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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余酲
既然一个人来了,他就没想过要把宁澜交出去。
经过一番协商后,姓秦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边撸袖子边说:“私了可以,但是我的人不能白白受罪。你们年轻人要是不吃点教训,以后怕是学不会做人。”
隋懿跟他打了一架,准确说是单方面挨揍。他已经决定护着宁澜,宁澜做的错事他无法推诿,合该生受着。
此刻,父亲隋承在电话里问:“事情都解决了?”
“嗯,谢谢……爸。”
隋承笑了,一扫病中的萎靡:“别谢我,谢你自己,你答应我的事,记住说到做到。”
隋懿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沉声道:“好。”
挂掉电话回房间,宁澜坐在行李箱上发呆,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打开已经装好的行李箱,翻出一瓶伤药朝他走来。
宁澜挤了点药膏在手上,往隋懿嘴角上抹,他歪头躲开了。
“我手不脏的,刚洗过。”宁澜说着又把手往前伸。
隋懿心中烦躁,挥开他的手,道:“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宁澜眨了下眼睛,语速极慢地说:“对不起……谢谢。”
干巴巴的两个词语,听不出什么诚意,却让隋懿心里压了一整晚的火消去不少。他没再避开,由着宁澜给他抹药。
宁澜的手指虽不细腻,但很柔软,凉凉的的摸得人很舒服。隋懿的视线刚好落在他脖子上,高耸的领口没能挡住昨晚被勒出来的红痕,隋懿想问他疼不疼,转念想到他干的好事,把到嘴边的关心又吞了回去。
擦完药,宁澜把药膏往行李箱塞,隋懿在他身后说:“给纪之楠道个歉。”顿了顿又说,“以后别喝那么多酒。”
宁澜后背僵了一下,没回头,低声应道:“好。”
晚上七点准时出发,宁澜让隋懿先下去,这栋楼住的都是《覆江山》剧组相关人员,他担心被别人瞧见,再节外生枝。
酒店门口只有台阶没有坡道,宁澜脚腕疼得比昨天还厉害,约等于半个残废,扛着个硕大的行李箱下楼下得艰难,好不容易搬下来,抬眼便看到一个有点面熟的男人,正抿着唇冷冷地看自己。
但凡相貌不错的人,宁澜看过一次都能记住。这个男人叫秦魏宇,纪之楠的合法配偶,面孔和他手机里的存着的那张照片上的一致。
宁澜视线往下,看见他手上拎着的水果,顺便瞥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撇着嘴嗤笑一声,似在嘲笑他结过婚也没什么了不起,纪之楠可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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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过戒指,他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做贼心虚,怕别人知道?
宁澜把行李箱拎上后备箱,爬上车时还崴了下脚,隋懿没发现。商务车空间大,宁澜没跟他坐一起,躲在后排角落里悄悄揉脚踝。
揉着揉着,他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可笑非常。人家至少人格独立,坦荡磊落,他这个仰人鼻息、一无是处的脏东西,有什么资格取笑人家?
回到首都,aow全员投入第一张正式专辑的准备工作。
星光娱乐造星体系成熟,年前就已经将曲目敲定,成员们已经听了几个月的demo,看了无数遍舞蹈视频,且都各自练过,三天就把歌录制完毕,新增mv两支也拍得很顺利。
这次新主打的打歌服除了花纹颜色各异的小西装,还有一套七人统一的制服装,短皮靴加宽腰带,很显身材。拍mv那天,方羽拼命往肩膀上垫东西,试图营造肩膀宽阔的假象,还问宁澜要不要也来点。
宁澜在系腰带,咔嚓一下轻松扣到最里,方羽仰天翻了个白眼:“算了还是我自己垫吧,你腰细成这样,肩膀单薄点才配套。”
宁澜回头打量他,说:“你这样刚好。”
方羽又笑嘻嘻:“是吧是吧?你也太瘦了,女孩子腰都没你细。”
宁澜捏了捏自己的躯干,肋骨一根根支棱着,手感很粗糙,心想怪不得从j市回来隋懿就没碰过自己。
于是他中午多吃了一碗饭,食堂添菜要给钱,加饭不要钱,他吃得心安理得。作为被包养的一方,迎合金主的喜好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他也就剩这点价值了不是?
