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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深处帝王家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疏楼
底下《珠宫怨》演完了,两个杂班男女从后边下去了,上来新人唱赚,唱的又是《清平乐》。
文迎儿脸上的泪湿渐渐干了,伸袖子将染晕的妆容擦掉,擦得干干净净,无人看出她沉默大哭过了,这才回头笑对小环说:“没什么,我就是知道了。”
小环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了?”
文迎儿将她抱起来,继续看下面唱,然后问:“你知道宫里的官家,死了埋在哪里?”
小环想了想:“皇陵。”
文迎儿问:“那宫里的皇后,死了埋在哪里?”
小环道:“皇帝身边儿躺。”
“宫里太监死了,埋在哪里?”
“太监……”
“皇帝死的时候,挖个大坑,他们陪着去阴间服侍。有的命好的,外边个养子,就能养老送终,给自己挖个像样的墓地。”
“你知道宫里头,没了位分成了庶人,关在冷宫里死了,埋在哪里?卷个草席,丢到外面,找不着冢,无处祭拜,逢年过节,向天一问,大姐姐啊你去哪了?但见那宫里的树摇来摇去,它也不知道呀。”
小环看她一直笑着说的,也笑着答:“好玩好玩,我也卷个草席子,然后谁也找不着我了。”
“傻孩子,你有娘,有这么好的大哥,你往后,长到七八十,膝下儿孙绕,然后他们给你盖个销金大房子,把你放在里头。”
“那不是把我关起来了?我不要,我要草席子。你住大房子。”
文迎儿点点头,“嗯……我住大房子,我住最大的那个。”
从南往北,鹊台、乳台、神道列石:望柱、驯象人、瑞禽、角端、仗马、控马官、虎羊、客使、武将、文臣、门狮、武士;三百丈神墙围上宫,神墙四隅有阙台,上宫陵台之上站着俩石狮子、石宫人,陵台底下有地宫,那些人跪在那里,哭天抢地,奉飨食禄,祖朝万世,经年不息。
文迎儿在那窗口又站了许久,跟着小环玩闹,等那张氏将孩子从她怀里给强行抱走了,跟她说,“走了,走了!”
冯君先退去了,孔慈与张氏带着小环也出了间,底下杂剧的早就了,文迎儿还意犹未尽地站在那处。
冯熙醉醺醺地,从后面过来将她抱住,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文迎儿默了一会儿:“是不是你把我从小云寺偷出来的?”
冯熙的酒霎时便醒了,心头沉下去,低声道:“你想起了?”
文迎儿摇摇头:“想起得不多,只想到你将我从小云寺里偷出来,捂着我嘴不让人知道。我是从宫里送到寺里的,崔庶人的女儿,官家不起眼儿的庶女。满大街小巷都在唱我大姐姐的故事,这才让我想起了,我应当就是那个帝姬。你是因为什么偷我出来?偷我出来,应当是重罪罢。”
冯熙顿了顿,她终于是越来越想起了。但该怎么跟她和盘托出?她才在他身边儿过了两头高兴日子,现如今又要将自己置身于那段惨事里。
但她现在就是一个话匣子,打开来关不住,一心要知道关于她自己的一切事情。
见冯熙不回答,文迎儿道:“往后我要多听曲儿,多看杂剧,听说满大街都是讲我的事。”
冯熙感觉到她身上很凉,她脸上无一丝生气。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迎儿想走,他突然箍得用力了些,叫她动弹不得。她挣扎了一下,冯熙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她便不再挣扎了。反正挣扎也没用,眼下这男人劲力是极大的。其实仔细想想,印象里那些把她和她大姐姐拖来拖去的内侍、侍卫什么的,劲力也大得很,自己要是越用力,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就越凶狠,这时候就乖乖地让他们拖着走,然后看自己屁股上单衣被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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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开始磨屁股上的肉,磨着磨着就不疼了。
冯熙的潜意识只是想说,你别走。用在行动上,就是不能松手。
外头小二喊打烊,冯熙一身酒汗,昏昏沉沉,但目光不敢离开眼前的文迎儿,旋即拉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却也不敢让她太疼,拉着她一路走下木梯去,看着那梯子,突然笑了一声,对文迎儿道:“你如果再记得多些,便能想起来,你躲在楼梯下面朝外面向我喊话……”
文迎儿倒也迎合他:“我以前认得你?”
