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川絮长灯
兜兜转转总算进了净然的屋子没了旁人,楚正想借着一张假脸逗逗他,岂料这老头只是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随后便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笑了。
“阁主,这好东西是从哪位好心人手里得来的?”
楚正准备捏住嗓子装上几句,一被点破瞬间破功,随手一抓扯了下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净然伸手接过楚抛来的□□揉捏了几把,转而放在一边,专心致志烹起茶来:“老僧不才,对此等易容换面之术还是略同些许,不至于看不出来。而且,这张脸挺面熟…”
楚抬起头来看他,只见这老道顿住了动作,聚会神跟房梁子交流了片刻感情,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茅塞顿开了:“想起来了,陛下从前戴过这东西…一模一样,该不会是?”
“不是,你少瞎猜,”楚探手入怀,拿出启魂灯往桌上一搁,“今儿说正事,头一件,”他猛地顿了顿,像是刻意掩饰什么似的拿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尖,偏开了脸,“信给我。”
净然从善如流地不再八卦:“轻的很,简直像是没装东西似的。”
再怎么说信件还是私人物品,阁主是万万没有与人分享的癖好的,接了来往衣袖里一塞,淡淡道:“别那么好奇…我此行是为着离魂来的,这两日他破我防御现身于世的意图更强烈了,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还是尽早根除了为好。”
净然瞥了眼搁在桌上的启魂灯,见其中上回放满的灯油已所剩无几,心下了然:“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的,只是你如今命悬一线,棋路几入死局,走出一步,往往被逼着要考虑接下来十步如何下手。离魂一事少说要停你半个月辛劳,先在贫僧这儿喝上几日的汤药把气血养好了才可动手。至于之后的去魄,先前也同你说过,此事凶险异常,若是没有一副好身子是断然撑不下去的…且不说你如今每况愈下,就是凭你眼下的身体,恐怕也难以撑住。”
“这没事,”楚摆摆手,拿走一杯冷茶喝了,“离魂完事后,我便去花都找许留山根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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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等心力平稳后再来去魄。”
净然闻言一愣,接着温和笑道:“阁主这一趟京城没白跑,到底是看开了不少。”
楚微笑着摇摇头,一面作揖道:“半个月之久,承蒙大师照料。”
净然大笑提灯而去:“你且先坐着,贫僧去药阁取些小玩意来。”
怀里还有那封牵扯着心绪的信,楚巴不得这老秃驴赶紧滚蛋,顶着一张笑脸目送净然出了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衣襟里捂热了的信拿了出来。
攥紧了信,阁主却猛然就对自己的心思莫名其妙起来。
至于么?不就是封信么?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稳下略微乱了节奏的心跳,小心翼翼地用一指按压住被红蜡粘住的地方轻轻一撕,丝毫不破坏信封原型地拆开了,微微向下一倾,不由轻声一笑。
怪不得净然说轻,这做事向来乐得特立独行的万岁爷寄信也与常人不同,竟然只寄来一张小便条,再便是一个散发着茶香的小纸包,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了。
楚暂且将那茶包一放,转而先展开了便条。
秋笙的字不像他本人一般洒脱风流,反倒是透着一股中规中矩的少年气,借着这种甚至说得上一句“幼稚”的字体调戏美人,万岁爷也算是勇气可嘉。
“年节将至,京城之中不干冷难忍。早些吩咐刘大人找些好茶养养身,谁料竟有幸得此陈年普洱茶饼,醇香之余,不乏清冽甘美。四下里并无懂茶之人可共享,想来天渊眼下只得寻常红茶润润口罢了,便将这口福略分一二献予阁下,万望勿怪。”
他一颗在寒冬腊月里、鬼雾与毒骨的两厢纠缠绞杀之下冻得硬邦邦的心,先前已为着这人已经开了一寸放暖,此时此刻,恨不得明目张胆地化成一滩滚烫的沸水,暖融融地直流到京城里去。
脚步声传来,楚眼底一暗,手一翻一卷便将信封了起来,净然走进来时,已经恢复了正襟危坐的老实姿态,桌上只剩下两个寺里用的粗瓷茶杯。
他仰头冲和尚轻轻一笑:“都是哪几味药?”
