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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欢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九月轻歌
钱太太这才明白,蒋徽与她叙谈的用意,是敲打。
“若只是看您这种女子,这天下还有谁敢生儿育女?”蒋徽说。
“我是想,孩子们都大了,如今我处境也好了不少,就想让三个孩子……”
蒋徽不疾不徐地打断她的言语,直言道出心绪:“这话听起来,便有些狡辩的意思了。
“您不过是看飞卿安稳下来了,程阁老、唐意航又待他一如既往,加之该为两个孩子的前程打算了,才回到京城来找他。
“这种账,不是您那个算法要是让他念着同母异父的情分,帮衬您的两个孩子,那么,早在这之前,他是不是该帮衬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走出窘境?
“您为他着想过么?
“去不成他开办的书院,便想去别处,您倒真是心思活络。
“不过,您把心放下吧,其余四家书院,也绝不会留您的儿女。
“不是我们会从中阻挠。用不着,因为没人会为了钱县令的家眷开罪他和叶先生。
“同行么,争的时候不少,但也要看值不值得。”
钱太太抬头看住她,咬住唇,眼角已有水光。
蒋徽问道:“您对飞卿有过几年养育之恩,谁都不能否认。
“您想让他偿还那份恩情么?
“不妨与我说说,我斟酌一番,觉得合适的话,我帮他偿还;可若是不合适的话,那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做不出败坏婆婆名声与人两败俱伤那种事,但自认真不是软柿子。
“怎样?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斗斗法?”
跟蒋徽过招?寻常女子一辈子都视为依靠、主心骨的家族,她都能折腾得被赶出去连这都不在乎,还有畏惧的东西么?更何况,是出了名的才女,随意写个话本子,就能在笔墨间把她数落得体无完肤。
钱太太摇头,再摇头,吃力地道:“我知道,是我亏欠飞卿,一直是我亏欠他。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一如既往,形同陌路就好。”蒋徽道,“他有至亲至近的长辈,只是不在家门之内。
“他已经被您割舍了这么多年,您现在又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家,何苦给他再添烦扰?
“不是谁都能成为唐意航、董飞卿他们固然聪明绝顶,但若没有程阁老悉心教导这些年,怕是要走不少弯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不是不能有,但别指望他帮衬。
“他最难的时候,甚至生死未卜的时候,您都能置身事外,到他境遇安稳的时候,不妨给他一点点体谅,让他清净一些。
“好么?
“说到底,他就算能帮您,除了给他添堵、让他难堪,您又能给他什么?”
钱太太低头看着脚尖,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我会离开这里。”
“尽快吧。多谢。”蒋徽再看一眼面前身形丰腴、面如满月、垂泪不已的女子,转过身形,快步回到远远随行的马车上。
那眼泪,是因何掉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接下来,她在街上买回了大包小包的风味小吃,末了,到天福号一桌席面,主菜自然是酱肘子。
回家的路上,心里仍是有些憋闷。
这种事就是这样,话若说得太狠,日后兴许会后悔,话若说得委婉起码在她是很委婉了,便觉得没法儿消气。
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能理直气壮地用生养之恩为由,无所顾忌的伤害、忽视儿女,到了为难的时候,便又寻求儿女的帮助。
回到家中,她神色恢复如常,与董飞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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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说说笑笑。
翌日,钱太太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京城。
进到十月,冬日便不远了。
蒋徽的话本子写好了,先亲自送到了宋云桥手里,让他看看适不适合编成戏。
宋云桥、宋远桥兄弟二人喜上眉梢,前者笑道:“便是不适合,也总能找到法子。我先用心拜读,过两日给您回话。”
蒋徽笑着说好,回到家中,开始着手搬去书院的事情:院落已经修缮好了,她和董飞卿随时能搬进去。
董飞卿对此事却不大起劲,晚间用饭时跟她说:“我跟方默正在着手开镖局的事儿,需得时时碰面,过一段时间再搬家吧?”
“……”蒋徽扒拉着白饭,“真要开镖局啊?”
“嗯。”
“那你会亲自押镖么?”
