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北顾天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若羽君
云濯皱了皱眉。
别人借的东西,就这么脏着送回去,怕是并不好。
要不画上点东西,想法子遮遮?
思至此,他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一把将那发带铺了开,又打开矮柜捻笔磨墨,摆出五色料。
然而,当提起笔来时,却又犯了难。
余下的那点儿的血渍,曲曲折折,窄小却横长,若画上鸟兽蝴蝶之类,大约如何都遮不完全。
而若按着走势去遮,怕是只能顺着这血渍的走势画上绵长的的枝干,再缀上几朵花了。
可,从桃杏樱梨,到玉兰丁香,该画哪种花儿好呢?
云濯握笔在砚台里点了点,托着腮帮子一转脸,正瞧见那半开的窗外,伸出株刚拔了骨朵的洒金梅。
花瓣儿是雪白里点着微红,花蕊则丝丝密密,正迎着秋末冬初稀稀疏疏半冷不热的阳光傲然绽放,映入他眼睛里。
云家三子,虽依祖上旧例,冠了麒麟、白泽、天狼三灵兽之号。但论及衣饰所纹的风雅之物,却正是这岁寒三友松竹梅。
云华为空谷苍松,云辰为翩翩修竹,云濯排行老小,当年衣服上的章纹花卉,正是卓然的金梅。
冬雪不畏,风流自成,还带着些“不与群芳争艳”的卓尔不群,倒和他的意趣真真有那么几分贴合。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桀骜不驯的天狼君说的是他,这傲雪独立的洒金梅,说的也是他。
不如,就画这金梅?
云濯看着窗前这株同自己走过了不知几番年少岁月的梅树,深觉若能让司徒凛的东西如此般染上自己的色,那他这点儿私心,夹带得也委实文雅。
心意已定,说画就画,云濯丹青在握,笔走龙蛇,虽自认文雅之事不如自家二哥,但到底幼时也被爹揪着耳朵修习了些君子之艺,琴棋书画尚算略通。细毫蘸了朱砂,沿着那血印绘浅描细勾,再点染色泽徒作写意,不多时,紫棠色的底布之上,已绽开了一树繁花。
他伸手扇了扇那紫棠锦带之上未干的颜色,细细打量一番,半笑不笑道:“哎,还人东西,借花献佛,这什么试探能不能成,就看你的了。”
搁笔墨,云濯又啃着方才的半个梨子,从桌下翻出壶归来时在镇上偷买的小酒,待颜色干透,将酒一拎,将发带一揣,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小院儿里一片安详,正对着的金梅树,静悄悄飘落着花瓣儿,另一边的桃树则落尽了芳菲,枝杈秃巴巴,掩着客居的小门,纹丝不动。
“凛,凛兄?”
画发带时虽一气呵成,到底事到临头,仍难有那么点儿怂包。云濯两步走到那小门前轻敲两下,咽了口唾沫,迟疑道:“几日不见,我一人闲着无事,要不要一起出来喝喝酒?”
“哦?大白天约人喝酒?”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不及云濯再心绪不宁一会儿,那门已“吱呀”一声被利落推了开。
司徒凛披着件松松垮垮的紫衣缓步而来,似笑非笑道:“三少你何时有此等闲趣了?”
“怎么?你当日请我吃饭,我如今回请你,不愿赏脸?”
心里七上八下归七上八下,云濯面上却端得一本正经,思量片刻,哼哼道:“莫不是当了魔尊以后有了架子,我这‘江湖遗罪’请不动您这尊佛了?”
“嘿,我也没说不去啊。”
司徒凛扇骨一转,眯起眼来:“只不过,三少,你这是要拉我去哪儿转啊?”
“哪哪哪,还能哪儿?”
云濯深吸口气,将那酒壶往上一掂,努嘴道:“细数这附近能说话又能喝酒的地方,不就望月亭么?”
