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恒山羽
“妈的……”看着这根被当成骨头啃的胳膊,除了骂娘,素来巧言的祁重之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倘若他和赫戎不是仇人,他倒真想敬这位仁兄一杯,问问他脑子里究竟装得是脑浆还是泥浆。
他从衣服上撕下一角布料,简单给赫戎包扎住伤处。被毒性折磨到如此地步,宁愿咬死自己也不肯向旁人低头服软,如果不是确定赫戎曾铸出过陌刀,祁重之几乎要怀疑他真的根本不知道《剑录》的下落。
他背起满脑袋泥浆的赫戎,大步流星跨出院外,劈手逮住一个路过的家丁:“去叫大夫!”
停下来的家丁是个年纪还不大的,定睛一瞧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人,联想这几日从他院子里不时传出的呻.吟惨叫,顿时大惊失色,语无伦次指着他们:“少爷你你你……你把人家怎么了?”
失血过多可是会死人的,祁重之没心思跟他逗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少废话,抓紧去!”
家丁屁滚尿流地去请大夫,祁重之半路又喊:“站住!”
小家丁战战兢兢回头。
“大夫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朋友出去打猎,被野狼给咬了。其余的别声张,记住了吗?”
“诶,我记住了!”
“快去快回。”
打发走了家丁,祁重之背着赫戎跑进后院,踹开一间干净客房的门,把奄奄一息的人平放在床上,先给他喂了颗抑制毒性的药,再二话不说扒走他浑身没法见人的破布条,从橱柜里翻出件崭新的中衣给他套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看此时瘫在床榻上的赫戎,已俨然是个病中贵公子的模样。
前脚刚给他拾掇好仪容,后脚大夫就到了,跟着鱼贯而入的还有闻风赶来“探病”的张平森,他不好在外人面前跟祁重之吹胡子瞪眼,便只沉着脸坐在一边,满脸上写着:还找大夫干什么?让他淌血淌死了算了!
祁重之厚着脸皮装没看见,撸起赫戎的袖子,指着上头的牙印问:“我朋友打小患有疯症,旁人一眼没看住,就让他把自个儿给咬成这样了,劳驾您给诊诊,他有大碍没有?”
大夫看了那满胳膊触目惊心的人牙印,正兀自吓得坐立不安,听了这通解释,屁股方才在凳子上坐稳了,定下神来不由唏嘘:“那他这症状可真不轻啊……”
他朝背后招了招手,一个小药童提着药箱凑上来,动作熟稔地开盖取药。老大夫吩咐了一声,他乖巧一点头,噔噔噔跑出去,不一会儿,从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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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下人那里要来一盆煮过的水,端着安安静静等在床边。
伤处原来并不深,只是烂开的口子多而密集,淌出来的血七七八八汇聚在一起,所以看起来惨不忍睹。祁重之拿拇指微微摩挲过他的皮肤,觉得平心而论,就算赫戎长有一嘴铁齿钢牙,大概也咬不烂这一根由荒漠风沙里淘出来、皮糙肉厚的胳膊。
刚刚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嘶……奇哉怪也。”
他正走着神,被大夫一句话拉回现实,疑惑扬了扬眉毛:“嗯?怎么了?”
大夫一面给赫戎把脉,一面紧皱眉头捋着胡须:“老朽行医数十载,少有号错脉的时候,这位小哥面容憔悴,唇色淡白,鼻息轻弱,还伴有体寒发热,分明是气血两亏之状,可老朽探他的脉象……”
祁重之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人,追问道:“脉象如何?”
“脉象稳健有力,别说高烧发热,就是这些个外伤失血,也根本号不出任何征兆啊!”
祁重之愣住:“也就是说,号不出来他究竟有病没病?”
“也不能如此说,”老大夫显然也是头回见此奇人,言语间透着惊异,不似作假:“并非是号不出有病没病,而是他体状有恙,脉象却无虞,就好像、好像是……”
“好像什么?”
“好像这具躯壳根本不是他的一样!”
这话说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屋里一时陷入死寂,饶是巧舌如簧的祁重之,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对这个结论表态。
老大夫的医术在方圆百里内都有名声,他总不会胡言乱语去砸自家的招牌。
可是他自己的躯壳不是他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那依您老看,他什么时候能醒?”