净然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出来楚神情与方才有变,却不去戳破,只是笑呵呵地坐下了:“嫌苦给你如二钱粗糖入药,先把手伸出来,贫僧给你扎两针。”
楚蓦然觉得头顶一阵发麻,这老僧下手向来不讲究分寸力道,一针针扎下来又麻又痛,仿佛身上瞬间爬满了能吸人血的大蚂蚁。虽说阁主这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和各种疼痛共度的,却始终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还有点上头的针痛没什么疫,一想起那酸爽的滋味,整个人都差点儿要从凳子上蹦起来。
他低下头默默叹气,自我斗争半晌,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去。
天下能人无数,上天入地者自不在少数,却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不必人人都来个净然,就是单单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便能轻而易举地让七尺男儿束手就擒。
有病有痛,普天之下想要的不过一副良药罢了。
阁主这边生不如死地治病,京城里的万岁爷倒是逍遥地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年节一到,但凡是脑袋还尚且顶在脖子上的,都欢天喜地地咋呼起来。腊月二十三,玉盘珍馐供奉灶王爷;二十四,除尘布新,疏浚明渠暗沟,只等大年三十热闹一场。酒食相邀,香纸凝蜡祭祖,宪书接神,借金狮子迎富贵,京都长街明灯彻夜不灭,往年间未曾见得的烟花炸了个喜气洋洋,秋笙提着一坛桂花酿屏退了一众随从,只身一人登上了先帝斥巨资建造的迎仙楼,半口酒压在舌根底下,尝出些冷冰冰的苦气来。
福辉去了一趟天渊寺带回来了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与其说是有用,倒不如说是帮着净然在他这儿放了一记冷炮。
他吩咐福辉交给净然一封信,言语间旁敲侧击地询问楚的身体状况,谁知这秃驴仗着他没空抽出时间亲自跑一回,竟对着这老太监耍了一招假痴不颠,说的全是些外行人听来一头雾水的医学术语,听的福辉一愣一愣,麻溜儿地赶着笔一字一句记下来,一面感慨着高僧果真名副其实,连医术都有所涉猎,压根不知道全然被此人忽悠了个溜。
照着医书翻译过来,才知秃驴说的全是屁话。什么气血略有亏损,应多食补血补气之物,少吃冷食,多喝热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哪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开的方子,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不说实话,不是对他设防怕泄露些消息,就是担心他心神脆弱经不起这么大打击,根据秋笙这些时日对楚的了解,该是两者兼有,或可能还要捎带上些他一无所知的缘故。
都跟他打马虎眼,仅仅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万岁爷身心俱疲了,且不说这事还牵扯上楚。
一股冷涩的风呼啸而来,秋笙来不及闭眼,正好迎着风顶了口沙子,几乎瞬间便流下两行清泪。
他晃荡着还剩了个底的酒坛,漫无目的地望着迎仙楼下万家灯火,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满腔孤寂席卷了全身,张了张口,却被漫天的风刀霜剑封住了喉咙,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王者,竟是如此清寂一人身。
即使眼下他满心满眼皆是千万里外的一个人,却被这一袭龙袍锁在了楼台高阁,举手投足皆受限。
他缓缓扬起手,似乎是想将一朵初绽的烟花抓在掌心,却眼睁睁地看着那绚烂只不过闪了片刻,便只剩一片黑暗落入怀中。
只觉光阴不过笑话一场,莫名其妙的皇位,不合时宜的终生归宿,空伸长了一双手,却只能抓紧迎仙楼上一柱栏杆。
“陛下正在楼阁之上,连大人前去便是。”
李辞的声音自楼梯下响起,秋笙满脸木然凄怆几乎瞬间的不见踪影,提起酒坛仰头喝干,抹了抹嘴角抬起眼来,听到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
“臣连城,参见陛下。”
“这里没外人,起来说话,”秋笙斜靠在栏杆上,“怎么了阿城,送的年食没到来向朕兴师问罪不成?”
一身飞鱼服衬得连城脸色有些阴暗,大概是没心情说笑,愣是没接万岁爷这句玩笑话,只是应命站直了身体,想说什么却多次欲言又止:“陛下…陛下…”
秋笙一时被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弄懵了,皱着眉再度扫视了四周:“真没外人,有话直说。”
“是,陛下,是追查内鬼之事,”连城低声道,“有线索了。”
秋笙眉心一跳:“说详细。”
连城:“是。自从福临公公横遭贼人毒手,臣便秘密派兵严密监控皇后娘娘寝宫,臣以为,若娘娘只是他们的一颗不甚重要的棋子,很有可能一着即舍,不做后路,但借此机会向陛下证明娘娘清白也好。谁料此举歪打正着,竟探出了个密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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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寝宫附近,”自从把秋井然从皇后那接走,秋笙去后宫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连想自家园林构造都要想好半天,“附近…除了个小花园还有别的?”