司徒凛略颔首,未作异议,一反手关了客居的木门。二人走过院边,回廊深深,小径通幽,不多时便到了亭中。
只不过,和上次一样,这回亭里依然没人有什么吟诗作赋的雅兴,虽桌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可到底这邀约之人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二人你来我往,酒过三巡后,云濯可算找到个机会,拦下了司徒凛手里的杯子。
“我说凛兄啊。”
他自怀里掏出那捂了半晌的发带,一把拍到司徒凛面前,轻咳两声,镇定道:“诸事耽搁,忘了将这发带还给你了。”
“哦?。”
司徒凛略一低头,青灰石桌之上,齐整一片的紫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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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中,金梅傲然独绽。
乍然之间,他神情一怔,指尖抚着那梅花,隐有颤抖。
“三少给我画的?”
司徒凛若有所思。
“算,算是吧……”
云濯有点儿心虚地捻起杯子喝了一口,低声道:“当初,这发带不是被我的血染上了嘛,后来有几块印子洗不掉,我就给上面画几朵花儿遮遮呗。”
“噗,画得挺好看。”
这次,司徒凛倒破天荒地没出言调侃,静悄悄将那条被云濯捏得热乎的发带拢起,缓缓揣进怀里,又低声道:“本也是个平常之物,这下倒教天狼君搞得多了那么点意义。”
“,毕竟是借人的东西,弄脏了,我总得想法子不是?”
一听对方这么说,云濯心下暗乐,捏着酒壶又为司徒凛续上一杯,笑道:“别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清冽的酒液入了白瓷杯,司徒凛眯了眯眼,未作别语,端起来一饮而尽。
“哎,凛兄啊,你这几天,都闷在屋里干什么呢?”
喝到微醺,他可算又在混沌的思绪间想起点儿正事,把玩着瓷杯随口一问。
司徒凛道:“部署小七小十等人去调查云崖宫和宁雁之事。”
云濯忙不迭接茬:“那可有结果?”
“隐秘之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个消息。”
司徒凛摇了摇头,亦放下杯子,又道:“你呢?”
“,我能干什么?闷在房里看看书呗!”
云濯摆摆手。
司徒凛寻根究底:“哦?什么书?”
被人问个正着,云濯挠了挠头,冷不防被秋末冬初的风激得打了个酒嗝儿:“哎,说来惭愧,就是些年少轻狂时弄来的风月话本儿。”
“噗,别慌别慌。”
眼见云濯背上一抽,煞是滑稽,司徒凛忙拍拍他的背,笑道:“我随口一问罢了。不过话说,你看那些做什么?”
“闲来无事看个热闹嘛!”
云濯顺了顺气,又忖道:“但,说来那些故事,当年看着挺欢喜,现在却也觉有点儿荒唐……”
司徒凛一抬眼:“如何荒唐?”
云濯叹道:“两情相悦,虽是好生感动。但搁了现实里来说,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三少研究这等事倒是热情。”
司徒凛闻言,轻笑一声,调侃道:“所以你这是开了窍,也想来段风月之情了?”
“啊?”
对方说得语气淡淡,云濯却是嗓子眼里又一哽,倏忽被噎着了。
呸,岂止是想,那想的对象,还正是你呢!
他白了眼那毫无自知的“罪魁祸首”,心虚之余,又不甘示弱地哼道:“光说我干什么!你呢?这么多年也没想着找个一起双修的?莫不是连个心仪的对象都没有?”
这一连串话语委实切中要害,司徒凛果然没马上作声。
得,问着了吧?
云濯得意洋洋一抬头,却正听到桌上传来“当啷”一声响。
空空的白瓷酒杯,被司徒凛轻磕于青石桌面上,取而代之的乌黑扇子在他十指间合了又展,开了又闭,因微低了头而散散的发丝之间,那人的神色有点让云濯辨不大清明。
良久之后,只听他正色道:“有。”
第四十五章亭中谈
凛兄,已有心仪的人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回荡在亭中,可传到云濯耳朵里却是分外清晰。本已喝得迷迷糊糊的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一阵微冷的风扑面刮来,夹杂着秋末冬初细细密密的凉意,浇灭了他颊上不知是因醉酒还是期许而起的微热。
啧,云濯啊云濯,这些天,你究竟在做些什么梦?
是希望你钦佩敬仰了十来年的凛兄,能无欲无求到一直只同你交好,还是希望他放着好端端的姑娘不去喜欢,偏去和你做对断袖?
先动了这弯弯扭扭的心思倒罢,还非要抱着几分希冀,神神叨叨去试探。
现在可好,折腾来折腾去,得来这么个答复,可是终于心满意足?
