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疏楼
“下一次?这一次味道就正是入口,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蟹。”
冯熙在西北时日长久,口味甚重,这又带着辛辣的酒味醉意,又有陈醋的厚重酸香,正是他一口爱好。倒是因文迎儿在宫中吃得颇清淡,这才觉得略酸涩便难以下口。
方才虽然因为看见那出妻书,心里刺痛了一下,但知道她已将这揉皱了丢下,又愿意同他圆房,那必是打消了。即便她说再狠心的话,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赵顽顽的狡童性子”,他生气的,只是她钻进火里不知道深浅,她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从火里将她带出来的,当真不该让她进这厨房来……
但这蟹肉是确实香,方才在厨房看见她这在盘子后的一张娇俏笑脸和小嘴儿,差点也让他忍不住想吻上去。
文迎儿得了突如其来的赞赏,看他那出离真诚的模样,倒是心里顿时安慰了。冯熙将她往怀里一揽,她就十分没骨气地跌了进去,那仳离什么的,便等往后再说罢。
正僵持着,绛绡敲了敲门,低声道:“真不是咱们要打扰,可是孔将军在门外问,前些时日让娘子贮藏的那坛酒是不是能拿出来……”
文迎儿“啊”地一声:“他是来找你吃酒的,吃酒不能没有下酒菜,这样,我重新做一回,这五味酒酱蟹,真的是我最拿手的。”
冯熙干脆地拒绝道:“你不能再碰火了。”
☆、克星
孔慈这次来并不止是与冯熙喝酒的,他在太子春坊做了一月余的行走,受太子幕僚举荐,擢升了正六品左武大夫、西上阁门副使。正好他河东老家遇上涝灾,他母亲带着七岁的小妹入京投靠,昨日就已经到了,他于是预领了年俸,去置了西水门金水河那边一处小宅,这回是特意来告辞的。
孔慈说是来拿酒,实际上是听闻冯熙回来了,来请他与文迎儿晚间去宴饮,也叫冯熙见一见他的家人。
霜小到院子树底下将他的酒挖出来,上次从贡院街那里回来后,她就把酒埋在那里。这时候娇滴滴小跑着抱着酒坛跑过来,看见孔慈红霞满面的,眼眸里冒光。
“孔大哥,给。”
她自己不知道何时也跟着文迎儿改叫孔大哥了。旁人也都没注意,文迎儿跟在冯熙身后送他出去,正好这时候冯君那院的月凝路过,在门口瞅了一眼。
冯熙替孔慈拿着包袱,孔慈提着酒,两人在门口又寒暄几句等他租的马匹过来。
正等着时,冯君出来了,着小厮手里提着一些果品、门贴、一对手掌大的摆在房屋里辟邪的铜貔貅,让人跟着他车马一起走:“孔将军这就要走了?不对,现在是孔副使了。我聊备了一些小物品,祝孔副使乔迁之喜。”
孔慈回过身来抱拳,望着她嘴角微咧:“谈不上乔迁,还是累居在冯宅这些时日,多亏了姑娘关照。”
“关照”这两个字出来,他倒是想到那天把冯君给扛在肩膀上让她挣扎的场面,禁不住也有些想笑,现在过了一个月,真在脑子里想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尤其是拿这姑娘名节开玩笑,实在不是对兄弟妹妹应有的礼数,于是补充说,“在下今晚于梁园宴请诸位,姑娘不吝过来,与我家堂上、小妹一起赏赏杂剧。”
冯君低头默了一会儿,早上喝了点荔枝水,脸颊微微发醺。
文迎儿心道,冯君一贯不爱和人来往,说话也不大注意语气,怕是这一句拒绝出口,又要让人尴尬。谁知道冯君竟然点头答应,“那既然孔副使有请,我就不客气了,晚上与兄长同去。”
但说完也不告别,也不作揖,就直接抬腿转身蹬起土走了,留下个端着大篮子的小厮。
孔慈见马已经牵过来了,跟那小厮说:“将你手里这东西拴在马上罢。”
那小厮鞠躬:“不劳孔副使,大姐儿的吩咐是让我务必跟着孔副使的马一径送过去,送到他家把门神门联贴上、把貔貅摆好、把瓜果给孔家姑姑和娘子洗上。”
孔慈指一指他,笑道,“我骑马快,你是要跟屁股后头跑着吗?”