“陛下不记得了?当初陛下初一即位,便不知何故将内务府迁到了小花园处,现如今距离娘娘最近的,正是那一帮心怀叵测的太监。”
秋笙哽了一下,连城这句“心怀叵测”指的是什么他自然知道,却仍然自觉地往颠鸾倒凤的方向想了想,一抬头对上连城公事公办的呆瓜脸,顿时颇为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一面内心不诧异,以前连城、韩建华和他天天厮混在一起时,哪一个不是满口张狂的浑话,拿着一根破棒子就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能怒破天兵天将?如今韩建华虽是被南大营锻打地瘦了黑了不少,心性大抵还是未变,只是这个连城…
求知欲强烈的万岁爷瞬间又对锦衣卫燃起了无端的兴趣究竟是何方妖孽,硬是把呵佛骂祖的连城锻造成这副说一不二的乖巧样儿的?
“臣等守在娘娘宫外许久,发觉边上的内务府时常有一队内侍走出来,经过某一地段后,人数便会减少一两个。为防打草惊蛇,臣命原先大部队原地不动,转而率领三五人暗中探查,终发觉他们藏身之处,原是一条密道。”
秋笙揉揉下巴:“通往何处?”
“宫外。”
他心里“咯噔”一下:“宫外?”
“正是。这条密道他们常用,却有一定规律可循。‘晴通阴不通,大风起时、骤雨落时、沙尘起时皆不可用’,大致就是如此,时日不长,没法再查得更详尽了。”连城道,“起点内务府,终点京城醉花楼。其中又有几条横生的支路,臣等不敢妄动,只是按照贼人的脚印踪迹跟到了醉花楼,眼下正暗中派人监察。”
“唔,”这倒是在秋笙意料之内,“内务府谁进去的?抓到人了么?”
连城抬眼看了一下秋笙,作揖道:“臣恳请陛下旨意。”
秋笙心里又是一冷。锦衣卫办案,上扫皇亲国戚,下杀市井百姓,但凡是有所牵扯之人,只要皇帝先前没出言保住,都是先斩后奏、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跑一个的处置规则,此番锦衣卫指挥使竟亲自来开口请旨,大概是整个内务府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身边伺候的人都怀了二心,这皇帝当的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哪里是在享福,分明就是在折阳寿。
他佯装轻描淡写地笑笑:“一帮阉人,敢拿连大人怎么样?尽管开刀动手,人头落地再报,无论是谁,朕不追究你。”
内务府的两个管事头头,一个李辞见天儿跟在他屁股后头端茶送水,伺候得尽心尽力,挑不出来半点差错;另一个卫清,算是诸多千娇百媚的公公里最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了,每天一大清早,折腾着那把浑厚铿锵的大嗓门吆喝一声,整个内务府的小太监都能被他吵起来,倒是省了一间间小房间去叫了。
都是平时归附脚下的侍从,再怎么说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己人,自己人怀疑自己人,往后连见了面打个招呼都得惦记着个心眼,秋笙心累地晃晃酒坛往嘴里倒去,觉得从小到大没这么操心过。
这些天他都在当时给楚安排的那间竹林小屋里头住着,黎明时分便能被御膳房蒸馒头地瓜的甜香味唤醒,迷迷糊糊间又能在床榻缝隙中嗅到些早散干净了的、那人身上微苦的草药香,一壶竹叶青搁在床头,真是只求醉生梦死,再不愿清醒过来。
苦中作乐罢了,他轻笑一声。
第38章毒瘾
连城查案查的疲力竭,光是围着那一群富有将腰扭到跨上特技的公公就足以让他审美疲劳,且不说还得飞檐走壁地躲避卫清到处乱飞的小眼神,整个人恨不得化身四条腿的大壁虎,冷不丁生出些身轻如燕的错觉来。
这些日子几乎连粗制滥造的床铺都睡不上了,只能做个餐风饮露的小蝉趴在树上迷糊补觉,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反应得比古丝路上传来的西洋通报警示装置都快。那些肝肾有问题的老太监大半夜没完没了地起夜都要瞪着眼死盯着,看久了只觉得自己大半天一口水没喝居然都隐隐有了尿意。
他低下头看着停留在点夜灯的福辉手背上的一只小虫,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经强光就泛起一层薄薄的泪花,极克制地打了个哈欠,微微合起了眼帘。
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非要跑到镇抚司来干锦衣卫呢?在南大营做个戎马一生的桀骜将军,怎么说也比当天子脚下的一条狗要好得多。
他转转僵硬的手腕无奈地笑了。
走狗便是走狗,迟早不还是要有人来做?
