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溯痕
只是现在,皇帝是皇帝,臣子是臣子,虽都顾念着曾经的情意,却也不知何时开始,彼此开始了提防。那点丝丝缕缕的暧昧,早就消散无踪了。
紧了紧那手,季玖道:“皇上若肯真心相待,岂会没有真心以对的人?”只是那人绝不是季玖。
皇帝说:“朕待你不好?”这么多年,他依着他,护着他,是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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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伴读的宠爱。他却不领情。
季玖说:“皇上要的并不是季玖。”
“胡说。朕要什么岂能不自知?”
“皇上要的季玖是为您平定天下的季玖,不是伺候枕畔的季玖。”季玖抽出手,道:“皇上以为自己要季玖么?皇上要的不过是十年前那对少年而已。”
略顿,季玖又道:“少年终会长大。”
一席话拨动了心思,皇帝坐直身体,也不再说什么,将那面前将军拥住了,抱在怀里,仿佛拥住了面目全非的过往,拥住了那些曾经有过的年少轻狂,抱住了逐渐远去的堪称美好的时光。
季玖一动不动,神色安宁,只露出两分疲倦。
长大成人,也是一种累。只是年少时,却不知道这些。
便在此时,风声乍起,灯烛摇晃起来,季玖一凛,翻身抽出悬在架上的宝剑,挡在了皇帝面前。他速度堪称极快,却快不过旁人。
烛火摇晃的一瞬,皇帝便不知被何物撞倒,摔在了床榻,随即喉头被死死扼住了。
季玖看清时,连忙断喝一声:“沈珏放肆!”
那突兀出现的青年红着眼,杀气凛然,却在听到这一声后,松开了手。
皇帝死里逃生,捂着喉头又惊又怒,却不露端倪,冷冷问一句:“你是谁?”
季玖连忙跪下,“禀陛下,这是臣的侍卫。性情鲁莽,心智愚钝,让皇上受惊,臣愿领罪!”
皇帝一听就知他在为他开脱,沉默片刻,冷不丁道:“这便是你夜里的‘帐中人’?”
季玖呆了一下,还不及辩解,就听沈珏愤怒的道:“胡说八道,不许污蔑我……我家将军!”
他那话里的迟疑,被这俱是老奸巨猾的两人听的明明白白,皇帝沉吟片刻,道:“宫中守卫森严,你如何进的来?”
这一回季玖接过话头,扯了沈珏跪下道:“他是孤儿,无牵无挂到处游荡,学了些奇门遁甲邪门歪道……”皇帝打断他的话,手指着沈珏:“朕让他说!”
沈珏瞥了眼一旁爹爹,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承认自己学了些“邪门歪道”。
皇帝整了整衣裳坐起身,看着这两人,笑道:“有趣的很。季玖,你先下去歇息。”
季玖脸上白了一下:“皇上!”
“怎么?莫非你走了,他还要杀朕不成?”皇帝说,见季玖脸上又僵了一下,也凝住了笑,片刻后道:“既然爱卿不肯从朕,不若让他跟了朕,如何?”
季玖猛地站起身:“不行!”
皇帝闻言眼神阴郁起来,望着他反问,“不行?”
沈珏也起了身,扯了扯季玖袍摆,“将军放心,末将无事。”
季玖断然道:“不行!”
沈珏呆了一下:“无事的,将军回去吧。”
皇帝说:“季玖,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季玖站了片刻,拔了剑出来,往地上一掷,恨声道:“臣愿替养子受罚!”那地上剑锋明晃晃的,在三人眼前闪烁着银白,杀气四溢。
沈珏突地笑了,笑的英挺眉眼多了两分孩子气,说:“爹。”
季玖瞪他一眼,硬邦邦的应了声。
皇帝的神情高深莫测,道:“朕怎么不知,爱卿养了义子?”
沈珏说:“爹走吧,孩儿无事。”
季玖不理他。
沈珏又急忙道:“真无事,”又看了眼皇帝,带了两分不屑道:“不过是个帝王而已。”
皇帝从未听人这样评价过自己,一时竟呆在原处,无话可说。
季玖连忙怒斥:“闭嘴!”
彻彻底底,一团乱麻。
作者有话要说: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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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二卷十...