小厮为难道:“小的就在后面追着……孔副使不要骑得太快咯。”
孔慈本想让他把东西直接给了他就好了,那小厮抱着东西不撒手,文迎儿与冯熙在旁看出了点端倪。
头次见冯君对外人这么好意搭理,又是殷情迎送,还要去做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回去时霜小坐如针毡地,瞅着机会便过来问文迎儿道:“大姐儿那里送了东西给孔大哥,我们却没有送,是不是显得太薄情了?那孔大哥的母妹回去一瞧,只有二哥妹妹的东西,咱们的反而还是孔大哥自己掏钱在酒楼买的那坛酒,这说不过去啊。”
冯熙正在石台上啜饮茶,听她这么说,便道,“我已吩咐人下去跟他买家具置办,配几个人手给他用活。”
霜小眼神眨了眨,“要不然我正好过去给他们做顿乔迁饭,他们远道而来的,菜食这些没得备,我同小厮们一起带过去。”
冯熙道:“也好。”他将孔慈给他的名帖拿出来,上面有他新宅的地址。方才孔慈递上来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这时候仔细一看,发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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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冯君那未来夫家吕宅旁侧,这倒是巧了。
霜小高兴地拍了一下掌,见冯熙斜眼瞥见,赶忙敛神色,这就跟冯熙和文迎儿告辞奔去孔家去了。
文迎儿不被获准进入厨房后,便只好让绛绡再准备午饭吃过,下午冯熙带着从杭州拿回的龙井,与她去拜见冯的老师盛临。
盛临正捋着胡子坐在冯书房里,教他背《童蒙训》和《千字文》,冯眼睛老着窗外,盛临一大把年纪,大下午的也有些泛瞌睡,在席上一边听他背,一边打着盹儿,戒尺从他手上滑落下去。
冯熙与文迎儿过去时,冯老远就瞧见了,一边背着,一边偷偷站起来,往外走几步,见老头儿没醒,就刺溜窜出去。
看见冯熙便猛扑他上身,跳起三尺来高,冯熙将他托起。一听他们是来找老师吃茶的,自己不用背书了,立即就眼睛放光,从冯熙身上蹦下来,跑去找乳母去了。
待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从窗里望见盛临醒来了,冯熙这才进去拜见,将龙井拿给文迎儿去煮。
递给她的手法娴熟,文迎儿接过来,莞尔一笑,露出脸颊两个深窝,冯熙也眉目一展,轻轻握了握她手背。
文迎儿脸上一热,心悸了一下。
盛临瞧见道:“贤侄这新婚燕尔,小别乍还,在老夫面前也不做敛。”
文迎儿羞躁,低头出去了,却整个人神得很,亲自去煮茶烫壶,注汤击拂,看那白乳疏星淡月地拂上盏面来。
印象里这布茶也是同爹爹学的。她对这个爹爹的印象只留在手和脚上。他的手细长柔嫩,仿如女子柔夷,他手可画、可弹,可调茶可梳篦;他脚上一日着三四种靴子,只要看他靴子,就知他去了何处,然后大姐姐便能判断如何服侍、备吃备食,哄他开心。
备好茶端过去给冯熙与盛临,两人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神色凝重,见她进来,盛临略略顿了顿,转话题笑说,“上次拖姑娘卖的画可有眉目了?”
文迎儿倒是把这茬忘了,前几天忙着小楼被烧的事,盛临的画也没空去想,只好实话实说:“还在我那里。”
盛临道:“不妨,你便是拿出去,说是我的画,也没人知道。从前我在画苑摹的那些画,他们倒是趋之若鹜,现在我老了,自己画一画,提个自己的名字,却也无人知道。倒不像在画苑声名鹊起的那些,我这是老眼昏花不中用,画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怪你。”
冯熙道:“若说临摹,无人胜过盛老,但盛老只不愿为他们再提笔罢了,我在书房看见盛老近来所画,多是本朝名将、边关风月,燕云故土,又只绘意境,不拘神貌,题字也悲怆,不似京中靡靡风气。”
“意兴阑珊之作……不过提起临摹来,倒是让我想起一件趣秘事,从前不敢说与人听,后来出了画苑归园田居,渐渐忘了,前个月听说那小云寺着火,我才想起来。这事也只说与你夫妇二人,切勿外传引来杀身之祸呀。”
“什么趣秘事?”