“若是正常人的话,睡个两天也就醒了,可是这位小哥……”大夫摇摇头,递给祁重之一张药方,起身拱手,“请恕老朽才疏学浅,不敢武断,这张方子您着,旁的不敢开,都是些补气养血、生肌化淤的药材,外敷内用,胳膊上一日一换药,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祁重之好药方,亲自送师徒二人出门,及至拐角处,避开其余人耳目,将一锭银子悄悄塞进大夫手里,低声嘱咐道:“这是一点儿心意,请您务必下。您今日就当出了个普通的诊,从没见过什么脉象奇怪的人。”
大夫也是个人,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声道:“惭愧惭愧,老朽未曾出什么力。少爷放心,我二人明白,您且留步,老朽告辞了。”
目送老大夫两人身影远去,祁重之揣着满腹心事回头,恰恰撞上义父沉得滴水的脸。
祁重之眉心一跳,温驯低头:“义父……”
“你还知道叫我义父,”张平森恼怒,“你倒是把他照看得周全,还打算养他到什么时候?”
祁重之垂目不语,他仍然不想轻易放弃。
张平森蓦地拔高了音量:“你没听那大夫说吗?那根本就是个妖孽!”
祁重之声势低弱:“世上哪有什么妖孽,兴许是那大夫老眼昏花……”
“好好好,”张平森气急打断他的话,“你翅膀硬了,义父管不了你了,你就胡闹吧,我看你早晚要毁在他手上!”
他吼得人尽皆知,三三两两路过的仆役丫鬟,都不禁吓得缩头缩脑,可又忍不住朝他们这边偷瞄过来。未等祁重之再给回应,张平森耐心尽失地拂袖而去,留他独自一人在原地杆子似的杵了许久,烦闷不已地挥散一众家丁,心乱如麻地晃悠回客房。
双亲离世后,他和义父的感情最亲近,人前再怎么八面玲珑,长辈跟前都还是个孩子。平时他再调皮捣蛋,义父也舍不得凶他一句,如今这般,必然是真被他气坏了。
祁重之年轻气盛,一方面明白其中利害,自己这么做十分危险,一方面又想靠自己的手段险中求胜,替爹娘报了血海深仇。
可惜没人理解他的小心思。
他垂头丧气在地板上坐了会儿,心事没能想通,倒是想出了困意,索性自己跟自己耍起了赖皮,起身甩飞了靴子,跨过赫戎,大喇喇躺进了床里。
过不片刻,身量太占地方的赫戎被他毫不留情一脚蹬到了床底下。
到了后半夜,仍旧睡不踏实的他又不情不愿地想起地上那位还在发着高烧,只好睡眼朦胧地再爬起来,骂骂咧咧把他重新扛上了床。
一夜未曾睡好,竖日,祁重之顶着俩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在后院里晃荡了一上午,在先后放弃了串大蒜的细绳、捆稻草的麻绳和马嘴上的嚼子后,从管家张伯养的大黑狗脖子上顺走了一副项圈。
赫戎依旧人事不省,祁重之给他灌下两碗药汤后,脸色比起昨天倒是添了点血色。尽管如此,老大夫的话依旧盘旋在耳边,让祁重之不敢掉以轻心他既担心赫戎的“魂魄”征兆全无地撒手西去,又担心赫戎突然毫发无损地跳起来和他拼命。
于是项圈自然而然就扣到了赫戎脖颈上。
别说,倒是很合适,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第12章第十章
祁重之预备好了外敷药,嘴里悠悠闲闲哼着京郊小调儿,捞过赫戎被包成粽子的胳膊。
赫戎瘦了不少,唯独臂膀上头还剩些肉,握着他的手腕时就像握了把硌人的骨头。可这把骨头是极其刚硬的,无论如何拗折不断。祁重之紧虎口,恶趣味地使劲一捏,在赫戎麦色的皮肤上便缓缓浮现出一圈红痕,扎眼一瞅,跟血玉镯子似的。
赫戎不太舒服地微皱眉峰,往床内几不可见偏了偏头,小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配合着脖颈上的一圈束缚,意外显出几分好似被驯化后的乖顺。
祁重之唇角上扬,哼的调子于是一转,又成了江南柳花巷子里旖旎婉转的艳曲儿。
他扭过脸去拿金疮药,另只手摸着瞎扯开赫戎胳膊上层层包裹的旧纱布,等他再调回头来低眼一瞧,艳曲儿一溜烟滑高了八个调,脱缰野马似的一去不返,在演变为一嗓鸡叫前及时嘴,颤巍巍咽进了喉咙里。
接着手却又一哆嗦,小药瓶咣当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大腿上托着的应该是一条遍体鳞伤的胳臂,昨天血肉模糊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此刻呈现在眼前的这条,莫说是牙印了,就连一丝正常的细纹也无,整根仿佛是刚从官窑里烧出来的白瓷器,技艺还称得上巧夺天工!
