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溯痕
房门被推开了,匠师亲自选料绘图,打磨木板仔细镶嵌的门无声无息的敞开,阳光从外面洒落进来,季玖隔着屏风,厉喝一声,“谁?!”
屋外的女子被唬住了,声音都带了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夫君?”
季玖在屏风后没有一点声音,屋外女子也不敢进来,夫妻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景。
过了一会,季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恢复了只有对她时方有的柔和,道:“我有些倦了,你去给我熬碗汤来。”
女子心知他要支开自己,必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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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败坏,也不为难他,应了声:“昨日炖的鸡汤还有些,我再加些药材,一会给你端来。”说着重新关上门,匆匆离去。
季玖仍在浴桶里,身上已是一片紫红,能搓的到的地方他都用力擦洗过,破皮之后的血肉浸在热水里更是刺痛,每一个毛孔都沉浸在火辣辣的痛感里。他却仿佛丝毫不觉,眼底闪烁着愤怒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狠狠擦洗。
若是能洗的掉前一夜的屈辱,既是剥皮剔骨他也愿意。可他亦明白,这是洗不掉的。那人在他身体里出入过,进了他根本没想到的地方,用了犬类相交的姿势,把他当个女人一样使用。
思及于此,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恨意是他这年从未经历过的事,就是沙场对阵,对敌方将领也只是敌意而已。
他此刻却学会了仇恨。
猛地起身,季玖抓过衣物套上,看着镜中那人苍白的脸,仔细束发。他戴了高冠,一根血玉红簪穿在冠上。他往日里简单惯了,今日遭此劫难,愈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神情萎。却不知他身后有一人,一直在静静看着,看着他在桶里洗涮时的愤恨,看着他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被击倒过的行迹,这样的性子,宛若那世的沈清轩。从不低头,更不折腰。除了对他。
季玖出了门,坐了一顶软轿,轿夫抬着他一路向北,出了北门城门,直奔林间大道,伊墨知道,在那大道中腰,有一小路,小路直通山道,山道尽头,是久负盛名的一座庙宇。显光寺。
他这是要除妖了。
伊墨没有再跟上,而是回了季玖书房,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椅上,望着案牍。几份公文,一些不曾写过一字的白纸,还有些拢在边角处的卷轴。
伊墨展开来看,是季玖无事时做的画。笔锋凌厉,画风孤傲。高山异石,竹节森森,不再有丝毫旖旎柔调,与前世喜作的荷塘月色,桃花千里截然不同。落款一个“玖”字,再无其他。
玖,墨玉也。伊墨的指腹在那落款处轻轻摩挲,宛若爱抚恋人脸颊。触手,仍是凉。
伊墨想,你终是要除我了。
可这天下,还轮不到你翻云覆雨。
前世儒生,今生儒将,也不过是这浩渺天地间的一粒小小尘埃。除他的人,怎么也轮不上他。他是伊墨,不是狐女,便是死,也要自己心甘情愿才行,被人乱棍打死,那不会是他的结局。
伊墨回手,施法将那卷轴恢复原状,现了身形,坐在椅上,安然等待。等着看那人如何失望与不甘。就像自己一样。
季玖匆匆而去,又匆匆赶回,带着满身不适,与一僧人同归而来。夫人闻讯赶到门口,见了和尚愣了一下,问季玖:“家中要做法事?”
季玖笑了一下,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迎面而上,道:“我常年征战,曾有一道人说我身上杀气太重,易招邪风。既是难得归家一趟,找个法师来家中护佑,也无甚不妥。你去屋中歇着,待法事完了我再叫你。”
夫人听着,也觉得无甚不妥,况且昨夜不知为何突然睡去,醒来夫君性情暴戾,又古怪的在白天沐浴,合该有事。现在请了法师来,想必真招了风邪。连忙嘱咐了两句,退到一边。季玖见她往卧房而去,连忙唤住,道:“那屋子也需要清理一番,你带着丫头仆人们去偏厅候着。”
家眷下人都离开了,季玖站在庭院中,望着昨夜那间房屋,一旁僧人也随同看着,看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这次怕是白请了贫僧这一回。”
季玖转过脸来,清隽的面容在阳光下,是泛着青白的,压低了音量,他仍是不信:“你制不住他?”
