‘镇西王’的又是谁人,好像与大哥很是相熟?”
他问得委婉,然而那黑眼珠子提溜提溜,分明早已把个中内容听清。
庚武冷飕飕睇了小黑一眼,沉着嗓音道:“一同吃过牢犯罢,连名字都不曾晓得。那过去之事莫要胡乱揣测,回去叫她知道了多想。”
她?嘿嘿,是嫂子吧,女人们天生一口醋缸子,怕嫂子知道了不放他进房才是。
“哦,”小黑撇撇嘴,偏又道:“那燕沽头还去是不去了?美娟那妞拧起胳膊来可疼,她若拷问起我路中所闻,我可不晓得怎么答她。”
小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一路上不晓得把手指头扳数过几回。
庚武脚步一顿:“不想答不上她,那就随我来。”
“干、干嘛。”一道墨黑长袍萧萧拂过,小黑打了个颤……天爷,再北上要死翘翘了。
“拖了数日才返航,不买点东西你好回去见她?”前方清宽身影却不回头,精致嘴角微微上浮,隽颜上略过一丝宠溺。
那丫头爱娇,这一路上耽搁,回去又不知要与他怎样躲猫儿……忍了这许多天,他还怕她对自己不理。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叁捌回云中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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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内清凉寂静,只闻窗外鸟啼声声,老大夫半闭着眼睛,那苍老指尖摁在脉搏上凝思,好半天了都不见动静。
“大夫……”阿绿便有些紧张。
张锦熙抚了抚肚子,叫阿绿不要打断。
“啾啾、啾啾——”
“姐夫养得是什么鸟儿,叫起来好生清脆?”
“你说是甚么鸟儿,它就是甚么鸟儿。”
“琴儿不敢。”
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棱,那清晨的灰白天井之下,一黝一杏两道身影在花坛边玩着捉迷藏
梅孝廷着一袭黝青团云袍搭月白对襟短褂,正立在鸟笼下逗着鸟儿。他养的鸟儿都名贵,挂得亦高,那精削下颌微仰,俊秀面容在枝头下好生惹人贪看。偏他眼神却又飘忽,好像是在看鸟,好像又是在看人。
十五岁的琴儿在花坛边浇水,那喷头上的水珠便频频洒落出界限。这边厢的都浇了个湿透,才发现那边厢的一滴也无。想要过去,路却挤呀,要过去得擦过他身边。他却把她路一堵,她往左,他一袭清逸身影便在左边一移,她往右亦往右。那衣裳上一股沉香沁馨幽雅,说他是故意,他却又做得那般自然而然;看他的俊颜,却分明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可恶啦,怎么能这样逗人。
“二少爷。”没人的时候叫他少爷,叫一声脸就红了。
爱看这脸红,可惜人却不是她。
梅孝廷凤眸微挑,一柄玉骨小扇在鸟笼框上轻划:“姑娘家家,大清早的,这般惶急赶去做什么?”
“表姐叫琴儿跟了师傅学刺绣,绣坊里的活儿忙,大家都在赶。”琴儿立在梅孝廷胸膛下,眉眼欲抬又不敢抬。她才从乡下来,不晓得如何与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少爷交道。
梅孝廷把她心思尽收眼底,却偏挑眉做讶然状:“哦~,你还会刺绣?跟的是甚么师傅,如今绣庄可是你姐夫我在当家,晚去了我替你说一声便是。”
琴儿便觉得自己的分量在他心上重了,心跳怦怦然的:“是秀荷师傅,绣工可厉害,花样儿比别的绣女都出彩,老太太特地叫我与她学。”
“秀荷?……呵,她这般快就出师了嚒?”梅孝廷默了一默,复又幽幽勾起嘴角。
琴儿不晓得他意思,只倾羡地点点头:“嗯。可不是,师傅才比我大一岁就带上了徒弟,人也生得可好看。听她们说这个月中才嫁人,相公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琴儿羡慕来不及。”
捧在手心里疼么?哼……从前他也把她捧在心窝里疼。
梅孝廷倾覆下腰,薄唇贴近琴儿的面颊:“你自己不好嚒?做什么要去羡慕她?
那男子容颜绝色,明明在笑怎生莫名阴冷,琴儿又羞又怕,退后一步道:“琴儿一个乡下来的卑微丫头,哪里能和师傅比……也不会有人真喜欢。对了,听姐夫的口气,好像认识师傅?”
“怎会无人喜欢?那么你却是看不到我的心了……爷可没送过屋里那个耳环。”梅孝廷抵在琴儿的耳畔,见她耳际一串玲珑翠玉耳环晃荡,便不擦痕迹地叼了一口:“她关秀荷又算甚么身份?不过一个三教九流的戏子所生,还是我梅孝廷不要掉的女人。你当她嫁的是谁人?一个大营里放出来的牢犯,不过在那运河上吃着糙饭罢,有甚么值得你羡慕。”
牢犯?
耳环被那一叼,忽而烧起一片红,琴儿讶然睁大眼睛——自古牢里头关着的莫非杀人越货的恶匪,跑船的亦是那粗蛮赤膊的糙汉——“可惜了她那样好看……二少爷为何不要她?师傅手艺好,娶了她,日后还可以给绣庄当家呢,老太太可宝贝她那双手。”
娶了她……呵。
梅孝廷勾了勾嘴角,用扇尾微弹琴儿的下巴:“傻瓜,你不是该帮那张姓的女人说话,倒可怜起她来了。”
那凤眸中镀上绝凉,琴儿看了莫名心疼,卯着唇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琴儿,该去上工了。老太太那般看重你,不要总误了时间。”屋子里张锦熙眼神黯下来,和颜笑着催促道。
“诶,姐姐。”琴儿隔窗看她一眼,瞅见她眼中亲亲疏疏笑得莫名,便有些局促,对梅孝廷福了一福:“姐夫我走了。”
“二少爷,您的帖子,是独眼黑山掌柜来的,说有一桩生意特特找您。”荣贵拿着门贴跑进来。
“哼,他一个破土匪,能有甚么好生意~”梅孝廷接过帖子,凉薄地掠过窗内张锦熙欲言又止的眼眸,冷蔑地拂袖离去。
她越渴望他,越把他身边亲近的都遣走,他便越不会与她好脸色……越不去看她所怀的骨肉。
老大夫松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锦熙心口一紧,嗓音凉凉的:“魏伯……怎样了?”
“怕是不妥了,应是当初二少爷带着病体所怀,脉相实在微弱……少奶奶做好准备吧。”
张锦熙五指并紧在少腹上,一瞬间眼眶顿地通红,嗓音虽刻意压制,却仍听出哽咽:“如此也是没缘分了……拜托魏伯暂且不要与人说道,我怕老太太她一时承受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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