这超乎寻常的场面把祁重之当头砸了个神志不清,他用力揉了揉眼窝,几乎怀疑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
他看赫戎的眼神立刻变得惊疑不定,如同捧着个易碎品,把这根一夜间翻天覆地的胳膊捧近前细看。
从五个手指尖到腕部的皮肤依旧是正常的这个正常,是指经由关外风沙数十年如一日的摧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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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磨砺出的粗糙质感,一看一摸,就知道是人身上的部件。可自手腕再往上,那些被他撕咬啃噬过的皮肉,好似焕然新生般光滑细嫩,一马平川过去,看不出半分曾受过伤的痕迹。
祁重之刚刚攥出来的红印,此刻恰好成了道鲜明的分界线,让上下两段截然不同的皮肤泾渭分明,就好像这一条胳膊根本不是从同一个人身上长出来的。
他怔怔发了会儿愣,突然间想起什么,扔下手里这条手,转而跨坐到赫戎身上,抓出他另一条同样被包扎过的手臂,猛地把纱布一撕
果然!
当时情况紧急,他明明记得砍下去的那一剑力道十足,不说割肉削骨,也绝对在赫戎手臂上留了道深深的口子。
可现下在他的皮肤上,看不到丝毫受过伤的迹象。
倒是没有呈现出如左臂那般夸张的细嫩状态,肤色如常,但是摸上去,触感确实比其余地方平滑许多。
“他体状有恙,脉象却无虞,就好像、好像是……”
“好像什么?”
“好像这具躯壳根本不是他的一样!”
迷雾一团接着一团,让祁重之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找不着,他心神不宁地看了眼手里的纱布,上头确实沾着干涸的血液,昭示着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可这太像是梦了,他活了二十年,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赫戎仍旧无知无觉地睡着,祁重之俯下身去,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平整光洁的额头,在额角处有一块杯底大小的瓷白圆点,取代了他昨天在笼子角上撞出来的豁口。
祁重之陷入了久久的缄默,他想起在刘家庄的时候,是曾经见过赫戎未着寸缕的身体的,如今想来,那具身体完美得出乎预料,压根不该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应该拥有的。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祁重之出神般盯着赫戎的额头,彼此呼吸交融在一起,只隔了层纸片的距离。
“你到底……”
是人还是鬼?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毫无预兆的,赫戎睁开了眼睛。
他率先看到一张丰润的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里面藏着的牙很白。其次感受到腰腹间压着的沉重力道,随即不假思索把大手往下一探,隔着衣衫准确无误握住了祁重之的一瓣屁股。
祁重之:“………”
这无意识的一抓,让杂七杂八堵在祁重之脑海里的问题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深吸口气,慢吞吞垂下双眼,与赫戎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二人面面相觑良久,前者忽然暴起,一拳冲着对方的脸抡了过去,后者动作灵活地偏头躲闪,同时挺跨朝上猛力一顶,单靠腰腹的力量,将祁重之活生生从身上掀了下去。
祁重之头朝下落地,手忙脚乱撑住地面,好险没形象全无地摔个倒仰。
赫戎没按大夫所说睡足两天,而是自作主张提前转醒了好几个时辰,在刚刚获悉过他有异于常人体质的祁重之来看,这点已经不算什么值得让人情绪波动的事了。
被摸了屁股的惊吓倒是更多一点儿。
赫戎本能想起身,奈何起势太猛,被脖子上的桎梏突兀卡在了中央,一口气勒了个半死不活。他刚刚睁眼没多久,大概脑子还没完全醒利索,神情里透出些茫然,抬指试探着抚上脖颈,在项圈表面来回摩挲了两回,渐渐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后,眼神蓦地凶狠起来。
“……你是真的找死。”
即使他现在行动不便,但这句话仍旧很有威慑力,祁重之后退两步,确定这距离赫戎挠不着他了,才犹疑着出声问:“你……是人吗?”
