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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本来想激她损她,看她微微轻颤的眼睫儿,怎么心又不听使唤地软了。他从12岁起就被她吃透。
梅孝廷一柄玉骨小扇微微一阖,也不管秀荷答与不答,又自顾自说道:“好多日不见你,还怕你这一世再不肯与我遇见,忽而见你站在楼下等我,竟生出惘然。正好陪岳……陪父亲大人在此处应酬,先一步晚一步走开,你我又错过了。”
“看,任这百般折挠,老天总是不舍把你我轻易错过。”梅孝廷伸出素净的指尖,怜疼地拨了拨秀荷的鬓发。
那指尖凉薄,就像他天性阴云多变的心,无论当时对她做过怎样的伤,过后自己总能轻易把它过滤。他自己忘了,若无其事毫无隔阂地与她言笑,还要叫她也忘记。
然而秀荷可没忘,那罗汉塔下他曾对自己多少决绝相迫,只稍差一点儿就无颜面对如今的庚武。
秀荷躲开梅孝廷的手,终于抬头睇了他一眼:“梅二少爷误会了,我在等我家三郎。”
三郎……
哦呀,不过被那冷面男人疼了几日,连称呼都改作这般亲密起来~
梅孝廷指尖微微一顿,看到秀荷娇满的胸襟,那腰儿那胯儿虽一如从前,但味道分明已经不同——被男人爱过的女人便是这样,一点儿旧情都不念。
可他看女人却不一样,因为他的心还爱着她,恨不得把她刮骨剜髓的爱。
那幽幽笑眸黯淡下来,勾了勾嘴角,忽而却又笑起:“哦,竟忘了你前几日已然成亲,我还在商会楼上一错不错地看着你路过,那风把轿帘吹起,染了嫣红的你唇儿真是好看……可惜命运总是磨人,一直想要看你在盖头下惊鸿一瞥的娇羞,却总是这样千般错过……他对你还好吗?才成亲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路边不管,从前我可舍不得这样对你。”
他这时候又深情起来了,淡淡尘埃落定的悲凉沧桑。总是这样,无论发生过什么不堪,都可以自己沉浸在自己构思的爱与恨里。从前无对比不晓得,他把一切难题抛下,什么都要自己为了他去想、去豁、去努力;如今和庚武,却有如一片港湾遮护,天塌下来也依然可以心安。
秀荷捺了一口气,抬头对梅孝廷弯眉一笑:“梅孝廷,你又何必总是如此,倒好像我欠了你一分多么沉重的情。刚刚过去的轿子是谁人的?张家大老爷近日把你带在身边各个场面的应酬,你一个也没少去,我见你这女婿做得并非不快意。”
这话说得真狠呐,好个伶牙俐齿的女人。
梅孝廷笑意顿冷,那俊雅容颜上又浮出狠冽:“别与我提那个女人,我便是要这世间的任何一人,也不会喜欢上一个被自己当做大嫂的女人。我娘执意要娶,我便娶了罢,如今既续了梅家的香火,爷日后便不会再去碰她。你该知道的,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栽在我头上。”秀荷扭过头不应,她如今已不欠他,他爱谁不爱谁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何又把一切过错推脱到她身上,让她为他的孽债背负。
不远处庚武一袭墨黑长袍已然将榔头扭推而来,那一老一少挣挣扎扎好生诙谐,奈何庚武身量清颀魁梧,只稍轻巧把他衣襟一拎,他便脚尖离了地。
原来真的不是在等自己。
梅孝廷便又恨起适才的心软,微眯着凤眸冷飕飕地睨了秀荷一眼:“你觉得他很好是嚒?爷如今所做的,便是要你将来也如这般仰望于我……关秀荷,你记住,我这一生的不快乐,都将用你的负情来为我祭奠。”
女人侧过娇颜,那嫣红的唇儿微微上翘,他喜欢她,从前看见她这样,忍不住就想倾下薄唇轻吻她。然而此刻这样近的睨着,她却眼睛一眨不眨无动于衷,他的指尖便顿在半空,忽而拂了一道月白长裳往街市对面走去。
“哼,告辞。”
“哎唷哎唷,大水冲了龙王庙啦,大侠您轻点——”榔头一路走,一路歪着眼睛耳朵哀声讨饶。
庚武走过来,蓦地把他一松,踹了一屁股:“把荷包还回去,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榔头把荷包扔至秀荷手上,胖老头儿煽了他一巴掌:“狗-养的畜-生,丢了咱府上的脸,做什么不好,大街上当起扒儿手来!”