第二卷十
庭院里的草木阴影重重,翘檐深廊穿过的风声鹤唳,让季玖觉得自己疯了。他是疯了,否则为何要救沈珏。那是妖怪的儿子,即便他信沈珏是孤儿,继而想到或是妖物养的养子,也不该是自己去搭救的。毕竟,沈珏与妖怪沾亲带故,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是,那让他唤乳名的青年,却是无辜的,他厌恨不起来。所以这么久,明知道他与那妖是一伙的,也没有揭穿了他。反留他在身边,委以重任,私下里也是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的依恋与崇敬。他常年在外,也会想家,想家中幼子独女,身为人父,却不能教导孩子一二,不是不愧疚的。这份愧疚,也愿意移情在这年轻人身上。那沈珏,是好的。季玖想。所以不愿意害他,连累他。
皇帝喜男风也不是头一天了,季玖原先还不太清楚,或者说有意避开类似的信息,现今却不知为何,终于肯直视这一切他的帝王,喜男风,爱美色,后宫有一偏殿,养了三五个娈童,各个眉清目秀,出尘之姿。季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那般魁梧英俊无丝毫女气的沈珏,为何偏偏入了帝王的眼?就像他明明无丝毫女气,却被那妖怪一而再欺压一样。
被赶出殿来的季玖满心烦躁,虽然觉得沈珏不会吃亏,却又怕他真的莽撞,伤了皇帝。又怕沈珏被捏了七寸,让皇帝欺负了去。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沸腾般,起起落落,不复清明。
最后也是来了气,抽出佩剑来,对着那无辜松树一通乱砍,砍得枝桠碎裂,撒了遍地松针。
唬的宫中侍卫一个个绷紧了脸皮,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红极一时的将军大人。
过了片刻,阴影处钻出来一个小太监,弓着身走到季玖身后小声道:“将军。”
季玖问:“听到什么?”
“回将军,安静的很。没有声音。”
季玖站了一会,掉头走了,身后无人敢跟随。这皇城,只要他不闯进后宫,谁也不敢拦他。
季玖走到偏僻处,手探入襟口,犹豫了一会,取出胸前那颗红珠,硬生硬气道:“出来。”
那红珠闪烁了一下,一道人影便出现了。
伊墨一月不见他,也不找他。反正东西他给了他,再自己巴巴的贴上去找,伊墨做不出来。这时知道季玖寻他,便现了身,一声不吭的面对面站着,等季玖说话。
季玖瞥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道:“沈珏在皇上的书房里。”
伊墨说:“嗯。”
季玖说:“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伊墨说:“想看?”
季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伊墨便牵了他的手,也不管那人甩脱,钳的紧紧的,绕过墙根,来到一口枯败的河塘前,道:“自己看。”
季玖也顾不上旁的事,凑过去往那河塘中看,但见那水面上漾起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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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纹,随后仿佛镜子般显露出人形,正是书房里的沈珏与皇帝。皇帝脸上带着笑,沈珏神色淡定的很,面对面坐着,倒像是相谈甚欢,只是这水镜传不出声音,季玖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不过悬着的一颗心倒是放下了,原以为的剑拔弩张并未出现,到底是运气。
季玖定了定神,一口气刚松下半口,那镜面上的场景却兀地变了,皇帝起身,走到沈珏面前,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季玖顿时屏住气,仿佛被抚摸的是自己般,鸡皮疙瘩从脚跟一直爬到头皮。那端沈珏动手了,膝盖屈起,横扫过去。皇帝也是学过武的,两人便打了起来。俱是招招狠历,不像是玩笑,仿佛都被激怒了。季玖呆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他看见沈珏化成了一匹狼。
乌亮的皮毛,庞大身躯,威武不凡,只需一撞,皇帝便摔倒在地,黑狼扑上去,锐利的爪扣住了皇帝的脖子,脖子上红痕立显。
伊墨一挥袖,镜花水月消弭无踪,恢复了河塘宁静,淡若清风的道:“无事。”
季玖回过神,“无事?”提高音量道:“这叫无事,什么才叫有事?!”
“帝王之躯妖邪不侵,沈珏奈何不了他。”伊墨平静道:“皇帝也奈何不了沈珏,所以无事。”
“妖邪不侵?”季玖皱了一下眉:“那如何沈珏能伤他?”