自作多情得到印证的失落感,瞬间笼罩住了他的周身,云濯气息一哽,关于那“心仪之人”是谁的疑问也几欲脱口而出。
可临了临了,冲到嗓子眼里的话语却终究被生生压了注。
还能是谁呢?反正别人既能这么大大方方承认,那人八成是个姑娘,而不是你……
他低沉着嗓子,语气是说不出的狼狈:“那你,同她明说了么?”
司徒凛叹道:“没来得及时,已阴阳两隔。”
云濯闻言,心下一惊,疑道:“什么意思?”
“彼时年少心性,总以为彼此有用不完的时间,可以待我循序渐进,细水长流。”
司徒凛仍低着头,仿佛在诉说者一段悠远的回忆,云濯看不清他眉目之间的神色,只能感受到,那语气幽幽间带着的些许悲凉。
那人深吸了口气,又徐徐道:“谁知,我二人命数多舛,迟疑未出口的功夫间,便已是变数陡生,生死不见了。”
什么?生死不见?
云濯本已沉了三分的心,此刻又是一紧,恍惚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本以为,自己对眼前人这无甚希望,又分外荒唐的暗恋已是够惨,却原来,对方连心仪之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他对司徒凛,是求而不得,可那人对心仪之人,却是天人永隔……
到底哪个更惨,谁也说不上来。
亭中气氛沉沉,云濯皱了皱眉,正想寻些词句同自己这位“难兄难弟”说道说道,却又忽想起一事。
那日,在幻境之中,司徒凛看到誓要查出清洛死因的丹朱时,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云濯忖道:“难道你在幻境里曾提到的,查不出其死亡之因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的挚爱,就是这……”
司徒凛抬头望向他,神色郑重地点点头。
“唔,这样啊。”
听罢这些线索,云濯恍然大悟。
曾与司徒凛一度相识,还最终阴阳两隔,死因不明的,可不就剩他师兄离彻一个?
所以,这人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断袖。而且,还是个郎有情君无意,苦寻不得,又莫名其妙错了过的断袖?
自诩豁达开朗也非一两年,这下心里失落归失落,云濯倒也不至于跟什么深闺怨妇似的积郁难平。兀自一番思量,便在自己给自己的情窦初开下了个无疾而终的论断之余,又开始为旁边这位更惨的难兄难弟惋惜。于是心下乍然思量出三分自以为是的清明,倒先忙不迭安慰起了别人。
他搁下杯子拍拍那人的肩,安慰道:“没想到,你对离兄竟是这种感情。不过你也别太想不开,我们最近调查的这些,不就正在将当年那归离潭的事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么?离兄不会死的不明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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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司徒凛原先略带期许的神色陡作讶异,望着眼前故作坦荡之人,手中扇子落在了地上。
半冷不暖的阳光之下,云濯隐约瞧见那人眉角额间的青筋跳了跳,似乎还有种要将自己掐死一了百了的冲动。
司徒凛望向他,一字一顿道:“谁跟你说,我喜欢的是我师兄的?”
“嗯?不是么?我想错了?”
那人的目光盯得云濯背后发凉,他忙不迭往后退了退,缩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不对吧?和你关系极好还死于非命,死因不明不白的,不就只有离兄么?”
“你,你你你!我……”
眼前人一本正经,嘴里说出的话却能将人生生气死,平素能言善语又八面玲珑的司徒凛,竟也觉得自己此刻是对牛弹了半天琴,提着的一口气狠狠一滞,差点没喘上来。
他伸着指头前前后后划拉大半天,终究没憋出个完整的句子。
“哎,想开点嘛!”
