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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州还魂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岸易通易岸

    往日天气晴好的时候,他就自由奔放得多了。

    上午放学之后他可以很放松地,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跑到水库上游北岸的长着一棵大树的一个小小土埝上,静静地躺在嫩油油的草坡上,一手拿起书,一手拿出一块玉米面高粱饼子,一边看着书,一边嚼着面饼。

    他会把面饼一点一点地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嚼。这样吃的效果非常好,越是细嚼越能品出面饼甜甜的滋味来。

    这是他近一年来在中午吃饭“生涯”中得到的最深刻体验,也是他得到的最宝贵经验。一天之中唯有这个时候最得意、最温馨、最浪漫。

    但是,这种独享独拥的体验和经验又无法与人分享,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和惆怅。他只好孤芳自赏,自娱自乐,自我安慰。

    质地粗造而又扎嗓子的两个玉米高粱面饼子,就在他悠闲自娱的细嚼慢品中,伴随着书里的文字慢慢进入干瘪的饥肠辘辘的肚子里。

    然后他沿着土埝延伸向水库的方向,寻找一个小小的水源分支,用涩巴巴的两只小手,捧起清澈的透明的亮晶晶的河水痛饮几口,这时他会感到一种幸福的满足,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恩,大自然就是生养我们最好的地方。

    在这里度过中午放学时段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是他感到最值得骄傲,又无法告知他人的心中秘密。这是他感觉最得意的新发现——就像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不已。

    中午独处的时光,是他一天中最为知足最为愉快的美好时光。

    到了冬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有的人就干脆中午饿上一顿,有的几个人凑到学校附近的破房子陋屋里凑合一顿。还有一些和同学感情处的比较好的,或者是亲戚关系的,上午放了学就会跟这家里的同学一起回家吃一顿饱饭。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过后这家孩子的父母,也会不失时机地送一些白菜、大葱、鸡蛋和挂面什么的,以示对自己孩子的热心照顾。

    朱友康没有这么幸运。他一直孤零零地,照样到冰冷的刮着冷飕飕北风的中丘水库大坝附近逗留,实在冷了,就会沿着大坝或者土埝跑一阵子,或者找一个高土埝下面面朝太阳躺一会。

    今天上午放学后,他本想和以往一样沿着学校往西的小路,照样去老地方解决掉两个玉米高粱面饼子。可是,让他于心不忍的是,他再次看到“借用”他军帽的赵铁柱一行,心中怒火愤然而生,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胆量驱动着他,顺势从赵铁柱头上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军帽。

    可是,这一闹,乱子戳大了,出现了不该出现的结局。

    挨了杨桂花老师痛批之后,他本想立刻回家,从此不再上学。可是雨下得正欢实,于是就带上干粮向附近打麦场里的破屋子跑去。

    不过,这里已经有人占了,他远远看到里面已经挤占了三四个人,至于是谁,隔着厚厚的雨帘,他倒是看不太清楚。不过也许是自己的老乡,或者是北丘、上丘村的同学,因为他知道,全公社里只有这三个村是落后的,大多数庄稼地是“望天收”的旱地。谁都知道,中丘公社里流传着这样一个顺口溜:“南丘、北丘、上丘边,谁当干部也不占,十亩土地九亩旱,山药萝卜当好饭”。

    他看到这些人在里面,有心调转头回学校,这时屋子里有人看到了他,大声叫他。他定睛看了看,原来是北丘村的张慧敏,和他的老乡们。

    看来北丘人也和他本人情况一样,因为没有带白膜或白面烧饼,又不愿意把自带的玉米高粱面饼等粗粮放在学校蒸笼里腾一下,所以就来到这里凑合一下。

    他没有去他们那里,这里人已经不少了,不能再进去挤了,再说他去过,他知道也是漏屋子。

    于是他摆摆手,以示不去了,然后掉头往回跑。这时他想,现在下着雨,就到操场边上的厕所墙角凑合着吃几口吧,充充饥也好,这里下着雨没有人。

    他还没有跑到厕所跟前,就看到三四个学生鱼贯而出,他不知道厕所里是不是还会有人跑出来。可是又想吃几口面饼,肚子实在饿得难忍,他就凑到厕所墙角,从裤兜里掏出用笼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面饼,刚咬了一口,就见一个人从他身后向厕所里跑去,随手一掠,军帽又不翼而飞了。