冷冷的夜风中猛地掺进了某种并不和谐的声响,连城瞬间翻身执刀而起,眯细了眼睛在夜色中查找一圈,一眼便看到御花园中一株矮灌木逆着风向微微动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五人倒霉蛋小组变成□□,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问道:“钟寒人呢。”
“刚才小解去了,现在也该回来了。”
那片以极细微幅度晃动的树丛突然就不动了,夜风强劲的很,周遭的高大树木都不可抑制地随风舞动,连城伸手别紧了绣春刀,飞身无声无息落地,冲仍然趴在树上的弟兄打了个手势: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守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树静的未蹊跷,背后必然有人施力。
连城瞪大双眼屏息一撩树丛,右手掌下的刀锋已然见其冷光,正要提刀出鞘,猛然一看,动作顿时来了个急刹车:“钟寒?”
倒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正是锦衣卫千户大人钟寒本人,他此时一副半身不遂模样瘫软在地上,极力压制住半出口的□□,修长的身子缩成了一只弯弯的虾米,神志不清间居然还知道死命稳住树丛根部,无声地给自家指挥使报信。
他这般毫无征兆地突发急症,不通半点医术的连城却俨然习以为常似的,先是手臂一将人整个拢在怀里,伸指轻轻一按人中部位,多多少少唤回了些许神智,这才掏出个小琉璃瓶倒出一粒小药丸要给他服下。
“指挥使…”
手上被迫一停,原是好容易恢复清醒的钟寒硬生生握住了他的右臂。
连城看到那双极力压制痛苦的眼睛便心下作痛,一面偏开眼神,一面颤抖着手指试图挣脱钟寒的桎梏:“你这是做什么?”
钟寒脱力,到底拽不住他,只好别过了头避开了捏着药丸伸过来的手,竭力稳住心绪道:“药,还有几颗?”
半透明的琉璃瓶里,隐约显露出四颗小圆丸的轮廓来。连城却趁着钟寒没来得及看清楚张开大手一把将瓶子包住,低声道:“还有不少…你不用管这个,先吃了药再说。”
他伸出手想将药丸喂进钟寒嘴里,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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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对方偏头躲开了,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却听他声音打颤说道:“饮鸩止渴罢了…你留着吧…只是连大人,属下一事不明…”
连城妥协似的回手:“你说。”
“不告知陛下锦衣卫身有顽疾也罢,可国之利器背后却是一窝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在啃食大越血,这事你也要瞒着么?”捂着嘴蓄力干呕几下,额头青筋暴跳,却只喷出些胆汁酸水,钟寒扯着袖子一抹嘴,平复了片刻呼吸继续道,“我知道,现下虽是南北初平四境稍安,却危机四伏,陛下也是彻夜难眠…实在不是兴兵内斗的好时机,可若是万一你我撑不到外敌尽平之时…”他撑住力气拧住了连城的衣袖,“怎么办?九泉下眼看着他坐吃山空不成?”
“我活着一天,便护他一天,”连城敛下眉眼道,“等到最后一粒丸药用尽,我再递上折子。”
钟寒松开手,瘫倒在地上冷笑几声:“你是怕他根本就不想管这个案子吧?毕竟他姓秋…自己去揭祖宗的老底,谁乐意啊?”
连城皱着眉刚要说话,头顶风声却是一变。
“你先歇歇,”他转身就要走,想了想,终究还是留了一粒药丸,“实在不好受就先吃了,别强撑。”
他借着旁侧石台的力往上一跳,轻灵地稳稳落在树干上。连城拽出黑布条来掩住了半张脸,低声问:“怎么了?”
“指挥使大人,您仔细听。”
半夜三更四下里自然是悄寂无声的,连城凝神静静听了片刻,凭他顺风可听莺声燕语的本事愣是没察觉出不对劲来,正要回头再问,却在这安静之中听出了些许错乱。
太静了,连呼吸声都没有。
他飞快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一人留下照顾钟寒,另两人跟上前来,绣春刀出鞘,三人飞身跃下老树。
内务府本就监管松弛,半夜里巡逻的也只不过是些老弱病残的次等御林军,这些人懒懒散散地走几遍过场就纷纷作鸟兽散找地方睡觉去了,方圆几里内除了他们哥几个愣是没有半点人气,整个内务府简直像是皇宫中凭空长出的一座鬼楼,隐隐有厉鬼在门墙内张牙舞爪地要跳出来。
连城停在门外屏息再听半晌,终于横下心一脚踹出去:“锦衣卫办案!”