谁知,见他言语哽住,面前这位“罪魁祸首”却仍是毫不自知,将本按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又慢条斯理道:“世人常说‘逝者不可追’,离兄虽死得蹊跷又憋屈,但到底人死不能复生,凛兄你还是别过度沉溺于过去。你看,咱们到时一起调查归离潭的事,总能给离兄一个交代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
若再继续听下去,自己只怕要被气吐血,司徒凛登时也不想计较冷落别人的好意与否,伸手一抬,止住云濯的絮叨。
咕咕咕
岂知,正当二人僵持时,头顶忽传来一阵鸟鸣,亭旁的栏杆之上,竟落下只鸽子。
那鸽子黑眼红喙,一身灰黑灰黑的毛,小脑袋贼兮兮地望向他们,双翅轻,莫名乖巧得紧。
云濯甚为讶异:“嗯?鸽子?我家没养这玩意儿啊。”
司徒凛倒见怪不怪,一把捉住那乖顺的小东西,打量两下,心下了然:“不是你家的,这是小七的信鸽。”
语罢,拎起鸽子的脚爪给他看:“喏。”
云濯抬眼去望,原来那小灰鸽脚上还用布条系着传信的小竹筒那布料颜色寡淡,花纹低调,角落处还绣了个“七”字。
小七所寄的?是九淼有了什么事?
看着这只装束莫名的信鸽,又想起昔日闲幽斋外司徒凛种种神秘兮兮的行为,云濯心里疑惑顿起。
谁知迟疑之间,面前的司徒凛却已抽出了竹筒里的纸条,双目堪堪一扫,神色微凝,指尖捏了个诀,将之化作灰烬。
他忙上前关切道:“是蜀中那边有什么事?”
“不是蜀中,是南诏。”
司徒凛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沉声道:“数日之前,诸江湖门派里应外合,已将炎毒殿剿灭。”
……什么?
炎,毒,殿?
三字宛如惊雷在云濯脑海里炸开,亭中方才调笑气氛渐行散去,他愣了一愣,前世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倏忽间翻上心来。
狠厉的毒蛊,莫测的鬼面人,还有含混不清的邪咒,爪牙锋利的蛊虫……
石床之上,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划开了自己的脊背,妖骨被从中生生抽去,而目光所及,唯有殷红的血,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渐渐晕成刺眼的一片。
四肢百骸,仿佛仍能记得那时的痛感,锥心蚀骨到一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炎毒殿……
那让他前生恨之入骨,又于深夜梦回时久久难忘之地,那盘踞于南疆,当年令许多英雄豪杰都束手无策之地,如今,竟就这么被歼灭了?
“那地方,怎么灭的……”
云濯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同心神一般颤抖。
“此邪教得罪了朝廷,官府震怒,派出地方军队,又联合了江湖几大仙门世家,一举将之讨伐。”
司徒凛起了身,抬手任那只鸽子扑棱着翅膀上天,伸开的五指久久未合。
“等了三年。这一天,也该来了……”
他忽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继而一撩衣摆走下亭中石阶,道:“我去找云二公子。”
“三年?什么三年?”
此语入耳,云濯有些着了急,又想起昔日闲幽斋前司徒凛神神秘秘的“网”言辞,顿时只觉此人一前一后这两句话怕是同自己当年闯的那档子祸脱不开干系,忙疑道:“你又找我二哥作甚?难不成他也和南诏有关?”
“算不上有关。”
司徒凛并未回头:“但有些事,他应该知道的。”
“那,那我和你同去?”
不知对方所言之事是何,云濯狐疑起身。
“不必。”
司徒凛一把将云濯拦下,正色道:“你去君风堂等着,当年有些真相,是时候说个明白了。”
……君风堂?
可那拜祭死人的地儿能和真相有什么关系?
除非,他是想在爹的灵位前……
云濯听得莫名其妙,心下一滞刚欲再问,却见眼前紫衣的背影已不由分说地朝幽篁院走了远,压根没给自己留下出言的机会。
“唉,凛兄?凛兄!走这么急干嘛啊?又不是去投胎!”
好好的饮酒之约,乍然被个乱子打了岔,云濯回过头来看着满桌子的狼藉,只能一声抱怨。
合着自己今次这番折腾,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试探,算是试探出来了,可惜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然后末了末了,那人竟又整了一出匆忙而别。
得,最后,这一桌子东西也好,这空荡荡的心里也罢,还是得自己一个人来拾啊!