呸,敢情他刚才和没自己撒腿儿狂奔。
榔头又是揉屁股又是捂脑袋,哭丧着脸怪罪道:“这还不是为了回堇州嚜?和老爷出来探风摸底,这一路悄悄摸摸,连个好觉都不曾睡过,如今家也回不得,什么破差事!”
近中秋的节气,一下过雨空气便飕飕的凉,二人抱着胳膊直哆嗦,那光溜溜的脚板儿踩着水渍,黑一块红一块的。
庚武冷漠地看了一眼,便从怀中掏出几吊钱扔到老的手上:“既是去往堇州,那明日便顺道载你二人一程。自去买些吃的,今夜在码头‘雲熹’号下守着,倘若叫我逮到你二人再行扒窃,便不怪爷对你手狠。”
老的把铜钱接过,那憨胖的脸儿顿露感激,正色道:“多谢壮士雪中送炭,不瞒您说,我等确然不是宵小骗吃之辈,他日若然在堇州一代遇上麻烦,只须去往、去往巡……”
“叫你走还不走,再唠唠叨叨,那就把钱还回来了。”那憨憨胖胖,措辞结巴,刚才还是伎院赌坊呢,这会儿又装起来了。秀荷哪里当他是真话,只怕又要编兑出什么身份把庚武讹一笔呢,便不耐打断。
“呃,这位小娘子倒与府上夫人一样,是个厉害的脾性啊,呵呵哈~”老的讪讪咧嘴,把秀荷看了一看。
“走啦~,人不稀罕。听叔的,出门在外别露身份,回头小心还要勒索你一把。”榔头颠着嘠瘦腿儿跑去买包子,钱还未掏,包子先咬一口。
都饿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勒索。秀荷可不理他们,问庚武:“什么人都帮,也不怕被他们骗了。”
庚武好笑,把荷包在手心里抛了抛:“倘若这般轻易被骗,只怕从大营回来的路上,我这条性命便已经不在了。”因见秀荷眉目间似有怅然,便关心道:“看起来不高兴,刚才见你在与谁人说话?”
秀荷摇头:“没有,不过遇见熟人打了声招呼而已。”
庚武却已经看到梅孝廷行至对街的月白身影,俯下薄唇抵近秀荷的耳畔说:“我知道是他……秀荷,以后你只是我庚武的女人,我不允你再与他叙念旧情,可晓得了?”
耳垂上被他轻轻一咬,他原也是如此霸道,秀荷脸儿一红:“大街上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福城商会地处东水街正中心,门口人流量繁多,熙熙攘攘好生热闹。这两间二层的临街铺面,曾经是庚老太爷最为得意的盘当,多少人出重金想要买去,庚老太爷只摆手不卖。后来庚家被抄了家,庚夫人为了筹钱打点丈夫和小儿子,梅家出钱想买,庚夫人决意不肯卖,默了只咬牙把它出租给商会。然而一共也只拿到第一年的租金,后来三四年一次也没有收到过。
梅二老爷梅静海正在阶前应酬,见儿子行至,便向同僚推介道:“以后绣庄与药草这方面就交由犬子经管,初涉生意场历练,还望商会各位叔伯照应,该敲该打那都是爱护。”
儿媳乃是凤尾镇老张家的嫡长小姐,张老太爷有心要栽培女婿,近日频繁带孝廷出去场面见客。梅静海见儿子今日着衣严谨,举止收敛,晓得成亲之后心性终于定了下来,心里也暗自欣慰。
那二位老板眼中都是赏识,畅笑着拱了拱手:“令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他日定然不是池中之物,会长好生福气。”
客客套套你来我往,梅孝廷心中厌烦,俊颜上却依旧匀开浅笑:“全仗长辈们抬爱。”
“哪里哪里,我与你父亲多少年交情,如何这般生分?”那老板说着,忽见对面街边一道清隽身影正大步而来,便作讶然蹙眉状:“哟,那不是从前老庚家的三少爷?听说前儿个才娶了瘸腿关家的小闺女,可就是他身旁那位娇娘子?”
