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风弄
“《九天》……”耀天公主沉吟,仿佛咀嚼了这个名字一番,点头道,“曲好,名字也好。”
“公主夸奖了。”
“可以再弹一次吗?”
何侠刚巧放下茶碗,未等娉婷回答,关切地问:“公主用了晚膳没有?知道公主要来,我特地吩咐了厨子们准备归乐的点心。上次公主吃了一块,不是一直说还想尝尝吗?”
举掌击了两下,唤了一名侍女上来,吩咐道:“快去,将准备好的点心都端上来,还有我带回来的酒,也送一壶上来。”
不一会儿,点心和美酒都送了上来。点心确实是出自归乐大厨之手,热气腾腾,上面雕着各色灵巧讨喜的小花。每一小碟里玲珑地摆着五个点心,每个顶上点缀着不同的颜色,表示里面的馅也是不同的。
何侠屏退侍女们,亲自为耀天公主倒了一杯酒,送到她唇边。耀天公主瞅他一眼,目光在看不出表情的娉婷脸上稍停,乖乖仰头喝了何侠送上的酒,又用了两件点心,不再做声,脸色平静。
“娉婷,你也尝一个吧。”何侠看向娉婷。
娉婷手边的桌子上也有三四个小碟。她低头看了看,摇头道:“我不吃苹果馅的点心,少爷都忘了。”
“我当然记得。”何侠道,“你没看见点心上面点着胡萝卜丝吗?苹果馅都换成了胡萝卜馅,搀了蜂蜜在里面。”
娉婷用指头捏起一个,从中间掰开了,里面果然是胡萝卜馅,混着蜂蜜的香甜,娉婷试探着放了一点进嘴,眼睛一亮,“比以前的味道更好些,你还放了什么进去?”
何侠瞥耀天公主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用了新鲜的冬蜜。云常都城附近的雪山上有一种不怕冷的蜜蜂。”
有着家乡味道的点心出奇可口,娉婷尝了一点,竟似乎被勾起了食欲,碟中的点心每个只有指头大,经看不经吃,她一口气便将五个都斯文地吃进肚子,还意犹未尽般向何侠手边桌上的点心瞅去。
“只有你那一碟是胡萝卜馅。我们这几碟都不是。早知道你喜欢,该叫厨子多做一点预备着。”何侠的目光朝正中的耀天公主一扫,殷勤地问,“上次厨子们做的点心公主说喜欢,所以今天为公主准备的还是那几种馅。公主要不要也尝尝胡萝卜馅?”
耀天公主脸色淡淡地笑了笑,“我喜欢苹果馅。”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壶。
何侠欲帮她斟,已晚了一步。
娉婷执了酒壶,款款为耀天公主倒了一杯酒,忽然露出一个亲切到极点的微笑,柔声道:“小雪已止,眼看月亮也要出来了。不如开了大厅的门窗,让月光慢慢透进来,公主一边喝酒,一边听娉婷弹琴,既解闷,又雅致。可好?”
“嗯,听着这打算就舒服。”耀天公主点头,唤人来开了客厅的门窗。冬天日短,从院里进屋不过一个时辰,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明天似乎是个晴天,星月都看得清楚。
黄晕月光,流水般泻进厅中。
侍女们肃静无声地抬了放琴的几案进来,不一会儿,将何侠专为娉婷买的古琴也抱来,端端正正摆在案上。
娉婷如往常般净手,焚香,脸上已经多了一分庄重秀色。坐在琴前,屏息闭目,将指轻轻触着弦,勾了一勾。
一个极低的颤音,仿佛哽咽着在弦上吐了出来。
耀天公主听在耳中,叹了一声,“好琴,难怪驸马不惜千金购来。”看向何侠,又赞叹道,“也只有这等好琴,才配得上白娉婷的弹奏。”
孤芳不自赏 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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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侠回耀天公主一个宠溺的笑容,并不做声,只用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她的眼眸。
娉婷试了一下音,觉得心已经静下来,抬头问:“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点曲这样的大事,要交给熟悉琴者的人才行。”耀天公主目光落到何侠脸上,淡淡道,“就请驸马代我点一曲吧。”
何侠想了想,问:“《春景》,如何?”