盛临颇得意地道:“我从前所临吴道子一幅《地狱变相图》,被那阉人管通辗转到手上,竟当真迹献于官家。官家与画苑研究了整三个月,鉴为真迹,那管通可是得了官家相当之赏赐。后来便悬挂在宫苑外小云寺内,前些时日听说小云寺着火,倒是不知这幅画还在不在了。”
文迎儿一听小云寺,便浑身抖擞,“我改日去帮先生去小云寺问询。正巧那地方与我也有许多渊源。”
转头瞧见冯熙面上有些僵硬,提到小云寺反而沉默吃茶,目光游离虚虚地盯着案几。
出来后倒已经傍晚了,冯君早就让月凝在门前等候,就怕他们与盛临聊得太久,误了去梁园的时辰。
等出来后冯熙先骑着他的小粽马去了,冯君和文迎儿上了马车。一路上只听见马车嘎吱嘎吱响着,谁也不说话,倒是文迎儿瞥见冯君手指头上也染了与她一样的颜色显是前段时间她让月凝抱过去的那凤仙花泥。
冯君瞥见她在瞧自己的手指,便轻咳两声,将手指缩回衣袖里去,口上说,“那宗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们冯家从来不攀附金枝玉叶,如果二哥他真想攀附于那宗姬,就是葬送了他前程,往后日日见他留在府中,都惹人鄙夷厌弃。或与那些皇亲国戚攀交,无所事事出入勾栏妓馆,那他就不是冯家人。”
说话仍旧是冷冰冰,但字里行间其实是表面了她站在文迎儿这一边。文迎儿也不知她今天是怎么了,又是主动出门又是与她示好。
车在梁园停下,两人下了马车,正要往梁园里的酒楼上走,正好一男子簇拥两名美姬从酒楼出来,借着傍晚亮灯从旁经过,错身时忽然拉扯住冯君的袖子。
“这是冯大姑娘罢?”
此人身伴酒气,冯君鄙夷一望,扯开伸袖子遮住鼻息。那人见她这作态,嘴角一咧轻蔑笑道:“未婚妻子便是这么迎吕某人的,哎,冯家当真好家教啊。”
☆、杂剧
“你是吕缭?”冯君松开袖子,上下观察他,登时眼神寒若冰霜。
吕缭是泽州团练使吕授的第四子,他大哥吕绮、二哥吕纭都是现在河北军中小有名气的战将,三哥早夭,他为最小,家中从小宠爱,为得战事吃紧,万不得已时还能“留个后”,就把他养成个纨绔。
冯君对他没印象,但其实略小的时候,吕授曾携全家上门去冯家吃宴,因她美貌又显得不易接近,不类他家中别的小姑娘们,所以吕缭他们哥儿几个都对她格外注意些。
他家中大哥、二哥都早早订婚,大哥虽说成婚后就一直待在军中没回过家,那大嫂体弱,早早故去了,他也没再续娶,二哥倒是美满。现就他一个,因为冯家孝期三年的缘故实际上是冯家落难的缘故,没将婚事办了,现在冯熙又在官场里头势头起来了,吕家这才重新打算接纳她。
若说这纨绔也有玩得利落的,与皇亲国戚走得亲近,懂诗书棋画、蹴鞠打马,这叫真纨绔,像吕缭便是个假纨绔,样样都知道些,却什么也不到,与他在一起游马走街的也就是几个像他这样的平庸子弟,通常都是吃了喝喝了便去勾栏,因此在京城纨绔子弟里也没甚的名声。
京中略有名声的妓/女,大多自身奇技淫巧,故而爱才,多愿意结交文士名士,像吕缭这样的也只便找的一些个庸脂俗粉。今晚上是与狐朋狗友在梁园多喝了几杯,梁园有劝酒的妓/女陪他,这会儿是醉醺醺的了,这两个女子送他出门上马车,遇上了冯君。
文迎儿闻着那一身酒气,再瞧他周身两个妓/女,虽扶着他,却脸也凑得远远地,似也对自己扶着的人有些嫌恶,登时替冯君感到一丝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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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都希望托付一个好郎君,眼下这个吕缭或许只是喝醉了,所以才丑态毕现罢。
那吕缭伸出一根手指:“你胆敢直呼你官人的姓名?”
冯君道:“我怎么不敢?”
吕缭哈哈一笑:“我今日没空与你做嘴,等你嫁入我家,咱们再攀扯这些!走吧,小娘子们。”
做嘴……这词儿可不是说话的意思,可是亲嘴儿的意思。他要说的是“说嘴”,舌头滑溜了说成了“做嘴”,登时便让冯君脸绿了起来。
文迎儿也瞪视此人,如此登徒浪子,要嫁给这样的人……
眼见他走了,文迎儿提醒冯君道:“大姐,你要看清楚,若你不愿意,就立刻悔婚。”
冯君的脸色难看,听她这么一说,更加恼怒:“关你什么事!”