旁边站着的同僚便议论道:“可不是?那小子能干,先前捕鲨也没能把他弄死,这才从大营里放出来没半年,听说又弄了艘货船,下半旬就要开始走舱了。”
“是啊是啊,还听说最近在查从前庚家和商会的老账,怕是准备把这二间铺面要回去……不死心呐,小子可畏欸。”
“老爷。”家奴试探地看了眼梅静海。
“哼。”梅静海面色冷若冰霜,鼻腔里哼出轻叱:“那些老账可没那么好查,便是那漕运上的饭也不是他轻易吃得起的。一路运河北上,各关卡上的税吏与漕帮就足够他喝一壶,他一初来乍到的小犊虎,翻不了多少身。”
见庚武行至路边,却和颜悦色捋着胡子道:“贤侄这是去往哪里?听闻初九那日成亲,怎也忘了叫叔伯前去喝一杯喜酒。我与你父亲从前是至交,这般生分乃是见外了。”
身旁同僚预备告辞,梅静海又对各人拱手笑笑:“那么,各位老板慢行。”
青石台阶下庚武双手拱了一拱,隽颜一样谦和带笑:“伯父生意忙碌,晚生怎敢冒昧叨扰。因母亲不喜铺张,当日便只是在族中祠堂小办了几桌,不好叫伯父寒酸。”
秀荷对梅静海搭腕福了一礼:“见过东家老爷。”
好小子,他却是比他的祖辈哥哥们更要圆通应酬,不似另外两个少爷的耿直,当年码头请愿时不过有心煽惑几句,后来便被激怒。
梅静海暗暗敛起心思,因见新娘子娇滴滴立在一旁,小两口儿看起来恩爱非常,便又作笑颜道:“呵呵,说起来贤侄可是咱们春溪镇难得的文武人才,不像我家孝廷,镇日里就知贪玩戏耍。如今既已成家,日后便好生安稳事业,庚家从前的辉煌再现,而今重任就负于你一人身上是也。”
他嘴上贬低着自个儿子,心中却为孝廷近日的激进而欣慰……以梅家这般的扎实根底,只稍为儿子推波助澜一番,不怕他庚三小子能翻跃头上。
“伯父教训得是,晚辈定然铭记于心。”那虚与委蛇,庚武自然也不当真,谦然笑笑着告辞,又不冷不热地对梅孝廷打了个招呼:“梅二少爷别来无恙。”
“庚三少爷别来无恙。”梅孝廷凉凉地回了一笑,低眉看见秀荷指头儿勾着庚武的袖子,便又促狭地勾起薄唇:“自罗汉塔下依依惜别,三少奶奶却是出落得愈发如花似玉了。”
他却不晓得,成亲前庚武并未与秀荷有过其他,秀荷的清白在洞房次日已然对庚家上下昭示。
“三郎,我们走。”秀荷只是冷漠地不看,梅孝廷的眼神便逐渐阴戾。
张锦熙抚着肚子从檐下姗姗走来,二个月了,肚子其实才一点点儿大,走路却万分矜贵小心。
丫鬟阿绿看见‘大少奶奶’与当日抢亲的男子路过,便舒了口长气:“瞧,小姐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
蓦然擦肩而过,张锦熙的眼神却在暗中打量秀荷,打量她的背影,看她的腰肢儿、气色,还有那男人对她的亲密……连自己也不晓得为甚么,为甚么打一落轿起便暗暗想要同她比。有什么可比的嚒?那不过一个绣女,而自己分明甚么都要来得更好。
然而梅孝廷夜里同自己欢好,清醒时叫的是“大嫂”,情迷时叫的却是“秀荷”……一句句都是剜她的心。
张锦熙恨不起丈夫,即便恨他也对他所给的痛与绝望欲罢不能。