本来以为拍完mv就可以等着专辑发行然后到处打歌了,宁澜准备趁这几天养养腿脚,顺便养点肉。刚休息半天,企划部突然下达新任务,说这次新歌不仅要发普通版mv,还要发布练习室版。
原因是去年底现场车祸风波到现在还有群众拿出来议论,隔壁公司刚推了新男团,两家更是在各种场合被拿出来比较,星光企划部认为这个时候必须甩出点显示实力的东西堵住悠悠众口,最近几期的团综也临时后推,换成了成员个人才艺展示部分。
张梵不死心地又撺掇隋懿拉琴,他在队里的定位是门面,进公司晚也算半个空降,即便人气高,也掩盖不了他唱歌和跳舞都不拔尖的事实。原本大家以为他这次也不会答应,谁知他思忖片刻,说:“拉琴暂时不行,一年多没练了手生。先弹钢琴可以吗?”
当然是可以的,张梵喜极而泣。
隋懿和顾宸恺准备了一支颇有难度的四手联弹,方羽和陆啸川改编了一首歌,王冰洋和高铭跳了支舞,宁澜……宁澜表演了一个做蛋包饭的绝活。
倒不是他偷懒不想准备节目,只是拍完练习室版后,他的脚就撑不住了。练习室版穿便装就行,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固定不动的镜头使得每个人每个动作都会被拍进去,一点小毛病都无所遁形,为了不给团队拖后腿,宁澜咬牙将每个动作都实打实地完成,最后一遍录完,他腿一软跪在地上,半天没站起来。
隋懿扶着他去医务室,到门口,宁澜就挣开他,扶着门框道:“到这里就行,我自己进去。谢谢队长啊。”
他笑起来跟以前一样双眼微眯,露出两个小酒窝,语调也是轻松上扬的,可隋懿分明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隋懿点头,目送他一蹦一跳地进去。
宁澜下午去了趟大医院,公司医务室的医生问了他的病史,建议他去拍个片子。要放在平时,他肯定能忍则忍,不去医院烧钱,可是接下来还有好几场演出,他的合约还有将近两年,这个时候腿脚出不起问题。
宁澜咬牙挂了个专家号,今天坐班的骨科医生是个中年大叔,看了看他拍的片子,把眼镜拉下来又盯着他的脸瞧:“小伙子,干什么的?”
“看病的。”宁澜道。
“我问你做什么的,从事什么职业。”
“哦,暂时是个歌手。”
医生茅塞顿开:“我说嘛,我认识你,我女儿特别喜欢你。”
宁澜笑道:“您可能弄错了,我长得有点像某个影星。”
医生把眼镜推回去:“就是你,我还能看错?泡泡澜嘛,草莓味的,对不对?”
宁澜惊喜地点头,然后厚着脸皮问医生能不能给算便宜点。
医生大笔一挥,给他开了一堆药,说:“小伙子有点意思,还知道勤俭持家。不过这个医院统一定价,便宜不了,你这踝骨小时候受过伤,按道理说不适合上蹿下跳的剧烈运动。不过我有个好建议给你。”
宁澜求知若渴,洗耳恭听。
医生拿出一张白纸:“来,签个名就告诉你。”
宁澜刷刷刷签上,还问了医生女儿的名字,给了个花体to签。
医生很满意,笑得见牙不见眼:“出医院左转再右转,去保险公司给自己的腿上一份意外险。”
宁澜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个医生说不定和保险公司达成了什么地下交易。
回到公司一琢磨,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去问方羽:“你有没有给自己买保险啊?”
方羽:“你怎么知道?”
宁澜转念又觉得这个思想传统的年轻人干出这种老派的事也不稀奇,方羽却告诉他,高铭和王冰洋也都买了保险,说这个职业高益和高风险并存,万一那天跳舞摔伤了,或者被黑粉捅残了,也好给家里落下一大笔钱。
宁澜听得胆战心惊,心想那按黑粉的数量来算,最该买保险的就是自己了吧?
