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耀天公主举手,自行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拿在手中仔细瞅了一眼,放在桌上,又将头上其余的几件发饰一一取下,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披在肩上,瞧了瞧镜中,脸蛋变得尖了点,更显娇丽。
对着镜,耐心地翘起嘴角,换了几种笑容,都极好看。耀天公主敛了笑,随手将镜子覆在桌上,唤道:“绿衣!”
绿衣从廊上赶过来,“奴婢在,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准备。”
耀天公主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笃定,从帘后传出来,“水里撒点雪山上采来的七香花瓣。”
“是。”绿衣应了一声。
耀天公主似乎又想起一事,问:“我上月生日时,厚城吏官献上的胭脂,叫什么?”
“回公主,叫芳酿。是用一种极难得的花儿的花瓣制的,涂在脸上又细又匀,听厚城吏官说,擦了那个,可以让肌肤嫩得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呢。”
耀天公主似在仔细听着,“嗯”了一声,吩咐,“沐浴后,把那芳酿取过来让我试试。”
“是,公主。”
吩咐够了,绿衣自去准备一干事宜。
耀天公主从椅上站起来,低头凝视身上姹紫嫣红的公主长裙。这是云常第一流的裁缝为她度身做的,上面的花卉鸟兽让几十名宫内最好的绣工忙了整整一月。
宽袖长摆,银紫流苏直坠到脚边,气度雍容,贵不可言。
耀天公主乌黑的眸中,闪烁一丝期待和骄傲。
当世两位名将,小敬安王和镇北王,总被世人摆在同一个天平上比较。
自己是堂堂云常公主,已是何侠的妻。
那夺了楚北捷的心的白娉婷,又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白娉婷此刻的模样,醉菊看得最清楚。
两人空手而来,替换衣服也只有两件,一路颠簸,又累又脏。一到驸马府,仿佛早准备好似的,日常使用的东西,不用吩咐,都出现在最顺手的地方。
桌上,是娉婷的铜镜和在王府里使惯了的玉梳。大衣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都是娉婷喜欢的颜色,尺寸大小分毫不差。
门内有几案,上有一张千金难求的古琴,旁边放着一个玛瑙缸子,里面放满了五彩的小鹅卵石,骤然看去,差点以为是满缸子宝石。
屋内熏着香,暖意丝丝,却一点也不闷。
窗台上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枝新剪下的白梅,盛开的花朵旁,点缀着几个绒绒的小花苞。
一切完美得令人心寒。
仿佛娉婷已在这里住了许久,另一种更令人心寒的揣测是,仿佛娉婷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何侠一早进宫去了,剩下两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熟悉新环境。
孤芳不自赏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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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就在后院,她的脸上,已没有了初六当夜月过中天时悲痛欲绝的凄然,代替的,是朦胧的悠然,仿佛笼罩着雾的山,让人瞅见一片沉甸甸的绿意,却摸不着它的轮廓。
这般古怪的悠然,让醉菊不敢太靠近她,只是静静隔着走廊上的木栏,凝视着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仍很直,挺挺的,醉菊知道她身体里的肝肠已经寸断了,却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站得那般直。
醉菊轻叹。
她无法明白的,除了白娉婷自己,又有谁能明白呢?
醉菊再三地叹。离得这么近,看得清她的脸,却看不清她的心。
隔着廊,醉菊叹得几乎又要忍不住落泪,她悄悄抬起手,抹着眼角。娉婷却在这时忽然转过头来,急切地朝醉菊招了招手。
醉菊简直愣住了。自从娉婷倒了药汁,伏地大哭后,就变成了一缕魂魄似的,不然就像个木偶,再不然,就是高深莫测地不发一言,眸子也没有焦距,这一路来,醉菊还没有见过娉婷这般有生气的动作。
虽只是招招手,也叫人一阵狂喜。
醉菊急急拐过走廊,赶到娉婷身边,“白姑娘,怎么了?有什么吩咐吗?还是想吃东西?”