    他无奈地把母亲给他包裹的面饼,立刻重新包起来,放回自己的裤兜里,去追那个人,当他进了厕所,那个人早已从另一个门口逃窜了。

    他听来站稳,目光寻找着目标,可是一点都没有看清楚人样,怎么去寻找呢?经过一跑一追,他感觉肚子突然一阵饥肠辘辘的痛疼,饥饿再次把他推向折磨的苦海里。

    他悻悻地从男生厕所的角落里,像是做贼一样悄悄地正准备绕过井台附近,向教室里跑去。

    这时,一个穿短裙,扎着羊角小辫的美丽女生,正好要从教室路过井台向食堂走去。

    因为下雨天,谁也不太在留意雨地里到处跑人,他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美丽校花何海云扑了一个正怀。趔趄之中朱友康的身体,整个儿扑倒在何海云身上。何海云满身着地,兰花格裙子被雨水湿了个透。

    朱友康倒下的瞬间,刚在男生厕所角落里包裹的玉米高粱面饼子,由于包裹仓促,没有包装结实,一瞬间被甩出来落在雨地里。

    由于相撞很意外,两个少年男女又都是第一次这样亲近地相拥在一起,两人脸上顿时羞涩窘态被雨天所掩盖。而在井台南北两面教室里的同学们看得清清楚楚。

    南边是一年级,北边是二年级,这两个年级的同学都看到了。

    何海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在窘迫、尴尬、羞涩中迟疑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挣扎着从朱友康身下往侧面翻身,而朱友康的反应更缓慢,因为一个上午,甚至包括中午在内,都是满头污水。

    羞辱和折磨让人变得木讷。

    要不是抬头看到自己的玉米高粱面饼子撒落在雨地里,他还不知道如何起身哩。

    因为心里装着不快之事,尽管知道撞了人,眼前精神的折磨和羞辱,使得他跌倒在雨地里没有动力再爬起来,甚至想就这样让大雨淋着,哪怕是淋到半夜。

    幸好的是,井台周围垫的比较高,打水的人们踩踏的也比较实在,这里不是泥水,而是硬壳地面。所以尽管撞倒在地,但是谁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沾上泥巴。只是湿了衣服。

    “哎吆,哎吆”校花何海云反应过来之后,突然大声叫着挣扎着从朱友康身下挣脱出来,一边叫着,一边托起湿漉漉的裙尾向教室跑去。

    此时此刻的尴尬,没有留下太多的时间和机会,让她看一看撞她的人究竟是谁。




第五章 夹心糖火烧
    何海云仓促地从井台旁边爬起来向食堂门口跑去。

    她的少女心下意识地促使她要看一看究竟是谁撞倒了自己,她用眼角里的余光向雨地井台方向扫去,这时她才发现是本班的同学,身材瘦弱的朱友康。

    她看到朱友康从雨地里把两个玉米高粱面饼子拾起来正在往书包里藏的细节:用胸前的衣襟将玉米高粱面饼子小心地擦拭后,又掏出母亲给他包饼子的笼布再次擦拭沾满雨水的粗面饼子后,一层一层地包裹好,放回裤兜里。他好像根本不是在雨中,而是在晴天里欣赏手中的小花猫。

    在食堂门口的何海云正好看到了这个细节。她忽然在心底里产生了一种莫名地怜悯来。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赶紧回头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短裙下摆立刻畅展开来,垂下来的裙角还在一滴一滴的往地面上滴答着雨滴。