“沈珏虽是妖,却也有一半的人。”伊墨道:“他是狼母与人间书生的孩子,所以进出皇宫并无妨碍。想要伤到皇帝却不容易。”
“那你呢?你也半人半妖?”季玖问。
伊墨摇了摇头:“我就是妖。所以带你来这里,再要靠近龙庭却不能了。”
季玖沉默片刻,勉强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伊墨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季玖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走后,伊墨又重新施法打开镜花水月看那两人争斗,那皇帝到底是九五之尊,骨子里的高贵,见了狼竟也只是呆了一下,虽是惊骇,却也没有太过失态,定下神后居然笑了,连连说好。
沈珏恢复了人形,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正是谁也不服谁,却又谁也不敢小看谁。
伊墨“啧”了一声,再次挥袖让那面水镜消失,心里想着什么,无人得知。
皇帝仍躺在地上,看着上空,不知为何,突地大笑出声,笑的忘形,颇有些癫狂。
沈珏蹲在一边,看着他笑,一言不发。
又不知多久,皇帝笑够了,一手撑着坐起身,望着眼前青年,道:“我偏要得你,又如何?”
沈珏却是不屑,连回答也懒得。
皇帝起身整了整龙袍,淡淡道:“明日我就找季玖,要你做我宫中侍卫长。你说他给不给?”
沈珏终于正色,盯着他道:“他不会答应。”
“当真?”皇帝说。
“当真。”沈珏说的极为坚定,一口咬定了自己爹爹的护短秉性。
皇帝笑了:“那便等着看。”说着又走过去,靠的极近了,唇碰上了沈珏的脸,沈珏笔直站着,避也不避,目光锋利的瞪着他。皇帝亲了亲他的脸,笑着道:“我是皇帝,于你来说不过‘而已’,季玖一家性命却受我管辖。你说,谁赢?”
“你若逼他,我便杀你。”沈珏不动不摇,异常淡漠的道:“你死之后,我父子二人扶你幼子登帝,爹爹照样是天下兵马元帅。”
皇帝变了脸,咬牙道:“你敢!”
沈珏也微微笑了,凑过去,贴着皇帝耳珠,轻声道:“你敢逼他,我如何就不敢逼他?”
又道:“我不厌男风,只厌龌龊之人。”略顿,拉开一点距离,甚是认真的神情问皇帝:“你可是龌龊之人?”
皇帝说:“放肆!”
沈珏轻嗤一声,弯身将那歪倒的椅案扶好,拾完毕,才行了礼道:“末将告退。”便施施然转身,走到门口,才陡然想起正事,又回身来,认真说了一句:“不要觊觎我爹,他有人了。”说完就走了,留皇帝一人,气到内伤。
出了宫门,沈珏寻到了季玖,两人对视片刻,季玖问:“如何了?”
沈珏笑了下,笑容一如既往挂了几分憨纯,“没事的。”
“真的?”
“爹说过,遇到狠人,只需比他更狠,压过去就成了。”沈珏眨眨眼,“皇帝是好人。”
季玖无言了好一会,骂一句:尽说混账话!这事就过去了。只是忍不住腹诽,这是什么人教导出来的孩子!
完全没想到,铸就这样沈珏的,就是他自己。
季玖第二日再去皇宫觐见皇帝,发现果然如沈珏所说,什么事都没有,也坦然了。心中顿时明白,别看沈珏笑起来顶纯良,也未必是好想与的,他的帝王都吃了瘪,对昨夜之事一字不提。不过如此,季玖也乐的顺水推舟,一字不提。
君臣二人谈了片刻军事,将启程去匈奴王廷探路的日子定下了,一个月后,正是十月金秋。季玖启程。
皇帝起了身,站在辽阔的地形图边,静静道:“你回来那日,就是朕十万军马予你之时,你想做彪炳史册的将军,朕答应过你,能做的朕都做了,剩下就是你季玖的事了。”
季玖跪下,叩首道:“是。”
“季玖。”皇帝看着脚畔的人,等了等,才道:“你若死了,朕也不算辜负你。”
“皇上。”季玖笑了一下,神采奕奕,“当死则死,不当死,臣不敢死。”
“好!”皇帝说:“去吧,回去与妻儿团聚。”
季玖应声,退出去时,阳光灿烂的耀眼。如他脸上笑容一样。
一个月的空闲时间无事可做,季玖又想到关于自己前世的事,来时匆忙,不曾问过那两个雍城籍的老兵,现在想问也须一番周折,便想到了县志。
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各地县衙兴起修志风潮,官衙出钱,请了通文墨的先生,为当地县城修撰县志。从山川地貌,人土风情,到传说传记,还有当地出名的乡绅贵族,文人轶事,只要是发生在自己所管辖的那片土地上的,事无巨细,都要写在录在县志之上,供后人参考。这修志的风潮便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了,每一位县官上任初始,都要阅读本地县志,在位时间略长些,便请了先生,将自己在任年间所发生的事,一一补详,待后任来了,依此照添。