还等什么呢,赶紧走。
方羽自告奋勇要给他做参谋,两人一道前往保险公司。
路上,方羽欲言又止地问他脚怎么弄的,宁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往歪处想了,平静道:“拍戏不小心摔的。”
方羽还是不甘心,在宁澜填表的时候凑在旁边问:“你和队长……平时都玩些什么啊?回来那天一个脖子带伤一个嘴角带伤的……”
宁澜弯了弯唇角:“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呢。”
方羽大惊失色,以为他们俩进了字母圈。
宁澜没想到他还懂这个,笑得不行:“逗你呢,我跟队长啥也没有,起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吧我的花儿。”
方羽气得抓狂,宁澜这张嘴太严了,啥都撬不出来。他决定跟他绝交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两人站在宿舍楼下,宁澜坚持说自己的脚没事,不要方羽送上楼。
马路杀手方羽把他的车在楼下艰难地调了个头,开到宁澜跟前,降下车窗,说:“如果不开心,就别跟他处了,他整天拉个脸,凶巴巴的,谁跟他处都得疯。”
宁澜又被他逗笑:“你们家cp粉要是听见你这话得哭了。”
方羽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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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跟我提这个cp,脑仁疼……话说回来,就老流氓的弟弟也不错啊,起码鲜嫩多汁,尝一尝不吃亏。”
宁澜额角直跳,隋懿对他来说已经嫩得不能再嫩了,居然鼓动他对未成年下手,人干事?
回房时隋懿刚洗完澡出来,宁澜跳过去帮他擦头发,擦到一半,隋懿转过来看他,宁澜见他目光幽深,放下毛巾说:“我先去洗个澡,在外面跑了一天一身汗。”
隋懿按住他,难得结巴:“我没说想……想那个。”
他只是听说宁澜去医院了,有点担心。
“哦,好。”宁澜面色如常,继续给他擦头发。
4月8号,aow第一张正式专辑上线,一连串打歌活动如约而至,七人忙得脚不沾地,第一轮紧锣密鼓的宣传过去后,已是四月下旬。
一两天一场表演的频率,让宁澜的伤脚不堪重负,偏生这届粉丝十分苛刻,没事就扒拉个人直拍分析,争斤论两地品评他的不足,偶有几个声音冒出来说“泡泡澜受伤啦不是故意跳不好的”,就被怼得狗血喷头。
“谁家爱豆没发个烧带点伤上场啊?3月拍戏扭伤脚,现在还没好,糊弄谁呢?”宁澜当着所有人的面读了一遍,然后诚恳地鞠了一躬,说,“我会努力的。”
隋懿晚上睡前突然对他道:“实在不舒服不要硬撑,请个假别上场了。”
宁澜站起来蹦跳几下,证明自己腿脚利索:“我没事啊,谢谢队长关心。”
眼看5月初又要回《覆江山》剧组拍外景,隋懿以山野环境恶劣为由向张梵申请给宁澜派个助理,批下来后,宁澜特地跑来感谢隋懿:“谢谢队长,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不用为我心。”
隋懿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忆了从前宁澜受他照顾时喜不自胜又含羞带怯的反应,才咂摸出一丝异样。
从那次两人都避而不谈的事情过去之后,宁澜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宁澜可能是想粉饰太平,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惜装得不好,谨小慎微和客套生分都写在脸上。
而且,他把那对耳钉摘了,再没戴过。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隋懿既觉得轻松,又莫名心绪不宁,就好像自己挂在玩具身上的铭牌不见了。
这只玩具属于自己的证明不见了。
宁澜走之前的晚上,隋懿没睡好,翻来覆去一整晚,下铺那个人也没爬上来投怀送抱。
第二天早上,隋懿的脸阴沉得仿佛山雨欲来,宁澜又检查一遍行李,拖着箱子要走时,他终于没忍住,说:“带上那个手串吧,保平安的,山里拍戏危险。”
宁澜觉得诧异,却也不敢违抗金主的命令,把手串拿出来戴上,鲜红欲滴的珠子衬得宁澜的手腕更加白`皙致。
让人很想捏在手里的那种致。
见隋懿脸色缓和许多,宁澜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在候机室拨弄那串珠子,跟他同行的助理米洁大呼小叫:“哇好漂亮的手串!”然后凑近他压低声音问,“是对象送的吗?”
