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州还魂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岸易通易岸
她心里想反正是自己的儿子,毕竟才十四五岁,又是夜间,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一看到是儿子回来了,一下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抱在怀里。
友康已经好几年没有感受到这样伟大的母爱了,紧紧地抱和母亲簇拥着回到北屋里。
友康一边走一边对母亲说:“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太冷了。”
“你怎么半夜里才回来呀?”母亲心疼地问道:“还饿着肚子吧?让娘赶紧给你做饭去!”
“娘你先钻被窝吧,外面太冷,这事说来话长啊!”友康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到母亲没有要钻被窝的意思,她还想穿上棉裤为自己做饭,就先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了。
然后他把从蓬州中学出来,到石脑大坝指挥部吃饭、骑自行车,路上爆胎,遇上野狼,碰到哥哥友兵送朱老师进医院的经历述说了一遍。
母亲听了更加心疼,她把友康叫到自己的炕边,仔细打量了儿子的脸和身体,发现没有大碍,这才放心地躺下来。
友康看到两个小妹妹在炕里面睡的正香,看不到弟弟友键,知道弟弟也开始跟着南屋里奶奶作伴。姐姐好几年已经和堂姐堂妹住在邻居大伯家。
母亲告诉他:“你吃过了就早点睡吧,就在爹的被窝里睡吧,西屋里也没有生火,太冷了。”
“不,我还是去西屋吧!”友康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和爹娘在一个炕上了。就直接拒绝了母亲的安排。
“你这孩子!听娘的!”母亲显然是着急了,大声呵斥友康道。
友康知道,这哪里是呵斥啊,这简直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他知道母亲在姊妹五个当中,一直把自己当成了掌上明珠,把自己当成了父母的依靠和支撑。
不知道是哪里的一种预感,也许是上帝的安排,也许是南海观音的指点,对于爹娘来说,他们对朱友康指手画脚,对朱友康颐指气使,对朱友康一切的一切,感觉都是天经地义的,都是无条件的,天经地义的服从,无条件的使唤。
而对于朱友康来说,他觉得这个家出了父母应该承担的责任,剩下的就是自己的,甚至认为,就连父母应该担当的责任也是自己的,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和兄弟姊妹们攀比的概念,挑肥拣瘦的概念,厚此非彼的概念。他认为自己对于家庭的付出,对于家庭中每一个成员的付出,都是天经地义的,都是无条件,天经地义的帮助,无条件的付出。
所以,他对父母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否则也不会出现在中丘河里差点被淹死的经历。
母亲的一句呵斥,让他心里感动,他深深地体会到了来自母亲内心的彻底的纯粹的不带任何瑕疵的呵护与关爱。
他顺从了母亲的要求,脱下外衣,脱下鞋子,上了土炕,钻进了父亲的被窝。尽管被窝里有着呛人的臭汗气息和冷冰冰出汗落下的凉布面。
看到友康钻进了老朱的凉被窝,母亲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开玩笑说:“傻儿子啊,你爹被窝臭吧,你最好别蒙着头大睡,没让野狼吃了,别再把我儿子熏死了!”
“嗯嗯!说的是”朱友康看到娘高兴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他也半开玩笑地说:“娘啊,这半夜里野狼把你儿子叼走了,娘还在作美梦哩!”