这话刚出口,赫戎一瞬间想吃人。
“我是指,”祁重之咬了下舌尖,重新组织语言,“我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你的身体……怎么说,很奇怪。”
赫戎姿势别扭地往后挪了挪,歪斜着身体半靠在床头,好让呼吸稍微顺畅点儿,闻言抬起胳膊,神色淡淡瞟了眼自己的皮肤,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戎:“奇怪不奇怪,和你有关系吗?”
这话道理没错,他就算是神仙下凡,也确实跟祁重之没什么关系。只是如今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是他,刀在祁重之手里攥着,他还非要梗着脖子跟人家比傲气,再愚昧也没有了。
祁重之嗤笑出声,习以为常耸耸肩膀,他是有好奇心,但不屑于跟无耻之徒斗嘴:“不说也无妨,你这个喜欢把秘密闷到死的小爱好,可以继续保持。”
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圈在你脖子上的东西硬。
后半句十分理智地没说出口。
这一来二去,纱布汤药都不必给他饬了,祁重之很省事儿地披上外衣,在赫戎杀千刀的注视下转身离开,靴子刚踏出门槛,就被急匆匆赶来的张伯截住了。
张伯抹了把头上的汗,朝他背后探头瞄了一眼,觑着他的脸色道:“小姐在前厅等您呢。”
“哦,书筠妹子回来啦,”祁重之低头扎着腰带,脸色稍霁,脚步不停地转了方向,没留神张伯的小动作,“好嘞,我看看她去。”
那是张平森的宝贝独女,样貌清秀可人儿,性情也温婉,可惜打小身子骨弱,单薄得随风就倒,七八岁时一场高烧,从此落下了苛疾,时不时就要眼眶含泪地咳上一阵,赶上秋冬虚寒的时候,捂嘴的锦帕上偶尔还会见血。如今已年过十七,却迟迟没人敢上门提亲,就此耽搁在了家中,也是张平森的一块心病。
她已经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了,见祁重之来,极腼腆地站起来,冲他微微一笑。
“怎么不去屋里等?外头天冷。”已经穿戴整齐的祁重之裹着阵小风大步流星走进,朝侍女一招手,接过人手里的斗篷,二话不说给书筠披在了肩上。
书筠不大好意思地垂下头:“今日有庙市,我想等钧哥哥和我一道去。”
“义父呢,他这两天不是难得空闲吗,还不得好好陪陪你?”祁重之是拿她当亲妹妹看待的,话虽这样问,手底下已经捞过斗笠,手指灵巧地给她系起带。
书筠乖巧仰起下颌,方便他的动作:“爹爹说有账目要和分号的李叔一起核对,一早又去商行了,他叫我自己一个人去逛,可我不敢……”
“让你自己去?”祁重之诧异看了她一眼,“他老人家的心可真够大的走吧,他不陪你我陪你,想要买什么,钧哥给你付钱。”
两个人说说笑笑,前脚刚走,“正在核对账目”的张平森后脚便从偏厅拐了出来,望着他俩的背影走远了,转头问跟上来的张伯:“东西都备齐了吗?”
“齐了,”张伯恭恭敬敬弯腰,“他也好生被锁着呢,伤不着人,您现在就过去吗?”
张平森点一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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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进了赫戎所在的客房。
第13章第十一章
张平森一眼看到被项圈拴在床上的赫戎,喉头微梗臭小子,怎么还玩儿这么一手。
张伯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随后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门。
没有像祁重之那样退避三舍,张平森就坐在赫戎一臂之内,态度还算好说话:“我家小子怪调皮的,将军多担待。”
从他进门后,赫戎的眼睛就一直定在了他身上,此刻稍稍坐直了身子,目露警惕:“你是他的父亲?”
张平森捋着胡须,未置可否,赫戎自认验证了猜想,脸色霎时阴沉下去,冷冷道:“不用轮番上阵白功夫了,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这。”
张平森:“既然这么说,看来将军果真见过那样东西。”
赫戎刚想反驳,张平森不由分说抬手打断,接着道:“鄙人想跟将军做个交易。”
这话听着何其耳熟,赫戎一扬眉梢,脱口而出:“一个对我有利无害的交易?”