孔慈在楼下向冯熙告辞,即便此时,冯熙也绝不松开她手。孔慈置的宅就在梁园不远,这时也就抱着小环同他母亲一起步行回了。
冯君坐在马车里,掀着帘望见孔慈走了,才把帘子放下。文迎儿正要上去,冯熙亦不松手:“我骑马带你。”遂吩咐车夫将车驾走。
随后带着文迎儿去了店家马厩,将小粽马牵出来,抚摸了它一阵,将她扶上马背,自己牵着那马在旁边走着,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将你从小云寺偷出来的。我知道你在那寺中后,便想着将你带出来,但着实没法子,直到那日我在禁中当值,远远地见小云寺殿顶冒了火烟,知道是走水……”
他心慌失措,他非得做点什么闯出去,只怕晚得一步,小云寺的火势就会变大,赵顽顽还在里面。
那都指挥使酒后滥罚,已是常态,冯熙怂恿弟兄骚乱,一石激起千层浪。冯熙借内乱逃营,马不停蹄奔到小云寺。
这一行动虽然已策划良久,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那些宫里的人为了灭口,竟然不惜用火烧来掩人耳目。
他匆匆赶到,不畏火势闯入每一殿室僧房,火势越来越大,烧着的帘幕殿柱往下坍塌,远远地,看见那个傻傻愣愣的赵顽顽正坐在一个大水缸里,浑身湿漉漉的只露出一个头,四周围熊熊燃烧,映趁着她瘦的不成样子的小脸,红彤彤的,痴呆地望过来。从水缸里掉出来的一条铁链子,顺着地挂在旁边快烧断砸下去的梁柱子上。
冯熙冲过去砍断铁链,将她从水缸里抱起来,赵顽顽指着地上说:“瞧,瞧她,她死了。”
冯熙转眼望去。
那是一个女尼,身上穿着僧人的衣裳,头被旁边的木头杆子砸中躺在地上,火势尚未烧着她。
“她敲我脑袋,我也敲她脑袋,她力气没我大,哈哈哈。”赵顽顽趴在冯熙背上说。
冯熙当下将那水缸打烂,让水缸里的水流出来,暂缓火势,随即将那尼姑身上衣裳扒下,对赵顽顽说,“换上这件,我带你出去。”
赵顽顽愣了愣,推他:“不穿,我不出去,我要等我爹爹下旨呢。”
“你跟我出去!”
她力气极大,然而再大总不会比得上冯熙。冯熙将她强行按在地上,扒掉她身上衣物。烈焰即将焚身,他顾不得怜香惜玉。
而此时冯熙却害怕她只记得他强行剥开她衣裳、带她走、捂着她口的这些记忆。他即便解释,也无法磨灭自己那时狰狞的表情。她想起这些情形的痛苦,或许解释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果然,即便是同她说完,她却也只是眉头越簇越紧,浑身越来越冷,他不知道文迎儿究竟想起来的是哪些。或许有的话他说起来,她都觉得像编的。
冯熙屏息一口气,只能继续说:“我回宫后,便在侍卫亲军辗转,待过钧容直、金枪班、茶水侍卫。我护卫汉王时,时常见你,后来……”
这些事情言语是解释不清的。冯熙自然无法跟文迎儿说,是你先招惹的我,而我那时并未敢高攀你这帝姬,即便日夜辗转反侧,才知道心意已经全部给你,绝无法再悔改,可却什么都没做,知道你落难我也不知你是何状况,只能四处探查你的消息,而得到你将出宫建府,甚至即将下降他人的消息,那我这一颗心头大石也算落下。只要你活着就好,下降他人,我能远观便也可了此残生。
无法说出口的话,在文迎儿听来就是另外一层意思。这个侍卫觊觎她,在宫里得不到她,而在宫外见她落难强行将她偷出来,看她疯疯傻傻所幸娶回家豢着,骗她当傻媳,直到她现在想起来了,瞒不住了,才将真相告诉与她。
文迎儿在马上不说话,手紧紧地攥着缰绳。方才冯熙握过她手的地方,她用袖子摩挲地擦净。
冯熙望见了这个动作,吞下去一口咸腥。言辞变得索然无味,冯熙倒是顶想告诉她许多过去的事,那些好的,两人相爱的细小事情,但已经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他于是也就不再说话。