“傻儿子,你就知道气着娘说话!”母亲丽芝嗔怒地反驳道。
他们娘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
当朱友康躺下来刚想睡觉的时候,他发现窗户外边已经是麻麻亮了,再留心细听,远处传来了谁家公鸡的鸣叫。
第一百零五章 拾煤
冬天的天气很冷,村里面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谁也不会起得那么早。
尽管是麻麻亮的天色了,尽管已经听了公鸡的鸣叫,朱友康的母亲依然劝友康躺下来多睡一会儿,她知道这孩子毕竟一个囫囵晚上没有睡觉了。
但是,对于友康来说,一个晚上的惊险,一个晚上的刺激,一个晚上的忙碌,他已经无限兴奋,他已经难以入眠。
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明亮,他爽性坐起来穿衣下了土炕,脸也不洗,到院子里拿起一把扫帚,从院子开始扫起,一直扫到大门外的大街上。
外面冷风嗖嗖,已经习惯不戴帽子不戴手套的朱友康,确实感到了天气的寒冷,不时地用双手搓起了左右耳朵。
他一边扫着,迈克儿一边在他周围嬉戏,时不时地扑倒扫帚上和他亲近。
当他扫到兔窝跟前时,明知道入冬不久,自己喂养的一对灰白色兔子就被黄鼠狼叼走了,他仍然不忘掀开盖顶,往里面看一看,找一找过去的那种感觉。
当他扫到大街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从远处挑水回来了。
南丘村有一个传统习惯,每年过了腊月二十就开始做豆腐、蒸年糕等置办年货。
这做豆腐的活计和碾糕米蒸年糕不同,在哪一家碾子上都可以排队碾糕米,哪一家水井里的水都可以蒸年糕。而做豆腐,泡豆子所用的水,必须是西台南街那口水井里的水。
那种水质泡出来的豆子质地细嫩,磨出来的豆浆甘甜醇香,只要一点上卤水,除了做出来的豆腐松软鲜嫩之外,豆浆的利用率也很高,用这家水井里的水做出来的豆腐,同样的豆子,要比其它水井的水做出来的豆腐还会多出来许多。
为了不和别人在井台拥挤,有的人家就提前挑起了水,做起了豆腐。
朱友康打扫完卫生,又把南屋和北屋的水缸挑满水,挑水的时候听到了猪圈里老海猪在哼哼,然后又给老海猪喂了泔水和土糠。
他不想让老人为自己屋子里生火,就自己开始收拾起小西屋子,然后劈柴生火。
当拿起斧头就要劈柴的时候,他发现院子里梯子下面靠近南墙根的地方,只有一小堆散煤。并且煤堆尖尖的,他猜测这堆煤是最近才买的,是给自己准备的,上面还没有用过的痕迹。
所以,他干脆扔下手中的斧头,拿起一把铁勾,背起荆篓,又找了一个补满了补丁的破旧布袋,径直向东丘村煤矿走去,他以前在礼拜天和小伙伴们已经去过多次了,步行只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
他知道南边奶奶的屋子里和北边父母的屋子里没有生火,一直烧着炕洞,这一点点煤是父母为他小西屋准备的。他要利用年前的几天时间,到矿上煤矸石堆里寻找遗漏的煤块,让南边奶奶屋子里和北边父母的屋子里都有足够的煤烧。
他这样一走就是大半天,他顾不上吃早饭,但是,他出门前已经把书包里的白面馍和肉菜掏出来,放在了北屋的方桌上。
这个煤矿出煤口东边隔着一条土路,土路东边正好是一个大深沟,煤窑里面的煤渣导出来之后,一罐一罐地都倒在了这个大深沟里。
他要在这二三十米深的大深沟煤堆里摸爬,这里拾煤的人很多,每次大罐刚刚倒下来,一群黑人就像是刚从监狱里挤出来放风的犯人一样,争先恐后,一拥而上,一会功夫就抢了一个精光。然后各自再去其它地方用铁钩捣腾一阵子。
冬季刮风天很多,一个个拾煤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被煤灰荡成了黑人。走近看去,只有两只明亮的眼睛和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是白的,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刚果人。
朱友康为了多拾煤,拾好煤,他常常一边捣腾着眼前的,还要留心罐车的出现。半天时间,他已经把自己带来的荆篓和布袋装满了。
他把装满散煤的荆篓背上大深沟,放在路边,再返回到大深沟半腰,把装满散煤的布袋扛上来。这时的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刚果人。
当他弯腰往下放布袋的时候,何海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样的场景下遇见何海云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何海云是刚从城里回来往中丘老家的路上,这个时候何海云并没有认出他来,她骑着自行车从他跟前路过,后面还有她的同伴女生。
但是朱友康并不知道何海云没有留意他,他还认为何海云早已经看到他了。所以,赶紧放下布袋与海运说话。
何海云吃了一惊,马上下了自行车,这时她才看清楚是朱友康。
“哎呀,都快到年底了,怎么还干这个?”何海云惊讶之余问道。
朱友康露出白牙对何海云说:“闲着也是闲着,拾点煤还可以回家取暖做饭呢!”
