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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蹉跎兮自逍遥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祢处士

    也不知听到没听到,总之年轻人完全没在意这两个人在他背后不远处嘀嘀咕咕。他用力挤压伤口,把发黑的残血挤出来之后,整张脸惨无人色,而后咬开一罐酒的塞子,把烈酒倾倒在伤口上。

    李长文浑身一哆嗦,舌头吐得老长,“这可得多疼啊?”

    李长文小时候手指割破道口子,老爹拿棉花沾点米酒给他擦擦,结果李长文痛得倒抽冷气,攥着手指在屋里蹦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年轻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面孔抽搐,但他强行压住了。酒液顺着他的伤口流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可武士们没有一个过来看看他,各自忙各自的事,偶尔递来的也是冷眼。

    年轻人再次把匕首伸入了篝火,长时间地灼烧。

    “没用的,”杨白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你取出来的那枚箭镞上有铜锈,伤口处理不好就会导致败血。现在正是春天,一出现败血的症状就没救了。”

    年轻人扭头往杨白和李长文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静得生寒。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年轻人把头转了回去。

    “我知道,所以我得处理伤口。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说着,继续灼烧匕首。

    “要活固然不容易,要死也没那么简单。”杨白站了起来。

    “借过。”他拍了拍挡了他路的武士。

    那武士刚要发怒,却诧异地看见是个白衣胜雪、贵胄士子般的人物,愣了一下的工夫,杨白已经如一片飘过林间的落梁那样,闪过所有武士,站在了篝火旁,和年轻人相对。

    杨白蹲下去查看年轻人的伤势,年轻人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第一次相遇,却有种奇怪的默契。

    “伤势不重,只怕败血。不用药的话,伤口一定得处理好。”杨白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看那枚箭镞,是老手才会用的,不过你运气好,伤口居然不深。”

    “他的箭劲很强,但我把他的箭抓住了。”年轻人摊开手掌,掌心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皮肤全部被磨烂了,可见那一箭的凶狠。

    “嚯!确实是很强的箭劲,这样的人你也敢接他的箭?”

    “听说这片地里没人敢跟他对射,我试了试,但是他的箭比我快。”年轻人淡淡地说。

    李长文溜边儿凑过来看热闹,听说居然有人的箭术比这位还高,不禁吐了吐舌头。

    “不死就算赚了,再深一寸,肺就给射破了。”杨白起身冲那些武士喊,“诸位大爷,谁随身带着药?”

    武士们冷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都把头扭开了。

    倒是车越闻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年轻人的伤口,皱眉,“居然伤得这么重!”

    “铜毒会引发败血,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就会溃烂,”杨白说,“有些干艾草和麝香就好。”

    “谁带着干艾草和麝香?”车越大声说,“拿出来!”

    “这些药我们经商的倒是都会带着点儿。”严师父亲自捧了药盒过来。

    杨白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点麝香,洒在一张长铁片上稍稍加热,长匕首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车越站在一旁看着,这队武士里,只有他对这个年轻人还算关心。他冲着严师父微微点头,谁都看得出杨白手法精熟,一举一动有如老手在急火中炒制茶梁,丝毫不拖泥带水。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上夫士帮个忙,帮我按住他的肩膀。”杨白说。

    “这活儿怎么能烦劳上夫士来?”严师父说,“我来搭把手。”

    “没有足够的力气可干不了这活儿。”杨白微笑。

    “我晓得了。”上夫士双手骨骼轻微地爆响,按住了年轻人的两肩。

    “很痛的,虽然加了麝香镇痛,不过肯定镇不住,”杨白看了年轻人一眼,“你准备好了?”

    “镇不住你说个屁啊!”李长文嘟哝。

    年轻人点头,“准备好了。”

    杨白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他从火中抽出匕首,把灼热的刀背紧贴在武士的伤口上,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随着刺鼻的焦味,皮肉都翻卷起来。李长文猛地捂住嘴,否则他非得惊叫出声不可。他没料到这个贵胄士子般的杨白下手会那么狠,跟杨白的手法比起来,年轻人割开伤口拔出箭镞的一番狠劲不过是女人绣花般轻柔。

    偿付也吃了一惊,不过看杨白脸色郑重,他还是用力压住了年轻人的双肩。

    巨痛令年轻人额边的青筋跳起,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但是他竟然没有喊出声,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杨白,眼眶似乎都要裂开。杨白把刀背压在伤口上慢慢滑动,身体前倾,和年轻人面对面,相隔不过半尺。在场的人中只有李长文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两人的神情。