她越是不动声色地,越是冷淡疏离地,冯熙就越能察觉她心里的意思。
她恐怕要千方百计地离开自己了。
☆、崇德一
“哇……”哭声震天,赵顽顽从外面跑过来,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重檐歇山顶,怀里正抱着洗儿果子,头上的角冠没戴稳,踉踉跄跄跑进兰薰殿去。
里边已经站满了人,大多是宗家的兄弟姊妹,有的面熟有的不面熟,在外面围着都还不敢坐下。
内殿小婴儿还在哭,这个时候还没抱出来。她进殿还没站稳,一个熟面向她喊了一声,“崇德,这边。”
她看过去,是和她同龄的十二姐韵德,她声音不大,柔柔软软的,朝她一招手。赵顽顽见没地方站,就凑过去挤在一块了。
“怎么来这么多人呐。”
“是啊,都没尊卑了。”韵德低声抱怨,宗女宗子们都是穿得平常衣裳挤在一起,都是为了看小皇子三朝礼,但却跟元宵在门楼看杂戏花灯一样挤,让人还以为是寻常人家。
赵顽顽倒没觉得有什么尊卑问题,这么多人来看元宝洗三,她脸上很荣光。
这个时候内侍领路,侍儿乳母抱着十七皇子出来了,官家从后殿另一侧也走出来,后边跟着一堆官员、内侍还有班直侍卫。
赵顽顽的母亲崔淑妃还在床榻缠绵,这回她难产差点死了,赵顽顽在门口蹲守着寸步不离,直到听见婴儿哭声,她紧绷的心才舒坦下来,放声大哭,和婴儿一起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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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妃择了个小名元宝,正式定名要等到百日那天的百礼上,还早。
官家伸手将哭泣的元宝抱过去,神奇的是,他竟然立即止住了哭,一双眼睛盯着官家看,让官家眉开眼笑地。官家一高兴,让内侍即散发给在场宗子宗女们金银铤子,殿内一阵欢呼。又宣赐洗儿钱和果子、犀象、玳瑁给诸大臣宅送。
这么多儿孙辈的吵嚷声不绝于耳,官家更高兴了,跟着太医和官员指示给元宝剪了残余脐带、熏炙卤顶、药汤沐浴,每一环节,下面都要高叫雀跃地欢呼一遍,等到礼成了,侍儿将元宝抱回去,元宝一离了官家的手,就又大哭起来。
官家很快就回他的政事殿去接受大臣们敬献贺表去了,内侍喊宗子宗女们都回到自己席位去准备开宴。这个时候钧容直的已经在殿廊候着,要进来表演。
钧容直是内禁仪仗军里拔出的才艺拔萃、面貌荣光、身量挺拔者,每每朝会出行,在宫里或城内前导仪仗的,都是钧容直里的兵士骑吹击鼓举稍,金玉带与银鞍勒的仪注。他们是举国内最干、最能代表这一国尊严之仪表的男人。
这回来的都是年龄不大的宗子宗女们,都特别容易兴奋,根本就管不住。内侍们看都是贵主,这可不好管。钧容的要开始表演了,贵主们全拥在那前面,尤其是帝姬宗姬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里冒星星。
先就是正正经经的开场,四个高大的身着锦袄褙子、头戴银抹额、腰间白玉带的钧容直士兵从四面进来,两个打前的执筚篥、两个打后的执羯鼓,齐整踏步而入站定四角。随着筚篥和羯鼓的声响扬起,整个殿内都被带热了,男孩儿们在后面跟着鼓点吼,女孩儿们挤在前面。
韵德和赵顽顽挤在前面,鼓点里头,赵顽顽看见门里往进走来一个穿着销金云纹锦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笛,他进来后,整齐的鼓点突然就没了,殿内也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拿笛的人。
韵德低低地在赵顽顽耳边说:“是王金生,号称‘笛中仙’。”赵顽顽恍然,“噢,是他呀!”