何海云看着朱友康的狼狈相,哭不得笑不得地直摇头。心里想,我的男朋友怎么变成了这个德性,成了这个模样!他还是蓬州中学的学生会公益部部长吗?他还是初中一班的班长吗?他还是那个作诗合辙押韵的大诗人大作家吗?
相比之下,这时她深深地体悟到,她的所谓的男朋友张峰养尊处优的优越感来。她的天平再一次失衡了!
朱友康知道这次以这样的狼狈相见到何海云很不爽,就催着何海云赶紧回家。
何海云和同伴刚走过去,就听到其中一位女伴说道:“这是你同学吗?看那个惨样儿,像是个穷要饭的!”
说话的声音朱友康刚刚能听见,何海云走后,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惨样儿,穷要饭的,这几个词语开始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已经快要崩溃了,脑袋大的快要撑崩了!
朱友康早上没有吃饭,昨晚上又没有睡觉,再加上快到中午的饥饿,他本想把布袋也放在荆篓上一下子背回家,可是他试了几次,怎么也背不起来。
从煤矸石里面捡到好煤不容易,他是绝对不会因背不走扔掉的。他实在背不动了,就采取了运动战术。他把荆篓和布袋分别向前背一段路程,来回倒腾,一直倒腾三四里路,才到了家里。
母亲看到儿子为家里这么卖力,赶快跑出来又是接荆篓,又是扛布袋。等荆篓和布袋放好之后,立刻从屋里端出来一盆热水,要朱友康洗干净手脸。
朱友康在院子里洗好以后,进了屋里。他看到屋子里姐姐弟弟和两个妹妹,姊妹四个围在方桌周围正在吃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中间放着他从蓬州石脑大坝指挥部带回来的肉炒菜,他们争相着吃着肉菜。
尽管他饥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看到自己姊妹们吃着香甜的样子,从心里感到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几个姊妹们同时围坐在一起吃饭了。
母亲心疼儿子,赶紧拿起一个白馍递给儿子友康,叫他马上拿筷子吃刚加热的肉菜。朱友康告诉他们,他昨天吃多了,今天还不饿,他舍不得自己多吃一口肉菜,拿着一个白馍向奶奶屋里跑去。
他怕奶奶没有吃到这些美食,到了屋里一看才知道,奶奶半盘子肉菜里放着两三个白馍。奶奶吃的正香,见孙子回来了,把自己的筷子递给孙子一块,非要他吃肉不可,朱友康碍于奶奶的关心,只好吃了两口,借机给奶奶端饭,从奶奶屋里溜了出来。
这时北屋里的肉菜已经吃完,母亲端上了杂面汤来。
杂面汤是丘陵地区最好吃的汤饭。南丘村是有名的穷村,绝大部分土地是望天收,多数地块只能种一些低产耐寒的绿豆芝麻谷物之类的杂粮。
社员们将豆类农作物加工成面粉,再配上一些米面、荞麦面、山药面或者白面加工成面条,下到锅里,配上白菜叶、萝卜条或者南瓜片,最后再烹上山韭菜花,那香味儿简直能飘香十里八里的。
吃完饭,朱友康拿出自己书包里为姊妹们准备的礼物。
第一百零六章 年底
朱友康连续到煤矿上拾了几天煤块,家里院子的煤堆一天天见长,高高的尖尖的,看去像一座小山似的。他大致计算了一下,估计可以烧到正月初十以后。
他打算再干几天,多拾一点,能够烧到正月十五就更好了,到那时天气就不那么寒冷了。可是,刚到腊月二十五,老爹那里也放假回家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了。
他心疼儿子,主要是怕儿子耽误了学习。他看到儿子的成绩很不错,他不愿意耽搁儿子学习的时间。他母亲也跟父亲劝说他,就把荆篓偷偷地藏了起来。
