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竹酒香
季怀远似乎在病中,下车时差点栽下车来,车夫连忙将他扶住,季怀远摆摆手示意无妨,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那片梧桐林。
果然,季江南目中精光一闪,那个地方有问题。
车夫看着季怀远走进那片林子,爬上车把式把手抄进袖子准备打瞌睡,后颈突然一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晕了过去。
季江南转身走进那片梧桐林,林子里悄无声息,季怀远果然与襄王有关。
季怀远有入阵的法门,但季江南没有,这个阵他破不开,那就只能等季怀远出来了。
季江南掉头一看,走回马车前拉开帘子,剥了车夫的外衣,把人塞进座位下面。
梧桐林内,季怀远披着厚厚的斗篷,脸色发白,脚下步伐怪异,最后一步蹋下,眼前的景象突然一变,眼前都梧桐树变成了一片空地,一座小小的道观坐落其中,乌瓦白墙,门前只有三步台阶,门上的匾额上书“玄清观”三字。
这里才是真正的玄清观,外面那个,是为掩人耳目的。
季怀远上前推开木门,木门后是一方小院子,穿过院子,是一间虚掩着门的内室,里面微红的火光摇曳。
“到了就进来吧。”房中有人开口道,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季怀远定了定神,推门进去,又转身把门关好,深吸一口气双手一答躬身一礼。
“襄王殿下。”
室内摆着一座八卦炼丹炉,颅内火光摇曳,炉前的蒲团上背对着季怀远坐着一个人,玄色星辰道袍背后绣着一个太极图。
“这次找我,是要我帮什么忙吗?”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浮尘一甩,扣了个道印,“无量天尊。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不要随便来找我,怎么,做了宸王的第一客卿,便不把我当回事了?”
男子容貌很是年轻,挽了个道髻,插着一只墨玉簪子,笑容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
季怀远再次躬身一礼:“殿下说笑了,怀远不敢。”
“不敢?如今你季大公子可是个大人物,剿灭霸刀堂,重现天诛之焰,这阵子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夏侯成转身给丹炉加了份火,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怀远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言不发。
“行了,站起来吧,”夏侯成笑了一声,“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殿下,平湖水域被废,曲水隔流,沂水水位大涨,恐有洪涝之灾,但开渠拨款迟迟未到,怀远像请殿下帮忙向陛下进言一二。”季怀微垂眼眸,低声说道。
“开渠?”夏侯成轻轻摇头,转头过来,“季怀远,你是不是忘了我要你做的事是什么?”
季怀远袖中握拳的手猛然一紧,细细的调整呼吸。
“可是殿下,一旦沂水泛滥,百姓死伤过多,殿下自己也必被问责,况且,死人过多比有瘟疫,若是,若是波及东陵,怕是不太好。”
“那你可以自己去和徐开讲讲,看他会不会因此拨款给你。”
“殿下!”季怀远急声道,上前一步,目露不忍,“殿下,一旦沂水泛滥,沿河近三十万百姓必死伤一半以上,天道有轨,殿下,不可啊!”
夏侯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又是春天,说起来,上次见你,也是两年前了。”
季怀远身子一颤,脸色越发惨白。
“一月之后,户部拨款会到,你自己去准备,”夏侯成将浮尘挂回臂弯,重新背对季怀远坐下,“三年,你还有三年。”
季怀远嘴唇一颤闭上眼睛对夏侯成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多谢殿下。”
走出玄清观大门,季怀远哆嗦这拉了拉斗篷,浑身冰冷刺骨眉毛上仿佛结上一层霜花,脸色越发的惨白。
季怀远抬头看着夜空惨然一笑,三年,够了。
玄清观内,夏侯成静静的坐在蒲团上,一道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室内的阴影里。
“季怀远刚走,你也不怕撞上他。”夏侯成头也不回答说道。
“殿下。”黑影哑着嗓子开口。
“说说,怎么回事,那几份天诛,是你放进去的?”夏侯成声音猛然一沉。
“殿下,那东西来路不明,还是不要留着好。”阴影里的人几步走出阴影,方脸凤眼,仪表堂堂,赫然是季怀远一直在着力抓捕的陈冽!
