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溯痕
季玖悄无声息的转了身,准备撤离,也就是此时,他听见不远处那道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父亲,你究竟要做什么!
季玖的整个身体,就那么滞住。
那熟悉声音是有着年轻的特有的蓬勃的,此时却蕴满怒气的吼着:您不知他遇强则刚的性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您究竟要做什么呢?
季玖听着那道声音,在理解过这段话后,脑中懵了一下,怔怔回不过神来。竟是父子吗?话里的那人,却是自己吗?
季玖思索片刻,又返回原地,甚至再往前推进三分,重新匿入阴影,连呼吸都放缓了下去,凝神细听。
那端却没有了动静。其实是有动静的,他听见另一道声音,却飘摇的很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幻音,任他如何竖起耳朵,也无法将那些低语听清楚。
伊墨是茫然的。
对着首次爆发怒气的小宝,伊墨的神情却有一丝茫然。
他攥着那把匕首,借着星月余辉细细打量,上面的血迹未干,散着缕缕腥甜。伊墨看了那匕首很久,才抬起眼望着眼前少年,这唤他父亲的人,疑惑的问:“事已至此,为何我还不想放手?”
他问,问的是小宝,却更像是问他自己。
沈珏怔了怔,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怒气陡然颓了三分,眼底也黯淡下去,“父亲……我以为,你来寻他,是舍不得的缘故。”
伊墨却也微怔了一下,很快道:“是。”
“可是……”沈珏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猜想说出口,缓缓道:“是不是,也是为了逼自己放手的缘故?”
伊墨明显的僵了一下,不曾说话。
沈珏一时无言,只觉得一股酸涩直冲眼底,连忙撇开脸去,看着那月色下流淌的河水,片刻才道:“父亲是要成仙的,孩儿知道……孩儿懂了。”伊墨仍是沉默,像是无话可说。沈珏等了等,又道:“可是这样对爹爹不公。他上一世痴缠你,一世求不得,却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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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无悔。他不让你寻他,是不舍得你受今日之苦。可父亲偏要寻,明知道会有今日也要寻……寻到了,却又伤他,逼他用狠,父亲也好借势手,从此清心修炼,成仙得道。”沈珏说着,嗓音终是沙哑起来,有了怨气,恨恨道:“成仙就那般好?我若是没有爹爹,没有父亲,一个人孤单单活在这世上,我才是不干的!”
许是让孩子的怒气激了下,伊墨的神情也变了变,开口道:“可我活了近两千年,只为成仙的。”他说的干脆,语气却是有着迷茫的,仿佛懵懂稚童,两千年的目标被小宝一句话否决后,自己也动摇了。
“可是今日之事,父亲自己也说,明明都已经办成这样了,父亲不还是不想放手吗?”沈珏说:“父亲舍不下他,就能成得了仙?!”
伊墨听了,略低下头,问他:“那又怎么样呢?”又怎么样呢?伊墨动了动那柄匕首,在月色下晃过一道银白的光,冷冽的刺入眼帘,也刺入心底。
他来寻他,是因为想他,却也知道,这样的想念根除不掉,是无法再清修下去的。第一次见面,那人与妻子缱绻温存,良辰美景刺痛了他,将人强了,也不悔。
那本来就是他的人。是他怀里的人,是冬天会搂着他的人,是可以温存的人。是他的。
待情绪过后,静下来审视四周,也想到,既然已经错了第一步,索性错下去吧,相见成仇,那人恨他多一点,也无甚不好。本来第二世就不该有瓜葛,现在第一世的瓜葛却扯不断,那就快些解决这些吧。他恨着,起杀心,也可趁早让自己断了那份温存念想。
那份眷恋斩断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沈清轩与伊墨。
可是,可是那匕首刺在心上,却是痛的。痛彻心扉。越是痛,越是不甘,越是证明这一切根本无用。他还是放不下他。
还是想将那人抱在怀里,想将那人揉进骨血里,想将自己埋入他的体内,被柔软紧热紧紧裹着根部,仿佛游子回归家园。
伊墨紧握着那把匕首,锐利锋口嵌入掌心,深可入骨。沈珏注意到了,连忙施法,将那匕首夺了过来,又小心捧了那鲜血淋漓的手,想让那道创口愈合。
眼前孩子低着眉眼,早已无了先前蓬发的怒气,神情是温顺谦恭的,带着关切。伊墨望着,最终抽回手来,像是答复般道:“往后我不迫他就是。”
沈珏愣了愣,听明白过后抿起唇,露出一道笑来,低声道:“爹爹也活不了几年,来世的事谁都管不了,不若就陪着他罢,将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伊墨缄默片刻,看了眼那黑暗处的草丛,道:“你回营吧。”
沈珏应了声,很快原路返回了,却是从另一条小道,绕了回去。
季玖蹲在原地,一直也不曾再听见他们说什么,等了好一会,意兴阑珊,就要走。却被人拦在半路。
季玖说:“你……”
伊墨看了看他,披头散发,身上也不知沾了多少草叶,脸上还蹭了些泥土,着实狼狈,心里叹了一声,抬手将那些脏污都抹了,在月下望着他警戒又起的眼,道:“湿气太重,回去吧。”
季玖不答话,只看着他,好一会,才道:“那是你儿子?”