“施主看不见,那妖气里透着金色,是要成仙的妖,想来已经修炼千年或者更久。小僧纵是有些法力,又如何降得住他?况且他即将升仙,功德基厚,不可能为祸人间,贫僧怎么能去降他?”
“妄言!”季玖否了他不曾为祸人间的说法,道:“我现被他逼迫,如何不是祸害?”
那僧人仔细打量他一番,将他从头看到脚,虽猜不出这妖如何逼迫他,却也觉得事出有因,想了想道:“施主生下来时,可带了些物什?”
“物什?”季玖皱起眉想了想,“不曾有。”
“那印记可有?”僧人又问。
季玖脑中却闪过腕上那蛇吻之印,心中跳了一下,撒了谎:“不曾有。”
“如此便蹊跷了。若是施主前世与他有纠葛,今生寻来也是常有的事。不若贫僧去问问罢,若真是事出有因,贫僧也可居中调和,施主看如何?”
“他又不曾在。”季玖说:“你如何问他。”
“他在,”僧人伸手,食指朝前,指着那卧房西边的书房道:“在那里,那里妖气正浓,否则小僧也看不出来。”
季玖明知道不该露出任何痕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惊惧之色掩也掩不住。
放在寻常,他是什么都不怕的。
妖也好魔也罢,若真是有,不过一死!他是军营中历练过的人,自小有父亲一手指教,上阵杀敌也无数回,死尸断肢见到的可堆成一座山。
他早就知道,死亡是他的宿命。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方还家,是儿郎荣耀,何惧之有!
只是他面对的,却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怖的羞辱。他无一丝可反抗的力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只因对方不是人。
他怕的不是妖,而是他面对妖物时的无能为力。他愤恨这种无能为力,这种明知不可抵抗却又无法顺服的挣扎徒劳无功,最是摧残人心。
季玖站住身子,在长久的沉默后,低声道:“大师一路奔波也累了,我着人安顿客房,大师先在此歇息,我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僧人疑惑的道:“不用小僧上前询问?”
“他既在书房,想必也是候着的,等我去。”季玖咬了咬牙,道:“我亲自问询,待有了结果再与大师商议。只是还请法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家中妻儿性子软弱,受不得惊吓。”
僧人应下了,季玖唤了仆人,带他自离去。
而季玖自己,则在阳光下站着,站在庭院里,久久望着那门户紧闭的书房,有一把火将它燃个干干净净的念头。烧了他!毁了他!让昨夜那一切随着一把火而焚毁,终生不再想起。
偏偏屋内是个妖。他纵有千万手段也无法对这样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使出来,昨夜那一场武力较量,高低立现。
他甚至没有与他对立的资格。
季玖纵是想将他挫骨扬灰,也办不到。
可他着实,想将屋内那人,挫骨扬灰,才能泄其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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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玖在屋外站着,直到那紧闭的房门,像是等得不耐烦一样,自己敞开了。暗喻之意不言自明,季玖的手握成了拳,虽缓慢着,却没有迟疑的走了过去。逐渐靠近那黑暗门扉。
季玖想,就算万劫不复,也要弄个明白。
只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摧毁了,屋内那人并不在厅中,而是隔着屏风,斜倚着他的木塌,一手支着额望着他,那眼睛既深且寒,如万丈深渊,是泛着嗜人之意的。
看着那双眼睛,季玖脑中浮现的,便是前夜被压在身下的绝望场景。想起那僧人的话,心灰了大半。
季玖说:“我降不住你。”
季玖说:“不管是不是你我前世有渊源,今生我不曾招惹过你,你放了我,如何?”
季玖低下头,苦笑了一声:“我求你,如何?”
他的头低下了,不曾看到榻上男人的眼睛,连那眼底泛起的哀伤一并不曾看到。
季玖只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听那人的声音响起,问:“如何求?”