韵德的母亲是最得宠的刘文妃,官家到哪里都带着她母亲,她母亲又带着她,所以钧容的名人她都见过。但是赵顽顽都只是听说,或者偶尔什么大会上远观,且她又淘气坐不住,即便是最有名声的,她也没多大印象。
那王金生将笛子送到嘴边上,就这么一声吹出来,两个指头一动,悠扬乐音便令人心头一震,眼前仿佛开了千花万树。鼓声和筚篥踩着点进去相合,将那笛音烘了上去。
赵顽顽前边正好是执羯鼓的一人,他背如山岳,鼓声在前边响,可赵顽顽还是觉得震耳欲聋。尤其后面的宗男们一推搡,他们劲大,她就快撞到那人背上去了。
鼓点正大着,又被推了下,赵顽顽手里的洗儿果掉下去,滚哒滚哒到了打鼓人的脚下。
赵顽顽眼睛盯着洗儿果,浅蹲下去捡,刚伸了手探着,突然后边被人一顶。她的身子重心倾倒,双手就抱着那打鼓者的大腿顺滑了下去。
鼓点没喊停,但是宗子宗女们眼神都已经换到她这边来了。
韵德眼睛张皇地望着,赵顽顽也感到自己趴倒在男人身上,赶紧舔着脸把手从人家腿上拿下来,顺便去捡洗儿果。
打鼓的意识到不对劲,想转身低头查看,脚便往后一挪,踩住了赵顽顽的两根手指。
“嗷嗷”那靴底子是真踩得疼!
那打鼓的男人立即缩脚,下意识地半蹲身。赵顽顽以为他要给自己扣头道歉,谁知道他竟捏住了她被踩的手指,观察道:“骨头没事。”
说完了他抬眼看赵顽顽,正好对上她的双眼。两个人都愣了半晌,那兵士才反应过来这是贵主,于是撒了手低头说:“帝姬恕罪。”
内侍官不得不让停了乐声。
有个童稚的声音大叫:“崇德手给人摸了!”殿内全都哄笑起来。
赵顽顽蹭地站起,循着声找是谁在说话,眼见是宗子里一个十二三的男孩儿,韵德这个时候赶忙扶住她,小声说,“是十哥。”
十皇子植是皇后所出,太后也喜欢,官家更是爱不释手。
“我要跟他打一场……”赵顽顽想往过冲,韵德抱住她腰,“别惹他,太后大妈妈肯定要责罚的。”
“崇德手给人摸了!”
赵顽顽推着人群要去找他算账,韵德跟在后面强拉强劝:“要是太后大妈妈责罚崔妃娘娘怎么办?”
赵顽顽听见要责罚她母亲崔妃,便立刻了手。但是赵植趾高气扬地站在旁边道:“崇德脏了,以后谁敢要她!”
赵顽顽一股脑门充血,笑一声道:“不是他摸我的,是我摸他的,我要让他当我的驸马。”
赵顽顽回过头来,那执鼓人已经站起,八尺高的人如树直立,仔细看上去眼窝深邃,俊俏不凡,一身销金玉带丝毫不比在场宗子逊色。
这个时候他正盯着眼前一堆皇族孩儿,凝眉不语。
赵顽顽就走过去盯着他,颐指气使:“你父亲是谁?请你父亲跟官家提亲,让你当驸马!”
赵顽顽知道,在侍卫亲军各班直的兵士侍卫,都是重臣贵族之子,反正她还没定亲,依着前些年几个帝姬是被臣子求娶的先例,这是可行的!
打鼓人低头望着她,静默了一会儿道:“我父亡故了。”
赵植带头哄笑起来,赵顽顽瞪眼望着眼前的人,脸憋的越来越红。
“你大胆,你重说!”
那执鼓人没有重说,只将手里捡起的洗儿果递过来,“这果子……”
“……”
这人面容清隽,波澜不惊,眸深眼郁。
赵顽顽望着他,她没有接过,只是脸烧红如炭,想将这个俊俏得刺眼的面容狠狠记住。
这个时候内侍官从人群中挤过来,怒目地盯着执鼓人道:“冯押班,你冒犯了帝姬还不赔罪?”
那人咽了一口唾沫,蹲身半跪下去:“冯熙请求帝姬恕罪。”
“我不恕罪!”