夏侯成皱起眉毛,没有说话,那东西的确来得蹊跷,仿佛就是刻意留给他的一样。
“殿下,这季怀远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最近与宸王关系密切,他知道的又太多,不得不防。”陈冽说道。
“呵呵,季怀远是个聪明人,”夏侯成呵呵一笑,“可惜,他的老爹是个蠢货。”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亲手给自己的长子下药,季北思够狠,却也够蠢。
有这么一个蠢货父亲,也注定了季怀远这一辈子必须受制于人。
“季怀远不必担心,他这辈子都挣不开,”夏侯成笑道,“转告徐开,明日不必拦着了,放开渠拨款下来,闹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毕竟这好歹是我的地盘。”
“是。”陈冽应了一声,重新隐回阴影里,不一会儿,气息也消失了,走了。
夏侯成扣了个手印:“无量天尊。”
春风一吹,房门哐啷一声关闭。
第九十八章 夜话,兄与弟
季怀远裹着斗篷从梧桐林子出来,身子隐隐有些颤抖,寒气从心口透向四肢百骸,这一次发作,要比上一次更为凶猛。
车夫放下矮凳,扶着季怀远上了车。
季怀远坐在车厢里,牙关紧咬,浓郁的寒气隔着车帘都能感觉的到。
季怀远今日午时去慕兰城将两湘商路信物交给了方唯玉,方唯玉承诺明日七十万两白银就送到。
那会儿他就已经感觉不舒服,但还是撑着返回商阳城,与商阳府衙对接河道改流之事,中途晕倒,到深夜才清醒过来,商阳知府心惊胆战了一下午,找了城里所有的大夫也没探出季怀远到底是怎么了,直到季怀远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醒来的季怀远冷的发抖,身上这件毛领斗篷,还是商阳知府给他寻来的,足够厚实,但尽管如此,季怀远还是冷的如坠冰窟。
这寒毒每年春季四月发作一次,每次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此次发作却提前了一个月,代表季怀远的身体已经开始扛不住了。
马车一路前行,季怀远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壁上昏睡了过去,眉毛脸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不知过了多久,季怀远感到一阵暖意,睁开双眼,发现他没在车里,而是靠在车轱辘上,身上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面前一堆篝火燃得很高,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焰的暖意暂时驱散了一层寒意。
季怀远才睁眼,就听见一声剑鸣,一道妖异的红色一闪,一把长剑就压在了他的肩上。
季怀远抬头,十分疲累的扯起一抹微笑:“江南。”
季江南站在季怀远面前,居高临下,手持长剑神色复杂。
他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他身上的寒气不像练功走火,倒像是中毒,前些日子他在霸刀堂被药人所伤中毒,一半火烧一半发冷,季怀远这副样子,倒与他中毒时有些相像。
但他身上的毒更为霸道,方才他停车发现季怀远有异时曾想过用内力驱散,可手掌才刚贴上他的背,那股寒意就顺着他的手臂往里游走,连内力似乎都被冻结,无法行走。
季江南大为惊骇,这么霸道的毒,他还是头一次见,而且,他只是接触了一丝都觉得冷到不行,季怀远一身寒气缭绕,又见他咬牙强忍,怕不是第一次发作,那就只能说明,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中毒了。
季怀远每年春秋两季走商在外,春季走的时日,恰巧就是这几个月,因此,季江南一直没有发觉季怀远中毒,可能就连二哥季安承,也是不知道的。
季江南抿了抿唇,缓缓的将剑抬起来放回鞘中,席地坐下,低头一言不发,之前他想过见了季怀远要问他很多问题,可这会儿见到了,反而又问不出口了。
他了解的越多,越对季怀远无法开口。
季怀远像是背着一个沉重的枷锁,瞒着所有人艰难的行走。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一阵夜风吹过,季怀远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不由得向着火堆挪了挪。
季江南头也不抬的填了两把木棍,火焰又升得高了些,暖意大增。
“江南……”季怀远拢了拢斗篷,开口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才开口,就被季江南打断了。
“杀父亲的人,是不是陈冽?”季江南转过脸来,火光印在脸上,使的季江南的神色多了几分柔和。
季怀远张了张口想否认,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叹了一声,他不是个孩子了,一些事情,瞒不住他了。
“逼你杀二哥的人,是不是襄王?”季江南不等季怀远回答,兀自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襄王想要什么?父亲的浮屠密库残图?还是想让整个季家为他效力?为他的谋反计划做铺垫?”季江南一字一句盯着季怀远的眼睛说道。
“住口!”季怀远大喝一声,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襄王想做什么,也是你能说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说!”季江南眼睛一立,声音陡然拔高,“他夏侯成狼子野心,与霸刀堂肯定脱不了干系!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季怀远张口欲斥,胸口寒意加重,呼吸不畅,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捂着胸口的手背青筋毕露。
“还有,你的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江南突然放松了下来,轻声问道。
“呼……呼……这些跟你没关系……你滚,滚的越远越好!”季怀远眼睛一闭,往后一靠依在车轮上,胸口起伏不定。
季江南咬牙,猛然站起,拔剑全力一斩,剑光如雪,红芒飞舞,剑光落下之处土层飞溅,季怀远伸手挡住落下的尘土,低头一看,从季江南落剑之处往前数百步,斩出一道极深的沟壑,土层岩石往两侧翻起。
季怀远一瞬惊讶,又有些些许欣喜。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无非觉得我太弱,怕我护不住自己周全,”季江南站在原地许久,才慢慢的将剑收了起来,抬头看向季怀远,目光有些伤感,“你看到了,现在我可以自保,所以,告诉我为什么。”
季怀远一愣,笑了,没错啊,他是个大人了,自己无法一辈子把他护在身后,而且,他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想,也做不到了。
“好,我告诉你,”季怀远笑着说道,眉眼温和,“坐下吧,仰头说话挺累的。”
季江南依言坐了下来。
季怀远目光幽怨,轻声道:“我记得,你是天启七年的冬天回来的,对吗?”