季玖心中一沉,踌躇片刻,终是狠了心,双膝一屈,异常生硬的跪下了。
季玖说:“求你放我过我。”
季玖说:“恩德铭记于心,日后替你立牌,日夜焚香供养。”
季玖说:“求你放我一马。”
他说,一边说,一边叩首。
额头击在冰冷地面上,闷闷的响,季玖听着,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数的越来越多,数字越来越重,数到最后逐渐茫然,只是机械的叩首,磕头,一个又一个。将那些尊严屈辱都缩起来,缩成了小小的一块,最终心头一片空白。
伊墨听着,看着,那磕头声声声钝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心口,像是还嫌他不够疼,闷响声中逐渐伴着血花溅起,那人已经血流满脸。
一如他胸腔里鲜血淋漓的那颗心。
伊墨起身,走到他身边。季玖仍是跪着,却停下了叩首。
伊墨什么都没说,擦着他绷紧的身躯,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尼斯童鞋建的q群:48927514(沈家别院)
愿意来的童鞋请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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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卷四...
那人消失,空气似乎也松弛起来,有了气流波动。
季玖知道他离开,心里并不轻松,反倒是紧张而无奈。那是一种对局势无法掌控的无奈,他居高位已久,惯了掌握权势,最忌讳的就是对现状的不知所以。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于心于身都是一种折磨。
季玖僵硬的等了一会,确定那人彻底离开,才缓身站了起来,起身时晃了晃,似乎有些不稳。站定了,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只低头望着地上那摊鲜血,暗红血迹是一种耻辱的颜色,他的目光凌厉而凶狠,宛若刀锋。非君非亲,却屈膝而跪,俯身叩首,只为乞求。对季玖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有生之年,都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卑微的一天。
心里的恨意如洪水滔天。却又始终夹杂着一股无能为力。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对上这样一个非人的怪物,他没有选择余地,仅有的办法,无非选择最容易的方式解决。
如今那人走了,虽走,却并未答应他。季玖转过身,满脸血污的看着屋外艳阳,不知道这件事究竟结束没有。他想,最好是结束了。
若没有结束,又当如何?季玖无可避的想到这一点,却想不出对策来,只好看着门外阳光绚烂,遍体生寒。
连续的羞辱与自尊的对抗,季玖当夜终是病了。躺在榻上,冷汗连绵不绝,簌簌自汗孔溢出,季玖裹着被子,浑身湿透,却牙关发颤,一阵阵的打摆子。
郎中大夫来了好几个,也没有看出毛病来,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汤药喂下去却没效果,季玖清醒的很,安神之药对他毫无用处,乌黑的眸子始终是睁着的,瞪着屋顶,家人急得团团转,不知这病是为何而来,去问他,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兀自游神。那请来的僧人见他额上白布,倒是猜到几分,却承诺与人,不可泄露风声。只好闭口不言,无论季玖家人如何逼迫,只合手念佛。最后夫人抱着两岁幼女来了,将那软绵绵娇嫩嫩的小丫头往季玖身上一放,走到一边看着女儿在夫君身上爬来爬去,也不出声阻挠。
那丫头嘴角挂着涎水,不明所以的望了望娘亲,又看了会父亲,呆了片刻,就伸着小胖手去抓季玖的脸,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童言,抓了季玖额头白绢,又抓他鼻子,扒拉了几下,季玖满头大汗的转过神来,直勾勾的望着胸前女儿,小女亦望着他,突地咧嘴一笑,涎水滴在季玖脸上。季玖终是扯出了一抹笑容来。
这场突如其来病,就这样突然的好了。
夫人松了口气,此后在一旁端茶倒水不提,却也不刻意过问夫君这场病的来由,虽是妇道人家,却进退有度,颇有风范。
不过病了三五天光景,季玖就瘦了一圈,且多了些怪癖,首先便是再不入那间居室。那曾是迎娶嫁娘时的洞房,夫人便是在那里,从少女蜕变成少妇,转眼这些年,这房屋细心布置,器具用品无一不熟稔,在房中闭着眼都可行走无碍。膝下一子一女,也是这床上所诞。季玖却命人将那房屋锁上。
夫人心中惊诧且不舍,到底也没说什么,其实是知道,夫君心里必定有事,且是不能提的事,既然不能提,那就锁了吧。
一把铜锁将那门扉彻底关闭,窗户也都用木条封死,动静不小,却因季玖是家主,也无人敢上来闻询一句。况且是官宦人家,即使是下人们也都是经过调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心里跟明镜似地,合家上下几十张嘴,都闭得严严实实,连私下议论都不敢。