语气说得过重,文迎儿倒也没什么,毕竟这是她的婚姻大事,谁也不愿意被撞见这种难看的场面。
但冯君往前走了几步,又顿步沉声说,“这婚事是我父亲在世所订立,结两家世情姻亲之好,我不会辜负我爹的。”
她声音软了许多,这已经是在示好了,文迎儿知道她也没法表现得更平和。等到了雅间门口,那百叶垂地竹帘的缝隙里透出里面的冯熙和孔慈正在说话,里边还有一个打扮朴素的老妪,正抱着个半大女娃剥橘子。
冯君深吸一口气,在竹帘前面显得有些局促。
“怎么不进去?”
冯君在帘子外挤了挤脸,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这才掀开帘子进去了。
她一眼盯住孔慈,又旋即撇开,向着孔慈母亲作个万福问好。孔慈母亲张氏,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妇,即便孔慈做了将军,因为常年不在家中,她仍然下地做活。四十余岁上生了这个女娃,据说是女娃克死了孔慈他爹。
张氏跟她点了点头坐下,用手拿起桌上的点心,掰开给她女儿吃。张氏的手皲裂发黑,显见是农活做多了,常年也洗不干净,就这么伸到了盘子里。
冯君微一皱眉,方才挤出来的微笑也没了,静静坐下。
文迎儿自然也是爱干净的人,但尊人父母,她依旧保持礼度,主动问询张氏身体等等,又逗那女娃,问说:“叫什么名字呀?”
“孔小环。”刚说半句,又被她娘用吃的堵上了嘴。孔慈看见,塞了箸到张氏手里道:“娘,你给她夹着吃。”
饭菜很快就上了,雅间的对窗下面就是演杂剧的,张氏抱着女娃仔细看,冯君心不在焉,也不说话,倒是冯熙和孔慈已经开始互相劝酒,一碗接着一碗。
文迎儿听他们说话,正巧孔慈提到他在太子春坊时调查那贡院街,冯熙沉吟道:“那名册我已看过,现如今皇城司在韫王手里,阉人管通将原先皇城司的人也撤换了一番,我们想查出贡院街这些官商牵连,暂时也用不上人。”
“我也是这么想。皇城司一旦在韫王手里,太子这边形势也被动。且连日已经有不少太子的人被皇城司的弹劾到官家那里,有些是因宿/妓、品行不端等事,这些事看上去一个不大,但全部联系起来,便能说成整个东宫靡靡。”
“眼下需要一个缺口……”
两人说一句,送一口酒,文迎儿沉吟一阵:“眼下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缺口么?那徐鱼正店与京兆尹有勾结,而京兆尹又令判官主导了我们的案子,让他判给玉清神霄宫。”
徐鱼正店京兆尹判官玉清神霄宫。
冯熙略一过脑,立即目光放量:“我明白了!”拿过文迎儿眼前的碗,也倒了半碗进去。
文迎儿讶异:“你是让我喝?”
冯熙微一咧嘴:“若不然,我喂你?”
文迎儿脸一红,“喝就喝!”说着便将碗送到嘴边,仰头吞了一口,却被那涩味呛得猛咳起来。
孔慈笑:“娘子巾帼不让须眉,”这话说完,正好目光与一旁冷清坐着的冯君对视上了,借着酒劲,望见她郁郁寡欢,也不知怎的有些心疼。
好歹是险些答应要娶回来的女子,孔慈于是也拿来一空碗,给她倒了些,递过去,“大姑娘也尝尝这酒,正是我们在河潢时常喝的,虽然是糟酒,也入得了口。”
冯君方才被他一看,手里微微发汗,这个时候没有拒绝,接过那碗酒。
见文迎儿已经喝了,冯君有种与她比试的想法,又想起方才竟那么巧,碰见了自己未来的夫君被两个小妓搀着,油头粉面而酒醉猖狂,忍不住浑身难受,就仰起脖子一股脑将酒全送进了喉咙。
这一下众人都看得愣了。
冯君一鼓作气喝完,将那碗往桌上猛地一放,发出一声震响,像是发泄内心郁结。
结果这一声出来,对面的小环被她吓哭了,声音嘶叫得极大,那张氏哄了半天,越来越不耐烦,又用手一股脑地从盘碟里抓起肉,使劲往小环嘴里塞。
这张氏实在也太粗鲁,若说是关怀女娃,要让她一直多吃,可也不用将小环的嘴撑得撕得这么大,小环的嘴里塞不下,又咽不下,哭得更厉害,张氏反而手上越快了,越要往里塞。
孔慈这种大男人,倒没这么容易注意他母亲与妹妹的细节,且此时已微醺了,只就跟他娘道:“慢着些喂,环儿哭呢。”
“她哭,她哭,哭不了几日了!”
“娘说什么呢?”