“会。”
蒋徽笑了,“那么,你给我安排了什么差事?”
“……”董飞卿多看了她一会儿,“迟早有孩子,到那时候,别说走镖,就连书院的差事都要搁下。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还没有呢么?”蒋徽横了他一眼,“有喜之前,好歹让我过过瘾啊,陪你一起去。”
“……”董飞卿直接不搭理她了。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赞成你开镖局。”蒋徽一本正经地跟他耍赖。
说话间,郭妈妈在门外通禀一声,走进门来,看看蒋徽,又瞥一眼董飞卿,扬了扬手里一封信,“有一封信,奴婢不知道该交给谁。”
蒋徽心念一转,问:“陕西来的?”
“是。”
蒋徽伸出手,“这事儿归我管,拿来我看。”
郭妈妈心里啼笑皆非,面上则迟疑地望着董飞卿。到底是一家之主,她可不会不顾及他的面子。
董飞卿却是不以为意,笑道:“给她看就是了。”
第75章
信中,钱县令语气谦恭地讲述了写这封信的原由:
儿女求学的事,是与家眷在来往信件中谈及,他亦没对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深究,直到这几日,一位在京城的友人去信给他,他才知道家眷在京城走动的是名声在外的五个书院。
知情后,他即刻派下人赶赴京城,接母子三人回京。
他是想,自己只有治理一县的本事,对名扬天下的人物,向来不敢生出高攀的心思,而且揣摩得出,昔日的董探花,并没有与早成末路的亲人恢复来往的心思。
末了,他说,若此事给董公子带来不快、烦扰,定会从速进京,登门致歉,听凭发落。并且承诺,日后定会管教好家眷,如无必须进京的要事,都不会让他们离开陕西。
蒋徽一目十行地看完,笑了笑,递给董飞卿:“你真得看看。”
董飞卿接过,看完后一笑,“等会儿给他回几句话。”
蒋徽赞成地点了点头。
钱县令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可见是明白事理的。
这种人,要比逮住机会就顺杆儿爬的人强了百倍那种货色,是不能理的,不论你是让他如愿还是给他难堪,他都会认为找到了机会,用寻常的那些规矩、繁文缛节揣测你会顾忌什么,从而借题发挥,成为跳梁小丑。纵然整治起来不大力,但总不了让董飞卿这种事被闲人们说长道短。终归不是面上增光的事,能则吧。
归根结底,他生母的事,双方忽略,世人也就随之忽略了,这才是最好的局面。
用过饭,董飞卿去了书房,斟酌过措辞,写了一封回信,不过寥寥数语,语气淡漠地表明态度:钱太太带儿女来京的事,权当没发生过,日后仍如以往,互不相干。
蒋徽沐浴的时候,郭妈妈隔着帘子轻声问道:“公子与钱太太那边的事儿,您怎么说归您管了?”
“就是归我管了啊。”蒋徽说道,“我早就跟公子说好了。”问过他的态度了,他不会认回钱太太;也得到他的允许了,与钱家有关的事,交给她料理。
郭妈妈放下心来,“那还好,我刚刚担心……”
蒋徽笑道:“担心我闲的没事,要碰力不讨好的事?”