朱友康只好停下来手头的活计,即可进入到学习状态。他把自己的屋子拾掇的干干净净,把老旧的窗户纸换成新的白报纸,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尽管他踏踏实实地学习了一天,因为家里到了年底,都在忙活着,所以他心里也不够安静。本来到了年底,眼看着爹娘一天天地忙碌,自己也就跟着忙活起来。
父母说是说,他也不听,只管去干活。见母亲碾糕米,他就给母亲从碾子上往菠萝里挖面,他见菠萝里的面快要满了,他就往屋里端。他看父亲挑拣黄豆准备泡豆子做豆腐,他就去西台南街的水井上打水。
总之,他停不下来,不是这样忙就是那样忙。
泡上豆子之后,父亲要去邻县买猪肉,他也要跟着去。
今年收成比较好,年底扣除了全家人的口粮,没有再打饥荒——今年领了队里320元,除了还清平时的债务以外,还剩下一百七八十元。
这下可以放心地过一个肥年了。往年吃猪肉缩了水,今年也该补一补了。他们骑自行车到了三十多里地的邻县,看了又看,最后决定,除了买一个猪头之外,再买一个猪后坐。
蓬州人大都喂养母猪产仔,靠卖小猪来补充经济,养家糊口,年底杀猪的少,所以猪肉也贵。邻县户里大都养肥猪补充经济,养家糊口,所以到了年底,杀猪的特多,肉也比其它地方便宜一些,好肉**毛一斤或一块钱上下一斤,赖肉尤其是猪头、猪下水,六七毛钱一斤,一只猪头十斤左右,花七八块钱就解决了过年吃肉的问题。
父亲不怕路远,骑自行车到30多里地的邻县买来了一只猪头和一个猪后坐。朱友康要替父亲带上一件猪头或者后座,被父亲拒绝了,他怕儿子在路上出问题。
干脆这次出门就当是对朱友康的历练吧。
回家后,母亲用烧红的火镩,把猪脸、猪耳朵、猪眼睛、猪拱嘴等皱纹最深最多地方的猪毛烧烫干净,然后打卸成块,和同样打卸成块的猪后座一起下锅炖煮。这算是年货中最好吃的食物了。
大约煮一个多小时之后,母亲用一根筷子朝着大块的猪头插进去,如果很容易插进去,这就说明锅里的肉完全熟了,可以捞上来了,如果插起来比较费劲儿,说明还要在锅里再煮上一阵子。
其实很容易判断猪肉是不是熟了,大人们用筷子插是最准确的,孩子们则不用,他们往往是凭着在院子或在大街上闻到的猪肉香味儿来判断。
每当猪肉煮熟的时候,那种香味儿会自然而然沁入你的心扉,这是一种成熟的美味儿。这时候孩子们都会放下手中的游戏,围在大锅旁边,等着大人们给他们分配肉块吃。
母亲丽芝也是这样,她试着在猪肉上插了一下,呼哧一下就进去了。她判断肉已经熟透了。于是就把孩子们招呼过来,每人割上一块,嚼在嘴里,感觉得出,那肉香的味道一下子从嘴里香到全身。
那种肉的味道,好像一直会香到永久,因为这是在自己家里吃的肉,这种吃肉的感觉和吃别人的肉的感觉还有着天大的区别。
对于朱友康来说更有着深刻的体验。他吃过大伯侄子马振邦带来的红烧肉罐头,也吃过蓬州县石脑大坝工程指挥部里的肉菜,但是,吃那种肉,是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有一种嗟来之食的感觉,是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而现在吃的肉,是实实在在自己家里的肉,是父亲亲自买的,是母亲亲自煮的,吃到嘴里当然是一种自豪的感觉,是一种得意的感觉,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晚上吃过饭之后,父亲把姐姐友钟和友康留在北屋,一家人开了一个讨论会。父亲说,村里明年春天有了新规划,打算划出村北的一大块荒地搞新农村建设,初步安排三排房屋,每一排安排25户人家。准备利用三年多一点时间,差不多都能搬进新房子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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