    很快,她从不大的食堂笼扇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白面夹心糖火烧。一共有三个,个头不是很大,但是面特别白细,就像何海云小腿一样,吃起来肯定满口甜香。

    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关心起这位瘦小的干瘪的朱友康来,也许是曾经的打抱不平,也许是少女莫名的感知。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塑料袋,自己留下来一个放在手里,剩下另外两个装进这一个塑料袋里,扎紧袋口,藏在腋下,返回教室。

    这时,教室里面有一多半同学都在,她还是顾及到了自己少女的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地递给他,她要寻找适当的机会。

    说来也巧,机会说来就来了。窗户外面这时来了两个人——赵铁柱和张铁锤,拍打着窗户。还有一个小个子男生正在从教室后门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叫着朱友康的名字。

    朱友康顺着叫声向教室后门方向走去,迎面从后门走来的何海云正走在狭窄的走道里,两人相遇的一瞬间,何海云巧妙地将自己装在塑料袋里的两个热火烧,顺手掖到朱友康的衣兜里,不显山不漏水。

    当然,少女的心一直在怦怦地剧烈跳动着,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来。

    何海云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迈了几步,装作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干一样,慢慢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朱友康感觉到热乎乎的东西进了自己的腋下,顺手摸去,原来是两个热乎乎的白面火烧。他没有声张,也不敢声张,在心跳加速的情况下,只好不动声色地静静地收下了。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配合的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他心中暗暗为何海云的机智勇敢叫好。从心里佩服这位美丽的校花。

    外面的叫声已经到了教室后门,朱友康打开门让这位小个子同学进来。其实,清楚人应该知道,这个小个子一定是受窗外二位捣蛋家伙的教唆进来的,他的到来,吸引了教室里许多同学的目光,这个小个子朱友康不认识,让朱友康有点意外,心里想,他来干什么?他没有把他和窗外的赵铁柱,张铁成联系在一起,单纯地想,这个小个子同学一定有事找自己。

    小个子同学看上去十分平静,一直用很诡秘的眼光看着朱友康,然后慢慢递过手中的一个用报纸包裹的大纸包,放在朱友康的手里,在纸包上面轻轻的拍了拍,一本正经地说:“这次来,是受人委托给你送好东西,赶紧收下吧!这是我们班一位美女委托我捎给你的,她刚才看到你在井台前摔了跟头,心疼你,想帮你一把!”

    看着这位一脸认真的样子,朱友康慢慢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心里想,刚才何海云不是给了我两个火烧吗?也许这次是真的。认真地回话道:“谢谢,替我谢谢这位同学!哎,美女?哪位美女?!”说话间,夹着白面火烧的胳膊弯曲着,双手合一向这位小个子同学鞠了一躬。

    躲在窗外面的赵铁柱和张铁成见大事已经搞定,从窗外立即远逃,消失在雾蒙蒙的烟雨中。

    已经撤到教室外头的小个子同学,背过身头也不回嬉皮笑脸地回答说:“不用谢,是蛙女!”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朱友康只听到什么什么女,心想,这肯定是一位女同学帮助自己了。心里顿时热乎乎的。就像是腋窝下何海云掖给自己的夹心糖火烧一样热乎乎的。

    这时他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和校花何海云迎面相撞的情形来,现在何海云不但不记恨自己,还为自己带来好吃的,这热乎乎的白面夹心糖火烧凝聚着和海云的一片炽热之心,他从心眼里表示感激。就像白面干粮一样,从内心发出热乎乎的真情来,只是这种热乎乎的真情暂时还没有地方搁置,不知道该怎么珍藏。

    在何海云真情感染影响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高大起来,居然有人在暗暗关心着自己。

    他心中一下子温暖起来,不免产生了各种思绪和想法。原先一些搞恶作剧的同学一下子在他心中变成了善者,坏印象从心中一扫而光。

    这下雨天,有同学关心着,心里热乎乎的。这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像他这样的同学大有人在,并不是幸运会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这样想着,他开始自责起来,感觉自己以前不是东西,每一次恶作剧都是自己气急败坏地斥责人家,甚至还动了手脚。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必那样小心眼呢?甚至想到很多不知情的同学对自己产生了肚量小、心胸狭窄的坏印象。

    他越是这样想也就越是自责,越是觉得对不住人家。下着雨,人家大老远的跑来给自己送吃的,都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同学的情谊?!真是委屈人家了!