季玖养了两日,就恢复了气神,脸色又重新红润起来。这日闲来无事,在院中抱着小女吟书,他坐在石凳上,握着书册,一手揽着小女,正念到《谏逐客书》“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小女在他怀里卧着,乖巧的听着,虽是听不懂却也觉得爹爹念得好听。他的声音轻柔,神态温谦,仿佛低声呢喃,却又字字清晰,气定神闲的吟书声仿佛艳阳天的一缕清风,自河畔而来,带着雾水之气,携着草木清香,泌入心脾。
他吟的忘情,眉眼温润含笑,却不知树下阴影中,始终有一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宛若时光回溯,倒退至一百五十多年前,那世沈清轩怀中揽着小宝,倚在凉亭里吟书的光景,那时的他,则在这吟书声里惬意的消磨时光。许是终于失去,方知曾有过的美景良辰。人生若只如初见,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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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当时是寻常。
伊墨垂下眼,盘膝倚着树杆坐下,靠着院中那株百年老槐,只听着那熟悉声音的声声吟诵,再不去看他一眼。不能看,看不得。
季玖念了一会,察觉怀中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小女已经合上眼帘睡了,鼻翼微微张动,睡得分外香甜,拇指含在口中,时不时咂一咂,稚拙无比的模样,季玖失笑,放了书册,将她口中手指轻轻摘了,小女梦里少了东西,不安慰的皱了皱眉,垂下嘴角似是要哭,季玖正欲哄,她却到底抵不过睡梦的诱惑,又睡着了。
父女正在宁馨间,下人却跑来禀报,宫里张公公到了。
季玖招来丫头,将孩子递过去,连忙走出内院。他此番回家,述职之外便是探亲,不过一月时光,就要重回军中,与将士们日夜相守。回来后进宫几次,皆是快去快回,近两年边疆并无大事,南方狄蛮与五年前彻底降服,只剩北疆匈奴。匈奴兵勇猛果敢,擅骑射,其技快狠准,实在是朝中心腹大患,只是三年前有北方游商传回消息,道那匈奴人内部起了纷争,两大家族互相斗殴起来,便顾不上再来犯边境,季玖潜探子去打探过,证明消息属实,是以北疆太平几年。
这太平不过是暂时的,季玖知道,军中将士知道,朝中大臣知道,天子更是知道。
季玖换了官服,随张太监入宫,御书房里只有两人,一人身着明黄长袍,正面朝架上北疆地形图,另一人一身青色儒衫,手中掂着一把折扇,侧对着季玖,季玖来时,他们正喁喁低语。
季玖跪下叩首:“微臣参见皇上。”
天子颔首微笑,走到他面前道:“季玖。”那声音很是温醇,却带了威严,季玖低着头,道:“在。”
皇帝让他起身,问:“季老将军最近身体如何了?”
季玖答:“家父身体健朗,微臣返家前,他还与故友一起饮了酒,席中仅泡饼就吃了两张。”
皇帝笑了一声,说好的很。
季玖知道这不过是正事前的铺垫,便立在一旁,等皇帝开口。
不料皇帝却迟迟不提正事,只与他寒暄,问家中事,军中事,募兵之事,练兵之事,又突然转了话题,绕回他家中,譬如季玖长子功课之类。季玖一一作答,只是心中揣测不定。
好一会,皇帝才拿起案上一份奏章递了过去:“这是一份紧急军情,你看看。”
季玖愣了下,双手接过,打开细阅,越看脸上神色就越凝重起来,周围气氛似乎也随着这份奏章的展开而凝滞。皇帝始终观察着他的神情,那青衫人也在一旁站着,貌似眼观鼻鼻观心,实则将屋中所有细微之处都揽入眼底。
终于,季玖合上奏章,深深吸了口气,道:“季家三代忠良,子孙皆在军中效力,从未发生过克扣军饷之事,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高深莫测的笑着,从他手中拿了奏折来,放到一边,似是随手一弃,道:“我怎会怀疑你?”这话说得,实在是逾越了他们之间现在的身份。
季玖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青衫客,见那人似是什么都不曾听见般镇定自若,心里紧了一下,季玖默不作声。
皇帝望着自己幼时的伴读,脸上仍是高深莫测的,顿了顿,道:“不要在京停留了,明日返回军中吧。”
季玖自进门,这才是第一次抬起眼来,正视着眼前帝王。皇帝愈发成熟,眉眼也阴沉许多,再不是少年时那个阴郁却尚能亲近的落势皇子,而是真正的天下君王。季玖知道,从他们季家合力扶持这位不起眼的皇子到登基为帝开始,他从原先的伴读,已经回归了他的臣子。
季玖重新跪下,低声道:“微臣告退。”
一抬眼间,却见那龙袍腰间的坠玉晃了一下,一只绯红九头龟的玉坠。五年前他首次为将,率领两万部众挥师南下,平定了南蛮,班师回京后,也是在这御书房,皇帝笑容是真挚的,随手拿了龙案上的狮头镇纸送他,那时他还年少轻狂,虽知不妥,却也摘了腰间佩玉送过去。正是绯玉雕成的九头龟。
季玖不知他是刻意在今天佩上它,还是其他。但他宁愿,眼前威严日益深重的帝王,只是突然心血来潮,佩了那玉饰。
季玖退去,身后皇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顿了顿,才重新看回那张军事图,看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那青衫客噙着笑,答道:“陛下,君子如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皇帝又沉默,“我若用他扫荡匈奴,如何?”