见秀荷身段盈盈娇窕,那清隽魁梧的男子将她手儿勾着,举止细微之处都是呵护……这呵护张锦熙没有。
张锦熙的眼神便冷凉下来,轻叱道:“她是嫁了,姑爷的心却不会死。你看他眼神,与从前有甚么区别。”
阿绿抬头看,果然看到姑爷一双凤眸滞滞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那眼中有纠缠有恨与狠,就像一只阴森鬼戾的狐狸。阿绿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张锦熙走过来,谦恭地对梅静海福了一福,柔声唤一句:“公公。”
“唔。”梅静海做着长者的严肃,又转头问蒋妈妈大夫怎么说。
蒋妈妈连忙搀着少奶奶鞠了鞠腰:“说是当日少爷恰病着,怕是正好把病气过给了小少爷,胎气不稳,要少奶奶平日尽量卧床歇养,再不要别动气劳神。”
一边说,一边示意少爷把少奶奶牵过。蒋妈妈的眼睛长在天上,但张家的小姐可轻易怠慢不得。
哼。梅孝廷冷幽幽地摇着一柄玉骨小扇,只作未曾看见听见。
张锦熙的眼神悄然黯淡下来,攥着手心里的帕子,默默隐忍着。
“孝廷,你的心在哪里?”梅静海便生出愠怒,那张家大老爷好容易才准备栽培自个儿子,正是两家联盟的关键时候,可不想看儿子对儿媳和孙儿这般冷漠。
“爹,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了!”梅孝廷决绝地睇了秀荷的背影一眼,奈何自小吃父亲棍棒长大,心里头还是惧他。把扇子微阖,几步钻进路旁车厢,车帘子一挑,别过脸随便那女人爱上来不上来。
“那儿媳先回去了,公公也早些归家。”张锦熙冲梅静海微微一福,在阿绿和蒋妈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嗖——”梅孝廷便把车帘冷冷一放,自在里头闭目养神。
马车走得甚快,路过那夫妻二人身旁,微开的眼隙正看到她仰头对着那个男人娇笑……真是恩爱啊……一忽而晃过去,便只有路边的几个胭脂摊。梅孝廷的心薄凉薄凉的,一瞬间只觉得什么都不剩下。
车轮子轱辘轱辘,将青石街道上的积水溅起一片,秀荷看见庚武微蹙的眉头,低头攥着帕子道:“其实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梅家大少爷把我放了,你若是不信,自去问美娟好了。”
那红唇轻咬,有委屈暗藏,似怕分辨不清。庚武见了不由又好笑又怜宠,轻刮了一下秀荷白皙的脸颊:“我自是信你。方才不过想起从前,当日祖父应商会邀求去码头集会,原不过是场和平请愿,手上寸铁也无,后来却莫名演变作一场血杀。唏嘘之余,只怕还另有蹊跷,有朝一日必要将这其中渊源查清。”
阿爹的腿也是在那场混乱之中才被误伤,秀荷紧了紧庚武的手心。
“雲熹号”是在八月十六一早开船的。
过了中秋,天气忽而转凉,后院窄小的新房内一片旖旎缱绻。自回门那日之后,已经叫他每日最多只能二次,如今一去半月,那新婚燕尔未尽,叫他如何舍得再把她搁置?