娉婷点点头,闭目潜心,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时,眸中已多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和神采。
轻轻按住琴弦,再熟练地一挑指。
与刚才试音时截然不同的轻快琴音,顽皮地跳了出来。
琴声到处,生机顿时盎然。
少了冬日的阴寒,仿佛时光一下子走得急了,让人骤然想起,冬去后,便是春。
微急的曲调,一点也不让人感觉烦躁,却像看到春雨连绵,屋檐下水珠一滴滴坠落,温柔而又活泼。
琴声越奏越快,到了高昂处,似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沉重。
一切都是欢快的。
鸟儿鸣叫着穿梭于林间,嫩色的小草从冰雪刚刚融化的泥土里钻出来,老树舒展身子,准备换上新的绿衣。
安静了一冬的小兽从洞穴里悄悄探头,不一会儿,已纵了出来,亲近林中第一朵害羞的花蕾。
一幕幕春色,在琴声中毫无保留地展开,仿佛连空气也充满了泥土芬芳的气味。
厅中人听得如痴如醉,想象三月春光撩人心醉。
终于,琴声渐低,似一日已尽。
雀鸟飞回巢中。累了的小兽自去寻清澈的水源休息。嫩草经此一日,仿佛又高了不少。老树从容挺立,含笑看顾着在树枝上蜷缩睡着的小松鼠。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过了许久,耀天公主才惊醒了似的,由衷赞道:“天下竟有这样的琴声。驸马自小有白姑娘相伴,耳福真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
娉婷受了夸奖,并无得意之色,恭敬答道:“娉婷如今住在驸马府。公主要听琴,随时唤我就好。”
耀天公主貌似甚欢,点头笑道:“那最好了。还能再弹吗?”
“当然。公主想听什么?”
耀天公主想了想,问道:“既有春景,那么夏秋冬,也应该各有一曲吧?”
“是的。《春景》,《夏色》,《秋虫》,《冬语》。”
“那……”耀天公主轻轻吩咐,“都弹来让我听一听吧。”
娉婷应了一声,腰身坐正,肩膀微抬,双手又抚上了琴。
悠扬琴声从精致华丽的窗门冉冉而出,回荡在偌大的驸马府中。
春景,夏色,秋虫,冬语。
春明媚之景,夏盛放之色,秋声瑟之虫,冬寂静之语。
当初敬安王府的花台亭边,这是娉婷谱的曲,何侠思量着起的名。
《春景》奏过,《夏色》已往。秋正瑟瑟徐至,苍而不凉。
府内府外,被琴声浸润得如在天外,至琴声悠然而止,才恍然察觉,原来倾心迷醉中,《秋虫》也已到了尽头。
弹琴极为耗神,娉婷勉强弹了三曲,倦色藏在眉间,此刻手抚琴,准备接着弹那《冬语》。
何侠的心早就悬起,忙伸手制止了,转头向耀天公主道:“公主,现在正是冬天,听《冬语》更添寒意,远比不上前面的《春景》、《夏色》、《秋虫》有意思。不如不听那《冬语》,留一点余韵,权当回味?”
“驸马说得对。”耀天公主点了点头,意犹未尽地徐徐评道,“方才这三曲各有特色,但若单论气魄,我还是最喜欢后院听到的那《九天》。”
娉婷在何侠答话之前立即接着耀天公主的话说道:“不听《冬语》,那就让我再弹一次《九天》给公主听吧。”
何侠猜想耀天公主也瞧见娉婷疲弱,盼她当下拒绝,不料她却点头笑道:“好。”
何侠心中不悦,又不好做声,眸光微黯,脸上却不动声色,仍坐着静听。
娉婷果然端坐了,又勾了弦,轻轻一挑。
弦颤动起来,发出优美的音,却似乎没有原先的清越。何侠暗叫不好,勉强听了一会儿,几个高音好似临渊而立,有不稳之势。
娉婷喘息渐重,肩膀摇晃了几下,竟向后软倒。何侠暗叫一声不好,猛然从椅上跳起,刚好将差点倒在地上的娉婷接在怀里,色变道:“娉婷!娉婷!”