他这么问,伊墨却也没有理他,那哪里是他儿子,明明是眼前这人的儿子。那一生,他拖家带口都赖在他头上,甩也甩不脱。现下却翻脸不认帐了。伊墨根本就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他哪里像我?”明明更像你。
季玖端详着他的眉眼,确实……并无相像之处,只是不信他的说辞,哼了一声作罢。
话不投机半句多,季玖转身就要走。却被伊墨拉住了肩头,季玖又瞪着眼转回来,那人却不知将什么,从他头上套下来。
季玖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脸上一白,待发现他给自己脖子上戴了个东西,又愣一下,伸手要扯:“什么东西!”
伊墨悠然的很,看着他扯来扯去,扯的头上都出汗了,才出声好意提醒:“扯不断的。”前世被他扯下来过,今生再想扯下来,纯属痴人说梦。
季玖停了手,低头望着胸口红珠,红的发亮的珠子滴溜溜的好看,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问:“什么?”
“有事用这个唤我。”伊墨说,又伸手,理了理那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襟口,道:“我送你回去。”
随后根本不等季玖反应,一挥袖,将他连人带珠子,一起赶回了军营帐中,那仍然泛着血气的床上。
季玖一转眼就仰倒在榻上,被气得半死,暗骂一句混账,又爬起来,扯了床上被子枕头,齐齐堆在地上,然后点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说来也怪,那帐中明火浓烟,硬是没有飘出去一点,俱悉自行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构思十几个小时写几个小时同学们不要三分钟看完一句话都木有好不好?!爪子再不值钱也是俺的血肉啊,通货再膨胀电脑键盘也是要人民币啊!肥爪变鸡爪,键盘上字母都被磨光光,好意思继续做霸王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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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二卷九...
望着那冲天火光仿佛被压缩成小小一团,季玖骤然而生一种沮丧,这种逆行之事他做不到,他只是凡人一个,很多事都无法做到。譬如眼前怪异景象,本该惹起营中喧哗,现在却无声无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自己。这些火,这些烟,包括他季玖本人,宛如置身在另一个玄妙空间,令人遏不住的想问:我是谁?