三更天过半就被他弄了起来,怕太早将院中女人孩子吵醒,又怕她去地上太冷,便用被子将她蜷了,抵在墙角好生疼宠了几番。从不晓得那立着的滋味原是这样煎熬,他的身型本就英挺硬朗,脚底下被他撑离半空,那狼野驰骋因着立姿而更加肆意,最痛苦时被他抵撞得上下不能,只是咬着他的肩膀嘤嘤求饶。他却不肯,忽而又将她整个儿扳去了后面,赫然轧至身后的红木圆桌之上……等到天将亮起,才终于舍命出来,去灶房里煮了鸡蛋和咸粥,喂他吃了上路。
天色亦比寻常亮得要晚,卯时初至了依旧昏昏暗暗一片。金织桥头雾气弥漫,桥底下流水哗啦啦,秀荷把包裹挂至庚武清宽的肩膀:“你要早些回来,路上不要与人置气,能忍的且忍着,头一回生意总是艰难。”
那小媳妇的温软叮咛好生惹人疼爱,嫣粉双颊上还有余羞未褪。想到晨间那一声声无力却缠绵的“三郎”,心中只是不舍得,庚武长臂在秀荷腰肢儿上一揽:“你还未告诉我,早上那样可喜欢?”
什么喜欢不喜欢?是谁说的出水儿了就是喜欢,那青砖地上湿却的一片他又不是没看到,还非要她自己再承认一遍。
真坏。秀荷不应庚武:回来再告诉你。
“好。那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庚武便把包袱一紧,一道青布长裳缱风大步萧萧而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叁肆回南绣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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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唰——”
捣烂的皂荚儿在木盆里晕开泡沫,一袭松青团云竹布箭衣浸了水便发硬,偏他身量修伟肩宽腿长,乍一洗起来真是好生吃力。秀荷捶着擀衣棒,许是因着太用劲,那鬓间的两缕碎发垂落下来,将细密的眼睫儿遮掩。
“嘻。”四岁的颖儿便以为秀荷看不见,忽而趁她不注意溜进了身后的小房里。
自从三叔娶了小婶婶后,娘就不肯让他过来,正是孩童爱思想的年纪,越不让他过来,便越发觉得这边藏着秘密。看那砖墙边的红床好好的,没缺胳膊没缺腿,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不由很惆怅:“三叔一走就不锯床了。”
撅起小短裳,趴下去看看床底下有没有藏着大锯子。
悉悉索索——
秀荷才拭着脸上的水珠,听见动静回头看,看到一个留着月牙儿的圆脑袋,便笑道:“瞧,大清早在找什么呀,一会儿婶婶帮颖儿找。”
颖儿探头出来,蹲在秀荷的身边:“看床还在不在。三叔每天半夜都锯床,小婶子疼得嗯嗯叫。”
锯床……
吱嘎吱嘎——好似那夜半缠命的声儿又在耳畔回荡,秀荷揉衣的动作微微一滞,脸儿顿地羞红。
压低了嗓音柔声问道:“那样小的动静,连颖儿都听得到呐?”
“嗯。我白天睡得多,晚上耳朵就很灵。”颖儿以为自己是猫头鹰,很自豪的说。
自回门后已然收敛了,却连这样小的孩子依然还晓得……想到婆婆每日清晨在自己碗里埋的蛋、还有嫂嫂们善意而潋滟的笑容,秀荷一瞬拘得不行。讨厌起庚武来。每一回一开始都是小心翼翼的进来出去,忽而抽颤起来,怎样推他打他都束不住他的武烈。
晓得他疼她不够,然而大少爷和二少爷二十出头就去了,嫂嫂们都还那样年轻,这让她怎么抬头?以后都不给他闹了。
秀荷刮了下颖儿的鼻子:“你三叔他就是匹野狼,以后我们都不许他再锯床了可好?”