“怎么了?”耀天公主也是一惊,起了身走过来。
何侠无暇答她,抓了娉婷纤细得可以看见骨头的手,在腕上静静探了一会儿,将她打横抱在臂弯中,绕过回廊,小心安放在卧房的床上,才对随后跟来的耀天公主沉声道:“脉息有点乱。她一路颠簸,大概累着了。”
耀天公主愣了一下,道:“我不该命她弹琴的。”露出歉色。
出乎意料地,何侠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她,只是转而言它,“煎几服药喝了,再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就着房中书桌上的笔墨,亲自写了一副药方,交代侍女们立即去准备。
何侠忙了一会儿,又唯恐外面的脚步声惊扰娉婷,亲自为她放下床前垂幔。回头时,看见耀天公主站在身后,默然不语。
何侠这才将心思转回到娇妻身上,柔声道:“公主累了吗?公主的寝房已经用香熏过,请公主先过去休息一下可好?我立刻就过去。”
“不必了。”耀天公主满怀柔情而来,现在兴致全无,强笑道,“只是来瞧瞧驸马,本来就不打算过夜的。”
“公主……”
“我们俩是夫妻,日子长着呢。”耀天公主低声道,“你刚回来,也该清清静静的,好好休息一夜。”眸子不动声色地一转,瞥了垂幔深处的床上娇弱的身影一眼。
何侠低声道:“那我明日一早进王宫见你。”
虽仍是往常轻佻甜蜜的语气,表情也极真挚,但听在耀天公主耳中,总觉得他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走了。”
“我送公主回王宫。”
耀天公主心中气苦,碍着身份,又不能显露丝毫,摇头道:“不必。”
这两字说得生硬,何侠怎会听不出来,身形一僵,锐利精明的眸子直视耀天公主。
耀天公主被他定定一看,反而心生不安。她将何侠看得极重,明白若让何侠将她看作心胸狭窄的妒妇,从此便会失了何侠的宠爱。赶紧隐藏刚才不慎流露的不满,换了另一种羞涩语气,别过脸嗔道:“一路回去,谁不瞧在眼里?都是夫妻了,还送来送去的,生疏得像外人似的……”
何侠温柔地笑起来,“公主多虑了。我们是夫妻,永远都不可能是外人。送到王宫怕人笑话,那就让为夫送公主到大门,总不会这也不行吧。”
耀天公主不再反对,露出女儿娇态,乖巧地让他携了手。
两人一道亲亲密密地到了大门,何侠早奉上无数甜言蜜语,绵绵柔情,让耀天公主矜持的脸上逸出花般笑容。
门前宫廷侍卫们早已备好马车,烛光闪烁,将一条大街照耀得如白昼般。
何侠亲自扶了耀天公主登上马车,又探身入内叮嘱了两句,才站到一旁,目送浩浩荡荡的王宫车队在寂夜中离去。
车队远去,在眼中渐渐缩为一个小点,何侠才转身进门。
夜已深,大地一片寂静。
如娉婷的琴曲一般,冬,寂静之语。
何侠并没有朝自己的卧房走去,而是一路不停步地回到娉婷的卧房。跨入房中,一个身影受惊般地从床边站起来,瞧清楚他的脸后,连忙低头行礼,“驸马爷。”眉眼之中,隐隐藏着不平之色。
何侠认出她是娉婷的侍女,不大在意地看了一眼,目光转到床上的娉婷脸上,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醉菊正陪伴着娉婷,她知道何侠的卧房在另一侧,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何侠会过来。见何侠走近床边,怎么说他也是这里的主人,醉菊只好不甘心地让开,站到一旁。
何侠没有理会这个侍女,坐在床边,细细审视娉婷苍白的脸。瘦了许多呢。他伸手,轻抚娉婷的脸。
醉菊瞧在眼里,攥紧垂在腿侧的拳,心一阵狂跳。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是在私密的卧房里,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若何侠对娉婷起了龌龊心思,那可怎么办好?
何侠对醉菊的紧张浑然不觉,只是用手指反复描着娉婷的眉目、红唇,怜惜地瞅着她沉睡的模样。
醉菊监视着何侠的一举一动,他触碰娉婷的每一个动作都令醉菊万分不安,既盼他的指尖快点离开娉婷的脸庞,又怕那手一离开,就会伸到更叫人害怕的地方去。
王爷,这可怎么办啊?
你再不来,就要大事不好了!