心里这样的混沌着,又有一道声音窜出来,在脑海中悠悠荡荡,仿佛回答:是季玖。
是季玖。季玖颓然坐在地上,在短暂的迷惘过后重新挺起腰来,洗漱过后,上床就寝。一夜无梦。
每天军务之外,季玖找了些别的事来做,比如面对一直不肯面对的东西前世。快三十岁的人,开始循着线索寻觅自己飘渺的前世,季玖想一想就觉得可笑,不信神佛的活了二十年,眼见着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开始钻研自己前世了,这话无论说给谁听,怕事都要让人笑掉大牙。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季玖以前不信,现在信了。从何处入手,他心里早已有了盘算,问那妖怪是不可能的,他与他照旧无话可说,况且这一个月,那妖物也不再来了。道士是云游去了,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愿意说,季玖还不是那样手段龌龊的人,抓了他严刑逼供,怎么说那都是道士,出尘之人。唯一剩下的线索,只剩沈珏。
那就从沈珏开始吧。
季玖盘算好了,不准备打草惊蛇,反倒是调来了大批军籍文档,找出露有沈珏的那本,文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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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白白,沈珏,雍城人氏,年二十有五,父母双亡。
握着那厚厚文案,季玖琢磨半天,取了纸笔来,将那雍城两字端端正正的誊下。
又翻阅其余兵士文案,军营里雍城人氏有十来个,年轻人想来知道的少,最后季玖将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一是伙房老兵,还有一个在看守草料场。遇事总有一套处理的方法,季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寻找那些并不存在于记忆里的往事。终于肯面对这一切,或许是因为那满床蔓延开的血,也或许是箍在自己身上太紧实的手臂引发的怀疑。
沈珏突然进来,通报有人来见。
季玖掩了案上杂乱文册,命他带来。
来客却是皇城里一面之缘的青衫客。季玖微愣,很快笑了一声:“申大人。”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谋士申海。说起来季家也养了很多门客,皆是满腹才学,行为出众的都应了科举,遂各谋其职,却无人不晓他们曾为季家门客。季家的印记,或许哪一天季家倾塌了才能抹消的掉。眼前这人却是皇上的门客。身份地位就与普通门客大不相同,往后前程几乎不用猜测,肉眼都可以看得到的锦灿。只是目前皇上却不曾给他实职,没有官职更好,有些事为官者做不到的,挂着一个谋士头衔却做的更容易些。
季玖想,他终是有了自己的心腹。而那个人,却不再是季玖。
申海行了礼,道:“季将军别来无恙。”
季玖请他入座,命人上了茶水,才道:“好得很。”
申海看他片刻,突地笑了:“将军何必称我大人?也不问我所为何来。”
季玖只笑,却不语,目光看着他,敏锐而犀利。在军中时日久了,早已练出一份武将独有的气定神闲,却又凌厉老辣,一般人在他眼神下都是经受不住的。眼前这人却安然坐着,神态从容,季玖却透过他舒展的脸,望出了一丝压抑的影子。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季玖看着他的从容,及从容背后深沉的压抑,想来是背负着什么的。否则这样一个人,不去科场谋取功名,而是用了手段成为皇帝内卿又是何必。谁不知伴君如伴虎。
两人对视片刻,申海首先垂下眼,道一声:“将军既如此,在下就实话实说,传言军中近月开始募兵,皇上让我来问句话。”
季玖说:“折子已经写好,只是尚未送上去,既然大人来了,不若将折子呈给皇上,更为方便些。”
申海愣了一下,显是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脱口而出:“将军就不怕皇上起疑心,夺了季家将印。”
季玖笑道:“若这么简单,何必让大人跑这一趟?”
申海闻言缄默,随即也笑了,道:“折子在下就不替大人送了,有劳大人,随我走一趟皇城。皇上在等着您。”
季玖也无迟疑,立时应下,出发时日定在第二天,沈珏同行。
皇城的巍峨殿宇如铺开画卷,逐渐展露眼前,在入秋后渐次枯萎的风景里如浓墨一般,季玖站在城外仰头看着,想起自己热血少年时,便是在这里,与今日龙座上的帝王携手并进,扶他登上帝位,扶他坐着江山,而后到今日,甚至将来,该他退场。心底一股惆怅便溜了出来。
申海在他身旁,也不出言,等他自己醒过神,三人重新上路。
沈珏在宫门外候着,季玖与申海前去书房,季玖也在御书房外候着,申海先行进去,大约盏茶功夫,申海出来了,唤季玖入内,自己却退了。
太监们请他入内,而后无声无息的退下,偌大一个御书房,只剩季玖与皇帝。
皇帝伏在案前,一直不曾抬头。季玖单膝跪地,也就不再出声。君臣二人似乎是无声僵持,又像是默契似地,等着对方先出招。
许久,皇帝掷了朱砂笔,龙颜阴冷的出了声:“你来就是跪给我看吗?”
此次房中无他人,季玖道:“皇上要如何?”
“季玖!”皇帝挥袖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视着那乌黑发顶,“擅自募兵扩军,你这将军是当腻了?!”