他这气势耍的极其到位,堪称全镇抚司典范之一,可惜的是房内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幽幽从内室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味道香飘万里百世流芳,连城几乎在嗅到的一瞬便抬起左手捏住了鼻子。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后头的弟兄,自两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致的讯息:内务府确确实实没人。
抽刀出鞘,连城一挥手,三人自三个方向分别包抄查看,只循着那股越近越鲜明浓烈的血腥味渐渐逼近内室,一路上经过之处皆无半分兵荒马乱之感,井井有条之余,略微透出些许奢靡华丽来,却诡异异常地悄然无人。
兵分三路终汇一队,半个时辰后,三人聚集在内室房门口,这才见到了散发着恶臭的罪魁祸首。
那是五具被开膛破肚的死尸,看起来似乎是没死多久,腊月里天气又冷的很,本不应有这般惊天动地的臭味。恐怕是凶手作案时心慌意乱手脚不灵便,误碰倒了一旁的鱼缸,洒了这几人一身的脏水,再加上行凶手法着实狠辣,五脏血肉都□□裸地晾在外头人人观瞻,不臭才有鬼。
这五人该是生前关系不错,死都是抱团死的,这个的肠子耷拉到另一个脸上,那个碎成一块块的心肺摊在了底下人的头顶上,一帮窝囊伺候了别人一辈子的老太监,死的倒颇有几分轰轰烈烈的侠骨气。
连城挑起刀尖将一具具尸体拨开,终于发现了这几人团结一致的缘故,是为了隐藏身下一个隐秘的地道洞口。
最后一个人从洞口上移开的瞬间,一股子硝烟味刹那扑面而来,连城伸手挥散了棕黄色的烟雾探头向里看去,只见地道中横七竖八的惨死尸首,血肉横飞的地道之中,一时间琢磨不出什么门道来。
两人正要上前,连城忙伸手一拦:“都是些肉渣,没什么好瞧。对外称出了血案,先派人把内务府上下锁了,连只鸟都别让飞进来。等着硝烟散干净了,你们进去清点清点人数,跟名册上一个个对,脸炸得认不出来就先空出来,把人数算完再说。明天早朝之后我禀告陛下。”
秋笙做梦一般的几天年假彻底告吹,不用等到连城来找他,从早朝开始就凭空生出一堆枝节来,万岁爷恨不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在龙椅上晃荡着双腿简直如坐针毡般难受,一件件事务听了去,就地便要长出一双翅膀,自己飞到天上了断了阳寿,省得糟心。
胡天都卖□□换回来的那点银子本就算不上是个大数目,就是这两年朝廷亏空惯了,见了点银子就跟饿狗见了肉骨头一样,可谓饥不择食,一点点小钱就以为能救了南北两头,顺便再捞上一把死士军。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这些银子想挽救大越于危难之际只不过杯水车薪,这点小钱还要再对半分着花,捉襟见肘之程度可想而知。
他乐呵呵拿着银子去邀功,方久脾气好也就冷嘲热讽了两句,依胡天都的脾性基本算是听不出来,西北军那头却还立着一个刺头大哥王登,此人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银子,结果就给了豆大的一点儿,差点儿没一把扛起长刀就要砍人,多亏高立还给好言好语劝下来了。
重甲耐用,不是正面对上赤血大约是坏不上几分,小改小动修修也就没事。轻甲却娇气的很,临着爆破点近摔打几次基本就是废了,军营里的轻甲兵又着实不少,这一把银子发下来,能填补上轻甲的亏损就算不错了。
胡天都没上过战场,不知军用装备贵贱几何,捧着一张笑脸去却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得心里像是塞上了一把焦土,堵了个水泄不通,一边还丝丝地冒着皮肉翻卷的焦热味,他憋屈地抱着这么一种心情慢悠悠溜达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冲秋笙吐苦水,言语间甚至有将此锅推到所谓的净生大师身上的嫌疑。一炷香时候过去,旁边一众大臣居然没有一个能插得进去嘴的。
秋笙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地听着,其间不无声地叹了好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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