郭妈妈诚实地道:“是啊。”
“不会的。”蒋徽和声道,“越是与他相关的事,越要避那种麻烦。好好儿的日子,做什么往坏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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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起,董飞卿开始给部分学生上课,日子是每月上旬的二、四、六、八下午。原本想上个月就开始授课,因着日期必须是固定的,便推迟到了这个月。别的时间,他要着手别的事宜。
满心盼着他讲课的学生共二十六名,抱负都是考取功名,来到书院要学的,自然是正统学问。
董飞卿采取的授课方式,是学生提问、他解答。
学生们为了避他浪时间在琐碎或是不相干的问题上,自发地在每次上课前分别写出自己要请教的问题,再列明提出人数较多的问题,按人数多少排出顺序,在课堂上逐一请教。若是时间还富裕,便可随意提问了。
第一次上课之前,学生都有些紧张:董飞卿的性情,人们说法不一,他们没法子猜测出他在课堂上是怎样的意态,要是神色冷峻,那他们就要做好战战兢兢听课的准备了。
而事实上,董飞卿神色温和,落座后,仪态放松而优雅,讲解问题时言语简练,生动有趣,视线会照顾到每一个用心聆听的人,讲解完之后,若留意到有人仍是神色困惑,便唤对方的姓名,让他道出仍是不懂之处。
这些都是让学生意外而又欣喜的:课堂上的氛围很轻松,他态度又温和耐心,见解亦是完全秉承于首辅程询他们之所以慕名前来,正是因为知晓程询等同于他的授业恩师。
而算上惊喜的,便是他在讲课之前就记住了他们二十六个的名字,且不会把名字与人弄混。虽说这对于过目不忘、聪明绝顶的董探花来说是小事一桩,但他若在初期顾不上用这点儿工夫,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董飞卿给予新的差事和学生的一份尊重,每个人都觉得特别受用。
董飞卿最大的感触则是感动:望见的每一张面容,都是表情专注,眼中是满满的求知欲。不论怎样的少年人,在这样的状态下,样子都是赏心悦目,会让教书的人不自主地想帮他更多,助他如愿。
其次,在讲课期间,把叔父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的学识讲解给学生的时候,心绪是从没有过的平宁、愉悦。
这般光景,他很享受。
蒋徽那边,日后要专门指点十名女学生的文章,基于学生先前的功底、别的先生讲课的进度,给出相宜的意见,随后安排出功课,学生在月底交给她即可。
讲课的日子,她定的与董飞卿一样,平时还是会在藏书阁做书办,逢上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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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另安排了人手替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适合教书,先无伤大雅地尝试一段时间,可以的话,便用心积累经验,过一二年踏踏实实地教书;不适合的话,自然不能误人子弟,还是回家用心打理香露铺子、写话本子为好。
十名女学生大多是十二三、十四五的年纪,其中包括林芳好。大概是第一堂课的缘故,态度都显得格外恭敬、乖顺。
但是蒋徽知道,这些女孩子都是出自富贵门庭,又是半路来书院,不见得个个都认可她,兴许就有人是为着看看她学识的深浅前来,若觉得她也不过那么回事,一两次之后便不会再来。
叶先生记挂着董飞卿、蒋徽今日起开始授课的事,快到下课的时候,分别去看了看。
趋近董飞卿所在的课堂期间,不知他说了什么,引得满堂学生忍俊不禁,继而有人高声道:“先生,照这种有趣的例子,再给我们讲几个!”
董飞卿则笑道:“我这是抛砖引玉,该你们了。”
叶先生一听就无声地笑了,趋近敞开的窗前,看到学生们或是敛目沉思,或是兴致盎然地讨论,居中而坐的董飞卿,神色悠然,笑微微的,竟是一身的清贵儒雅。
叶先生悄然退开,转到蒋徽那边,见她正和颜悦色地与女孩子们探讨制艺中的一篇名作,漂亮至极的容颜上,焕发着少见的神采。
倒是没成想,这居然才是最适合这两个孩子的路。叶先生的心,完全随着他们安定下来。真的担心过,两个人对书院事宜只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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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的车马劳顿之后,钱太太和娘家兄嫂带着一双儿女回到陕西。
风尘仆仆的进了府门,母子三个回到内宅,刚走进厅堂,钱太太便对上了钱县令阴沉似水的面容。
“老爷。”钱太太自知理亏,上前敛衽行礼。
去找飞卿,为儿女学业铺路的事,她并没跟他说实话,加急送回给他的信件,只说要在京城找找门路,最好能请一位名士教导两个孩子。她想等事情办妥再告诉他,到那时,他便是有心责怪她的先斩后奏,为时已晚。
当着孩子的面,钱县令不会给她没脸,颔首嗯了一声,指了指近前的座椅。待得两个孩子请安之后,他便遣他们各自回房洗漱更衣,随后才皱眉看着妻子,“那些事,也是你能自作主张的?”