季玖书信一封,请了雍城县令,索县志一览,半月后送回。
很快,县志便送到府上,季玖专挑了个好日子,坐在院中桂花树旁,饮着家中自炒的花茶,开始翻阅。
亦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第十二天的时候,季玖翻到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那一篇。
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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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说,当地有一沈姓大户,阔绰乡绅,祖上从官,至三品,后从商,商铺遍地。传至第十三代,有两子,长子沈字清轩,次子沈桢。长子八岁落冰窟,半身不遂,孤居山野,遇妖。
妖名伊墨,其余不详,与其相好,如夫妇。养一子,狼母所生,名珏。沈清轩体疾悉好,又活十三年,殁。妖重情义,碑上契刻,未亡人自居。
沈清轩殁,又五十年,其弟沈桢之子诋毁朝政,入狱,合家连坐,判斩。一夜大风,沈宅失火,无一人逃生,不了了之。后有乡邻传言,与极南之处遇沈家后人,为妖伊墨所救,阖家老小一百多口俱逃生,隐姓埋名,沈家绝。
季玖将那一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直至天色昏暗起来,纸卷上的字再也看不清。
季玖揉了揉眼,仿佛有风沙入内,酸痛难当。家中庭院廊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季玖垂着头,合上手中书册,在沈珏走进来一声“爹爹”的唤声里撇开脸。
一滴水珠,在他转脸的瞬间,“嗒”的一声,砸在腕上,正是浅色蛇吻的位置。
无声又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哈,我二更了!花来!藏来!长评来!统统地都要!否则罢更!!罢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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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二卷十一...
夜凉如水,有风声自窗棂穿入,卷起的浮尘依附了床帏,飘荡起来。
榻上季玖揭开帏帐,似有所觉,却等了又等,满屋寂静,风声过后并无人声。暗夜气流清冷,灯烛皆暗,这简单书室在这样的氛围里,骤然静至孤寂。他浮生偷闲来的一月时光,本该陪着妻儿共享,却在归家的第一日,与床榻之上将怀中女子,看成了自己的面貌,仿佛眼睁睁望着自己被人覆在身下……他却连逃都不能,咬着牙匆匆结束,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
从此这寻常人家闺阁里的欢欣喜乐,再与他无关。便是不想承认,那妖物对他的影响,也已磨灭不掉,如旧年创伤,就算愈合,还会有瘢痕留下,狰狞无状。
季玖起身,披了长袍坐在榻上,月色入户,榻前一方天地如积水般空明,看了片刻,他走了出去。
院中无人,他只着里衣,披头散发的在院中走着,夜风撩起发丝,扬起又落下,仿佛空气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恋恋不舍的抚摸。
这一世他的院中再无花草,怒放的芍药、蔓延院墙的蔷薇、艳红鹅黄,研媚绮丽的景象,统统都消泯了。沈清轩的人生,如花朵般绝望而疯狂的绽放了十三年瞬然凋敝,他却低调到古朴的程度。仿佛那一世的激烈将他心力蚀至枯竭,这一生只想沉稳安静的度过,简单些,再简单些,他已经耗损一生,再耗不起。站在三生石畔的沈清轩,一缕幽魂静看着短暂一生,而后捧了孟婆汤,坦然喝下,并无犹豫。
他爱过,爱而不得,无怨也不悔。来世他却不想爱,不想让自己,再过那一天天压抑隐忍的日子。
隐忍到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压抑到最后一个月,白发苍苍的沈清轩看着年华正好的伊墨,不敢问一句,你可后悔当年与我置气,损我年华?
可曾后悔过?