他无奈地扶起了歪倒的空酒壶,将两只酒杯入怀里,只得绕过一丛丛矮树,心有戚戚地依着司徒凛所言,往君风堂走去。
论方位,这祠堂建在他家最后头靠东的地方,若从亭子规规矩矩走,得颇绕些弯路。
可此时,因方才那事心情略低沉,变数又陡生,云濯懒得再循规蹈矩老老实实走大路,干脆找了条小径,一边踏着泥泞,一边拨拉着绿树幽草,从旁穿过去。
小径虽走得艰辛,可到底省时省事。不消片刻工夫,他便远远瞅到了那不宽不窄的压抑房子,正欲踏归大路坦坦荡荡进去,却忽见眼前闪过一道青色影子。
身量瘦削,黑发及肩,银铃轻响……
……白晓?
意识到那人是谁,云濯眼神一滞。但见少年停在君风堂门口鬼鬼祟祟左右一望,眼见着四下无人,才终于迈开步子进了去。
……这孩子没事来云家的祠堂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只觉一惑未解一惑又生。
司徒凛也好,白晓也罢,真真一个个都揣着一堆秘密,忒不让他安生。
等了片刻,仍不见那人出来,云濯满心疑惑,却是愈想愈觉别人不至贪玩瞎逛到自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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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忍住,推开身侧矮树上了大路,悄悄挪到君风堂门口。
探头望进去时,青色身影正跪在黑压压的灵位之间,神色一改往日之悠哉。
新燃的祭香飘起幽幽白烟,盘绕着升上屋顶。软垫之上的少年目露悲色,正冲着侧龛里的某个灵位叩首。
低头抬头之间,他将每一下都磕得极深极重,片刻后额间已青肿一片,仿佛那拜祭之人值得他用尽毕生的力气。
嘶……这孩子不是来自苗疆么?怎还和云家还有瓜葛?
云濯在手心里捏出点冷汗,替他一疼。又疑惑地眯了眯眼,细看时偏觉白晓对着的那方位,好似离几日前看到的,自己的那块荒唐牌子还挺近。
……天地良心,别不是来拜祭我的吧?
此念出,他眼神一滞。祠堂外的冷风嗖嗖,灌得人一缩后颈。
片刻功夫后,堂里的白晓终于磕完最后一个头,缓缓直起身来:“……我不知,如今命运波折阴差阳错,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你。”
少年自怀中掏出一物,毕恭毕敬放在那龛位之前。
那是条嵌了金丝的雪白冰丝穗子,虽观之价格不菲,却似因经历了多年波折,难隐隐有些泛黄。
而一眼瞧见那物什,云濯目眦欲裂,恍如遭了雷击般定在原地。
“当年幸得你以命相救,我方能流落苗疆,苟活至今。”
那望着灵位的少年额角淌着血眼角也淌着泪,旋即哽咽道:“千玄哥,这东西,我终是代爹爹还给你了。”
千玄哥?
三字熟悉的称呼,此刻竟犹如千斤重,终将云濯心里的所有猜想一一印证成真。
视野里瘦削的青色身影,几乎是瞬间,便与回忆中圆嘟嘟的小团子重了合。
被冤杀而亡的父母,漂泊苗疆的经历,古灵怪却善体人意的性子……
还有青石镇里,那如何也要维护天狼君的言行。
他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
脑袋里乱成了一片,云濯几乎是用气音在喃喃低语:“未晗!你是,白未晗……”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挪动了僵直的双腿,踉跄着奔入屋内,只记得十指在那少年肩上的衣料按出的深深褶皱,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白晓揉进骨血。
“容,容公子?”
顾自的拜祭被人乍然打断,白晓一懵。
“我不是容公子,我是云濯,云千玄。”
云濯抬手去拭少年额角的血珠,颤抖的指尖却根本不听使唤,一连试了三次,才终于将那抹鲜红抹去。
白晓的眼神,渐从最开始的惊异,变作了不可置信:“千玄,哥?”
云濯却根本顾不得那许多,看着那孩子仍露疑色,沉吟之际,一字一顿哽咽道:“未晗,天山南边那园子里葡萄要熟了,帮我,帮我摘两串来酿酒吧……”
第四十六章天山残梦其一
“大哥哥,你醒醒。”
嫩生生的童音如银铃轻响入了耳,云濯混沌的意识恢复了第一丝清明。
“谁,是谁……”
话未说完,他已痛得语气又是一滞。
手脚像被马车碾过一样,使不上劲也动弹不得,唯有阵阵袭来的痛楚,夹杂着冰雪余留下的刺骨寒意,尚能让他确认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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