钱太太低头不语。
钱县令叹了口气,“你我虽是半路夫妻,可是这么多年了,也算是齐心协力地度日。我没想到,你到了这年纪,倒犯起糊涂来。”
“的确是糊涂。”钱太太轻声道。
钱县令问道:“你进京,是为了见董探花一面,顺道提及孩子学业的事,还是正相反?”
“……在他面前,我是开门见山地求他。他把我当末路人,什么都不想跟我说。”
钱县令冷眼瞧着她,“不管他把你当谁,我从没敢想沾他的光你这些年,提起那孩子的时候都少,但凡提起,话并不是多中听。我便以为,你在嫁过来之前,他就恨上了你为这个,我这两日真是心惊胆战,生怕你把他惹得发火,扣下两个孩子。”
钱太太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有气无力地道:“就别说这些了吧。我已经知道错了。”
钱县令冷笑一声,“不说可不成,还要好生说道一番。我已经派人去请大舅兄了,我得问问他,凭什么插手我的家事!”
第76章暴躁(1)
钱太太听了,蹙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知错,你却为何揪住不放?”
钱县令睨着她,“我若能连这种事都等闲视之,便是连一县之才都没有的废物!”
“我……”钱太太实在担心事情闹大,心急之下解释道,“我与兄长,不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么?”
“前程?”钱县令冷哼一声,“他们的前程,由我钱家的境遇决定。他们生下来就是七品芝麻官的儿女,而且,我这芝麻官,也没有升迁的心思,就想不功不过的熬到辞官致仕那一日。至于儿女,我也没指望他们飞黄腾达。”
这些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十四岁那年,他中了同进士出身,慎重斟酌之后,竭力斡旋了一番,被允准回祖籍做父母官。
起先也曾踌躇满志,想做出一番业绩,早日升迁。
但是,年复一年,他觉得维持现状才是最明智也最舒坦的日子:才干有限,治理一县刚刚好,再往上,定要长年累月的焦头烂额。与其如此,便不如赖在原地不动了,横竖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吏部便不会寻找别人顶替他,也不敢尝试把他调到别处。
谁说做官就一定要拼死拼活地往上爬了?这些年的确是名臣奇才辈出,但那终究是凤毛麟角,而且话说到底,是要有人在高处呼风唤雨,但也要有更多的人在低处效力。
心定下来,他打心底地享受现状:守着祖产,衣食无忧,对得起父老乡亲,闲来与同窗好友小酌几杯,吟风弄月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光景。
钱太太早就明白他这心思,在此刻,心头却是委屈、恼火交加,“可我跟你不一样,我有过那样出色的儿子……”
“他再出色,跟你有什么关系!?”钱县令声音猛的拔高。
钱太太被他这一嗓子吼得呆住。
“你是管过他的课业,还是管过他的死活?”钱县令再也无法掩饰心绪,几分轻蔑到了眼底,“他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怀疑他在董家过得一直不如意,受了窝囊气。
“可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他就是天生反骨,不吃几次大亏,消停不了。
“那时我就觉得,你对那孩子未过于刻薄、心狠,但始终都认为,你们是有了一辈子打不开的心结,没有母子缘分,平日又见你很是疼爱两个孩子,便一直没说过你什么。
“言犹在耳,你瞧着他就要恢复锦绣风光的情形,居然舔着脸跑去找他?”
他语气里都有了浓浓的轻蔑,“你还要不要脸?你又想没想过,我还要不要这张脸?”
话很重,很毒,钱太太哭出声来,哽咽道:“我是对不起他,我比谁都明白。可已经这样了,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我有什么法子?正因为对不起他,我更想做好跟前一双儿女的娘,只要可以,就让他们的路更为顺遂一些。他们这个年纪,课业至关重要,恰好京城书院又是最好的求学之地……但凡有一点儿可能,我便想试试……”
“少跟我颠三倒四地扯歪理!”钱县令皱着眉摆一摆手,“把跟前两个孩子照顾好,就什么都有了,别的事,我从没指望过你。”停一停,他想到一事,竟促狭地笑了,“这几年,那孩子的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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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比我这半辈子都多。眼下你瞧着人家过得好了,上赶着去找,来日他要是又轰轰烈烈地把自己折腾得一穷二白,你会如何待他?甚至于,我们一家因他被牵连的话,你又会如何待他?”