    那一瞬间极尽峥嵘。

    杨白微笑着,年轻人紧咬牙关,火光落在他们的瞳孔里仿佛点点星辰,两人目光如刀锋在半空中交击。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像是于镜中看自己的影子。

    “站起身!吸气!”杨白断喝,一掌震击年轻人的额头。

    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那个年轻人败絮般虚弱的身体中生了出来,他居然挣脱了偿付的束缚,猛地站直了,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胸肌拉开,刚刚被烫过的伤口中鲜血涌出。杨白抓住年轻人的肩膀,把调制好的艾草和麝香粉末一把拍在伤口上,仰头喝下一口烈酒,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枝条。酒从他的嘴里喷出,过火烧成了一朵火云。

    火在年轻人的伤口上灼烧而过,刚刚涌出的鲜血混合着药粉,立刻成了血痂。

    剧烈的疼痛令年轻人忍不住对空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哈哈!手艺多年不用,还没生呐!”杨白仰头一笑,把一帖熨好的狗皮膏药拍在年轻人伤口上,随手在他的肩头一推。

    年轻人直挺挺地倒在偿付双手里,全身脱力,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偿付急忙伸手去探年轻人的脉搏,良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想不到您是位大夫。”偿付冲杨白微微点头,“这样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了。”

    “不算什么,手艺活儿,”杨白搓搓手,“年轻时候衣食无着,只能打工自养,也曾跟一位宛州名医当跟班,这种程度的出诊,一月总有个七八回。说起来好久没吃这碗饭了。”

    “这诊费不知道算多少钱合适?”

    “人在路上,相逢就是朋友,朋友间都要帮把手的。亏得手艺还在,才没把你这位兄弟治死,哪里还敢收什么诊费?”杨白摆手。

    “你你你你……你没把握你就敢下这样的重手?”李长文从眼似铜铃下巴脱臼的神色中恢复过来,对着满脸轻松的杨白指指点点。

    “当大夫就要雷霆手段,否则耽误了诊期不麻烦了?犹犹豫豫的人吃不了我们这碗饭啊。”杨白振振有词。

    “什么当大夫的?你刚才根本就是个杀猪的!你手轻几分会死啊?”

    “反正疼又不是疼在我身上,我手轻什么?”杨白耸耸肩。

    “这艾草加麝香加火烧的办法是不是就能克制各种败血之症?我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免不了受伤,又缺医少药,”偿付起身拱了拱手,“要是学了这个法子,能救不少兄弟的命啊。”

    “可以,”杨白点头,“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次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其实没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战场上因为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计其数。很多人不是不知道疗法,是不敢受这份痛楚,挨着挨着就败血而死。”

    “因为不敢受苦反而死了?”偿付点头,“先生这句话可有几分深意啊。”

    杨白低头看了看慢慢睁开眼睛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张嘴给我看看?”

    年轻人张开嘴,杨白往里面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舌头还在……抱歉得很,刚才忘了给你衔上东西,很多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杨白不顾目瞪口呆的偿付、严师父和李长文三人,蹲下身,在年轻人肩上拍了拍,竖起大拇指,微笑,“不过如果是你,一定能忍住。”

    夜深了,年轻人静静地躺在篝火边,左军们搭起军帐睡了,商人们也都在大车里歇息了,严师父邀了偿付喝酒,燕师父作陪,一群人喝得投契,把留在这里的年轻人忘了,不远处的一座帐篷里阮琴声轻快,居然是燕师父奏琴,严师父和偿付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唱和。

    年轻人听着残灰余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默默地看着夜空,夜空里漆黑得没有一颗行星,谁也不知道从那片无垠的黑暗里,他能有什么看的。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袭白衣的杨白走到年轻人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也回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杨白把手中的一个大铜壶放在年轻人脑袋旁,“他们剩了点热水,爬得动就喝点儿,在这种戈壁滩上,多喝水总没错。”

    “谢谢。”年轻人望着天空,轻声说。

    “用不着谢我,就算不给你治伤,以你这种亡命之徒,估计也能找到办法自己活下去吧?”杨白耸耸肩,说了句难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他转身申去。

    “我叫姬烈。”年轻人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叫杨白。”杨白并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说着走远了。

    李长文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来时,四周微微发亮,龙旗军全军已经束甲上马,准备开拔。