生平第一次,醉菊在心中强烈地怨恨楚北捷。
醉菊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何侠终于停下摩挲娉婷的脸,从床边站了起来。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只道他看够了,一千一万个盼他快走。不料何侠站起,转身,竟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一副宽衣的姿态。
何侠犀利的眼神看向脸色惨白的醉菊,皱起眉,“呆看什么?连宽衣都不懂伺候吗?”娉婷还是和昔日在敬安王府一样,待侍女过于和善,由着她们爱做不做,把贴身伺候的人纵容得没有一点规矩。
宽衣?醉菊一颗心猛地悬起来,瞅向床上孤零零、毫无防备的娉婷,浑身打了个冷战。
“驸马爷……要在这里宽衣?”
“是。”何侠一边答着,见她不会伶俐地过来伺候,想着是娉婷的侍女,也不好责骂,索性不用她伺候,自己脱了外衣。
醉菊见他当真要在这里睡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偌大的驸马府都是他的人,就算叫起来,也是没有人搭理的。何况,不说别人,就只是何侠一人,她和娉婷也应付不了。
王爷,这可怎么办啊!
“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何侠吩咐了一声。
“是……”醉菊虽然应了一声,脚步却不肯挪动,咬着下唇,焦急地打量房间四周,目光在桌上的小石像上停了一下。当即打定主意,若娉婷遇了危险,就抓着这个往何侠头上砸过去。
何侠身为武将,身手敏捷,这么一砸未必能有用,说不定自己还会没了小命,但只要能坏了他的兴致也是好的。
柔弱女子遇上强壮的男人,即使是能生白骨活人命的医术也全无用处,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悄悄向小石像方向挪了两步。
何侠已经坐上床沿,将剩下的半边垂幔放下。
醉菊隔着薄薄纱幔,瞧见何侠已经挨着娉婷躺下,趁着空当,一把将小石像抓了藏在袖中,蹑手蹑脚靠近。
娉婷似乎被何侠弄醒了,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略动了动。醉菊屏息听着,只要娉婷惊叫起来,她便掀开垂幔,拼尽全力一砸。
寂静中,却听见娉婷迷迷糊糊问了一声:“少爷?”隔了一会儿,又喃喃道,“怎么过来了?”
“我抱着你,会暖和点。”
幔内传来轻微动静,似乎何侠真将娉婷抱住了。醉菊的神经绷得紧紧,竖直了耳朵,娉婷竟没有做声,仿佛又睡去了。
醉菊袖中握着小石像,满手冷汗。等了许久,幔内平缓均匀的呼吸声隐隐可闻,像真的睡着了。
她仍不放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在幔沿挑开一个小口,窥探进去。
娉婷和何侠躺在床上,共享一床被子,相拥而眠。两人安安静静的,脸贴着脸,彼此毫无防备,睡得像两个孩子。
愣愣瞅了半天,醉菊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继而大奇,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醉菊缩回了手,隔着幔子看着两人朦胧的影子。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大意,握着小石像,就在床边守着。挨了两个时辰,倦意一重一重袭来,眼皮子也越发沉重起来。
孤芳不自赏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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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娉婷要醉菊帮自己扎了七针,暂时改了脉象,已有点不适。夜来勉强弹了几曲,虽是为了诱那云常公主,也着实耗了神。睡在床上,鼻尖闻着卧房里熟悉的归乐熏香,只道又做了一个回到敬安王府的梦。
一切都那么平静,安详。
惬意地和何侠玩闹,无忧无虑。
仿佛又到了冬天,两人怕冷,晚上又都喜欢看星星,往往窝在一床大被里,看到深夜,倦意沉沉,便无所顾忌地相拥着睡去。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相处相交,都凭着各自心性,从无龌龊念头,也从没有意识到男女有别。
府里的长辈早料着娉婷说什么也是个侧妃身份,也睁一眼闭一眼。
归乐的熏香,那是属于敬安王府的味道。
王妃最爱这味,说能安神。少爷的房中,也常年燃着。
她有自己的房,但少爷的房也是她的房,要进便进,房中种种有趣玩意她都碰得。
“抱着会暖和点。”七八岁的男孩子,总充满了保护欲。
“窗子打开吧。”
“娘知道又要骂我。”何侠虽这么说,却一点也不犹豫地跳出被窝,把窗呀呀地推开了,又灵巧地钻回被中,抱住白白嫩嫩的娉婷大呼,“好冷!”
“冬天就要冷冷的才好。”
“还说呢!前两天是谁受凉病了?”