娉婷摇了摇头,警觉地环视左右,看不到外人,才低声道:“在踢我呢。”苍白的脸逸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温柔笑意。
在多日的悲怆绝望后,这是醉菊看到的最美的笑。
“这么快就有动静了?”醉菊蹙眉道,“姑娘一定是弄错了,才多大啊,这个月数还未能踢呢。”
“不会错。”娉婷咬着唇,“明明动了一下。”这极微小的表情,在刹那间,让醉菊忆起曾在楚北捷怀里无理取闹的秀丽佳人。
回忆不期而至。在那个绝望的夜晚后,第一次不带着悲哀回来造访……
隐居别院中,空气中散发着梅香。红蔷常常不知跑到哪儿去。亲卫们守在各处,见面点头寒暄两句。楚漠然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心肠却很好,也是个细心温柔的人。厨房的大娘们每日送饭菜过来,亲切地叨叨几句,知道今天的饭白姑娘吃得香,便拿着食盒满足地离去。
楚北捷的身影在哪里,白娉婷的心就在哪里。她弹琴,他静立一旁,抬头低首时,两人眸光一旦碰上,便甜得仿佛再也分不开。
白雪为背景,如画般美。
此刻回想,醉菊才体会到隐居别院中的那段日子,何等珍贵……
纤细的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醉菊才回过神,“哦……姑娘……”
“我不能留在这里。”娉婷轻轻的声音里,带着早已下定的决心。
这个孩子,绝不能让何侠知道。
但现在两人被囚禁在这里,娉婷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何侠怎么可能不察觉?
“姑娘,王爷一定会很快来救你的。”话刚出口,醉菊已经后悔了。
娉婷的表情,仿佛冬日河流上结的薄薄的冰层突然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瞬间就会裂开。
她别过脸,就势在后院中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低着头,让醉菊看不清她的脸色,半日才幽幽道:“醉菊,求你一事……”
醉菊深悔自己嘴快,忙低声道:“醉菊错了,以后再不对姑娘提那个人。”
娉婷这才抬头瞅她,许久,向醉菊缓缓伸出手。
醉菊一把握住,跪了下来,仰头道:“姑娘什么都不必说了,醉菊明白的。”
两只白皙纤弱的手握在一起,越握越紧。
雪纷飞,花坠泪。
越怕伤心,越被人伤心。
凤桐古琴已毁,曾被大掌暖暖抚摸的青丝今日再无余温。
你仍是天地心志强弩宝刀,我已非雪月魂魄红颜纤手。
过了中天的月,将入骨相思碾成飞灰。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什么是锥心之痛。”
已知道了。
痛过一次,便知道了。
痛得并非全无结果,至少腹中多了一条小小生命。这单薄身躯内,心碎了一颗,仍有一颗。
那一颗心虽小,也许还尚未成形,但已跳得如此剧烈,没人能遏制它的生机。
“不管怎样,先要保住孩子。”醉菊轻声道,“姑娘一路上颠簸,又忧郁伤心,现在一定要放开心怀,好好吃饭睡觉。我要弄些补胎的药汤才行。”
“万万不可。”娉婷反对道,“何侠也精通医理,只要知道你弄这些东西,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前最紧要的,是想法子逃出去。”
醉菊眼睛一亮,“姑娘已经想到法子了?”