    虽然不是正规军队,不过看军容和军纪,在革牵的指挥下,他们的战斗力大概不比正规的军队差。

    令人吃惊的是昨夜那名受伤的年轻武士,一夜过去,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大半,披挂铁甲,骑着一匹黑马,马鞍上挂着一支乌金色的长枪。别人忙着整队时,他勒着低嘶的战马眺望着远处。荒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武士看着西方,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杨白一袭白衣绰立风中……正在洗牙,这是贵族才有的习惯,早起用一捻细盐把牙齿擦干净。

    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左军的士卒们策马从杨季白身边经过,向着东方开拔,杨季白含了一大口水,响亮地漱口,把盐水吐在沙砾上。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勾着那个用来盛水的带把儿铜杯,眺望着这支军队远去的背影。

    那些男人的背影被白雾掩盖了,李长文溜达到杨白身边,“好歹走了,这些亡命之徒,路上可别再叫我们遇见了。”

    “我猜你们会再相遇的,而且你会遇见越来越多的这种军队,”杨白漫不经心地说,“赌不赌?”

    李长文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方一人一马的身影刺破白雾,风一般而来。

    “杨白。”姬烈停马在两人面前,“你是去月湾么?”

    “是啊,烈兄,我是个画地图的,这片地区只剩月湾那块的地势我还没画成,若是不画就拿不到那一大笔佣金。”杨白说,“不然谁走这险道啊?”

    “有两句提醒,月湾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也别跟这支商队走了。”姬烈说完,不做任何解释,调转马头申去。

    听着他的马蹄声越去越远,李长文忽然觉得早上的风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他一扭头,杨白已经把全部的行囊背在背上了。他的行囊是竹子扎成的框子,里面格成一格一格,插满了卷轴,上面则伸出两根细竹,中间扎着一张白麻布,竹筐背起来的时候,白麻布正好在头顶遮阳,一角还吊着一盏烧牛油的小灯,大概是晚上用来看书的。

    “就这么别过咯,我要从这里往西南,看看那里的一处水泉有没有干涸,兄弟你自己路上当心。”杨白说。

    “你一个人?”李长文瞪大了眼睛。

    “我在这里是个外人,商队来这里冒险是做生意,总有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不然大家不都来趟这条发财路了?”杨白在李长文肩膀上拍拍,“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这里的雨季就要来了,未来的几天里不会缺水,没事的。”

    “杨大兄,你可要想好了……我听说走独自走这条路的,十个里面死九个。”李长文有点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跟大掌柜求求情,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放心,这次不收你钱。”

    “不用,我一个画地图的,还能不认路么?”杨白蛮不在乎地说,打量李长文的脸色,忽然瞪大眼睛,“诶?我看你印堂发黑……伸出手掌给我看看?”

    他拿着李长文的手掌沉吟了许久,“嗯,掌心干涩,有如龟壳皲裂的细纹,与命理主脉相通,此‘龟虽寿,终成沙’之相,可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兆头!”

    李长文一惊,“喂!你算得准不准啊?可不要胡扯!我出门前额头亮得夜里不用点灯都能看书,这是要发大财的兆头,怎么会印堂发黑?”

    “额头和印堂不是一回事,”杨白在他两眉之间点了一点,“印堂是这里。”

    “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禳解么?”李长文看他一本正经,紧张起来,哭丧着脸,“好歹看在昨晚我求大家收留你的份上,顶多我不要你欠我的那张画儿……啊不,那张地图就是了。”

    “谁欠你地图……不要自说自话好吧?禳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你不要往东边去就好了,你这命大利西方,在这里调头就是了。”杨白说。

    “可月湾在东边,我要去月湾……”李长文说,“换个别的办法禳解一下?”

    杨白想了想,点了点头,扭头就跑。

    “喂!喂!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还一口吃了你啊?”李长文傻了一会儿,对着杨白的背影大喊。

    “总之我不跟你走一路就可以驱邪避灾了。”杨白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进了白雾里。

    “喂!喂!”李长文沉默了片刻,接着喊。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一路走的了!”杨白的声音渐渐远去。

    “杨大兄,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去的不是西南……你在往北跑……”李长文低声说。

    他站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周围隐隐绰绰的是行商们收拾着各自的行囊,商队也即将开拔。李长文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孤独,其实内心里他是很希望杨白,甚至姬烈和他们一起走的。那两个家伙一个长得和兔儿相公似的、行为扯淡得很,另一个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无人处、好似世人都欠他了钱似的……不过不知为什么,李长文觉得跟他们有点亲近。

    也许是因为陌路相逢吧?其实在这支商队里,他李长文何尝不是个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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