    与上午和中午相比,是多么大的反差啊!这个可恨的赵铁柱,居然戴我帽子,还诬陷我吃了他的白面烧饼。这做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坐下。这时他手里的纸团好像动了一下。这究竟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呢?怎么还会动呀!

    他赶紧偷偷地先把何海云掖在他腋下的塑料袋里的白面夹心糖火烧放在抽底里。把闫兵柱带给他的纸团从外向内一层一层地打开,当还有一两层就要打开的时候,里面忽然蹦出一只青蛙来,钻出纸包,在课桌上蹦跳了两下,窜到桌子底下了。他毫无防备地躲闪了一下,心里吃了一惊。哈哈,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朱友康原来的感激之情一扫而空,出口大骂。

    他突然想起刚才窗外的那两个混账东西,肯定又是这两个王八蛋搞的鬼。心里想日后一定要找机会给他们点动静。

    四周留意的同学预先就知道是陷阱,并不感觉是一种惊奇。

    光顾着自己玩耍打闹的同学,根本就没有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平时也有人会帮助别人捎干粮。赵铁柱他们给朱友康捎干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有一个人自从走进教室一直盯着他,这个人就是何海云。

    他怕她舍不得吃,她担心他面对这么多同学不敢打开来吃,她更怕他一口也不吃,老实饿着肚子。

    眼前这一幕,让她感到有一些意外,怎么能够开这样的玩笑呢?

    不过,这只青蛙很快被前排正在玩纸飞机的大个子张慧敏逮了一个正着。当他的纸飞机在教室上空打了两个旋涡向下着陆的时候,朱友康桌子下面的青蛙正好跳到了纸飞机着陆的旁边。

    张慧敏眼疾手快,不仅捡了自己的飞机,还捡起了这只青蛙。

    张慧敏是一个能工巧匠,叠飞机是他的一个长项。他叠得纸飞机飞的最高最远,他还会折叠坦克,不仅形象逼真,而且个头是全班里最大最威武的。

    他的学习成绩很差,但是,课堂上一定会努力练习写字,而且,他一直在研究,只要是中文汉字,无论多少笔画,他要用草书的形式一笔练习写下来,笔画相连,虚实穿插,中间不带停顿。

    他的练习写字主张就是,哪怕是一节课写一个汉字,也要把这个汉子一笔写下来,而且还要写得好看,写得苍劲,写得潇洒自如。

    他还爱做物理实验,动手能力非常强,离心式水泵的工作原理,他就是从做试验中学来的,对人讲起来侃侃而谈,头头是道。

    总之他是一个善于搞研究的人,是一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

    慧敏高高举起抓在手里的青蛙,恶狠狠地对朱友康说:“这又是赵铁柱他们干的,走找他们算账去!”

    张慧敏很机灵,他一直暗暗地观察朱友康和何海云好久了,自从那一次平坟经历之后,他就开始留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次何海云暗地里塞给他那两个夹心白面火烧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所以,他一边说着去找赵铁柱他们算账,一边又讨便宜地说:“不过……我替你打抱不平,你可别让我吃了亏。拿你一个白面火烧犒赏我一下怎么样?”

    朱友康没有吱声,只是摆摆手,以示他尽管拿去。

    这时,张慧敏得意地从朱友康桌底拿出一个白面火烧,然后高高地举过头顶,向一干众人高呼道:“走,有种的都跟上,非揍死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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