娉婷蹙着眉,轻轻摇头,“何侠不是寻常人物,要从他这里下手,实在不容易……”
“那……”
“一定要想到办法。”娉婷眸光流转,焦点忽然定在手边的石桌上。
石桌的边缘,刻着三个小小的篆体字——驸马府。
驸马府。云常驸马。
何侠在云常的兵权,皆来自这“驸马”二字。
娉婷细细瞅那三个篆体字,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那云常公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云常的公主,听说闺名为“耀天”。
灿若春花,端庄美丽。
昔日年纪还小,与少爷一道读书,偶尔先生有事外出,他们便想尽法子出去串门。去的若是何肃王子府,常会遇上各位王族子弟谈笑闲聊。偶尔说起云常王族的风流韵事,便是两字评价——可怜。
听说那云常王宫内,美人数目是四国王宫中最少的。大王和王后是不能随意亲热的。偌大王宫,唯一可以同寝的地方,是王后的私人宫殿,一旦出了这小小蜜窝,再亲昵也要正襟危坐,分处两旁。
“可怜可怜,怪不得云常大王膝下只有一女。”
“这样抑着,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这一众刚刚懂点人事的贵族子弟们言辞无忌,啧啧感叹,想到自己身在风俗开放的归乐,郎情妾意,只要水到即可渠成,大叫幸运。
“公主也是命苦。我们归乐,公主出嫁都住在驸马府里,夫妻天天腻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云常就不同,公主出嫁后,却仍要住在王宫,只有要行那风花雪月的事时,才通知驸马,说好哪一夜过去。”
“哈!那一个月几次,不全都让外面的人知道了?只看公主的马车来了几次就行。”
娉婷站在少爷身后,听他们肆无忌惮,早羞不可抑,拉着阳凤,自行到院子里找株翠绿的垂柳,选了大石坐下,聊女儿家的心事。
前事不可追,回首看去,物是人非。
娉婷无奈,只能看眼前。当初谈笑着云常王族可怜的少爷,已是这云常驸马府的主人。
只是这来自归乐的驸马,和深在宫中的云常公主,到底夫妻恩义如何?
领兵至边境,再潜行入东林,兵围隐居别院,带着战利品归来……如此算来,何侠已经离开公主多日。
夫妻小别,远胜新婚。
相思否?
若是那人,离了一天再回来,便像隔了一世未见似的,豪取强夺,教人整夜不得安生,求饶了还要连连索吻。
那人……
心猛地一疼,像带倒钩的箭早嵌了进去,如今被人不留神扯了一下。娉婷蓦然惊觉,用指甲暗暗狠掐嫩得出水的肌肤。
不要想。
不许想。
再也不想!
深深呼吸,将思绪逼着迫着,转回那“驸马府”三字上。
何侠取得兵权并没多久,要牢固自己的地位,一定会哄好娇妻。这位在归乐的政治争斗中失去家园,吃够苦头的小敬安王,不会不明白云常公主的支持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何侠会使尽浑身招数,让公主殿下俯首称臣。
回到都城,精神舒畅的第一晚,不是最应该用在柔情蜜意上,垂幔床榻处吗?
娉婷沉思良久,转头看向醉菊,“何侠今日一早出门,是进宫见公主吗?”
“他沐浴过后,悉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应该是去见公主。”醉菊想了想,“当然要急着去,公主说什么也是云常的主人嘛。”
见娉婷露出思索神情,眸子流露出计定的光,又似乎还有想不通的难题,秀气的眉忽然皱起来,醉菊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想到法子了?和云常那位公主有关系?”
娉婷显然遇到难题,慢慢将头摇了两下,盯着醉菊,又是一番沉默,才启唇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药方,可以暂时改变我的脉息,不让何侠为我把脉时知道真相?一夜就好。”
娉婷本身就精通药理,知道此事真的不易。
这药方要有效且不能伤害腹中胎儿,而且在软禁当中,醉菊要什么药材都要通过驸马府的人,何侠怎会不起疑心?
醉菊道:“姑娘在考我的医术吗?这样的药方,别说我,就是我师傅也是没有的。”
娉婷也没抱多大希望,脸色黯然,低声道:“这是最疏忽不得的关键,没有想好这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醉菊的唇角却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药方是绝没有的,但我也没说别无他法呀。给我七根银针,保管今夜之内,何侠摸不到姑娘腕上的胎脉。”
“针灸?”娉婷眼中乍喜。
东林神医霍雨楠的拿手绝技,正是针灸。
“不过,这也只能用一次,用多了,毕竟对胎儿不好。”醉菊实话实说,“而且针灸之后,脉搏无法像平常一样平稳,会稍显紊乱。”
“这更好了!”娉婷轻轻一掌击在石桌上,黑白分明的眸子隐隐有了三分从前的光彩,压低声音道,“我正要让何侠以为我病了。”
“但是银针……”
“银针还不容易?何侠吩咐,驸马府里的人要待我如主母。”娉婷的目光悠悠转向小池对面一直探头探脑的两名侍女,“叫她们拿,敢不给吗?”