宁澜愣怔片刻,想到打耳洞那天,老板娘问他耳钉是不是女朋友送的,那时候他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巴不得全世界都来分享他的甜蜜,现在心里却是空茫一片。
他不该去想,也不再敢去想了。
宁澜摇摇头:“不是,朋友送的。”想了想,补充道,“普通朋友。”
第46章
五月的山中全无城市的喧嚣。
这片地处中西部的山脉尚未被开发成旅游地,完整保留了古朴素雅的自然景致。清晨被鸟雀啁啾唤醒,夜晚伴着阵阵虫鸣入睡,推开窗户极目望去尽是苍翠绿茵,拍摄闲暇之余还能亲临近山涧泉水,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这样的环境却没让宁澜觉得放松。
一来他头一回出外景,扮演的角色又是一位年轻武士,骑马射箭对于他来说全然陌生,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学会,拍摄时磕磕绊绊,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来是这片土地离家乡越近,离首都越远,他反而越是惶惶不安,别人口中所谓的“近乡情更怯”他完全感受不到,他原本以为离得远些,不用和那人朝夕相对,压在心头的闷重情绪会淡化,甚至消失。过了足足半月,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庸人自扰”,想通了便能抛诸脑后,“情”之一字他也是初尝滋味,果真如那些歌里唱的一样难以割舍。
他想隋懿。
想他温暖的手,想他热得像火炉般的怀抱,想他偶尔勾起唇角露出的浅笑,还想他靠在耳边的低沉嗓音。
所以原本就不该接受他的好,更不该依赖。以前至少能找出种种借口与他联系,现如今他讨厌极了自己,自己也在刻意约束行为,可越是碰不到,越是会不期然地想起他,喝水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看风景的时候,任何时候。
他甚至在后悔,离开前没有主动再求一次欢,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呢?
宁澜轻甩脑袋,竭力抛去脑中消极负面的内容。
他尽量乐观地想,毒药哪有那么容易从体内拔除干净,时间足够久,伤口足够深,毒性自会消减。
想到这里,宁澜又哑然失笑,那样的打击都没能让他彻底缴械投降,大概只能期待时间的打磨和风化了。
这日工早,吃过晚饭,天边仍铺着柔暖霞光。
《覆江山》在山上的拍摄点偏僻,附近没有酒店宾馆,住处是剧组租下来的几排民房。房间紧缺,宁澜和其他两个男演员挤一间,那两人爱玩爱热闹,下了工就招几个人蹲在房间里打牌,起初还叫宁澜一起,宁澜推了几次,他们便当他不存在,把房间变成棋牌室,经常闹得乌烟瘴气。
是以宁澜这几日都没睡好,他把原因都归咎于这几个力旺盛的赌棍,白天拍戏已经很累,晚上依旧得不到休息,让他身心疲惫。
昨日助理米洁下了趟山,给他买了安神助眠的药物,他吃了药也只睡到半夜,天还没亮时没来由地惊醒,耳边只有舍友的呼噜声和外面的沙沙风声。
他又把原因转嫁一半到最近天热心浮气躁上,总之,与其他人其他事无关。
此时屋里又聚集五六个人打牌,宁澜听米洁支的招出去闲逛消耗多余力,以求晚上能睡个好觉。
其实他那还有什么多余力,白天要打起神拍摄,还要应付剧组人员,因为害怕别人瞧出端倪,对那位故作热情,已经十分不易。
伪装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更累的是他还要继续伪装下去。
宁澜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起头,看到纪之楠也在走廊上,与他相对走来。宁澜没避让,直直迎着他撞上去,两人的肩膀碰个正着,目光倏忽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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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底下,宁澜终于可以丢掉面具,眼神玩味地打量在想心事、被撞得发懵的纪之楠,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不落下风。
四下无人,这么好的机会,本该用来跟纪之楠道歉。宁澜还没开口,纪之楠冷冷看他一眼,大约也不觉得他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侧过身径直从他身边越过。
“喂。”宁澜鬼使神差地叫住他,说的话却与道歉无关,“你怕我啊?”