张平森一怔,哈哈点头:“不错,我就知道将军是个爽快人。”
果不其然,父子俩都是一丘之貉
“钧儿年轻气盛,做事冲动,因为寻找《剑录》这事儿,已经变得有些魔怔了,我这个当爹的看了心疼又心急,说他他也不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来跟将军讨个办法。”
赫戎面上不动声色,想听他能胡扯出什么花儿来,心里却暗暗冷笑。两父子事前看来是没串好供,连蒙人的招数都是用的同一种,真以为他是番邦人不开灵智,所以个个都上赶着把他当成山上的野猴子来耍吗?
那厢张平森见他不言不语,倒是十分胜券在握,他自认为姜还是老的辣,祁重之再聪明,与人推杯换盏的手段还是稍欠火候,对付赫戎这类杀人如砍菜的糙骨头,硬碰硬的结果只能是撞个两败俱伤。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疾不徐道:“钧儿爱兵成痴,无非就是不甘心中原兵道流落在敌国将帅手中,想亲手得到‘陌刀’铸术罢了。”
“将军年纪轻轻,本是大好年华正当眼前,奈何如今被困寒舍,生死都非定数,听鄙人一句,何必要为了一张旧纸而白白丢了宝贵性命呢?那可不划算啊……”
赫戎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要他拿出陌刀铸造术,用以换取自己的性命。交易确实够划算,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你只要一项陌刀铸术?”
张平森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长长嗟叹道:“都是犬子不懂事,误会将军啦。《剑录》里记载了从古至今近百种名剑铸术,从中随便拎出来一样,都能力压陌刀这种半路出家的东西。将军是天纵英才,倘若真得到了整本书,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奥秘,还会单单去挑一件最不中用的兵器来给全军铸造吗?”
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准,既把赫戎从头到脚夸成了一朵无所不能的喇叭花,又暗示他“陌刀”实在不中用,只是《剑录》里最白搭的一样兵器,犯不着为了它拼死拼活地跟人较劲。
捧一踩一,光论这一点,只会把赫戎关起来当猴儿逗的祁重之就拍马也及不上。
不过也亏了祁重之坑他在先,否则就凭张平森巧舌如簧地这么漫天忽悠,赫戎还真有可能会立马一手交纸一手拿命。
“将军要是想清楚了,就吩咐门口的管家一声,但最好时间不要太长,顶多再过一个时辰,犬子就要回来了,他可没有鄙人好说话。”张平森看他依旧沉默,也不急着催促,面含笑意起身告辞,留给他足够考虑的时间,“家里还有事等着处理,鄙人言尽于此,就不多叨扰了。”
房门掩合,张平森招手示意张伯近前来:“一个时辰后,如果他还没有叫你,你就”
他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个“割”的动作,张伯会意:“是,老爷放心。”
张家的管家曾是位读过书的秀才,也会耍几手漂亮的剑法,后来被苛捐杂税逼得落草为寇,做了山大王的师爷。可惜也没逍遥多久,那位大王把自己当再世林冲,所有的智慧也通通填进了满身力气里,捞来个便宜师爷只是为了门面好看,凡有大事还是自己做主,半点不听旁人的屁话。
可他对着往来的百姓和客商逞威风便罢了,遇见押运官银的官兵们也豪气不减,黑旋风似的冲下山头,上赶着把自个儿的脑袋递进官府手里,此后便再没见过这人。
至于张伯,自然早就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了。也亏他命好,遇到了当初北上来做生意的张平森,二人一见如故,一个不嫌弃对方是草莽山匪,一个敬佩对方白手起家、独创基业的气度,就此结伴同行,至今为止,也是对互相扶持过十几年的老主仆了。
再说赫戎那头,他在北疆宰了自己的亲爹,亲爹又好巧不巧是国君器重的大国师,家乡必然是再也回不去了,兵当然也领不了了,空攥着一张陌刀秘术实际上也压根不算什么秘术了,迄今为止,知道的少说得有百八十个,例如他曾经的副将、亲兵、还有死了的国师爹……
只不过该着他倒霉,落到了中原人的手里。偏偏他又是个不吃硬的,越是抽他打他骂他,他越梗着脖子一声不吭,非跟人死犟到底不可。
倘若祁重之肯一日三餐供菩萨似的供着他,暖床香被亲自伺候,再低三下四好言相求……赫戎冷哼一声,拽起床头栓得严严实实的链子,眼底再一次迸出怒火,凶狠异常地扯出咣当咣当的动静。
想知道陌刀秘术?去他娘的,继续做梦去罢!
说起皇城根下的庙市,那自然是热闹非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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