沈清轩不敢问。这个答案,也不再去想了。
他已死,伊墨当忘,而后成仙。
踏过奈何桥,沈清轩殁,季玖生。
不知不觉走出院门,又是一堵高墙,墙壁之间的路方方正正,毫无装饰,这府宅楼阁,全是如此做工,仿佛工匠们用尺子画出来的格局,整齐端正,没有栈桥流水,也无荷塘月色。却因占地极大,由此而生一种阔朗,也是一种端肃。季玖在高墙的阴影下慢吞吞的走着,偶尔走进月色里,很快又退回暗处,无声又无息。
不知不觉,走到偏院,客居之所。季玖想起这是沈珏住的院子,略顿了顿,推开院门走进去。院中也无人声,却有光亮,烛光透过窗上薄纱映出,洒落在窗口的台阶,铺了一层橘色。此时已是深夜,沈珏也不曾睡。
季玖透过窗户,望见了室内的两道人影,似乎正在桌边饮酒。偶尔有交谈,声音熟悉,是那妖物与沈珏,谈些什么却听不大清。季玖不想做窃听人,转身要走,却又在听到“皇帝”一词时顿住步伐,折身回来。
其时沈珏正与伊墨谈到皇城里的帝王,英武不凡,有趣的很。而后猛地顿住声,父子对望一眼,默默地转开头看向窗外。那人竟在听墙根呢,多么有趣。
伊墨放了酒杯,仿若一切都不曾洞明,续了前面的话头,道:“觉得有趣,是动了念头了。”
“或许是。”沈珏利落的道,沉静片刻,忽地一笑道:“我真身他见过,也不以为意,仍起色心,这样的人也是天下无双。”
伊墨挑了挑眉,却未接了这句话。那世沈清轩知他是妖,也没有露出怯意,后来他现真身,那人唬了一跳却也不曾将他推开。
也许这便是妖的悲哀,人形都是好的,让人欢喜。一旦露了真身,那些原先欢喜的人,都畏惧了,退却而逃。茫茫人海里,遇到那一个不畏惧不害怕,反而敢黏上来的,便多了几分欣赏,连带着怜惜与珍重,也就油然而生了。
伊墨自斟了酒,递到唇边,仿佛只是随意说说般道:“我活一千多年,也才遇到一个敢将我真身抱着的人类。”说完饮了酒,放下空杯。
冰凉液体滑入喉,暖了嗓子暖了胃,却暖不了心,会把他捂在心尖上的那人已经不在了。
沈珏重新给他斟满酒,放下酒壶,沉默片刻道:“爹爹要去寻匈奴王庭,父亲可去帮他?”
伊墨摇了摇头,“不去。”
“这一路艰险,孩儿道行浅显也未必护得住,父亲当真不去?”
“在他心里,这是他此生功业,旁人不许插手。我便是帮他送他到匈奴,替他绘了图形,他也是不领情。他的事,他要自己做。”伊墨淡淡道:“否则他这一生,就无意义了,来日他死,站在三生石前,又会怨我多事。”
伊墨轻描淡写的说着,端起酒来,慢慢啜饮,却想起那年天劫一过,他回山蜕皮,那人便在这个时间去父母前请罪,受了满身伤的情景。
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该他去做的,绝不推诿,该他受的,再苦也不推脱。从不因为身边有法力高强的妖,而心存侥幸,投机取巧。
说是奸猾狡黠,却又磊落的让人头疼,说是光明正大,却又常常使些奸诈手段。正是这样矛盾的性子,才有那样疯狂决绝的沈清轩。让他舍不得放手。
沈珏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话,道:“孩儿倾力就是。”这样说着,又忍不住看向窗外那个一直唤作“爹爹”的人。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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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有这样的资格,去唤他爹爹。沈珏心里并无怨怼,自知这份亲情割舍不下的只是自己,恋恋不舍的,也只是自己。而窗下那人,却饮了孟婆汤,忘了前尘过往,娶妻生子本是人间寻常,他不怪他。真要细究起来,爹爹的这一世,儿女情长的日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他曾经一年中所得的多。
这一世的幼子幼女,哪一个真正享受过父子亲情呢?做了将军的季玖,常年是不在家的。哪里比得上他,幼时天天偎在沈清轩怀里的快乐无邪。
伊墨饮了最后一杯酒,起身道:“晚了,我走了。”
沈珏跟着起身,却问:“去哪里?”
伊墨说:“随便。”随便吧,并不在意。他是妖,不需要人类的软榻绵褥,不受拘束,便是躺在路边也可入眠,便是守着枯枝也可修炼。天旷地阔,他要寻一个栖身之地再容易不过。只是一百多年前,不曾识得沈清轩,他是浪荡天地;一百年后,沈清轩入土,他便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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