“回陛下,”季玖淡淡道:“臣不敢。”
“不敢?”皇帝挽起唇,不无讥讽的笑了:“这天下,有你季玖不敢的事?朕倒是头一回听闻。”
“皇上。”季玖取出那份迟迟未递的奏章,“臣扩军奏章早已拟好,只是天公不作美,下了半个月的雨水,所以推迟上奏了。”
“如此,便是天不允你传递奏章了。”皇帝捻起那份奏章,抛到一旁龙案上,缓声道:“可见是老天不允你扩军。”
季玖仍是淡淡的,道:“兵已经扩了,该是老天不允皇上即时到奏章才是。”
一句话,赌的皇帝气哽,面色发青,只是跪着的那人始终低着头,看也不看他,便仿佛一切不曾察觉,装也装的有模有样。你看,你对空气发你的脾气,与我何干!这一套季玖用了十几年,皇帝想,怎么到今天还在用?真没长进。自己平复了怒气,让他起了身。
起身后季玖仍是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屏气宁息的站着,像是有无限畏惧与遵从,头垂的老低,只留一个发额给皇帝看,看的皇帝又动了气,装出来的温驯谁要看!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下颚,逼迫着将军抬起脸来,目光直视,声音还是阴狠狠的:“你可是有长进了!”
季玖平视着皇帝,声音还是那样讨人厌的不温不火,“臣下惶恐。”
皇帝心里啐了一声,忍不住道:“事情过去三年,你就忘不掉?”
季玖微微撇头,甩了下颚上钳制的手,眼皮都不挑一下,“何事?”
皇帝闷了闷,好一会才低声道:“你当我不想留着他们?”而后就不再说话。
季玖终是转过脸来,也沉默了。三年前的那场火,烧了后宫正殿,也烧了殿中谋商的十几位王公贵胄,其中有眼前帝王的兄长,有他的叔伯……也有那贵为太后的女人。甚至,还有目视着火光,终于陷入沉寂的季玖。那时候,他还是天真着,总以为即便帝王之家,人伦纲常也是必要的,却从不信,自己幼时为伴一心一意辅佐的人,会有这么狠辣的时候。许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便认识到,终有一天,他们会站到对立的位置上去。不是帝王灭臣子,就是臣子谋逆无道!
季玖垂下眼,“都过去了,微臣不记得。”
皇帝转过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一声喟叹,若有若无:“小玖,你终是要离开我。”
将军一言不发,只在最后,回了一句:“皇上终有一天不再需要我。”
帝王猛地旋过身,声音凿凿:“不会!”
季玖又沉默。两人之间只有气流微动,浮尘漂移。许久,季玖道:“我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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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瞪起眼:“朕是天下君主,你敢不信?!”
季玖望他片刻,又移开视线,“在这里跟我拌嘴的君王,我才不信。”
皇帝无言。季玖说完也无言。
好一会,皇帝负气回到龙椅前坐下,提了朱砂笔,又抛掷到一旁,又拿起奏章,打开又抛了,连续几次后,指着案上琉璃盏里的点心道:“你喜欢的碧云纱糕,去吃。”
季玖就遵命坐到一边,端着点心吃。吃了两块,放下糕点喝了口茶,端正坐着。
皇帝这时已静下来,翻开他的奏章,看了片刻道:“募兵练兵之事不用你操心,老将军管着就是,季玖……”
季玖起身,掀袍跪下,道:“臣在。”
“朕另予你两千兵,如何?”
季玖愣了愣:“何用?”
“据说匈奴王廷在茫茫沙漠之后,那里的路还没有人找到过,朕想让你亲自带兵去一趟,将地图绘出来。”皇帝挑起眼,目光冷厉而威严:“你要平定北疆,岂能不知路?”
季玖跪在那处,好一会才出声,声音里有一股微妙激动,“臣遵旨。只是两千兵马太过,粮草供应都是问题,五百兵即可。”
皇上愣了一下,“五百?去送死吗?”
“无事,臣与部下扮作行商就是。”季玖混不在意。
“当真五百?”皇帝仍是迟疑。
“当真。”季玖说。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多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重新起身,皇帝批着奏章,让他在一边坐一会,还有事要说。季玖不知何事,又坐回去,吃着点心喝着茶,吃饱喝足,胃满了脑子就觉得恍然了,一路奔波赶回,本来就颇为劳顿,现在大事已了,心头松了口气,兼之胃口补好,季玖看那皇帝还在头也不抬,显然是还要忙上一会,便手撑着额头休憩,一不小心打了个盹,睡着了。
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软绵榻上,身上盖着被子,被面明黄,绣游龙翔凤,一旁木案上燃着宁神熏香,青烟袅袅。季玖惺忪着眼呆看片刻,才恍惚着坐起身,动弹中发觉身边还有人,扭头一看,皇帝正批着龙袍坐在一边,衣衫不整的模样,手中拿着奏章,倚着床头,膝上盖着被子,见他醒了,从奏章后斜过眼,道:“睡好了?”