“是,天启七年,也是腊月初八。”季江南目光低垂。
“季家为大晋九世家之一,在祖父还在时,季家在九世家中的排位还没现在这么低,是后来祖父死后,父亲经营不善,才导致季家声望一度下跌。”
季江南点头,所以当初江家族老,才愿意留下未婚先孕的江玥。
“父亲在几个叔伯中并不是很出色,经营手段也较弱,导致季家声望暴跌只差一线就要跌出九世家以外,父亲无法之下寻求襄王帮助。”
季江南蓦然转头,十七年前的襄王,才刚刚封王入东陵,那时的襄王,不过十九岁,难道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存了这份野心?
“那时襄王刚到东陵,身边无势力傍身,就答应了父亲的请求,通过官府帮扶了父亲一把,使的季家不至于落得太惨,但是,襄王再年少,也是出身皇家,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的帮忙。”季怀远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向季江南惨笑一声。
“他需要一个能抓住季家的把柄,所以,父亲为了保住季江南,喂我喝下了襄王给的毒药。”
第九十九章 真相
季怀远说中令他生不如死的毒药,居然是他的父亲,季北思亲手喂他喝下的。
季江南震惊,虽然他自回季家之后就与季北思见面甚少,而季怀远是季家长子,各方面都是一个完美的家主继承人,季北思对其也一向很满意,但谁又知道。
季北思居然给自己都亲儿子喂毒。
虎毒尚不食子,季北思比虎还要更毒上几分。
见季江南一脸震惊,季怀远自嘲一笑:“是啊,我的生身父亲,给我喂毒,这味寒毒源自南疆,整个大晋,没有一个会解的,即使是给毒药的襄王,也只能压制毒性,无法根治。”
“他要我一世为他所用,做他做忠实的那条狗。”
“三年前,襄王让我接近宸王,宸王手中握有盛京的布防图,他要我把图偷出来,顺便想办法破坏宸王的名声。他说,若此事成了,他就送我去南疆解毒。”
“他不可能会放过我,我知道他太多的东西,从被下毒那一刻起,我就在不停的为他做事,江州到东陵这一条线上的商贾世家,都是我在暗中帮他牵线,他刻意维持着一副求仙问道的样子,骗过了晋皇,骗过了文武百官,绝对不会让我活着而使他的计划出现纰漏。”
“我不想当他一辈子的傀儡,所以我和宸王结盟,寻找机会揪他的尾巴,毕竟最近两年,他手已经伸得太长,朝中有一小部分人为他所用,其中包括户部尚书徐开。”
“宸王有心抓他,苦于拿不出证据,去年雁云关硝石一事传出,我就察觉有异,直觉陈冽与襄王有关,因我投入宸王帐下为客卿,襄王对我几多防备,但我知道,霸刀堂的幕后黑手,就是襄王。”季怀远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喘不上气来,冷,刺骨的冷,冷的鼻腔里都是冰碴子。
“那二哥呢?为什么杀他?”季江南追问,见季怀远越发冷,又连连丢了好几根木棍进去,还好他捡的柴火够多。
“安承……安承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说起季安承,季怀远声音有些沙哑,拢着斗篷的手颤了颤。
“去年腊月,我其实并没有去湘西,我接到宸王的密信你,让我到汴京一叙,到了汴京却发现来得不是宸王,雁云关硝石一事使的大晋与南疆边界紧张,宸王受命前往南疆托儿查与南疆王叔塔古率谈和,他人根本不在汴京,所以我见到的,是偷潜入汴京的襄王。”
“襄王趁宸王不在想亲自来取盛京布防图,无奈宸王府守卫盛森严,他进不去,就假借宸王之名诱我前来,我不防有诈,襄王对我越发起疑,逼我潜入王府偷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