“……”钱太太给不出回答。那是她不愿展望的事。
钱县令看了她好一会儿,叹着气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对董飞卿,这女子前前后后的行径相加,简直是莫名其妙;而对跟前一双儿女,又分明尽心尽责。
最终的结论,这就是个万里挑一的不可理喻的女人。
如果不是已经与她做了十几年夫妻,如果不看在两个孩子的情面上,他定要嗤之以鼻,弃若敝屣。
钱县令平静下来,啜了口茶,道:“把话跟你说白了吧,那孩子能赚得的名利,他就算让我们分一杯羹,我们也无福消受,人要有自知之明。反过来,他时运不济时,我们便是有心,也帮不上他分毫。
“你得明白,当初下嫁过来,这些年又对他不闻不问,与他早已是两路人。
“要怪,你只能怪自己当初与他的生身父亲和离,撇下了他。
“这几日我气得厉害,仔细打听了一番你与董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真是大开眼界,与我这些年认识的你,当真是判若两人。”
她嫁过来之后,为人处世温婉大度,有了孩子之后,为孩子委曲求全的时候并不少见。
这样的做派,哪里有一点点当初身在董家睚眦必报、与公婆两败俱伤的影子?
钱太太低低地抽泣着。他说的没错,在京城与在此地的她,完全像是两个人。
两段姻缘,于她像是两场生涯。
第一段姻缘,意气用事,伤人伤己,割舍了孩子,如何都要离开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门第。
第二段姻缘,不过是相互将就的结果,在京城是如何都没有出路了,便嫁到了这里,守着这个官职低微、没有野心的男子度日。
那么多年,盼着听到董家没落的消息,可他们却风光了那么多年。
对于在董家的那个孩子……她从不允许自己牵挂他。那是董家的人,是她深恶痛绝的董家的子嗣。董家不会给他时间思念她,只会变着法子让他厌弃她。
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就算他漂泊在外的时候,她也认定,他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迟早会因为受不得从高处跌落的苦回到家族,至于董志和,也一定会让他回去光耀门楣。
可他没回头,董家倒台的时候,亦是置身事外。如此决绝,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钱县令打断她的思绪,叮嘱道:“今日起,不要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他,甚至于,我要让从上到下的人都忘记你以前那些事。
“他不稀罕钱家的孩子以他为荣,钱家的孩子也不该因他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路都要自己踏踏实实地走,没有捷径。
“再一个,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追究你们为何生分至此,你要如何粉饰太平?继续像这次似的说谎么?你进京见到那孩子的时候,求他两个孩子进书院,没跟他说实话吧?
“都这个岁数了,千万别做让孩子们打心底看低你的事情了。”
钱太太点头,呜咽着称是。
钱县令又叹息一声,“等大舅兄来了,你要是识数,就帮衬我几句吧。
“说句不好听的,当年结亲时,岳父、大舅兄尚有官职,可没多久,便落到了丢官罢职的地步可能有董志和记仇打压的缘故,但程阁老在当年也是冷眼旁观。
“今日想想,怕也是他们自找的。你是迫于无奈撇下了儿子,可他们也不要外孙、外甥了要是多顾念那孩子一些,程阁老总不会让他们在京城失去立足之地。
“这次的事,我听说大舅兄从头到尾都没见那孩子一面,却陪着你游转在各个书院之间。我真没见过这种货色。
“再有类似的事,那我管的这个小县城,便也容不下他们了。
“自然,你要是一心向着娘家,跟我来一出当年的戏,我也不拦着。我这庙是小,因为在这里的人,就没有大佛。”
这番话,言辞像是委婉了一些,其实却更刺心。
钱太太点了点头,随即匆匆地转去内室。
没多久,室内传来她的痛哭声。
钱县令无动于衷。论做官,他比不得董志和,但论治家,他自认有些手段。她是没脸再去见董飞卿了,却不代表她娘家没有。既然可能有这种苗头,他就得及时踩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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