孤芳不自赏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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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刚停住的时候,何侠回到了驸马府。
昨天深夜才到,今日却起个大早,进宫见了公主,又为了东林之事被众将军困在议事厅里商讨战事,纵使铁打的身子,也略有了些倦意。
往日他眼中的驸马府,金碧辉煌,却总少了点人气。今日从宫中策马归家,却对它多了一分亲近,也多了一分不愿面对的怯意。
这亲近和怯意,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娉婷在的地方,总会染上和娉婷眸中一样的颜色,回响着和娉婷呼吸一样的节律。
她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别人的每一次呼吸,牵着别人的心,而自己却是一副毫不自知的模样。曾经,只有何侠是例外。
十五年相伴相随,何侠也能渗进娉婷的呼吸,牵着娉婷的心。他脸色不对劲,身上不舒服,兴致不好……都会引起娉婷的注意。那双聪慧的眸子轻轻转上两圈,便能猜出他的心事,于是逛园子也好,弹琴也好,说笑话也好,她总是体贴地为他排解。
有时她会劝满心不痛快的他拿起剑,舞一套敬安剑法。她也一边换了袖子特别宽大的裙子来,伴着他的剑,和着《九天》曲,跳一支轻柔妙曼的舞。
灵犀相通,堪怜身边一朵解语花。
天下间的男人,没有几人能有这般福气。
这是属于何侠的福气,曾经。
当娉婷的目光移向他处时,何侠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得到娉婷的关注,是如此宝贵如此满足。
原来珍贵的不是琴声低唱,动人的舞,魅人的笑,而是那一份安心的感觉。
原来天生的福气,也天生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这些曾经属于他的福气,难道注定统统都要给了楚北捷?那个敌国的王爷;那个设下计策假装败退,促使何肃向敬安王府动手的镇北王;那个留下离魂宝剑,从此让娉婷怅然若失的男人。
踏上台阶的脚步有些迟缓。
眼前的门槛真高,这是他驸马府的门槛,似乎再高一点,就能把门洞挡起来,让里面变成一座结结实实的监狱。
他自愿跨进来的,但不等于愿意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何侠低头,看自己掌中被剑磨出的茧子。他的手,有力而灵巧,知道怎么巧妙地挑砍穿刺,为自己赢取胜利。
四国已乱。
乱世,就是英雄的乐园。
他是天生的将才,敬安王府的出身,更给了他居高临下观测时局的本钱。他天生,该是这攘攘众生最顶端的一个。
但另一个人也有这般雄厚的本钱。楚北捷,也有尊贵的出身,也能文能武,也有治国的才干,也有领兵的谋略勇猛。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使人臣服的气势和风度。
何侠和他,就像归乐的两琴——阳凤与白娉婷,一生之中,总要被连在一起的名字。
阳凤和娉婷从小是好友。
他们两人,却注定是敌人。
娉婷已经回来了,楚北捷得不到她。就像无法拥有娉婷一样,楚北捷也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天下。
何侠的眼中,射出毅然之色,昂首举步,跨过驸马府高高的门槛。
匆匆过了前厅,绕过小池的回廊,忽然在石屏风后站住了脚。何侠注视着小亭里的身影。
亭中有石桌。古琴置于上,香在一旁默默燃着。
娉婷坐在古琴前,无声地抚摸着琴头,仿佛她要把曾经沾染过此琴的任何一丝污迹,统统细致地抹去。
看到这一幕,何侠才深深地想起,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娉婷弹琴。
他总是坐得最近,看着美得无法形容的十指衬着古朴的琴,听着被拨动得战栗的弦吐出美妙的音,向空中跃去。连浮云,也惊艳得不忍离去。
娉婷的琴声,竟已有那么久没有听到了。
他不敢惊动娉婷,静静站在石屏后,期待熟悉的琴声响起。那会安抚他疲倦的心,指引家乡的方向。
娉婷却似乎无意弹琴,她只是低头,用指尖反复摩挲着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细细的弦上。
香优雅地燃着,暗红色的点,渐渐降到低处,使劲地闪烁几下,终于熄灭了。
“为何不弹?”何侠从石屏后走了出来,踩着雪地上蜿蜒的青砖石块,停在亭前。
娉婷恍若未闻,仍怔怔瞅着那琴。
“这琴是我特意遣人从归乐买回来的,喜欢吗?”