童言稚语,回响耳边。
昏昏然醒来,何侠熟悉的脸跳入眼帘,娉婷蓦然向后一缩,定睛再看。
竟不是梦!
“怎么了?”何侠睁开眼睛,微笑着问。
娉婷坐起上身,别过眼睛,“少爷怎么睡这里了?”
“我们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娉婷截住,责怪道,“我们都多大了!”
何侠甚少见娉婷恼怒,不禁一愕,半晌,冷笑道:“倒是,人大了,心也变了。”下了床,一边自行拿了衣裳穿上。
醉菊昨夜挨着墙边蜷着睡着了,朦朦胧胧听见声响,揉揉眼睛,从角落里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没派上什么用场的小石像。
何侠一眼看到,转过身,对娉婷沉声道:“你不用慌,你的侍女清醒着呢,手里攥着东西在床边站到天亮。我在这府里真要干什么,她能拦得住?”他为人向来极有风度,可是一夜没有他意的温馨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再好的风度也荡然无存。
娉婷与何侠相处这些年,从来亲密无间,没有男女间的别样心思,就算听了要当侧妃的事,也不曾想到别的地方去。骤然听何侠这么一句,心里又惧又气,脸色苍白。
“我们从小在一块,强逼过你什么没有?”何侠心中恼火,咬牙道,“楚北捷才是要了身子又不要心的,你别把我也当成他。”
娉婷只觉得仿佛心上被人戳了一刀,身子一颤,摇摇欲坠。
醉菊惊呼一声:“姑娘!”
何侠也慌了,连忙扶了她,为她揉着背心,柔声道:“我说错话了,你快不要急。”从小他惹了娉婷,都是这般哄劝,随口就说了,也不觉得低声下气。
醉菊送上热水,娉婷就着喝了一口,再瞥何侠一眼,他眸中的关切却是真的,娉婷想起自己千方百计要逃开这熟悉的人,心下凄凉,也不知恨好还是气好,半天缓过气来,低声问:“少爷今天要出门吗?”
“怎么?”
娉婷见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生怕醉菊针灸的效果已消,让何侠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幽幽道:“没什么。少爷要是不出门,就为娉婷画一幅画吧,将来瞧不见了,权当是个念想。”
何侠反驳道:“胡说,你就在这里,怎么会瞧不见?你不见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找回来。”
“什么上天入地?这些话怎么能当真?”娉婷淡淡回了一句,心里却忽然想起与楚北捷的种种山盟海誓。
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这辈子,来世三生,生死不渝的誓言。
“随我上马来,从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不能当真的话,她曾真的信着。
这些话,怎么能当真?
如梦初醒。凄切的酸楚涌上鼻尖,猝不及防地,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
何侠却不知道她的心思已被牵到远处,安慰道:“我说的字字都是真话。别哭,我今天哪儿也不去,为你画画,画好了裱起来,就挂在这屋里。可好?”
娉婷满腹苦楚,听着何侠柔声安慰,更觉前路彷徨,将楚北捷恨得咬牙切齿。她顾忌腹中胎儿,唯恐伤心过度伤了孩子,不敢放声大哭,呜咽着,渐渐收了声。
何侠虽知公主在王宫里等着,但公主好哄,娉婷却是睿智聪慧,极难劝的。他使计让她伤心被掳,两人之间裂痕已深。现在趁着娉婷身体虚弱,似有缓和之意,当然不愿轻易放弃。
当即派人赶往王宫,为今日缺席找个借口。然后取出画纸画笔,精心为娉婷画像。
耀天公主昨夜睡得比醉菊更糟。
回到王宫,环视金碧辉煌的宫殿,闪闪发亮的垂帘,垂手静默的宫女,她越发觉得冷清难受,暗恨自己逞一时之气从驸马府回来。
但她为人自重矜持,这个时候要她再回驸马府,那是万万不能的。
早已知道白娉婷相貌一般,不过有一手超凡琴技,心想何侠再抬举她也不过是个贴身侍女的身份。可亲自去了一趟驸马府,才知道自己大错。
何侠雪中舞剑,白娉婷应和着他奏的那荡气回肠、逍遥酣畅的一曲,是耀天公主一辈子也不可能给何侠的。
他们那些只是平常相处的言行举止,就已天衣无缝般默契。
可谓君心我意,两两相知。
耀天公主想到这,心头一股酸气按捺不住,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未到时辰便从床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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