“陛下,”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季将军天生将才。”
“哦?”
“五年前他以两万兵士,远走蛮荒之地,翻山越岭,跨河渡海,直逼敌方心口,一战而成名。却无人细想过,北方兵卒如何克服南方气候,又如何一路追寻敌方踪迹,不被敌将所布迷障而诱惑,直捣老巢,这一仗,全倚仗将领的决断,何去何从,必须算无遗策,才能成此奇功,若一步走错,两万士兵和将领们都将困绝而亡。季将军首次领兵出战,就展现了他武将的天赋。若是派他出兵匈奴,定不会有负所托。”
皇帝一直看着那地形图,这时才转过脸来,“既是如此,爱卿刚刚为何迟疑?”
“陛下,”那人苦笑了一下,方才道:“臣只是想,陛下是想让他成为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的将军……还是……将他留在身边。”
皇帝心思被一语道出,却也不露喜怒,只看着那人片刻,仍是从容的,问:“若朕既要他为朕平定天下,又要他留在朕身边呢?”
“君子如莲。”那人跪下,低声道:“或折下待萎后弃之,或任其展露风华。”
皇帝静了片刻,道:“退下吧。”
季玖骑了马,匆匆离宫,到了街市时无意中一瞥,看见了拐角走出的一人,由远及近,做道士打扮,白发童颜,有几分仙风道骨,心中一动,季玖勒紧马缰,身下马儿轻嘶一声停了蹄,这声马嘶引起了那道人的注意,他原只是出来采买,不曾注意路人,此番抬头,与季玖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惊。
道人惊的喊出声:“沈清轩!”
季玖惊的是他眼中那见到久别故人方有的惊愕与狂喜。季玖非常确定不曾见过这道人,但这道人虽喊得是陌生的名字,眼神却是直直的看着自己,没有一丝认错人的影子。
季玖脑中极快的一转,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那蛇吻般的胎记上多了一圈牙印,心中跳了一下,季玖不愿意回想起那件事,重新抬头,要和那道人说话,才发现面前已经无人了。
季玖在高头大马上朝远看,那道人在巷子里疯了般狂奔的背影,哪里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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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刚刚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他跑了几步,一晃已经奔出很远了,季玖就知道,这道人是真有术法在身的。可惜,人已经不见了。
季玖暗叹一声,策马回府。
那道人正是许明世,他使了术法一路狂奔,奔到一家客栈前上了楼,猛地推开客房的一扇门,冲着正坐在窗前观望的青年人大喊一声:“我找到你爹了!”
青年人登时站起身:“当真?”
“当真,眉眼一模一样,决不会弄错。快走快走,他骑马的没我们快。现在追上还来得及。”说着许明世就要走,跨出门栏了,才发现背后人动都未动,只是在那处站着,似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追?”他狐疑的问。
“你去打探打探,他现在是何人,年岁几何,可有家室,可有官职,打探清楚了再来报我。”沈珏静静道:“还不快去!”
许明世顿了顿,立时遵命跑的没影了。只是心里哀叹年轻时气血方刚,杀了人家父母,现在倒好,这狼崽子学的跟沈清轩一模一样,满肚子算盘也不知道究竟作何打算,这恩怨,何时才能了结呢?现在完全拿他当佣人使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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