颖儿重重地点了下头:“好,颖儿喜欢小婶婶,不叫小婶婶疼。”
二嫂福惠梳妆完毕,随大嫂云英从厢房里走出来,见儿子和老三家的神秘叨叨,不由叮咛道:“颖儿,你秀荷婶子还要赶去绣坊上工呢,可不兴给她捣乱啊。”
秀荷连忙抬起头来笑:“嫂嫂走啦?颖儿可讨人喜欢,无妨的。”
那新媳妇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猜就知道这小鬼头在说些什么,福慧佯作不知的宽心道:“他那颗小脑袋呀,一天到晚也不晓得都想些什么,你别听他瞎胡说。”
她是个活泼热闹的性子,见云英已到前面,连忙揩着荷包追出门去。
两个嫂嫂都在隔壁茶庄里帮人拣茶,拣茶也是门精细的活儿,得坐得住,眼花了可不行,心不细也不行,费眼睛。然而却安静,族里清朴人家的媳妇们多靠这个打发时间,庚夫人也并不限制。
颖儿木痴痴地看着娘亲一抹秋香裙不见了,忽而又淘气起来:“娘不让我说,小婶婶进门了,三叔半夜不冲凉了,锯床是为了生小弟弟。”
“噗——”庚夫人才在庭院里浇花,乍一听孙子这话不由好笑,作蹙眉状嗔恼道:“小鬼精,小孩子家家管大人事。还不快回去背你的三字经,再背不好,学堂里的先生可不收你。”又叫秀荷随她进房。
洋铛弄这座一进的院落环境虽僻雅,然而屋子却不多。庚夫人与大嫂、岚儿住东厢大屋,二嫂带着二丫头琴儿和颖儿睡侧房,两个留下来的婆子住小间,后院秀荷那间新房乃是庚武回来后才新盖的。
大屋里收拾得素雅清朴,七岁的岚儿正在绣花,见大人进来,便把针线一放出去找妹妹玩儿了。
庚夫人叫秀荷坐下。
秀荷应“诶”,低着头,脸上红羞未褪。
庚夫人看着媳妇儿乖巧巧的模样,晓得她如今已然一门心的爱上自个儿子,不由笑容欣慰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听了就算了。进门这些日子可还习惯?我听郑妈说你今儿个要去上工了?”
“嗯,告了几天假,绣坊那边的活儿落了不少,九月底就要交工,再不去来不及了。婆婆和嫂嫂们待秀荷是一家人,三郎…他也对我很好,哪里还有不习惯呢。”秀荷点头应着,没敢说自己还不“习惯”庚武。
那双颊儿嫣粉细腻,说话柔柔静静。庚夫人看着喜爱,便抚着秀荷柔白的指尖道:“那就好。我们庚武性子冷,打小不和姑娘们说笑,打第一眼见他看你的眼神,做母亲的便晓得他心里有你。如今见你们小两口这样好,我看在眼里也就放心了。他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你也别惯着。这衣服呀,以后都留着他回来自个儿洗。”
一边说,一边从小屉里取出一只首饰匣子,打开来是一对玲珑别致的璞玉金簪,叫秀荷拿着。
庚家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这般首饰只怕是庚夫人娘家的压箱底儿,秀荷哪里能要,连忙站起身来推脱。
庚夫人却不允秀荷推脱,定把匣子摁至她的手心:“老大老二家的一人都有一份,不兴独你一个没有。我们庚家当年的变故你也晓得,原以为老三这辈子怕是困在大营里回不来了,哪儿想竟然能赶上皇帝大赦。全家如今就仰仗他一根顶梁柱,三月那天颖儿打开门看到他,把你两个嫂嫂又欣喜又辛酸的,当场就捂着脸泣不成声了。从前大好光景时你没跟着享福,如今进了门却只能做个挂名的少奶奶,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这绣庄上来回的跑,总是辛苦,等日后庚武生意稳当了,便辞了在家给他好好带带孩子,也好陪我说会话。”
庚夫人和蔼带笑,每句话虽说得平静安然,然而那昔日保养精致的雍容上,眼角的丝丝笑纹却把这四年里个中的辛酸出卖。
没想到庚武在婆婆嫂嫂们心中的分量原是如此重要,秀荷听得潸然,便把庚夫人手心轻握:“婆婆说到哪里去,若非三郎大义救我,只怕儿媳此刻已然随着梅家大少爷离乡背井、飘洋过海了。阿爹腿脚不好,近日也全仗三郎手下的兄弟不时帮忙送酒。富贵可赚,真心难求,三郎为人仗义磊落,秀荷是真心实意嫁给他。梅家虽说不地道,到底契约签在那里,秀荷暂且把期限做满,等回头出师了,也好在家中收几个徒弟,赚点儿小盈余。自小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这点儿路途哪里觉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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