季玖望着他,似是发怔。
皇帝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有了些不耐烦,“醒没醒?”
季玖“嗯”了一声,梦游般的声音:“醒了。”
“饿了?”
“嗯。”刚应完,季玖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心中不妙,连忙起身,跪在床边道:“臣无礼,请皇上责罚。”
皇帝也不理他,让他跪着,命太监们搬了小桌放上龙床。太监们低着头,将食具在桌上摆好了,躬身退下,无声无息。这时才出声道:“起来,朕也未用餐。一起吃。”
季玖只好起身,站在一边拿了碗筷。皇帝怒斥一声,“坐下!”
季玖坐了,挨着床沿。
君臣默不吭声的吃着,突地皇帝道,“听说你帐中,夜里可是多了个人。”
季玖正敬小慎微的吃着饭,猛地听这么一句话,刚咽入口中的粥险些喷了出来。连忙咽下去,疯了般咳嗽。
皇帝见他咳的双眼通红,在一旁仍是淡然的很,不徐不疾道:“有人说,看那身形倒是男子,你何时也好此道了?”
季玖一边咳一边摇头又摆手,显然是否决。
皇帝见他咳的艰辛,好心伸手拍着他的背,“看来是真的,吓成这副模样。”
他不说也罢,一说季玖就咳的更厉害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帝就不说了。
季玖捂着嗓子,半半天才算是缓过来,顺了顺气道:“臣不爱男色。”
皇帝哼了一声,“朕知道,否则……”否则什么,他也没说。
季玖撇开脸,装着一无所觉,速速喝粥,只求速速逃离。这点心思皇帝还是看的透的,哪里准他逃开,皇帝说:“那日我问你,‘报之以琼玖’下一句是什么,你说你武将不通文墨,驳了回来,今日我再问你,你准备如何答?”
放了手中碗箸,季玖正色道:“臣无知。”
“无知?”皇帝脸上冷了一下,忽而笑了,着人来撤了床上方桌,自己起身放下了帷帐,又解了外袍,“你可曾真无知过?”
季玖僵了一下,见他面色冷肃,似是当真,连忙道:“皇上!”
话刚落音,叫人抱住了。
季玖脑中立时呆滞,下意识的擒住他肩头,一把推了去,“皇上!”
皇帝被推了一下,也恼怒起来,眯了眼沉沉道:“你敢推朕?!”
季玖伸在半空中的手陡然凝滞,而后缓缓回,“不敢。”略顿,又道:“臣非皇上后宫里的娈童。”
皇帝说:“朕比你清楚。”见季玖神色僵硬,缓了一下,道:“你就留在我身边又如何?”
季玖低下头,淡淡道:“季玖只能当皇上的将军,沙场才是臣的宿命。留在皇上身边,季玖就不是季玖。”
皇帝缄默了,半晌,拉了他的手坐下,在那已磨出老茧的手上摩挲着,又握紧了手,说:“不是季玖,又是谁?”
又能是谁?
他是皇宫里的帝王,人人臣服于他,敬畏于他。可这世上,却还有谁,是季玖这样,愿意在他面前,露出几分真诚的人。皇帝问:
不是季玖,又是谁?
季玖看着他,竟有些恍惚了,仿佛眼前还是多少年前那个被欺辱的皇子,他的伴读为了挨了罚,遍体鳞伤的两个少年偎在一张床上,互相安慰与依靠。
那时候的床榻不是明黄的,没有威严的龙纹,没有肃穆的雕镂,简简单单甚至到了破败的地步,那日,少年的季玖发出誓言:我一定要扶你坐上王位,凭什么他们坐得,你就坐不得!那日的皇子,红着眼,神情是隐忍的脆弱,却也坚毅果决,认真道:若我当了皇帝,一定要你做我的大将军,给你天下兵马!
而后,誓言一一验证,季玖却不是那个莽撞季玖,皇帝也不再是那个招人怜惜的少年。
年少的扶持变了味,所以连那些淡若云烟的暧昧,也早已变了味。季玖想,若是他没有登基为帝,或许,或许,或许真的,他们尚有一丝将暧昧延续发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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