张氏愣了愣,转笑道:“我说她就快大了,大了就不哭了!不哭了!”说着憨笑了几声。
文迎儿却察觉细微,心想这张氏是个老实人,表情骗不了人。她眼神里分明有点什么事。不知和小环有什么关系。但这也是他人家事了。
冯君却一直看张氏撕扯小环的嘴,张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她既吃不下,便不要再强行塞给她,又不是一口不吃便会饿着她。”
那张氏仰头看着冯君,有些害怕似的,用河东话对孔慈说,“老大,这女子怎么这么凶恶?”
孔慈拍一拍他娘的背,用河东话回道:“娘莫气,莫气,这女子就是这样。”
冯君是熙州人,北方话相通些,能听得懂。
他这么一说,冯君怔住,喉咙一口涩,半天没回过神来。
文迎儿起身走到小环身侧,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儿来,“我喜欢你,我抱着你!”说着便将她和张氏分开些许,带着她指着下面唱赚的看。
正好这一曲唱完,底下一男一女两个人走上来,演的一出《珠宫怨》,刚报了名儿,下边就笑,文迎儿心道这宫怨怎的还能排成滑稽杂班儿戏,就认真看起来。
那男的穿个发黄衣裳,不系着带,故作滑稽样,一叉腰:“崔妃,你不哭!你咋不哭,你为甚的不哭!”
那扮作崔妃的,披着麻戴着孝,脸上却涂红抹绿,挤眉弄眼,哭不出来,故意蹲在地上哆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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嗦嗦,“妾身哭不出呀,哭不出,要不然……”她从舌头上抹了点唾沫,点在眼睛上:“哭了哭了,妾身哭了!陛下看哟!”
下方看得一阵笑。
“不行,你那么哭不行,你得这么哭!”那扮作官家的,撕扯自己的脸做鬼样儿,嗓子里哇哇吼叫。他语调奇怪,下面又是一阵捧腹,有人往台子上给他扔瓜儿果儿,或者铜钱。
“陛下,妾为什么哭,死得不是妾的爹,不是妾的娘,是毒杀妾儿的刘文妃,妾为甚还得扶着她的床,还要给她哭?妾想笑呀憋不住!”那女子哭一声,笑一声,变换脸色,看得下面又是打,又是扔铜钱。
“啊呀呀,非得哭,非得哭!你不哭,咱就咱就……抽你!打你!扯你脸皮,不解气!”
“陛下,那酒保之女,妾身给她哭不出呀!”
“啊呀呀,说爱妃是酒保之女,如何是好啊,管阉公?”
那扮演“管阉公”的跑上台,摇晃脑袋说,“陛下,小的是国公,不是阉公!”
“公公母母的,你自己都分不清楚!”
“臣确实分不清!”
“她说爱妃是酒保女,如何是好?”
“那就……封皇后!”
“宣,爱妃为明节皇后!那这个不哭的怎么办?”
“这……贬为那庶人,关在那冷宫,学那戚夫人呐,捣米又捣舂!”
☆、疏离
孔慈与冯熙正叙旧,两人经久不见,过去的矛盾也都因重新成为同僚而化解。男人之间的觥筹和默契,如同风霜项背,敌营杀敌,相互比对着谁也不输给谁。
今日的饭资恐怕还要争抢一番。
女人则各有各的心事。
冯君的心思有时挂在孔慈及其母亲身上,张氏偶尔惊怕似的瞪她一眼,她本想对她微笑,但奈何皮肉硬是笑不出来长时间不笑的人,笑已经不是他们肌肉熟悉的本能。
那张氏赶紧把眼睛撇开,去看底下的杂剧。
冯君这时便对自己觉得失望,知道自己没办法讨张氏的喜欢。
为什么想讨张氏的喜欢……冯君瞥一眼孔慈,他与冯熙已经交投贴耳,脸上微醺红润,酒醉味道从他身上渐渐四溢,时而大笑、时而郁结、时而击唱:
“将士三箭定天山!”
“壮士长歌入汉关!”
冯君倒是心里笑,这铁汉子,傻起来也无边无际的。
然后那吕缭醉酒的模样印入脑海。那吕缭并不丑陋,且也是醉酒,为何便看着令人恶心?
这两箱心思转换,心里觉得越发烦闷了。
文迎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窗前,背对着桌,只能看见她脑后乌黑盘起的云髻,身形盈盈不堪一握。
小环在她旁边,趴在窗上,瞧着底下杂剧正看得大笑,正笑着笑着,转头一看文迎儿,那脸上湿的妆容全花了。
小环用河东话说:“咋的了?”
文迎儿像没听见,石头佛像一样盯着下面,眼睛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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