纪之楠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到底是谁怕谁,我想你心里有数。”
宁澜把这话当作挑衅,心神不宁了一整晚,安神药也没再起到任何作用。
就像脾气不好的小狗看见比自己强壮的大狗,总是会仰着脖子耀武扬威地大声吠叫。其实它是害怕的,是心虚的,只能用这个方法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不安。
即便知道纪之楠对隋懿没有意思,宁澜还是在无形中把他当成了假想敌。无能的人最是喜欢推卸责任,他不能怪隋懿,自己又身无长物、全无底气,所以睡不着怪天气怪舍友,隋懿不爱他,就只能怪纪之楠。
次日片场信号不错,他上微博刷出纪之楠转发了他先到拍摄点时的那条微博,宁澜记不清自己当时的用意,大概也是为了挑衅,妄想撕下纪之楠单纯伪善的面具,盼着他反击,好印证自己的某些龌龊的猜想。
十足小人做派。
宁澜顿觉自己就是那条狗,不仅贱,还会狗仗主人势,一次次戳别人的底线,戳到别人跳起来反击,他就夹着尾巴溜了,大气也不敢出。
在剧组的日子谈不上度日如年,但总给人一种时间被拉长放慢的错觉。
五月下旬,梅雨季如约而至,山中阴雨连绵,剧组其他人闲来无事在移动基站下搭了个雨棚,在里头打牌玩手机,宁澜没去凑这个热闹,助理米洁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挥挥手,让她自己去玩。
宁澜坐在休息区看连绵的雨幕,一连看了好几天,总也看不够似的。
雨总能让他想起很多事情,从小路那头向他冲来的摩托车,六年前失败的高考,潮湿发霉的地下室,富丽堂皇的酒店,还有他揣着几百块钱准备跑路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
这么回想起来,没一件是好事。
最近他大脑放空时,经常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假设假如那天没有出门,假如那天放弃了这条路,假如那天跑得够快……自己现在的处境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闭上眼睛,眼前的雨丝幻化出一条绷直的线,线的一头是一只手,另一头捆着一个人,那只手企图将人拉回安全地带,那人却拼了命的往反方向跑,面朝风雨,无所畏惧。
宁澜抬手捂住眼睛,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没用的,殊途同归罢了。
人说“三岁看老”,他用二十多年才看清楚自己。偏执和愚蠢,单有其中任何一个都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两个都有,就足以致命了。
雨云散,天气转晴时,宁澜到隋懿发来的一条消息。
隋懿习惯言简意赅,没有寒暄也没有关心,开门见山地说六月底有个零食广告,要请aow其中三名成员拍摄,问宁澜有没有兴趣。
宁澜读了一遍就懂了,厂家的人选中一定没有自己,不然应该是张梵或者安琳联系他,现在是隋懿来联系,代表他有意把这个机会让给自己。
宁澜很缺钱没错,可这样的机会并没有什么意义,一样都是欠他,于是婉言拒绝了。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射箭赛马戏。宁澜早早抵达移到山脚下的拍摄现场,帮工作人员做了些前期准备工作,不多时,他在剧中的好兄弟纪之楠和郭昊就一道来了。
宁澜朝他们挥手:“大哥二哥,今天小弟可不会让你们哦!”
郭昊性格豪爽,当即与他玩笑几句,纪之楠则目不斜视地走开,进后面临时搭起来的雨棚里换衣服化妆去了。
宁澜笑了笑,心想这位纪老师果然比自己小,大多数时候脸上还是藏不住事。
当然,只有被人无条件保护着的人才敢这样展露真性情。他是个俗人,里子已经没了,面子还是要的,起码不能让人瞧出来他跟纪之楠不和,更不能让纪之楠瞧出来他有多羡慕他。
今天剧组不知犯了哪方太岁,戏拍得很不顺利,每个人手上的弓几乎都拉断一次,马儿们也在边上躁动不安,跺着蹄子在原地转悠,时不时打个响鼻,要不是被绳子牵着,好像就要急着跟天上成群结队的鸟儿一起往北边迁徙了。
所有演职人员暂停工作,抬头望天。宁澜也觉出古怪,早上天空明明一碧如洗,这会儿却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往这边聚拢。不多时,几声闷雷在天边响起,有几匹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凄声嘶叫。
暴雨说来就来,剧组上下手忙脚乱,分头去拾道具和器材,宁澜和其他演员一起回到塑料雨棚中,里头面积有限,大家都在忙着卸妆换衣服,一下子容纳这么多人,着实拥挤。
宁澜先脱了外袍抻开当作屏障,让两个女演员在遮挡下换了衣服,轮到他自己时,刚摘下头套,就听见雨棚的塑料膜被外头的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紧接着又是一个闷雷,伴随着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宁澜眼皮猛地一跳,终于意识到点什么。
“地震了,大家快出去!”
他听见有人在喊。
这种时候说这话是没人信的,没有人会在意外来临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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