再好言相问,也得不到响应。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娉婷就再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
她的人回来了,她的心却忘在了东林。
好一会儿,何侠叹了一口气,“晚饭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这府里有两个归乐厨子,最会做蒜香肘子和泥绒酱瓜。”说完便打算回房歇息片刻,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低声说了一句,“好久没听见你的琴声了。”然后转头要走。
“我也……好久没有看少爷在雪中舞剑了。”
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何侠惊讶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欣喜,低声问:“想看吗?”
娉婷却别过目光,幽幽叹了一声,“少爷不累吗?昨夜才回来,一早就出去了。”
何侠动情地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有你看着,怎么会累?”
剑,温柔地出鞘。身形,快若奔雷。
如蛟龙入水,酣畅自在,又如古藤虬干曲枝,变幻莫测。
剑锋处行云流水,气贯长虹。
娉婷倚亭而坐,默默看着。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柔柔一瞅,何侠再多疲累也尽化乌有。
何侠持剑腾空飞跃,转眸处,与娉婷的目光对个正着。
一瞬间,安逸的敬安王府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一切都没有改变。爹娘仍在,家园仍在,他曾经努力保护和为之自豪的一切,都在。
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消逝。
何侠剑走偏锋,使尽浑身招数,要留住在他心中烙下重重印记的昔日。
寒寒北风挡不住豪气顿生。何侠一剑舞毕,大汗淋漓,潇洒举袖往额上一擦,笑道:“再来!”
剑锋斜斜向下一挑,蓦然一顿,身形已变,如龙欲飞天,蓄势待发。正是娉婷往日最爱看的敬安剑法。
铮!
剑如蛟龙游走四方,一声激越琴音不期而至,催发剑势。
何侠心中大为振奋,一招一式毫无停滞,劲腰骤转,剑势再变。琴音更强,宛若龙吟,更加高亢。
剑舞琴挑,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毫无瑕疵。
整套敬安剑法从容舞来,娉婷指下一曲《九天》亦已尽。
最后一招剑锋凝定,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两双深邃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个正着,熟悉而复杂的感觉,汹涌而至。
娉婷,娉婷,你和我一样,不曾忘记过去。
你的心里仍有敬安王府,仍有小敬安王!
除了楚北捷,仍有其他能在你心田容身,对不对?
仍有的!
白茫茫的天地,骤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相对的目光才缓缓分开,娉婷眸光转动,移向何侠身后某处,柔和地定住。
何侠若有所觉,缓缓回头。
一道优雅庄丽的身影,跳入眼帘。
耀天公主身着隆重华丽的紫色长裙,一袭纯白色貂毛坎肩披于肩上。头戴式样复杂烦琐的珍珠凤冠,脖子上紧贴一串琉璃色宝石项链。
樱桃红唇,灿星亮眸。
身后八名侍女低头敛眉,伺候一旁。
见何侠回头,耀天公主雍容一笑,赞道:“第一次看驸马雪中舞剑呢。”目光一转,移向何侠身后,柔声道,“归乐双琴,果然名不虚传。白姑娘,久仰。”
“公主殿下。”娉婷玉手离了琴,缓缓站起,隔着亭子,向假山后的耀天公主遥遥行了一礼。
何侠脸色变了变,一瞬后微笑起来,“公主什么时候来的?”收了剑,走到耀天公主身边,探了探她的手,“这么冷,为何不叫我一声,却在雪地里站着?”
“雪中剑舞琴鸣,难得的美景,看得人心神迷醉,怎么舍得打断?”耀天公主柔顺地让何侠牵了手。
一起进了厅里坐下。侍女们端上热茶。三人各怀心事,低头品茶,看着茶碗中热气袅袅,一时都无言。
耀天公主身份最尊,自然坐于厅中主位。偏头打量了坐在身旁的娉婷半晌,忽然笑道:“白姑娘刚刚弹的曲子真好听,不知曲名是什么?”
娉婷放了茶碗,不卑不亢答道:“曲名《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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