内侍官陪着笑脸安抚赵顽顽道:“帝姬息怒,小的会秉公处置,管叫帝姬满意。但要紧的还是帝姬的手,可不能有所闪失。太医就在后殿,请帝姬先行去探伤要紧啊。”
赵顽顽听着后面还在笑,转头看韵德,韵德也一副对她同情的模样,当下也没法在席间待了,撒丫子跑去了后殿。
这事倒是成了个契机,让崔妃在太后面前一阵好求,太后与刘文妃向官家请旨,给崇德和韵德这两个同龄的都择选了驸马。
没过多久就来了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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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选了右相的三公子安执,尚韵德;平卢节度使之子荀子衣,尚崇德。
在颁旨之日,立即将安执加封为大学士、将荀子衣加封左卫将军。至于婚期,要等两帝姬及笄之后再择合适时机。
隔日韵德过来找她说话,说他们许的两个驸马今天都在陪官家打马球,这个时候正在马球场子,她母亲刘文妃还有一帮宫嫔也在演习马球。
赵顽顽来了神,“咱们去看看,驸马们到底长什么样。”
韵德今日穿的宫里时兴杏色春衫,赵顽顽穿一件粉襦裙,外面套着新做的大红色的小鸟儿纹大袖衣裳。
韵德虽然穿的是最好的料子,可杏色不如红色艳丽,她觉得自己逊色许多,若是给驸马们看见,恐怕他们目光都会在崇德身上,于是眼珠子一转,“咱们换上马球场子里宫人的衣裳,就好偷偷进去了。”
当下两个人跑去内苑那里,韵德央自己的婢女找来两件马球宫女的骑马衣裳换上,蹑手蹑脚跑进场子里面去。宫人说官家和刘妃刚刚好离开,但马球队还没走,都是些皇亲国戚的纨绔子弟们在马上追逐着小小的球儿,荡起一片尘土。
这时候一个伺候宫婢下了马,赵顽顽瞅准机会过去问,“那马球队的人你认识吗?”
那宫婢也是好卖弄的,知道总有爱探问的姐妹,所以就贼眉鼠眼地笑说:“认识几个,给你说说?”
“说呀说呀!”
韵德缩在崇德后面,也满怀期待地等她说。那宫婢就给她们指:“那边那个,侍卫亲军的高太尉;后边蓝腰带的两个,徐大小监门使;内监牵马的那个,是梁驸马,现在碰球那个是荀将军,哦,对了”,她指着近处站着的一人,“这是安相三公子。”
这个安相三公子,名为安执,就是许给韵德的驸马。安执身材矮小,面黄肌瘦,显得与跑马场子上奔驰的骏马和男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见有宫婢正对着他说话,于是面带微笑走过来,让她去帮忙拿汗巾。那宫婢就是场子伺候的,答应下就去取巾子了。
韵德还在崇德身后,透过崇德的肩膀打量着自己的这个未来夫婿,见他那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把头撇了过去,捏了捏崇德的手,示意她一起走吧。
赵顽顽才不走呢,她还没见着她的荀子衣。刚才宫婢都说了姓荀的在里面打球,怎么的她也得凑近看看模样才好。
正巧这时候韵德身边的婢子跑进来找她,一猜就是她们朝霞阁找不见韵德人了,让她贴身婢子过来急寻,省不得回去还得挨骂。韵德便急急要拉崇德,崇德舍不得走,拖着脚步没有移动,这个时候婢子跑过来直接叫:“帝姬!”
刚叫了看见韵德跟她使劲使眼色,那婢子愣了愣。结果身前的安执已经顺势行礼:“原来是帝姬!小臣不知有无冒犯。”
赵顽顽赔笑说:“没有,没有,你快请起吧。”
这人也不见好就,直接盯着韵德问:“敢、敢问是哪一位帝姬……”
赵顽顽知道这人将她当做了婢女,只道韵德一个人是帝姬。韵德却觉得这人冒犯,知道是帝姬了还不退下,还要大胆问是哪个帝姬,显然以为是安相的儿子就不可一世的。她更不高兴了,躲在崇德后面狠狠捏了崇德一下胳膊。
但赵顽顽已经把“这是……”两个字说出来了,后面被捏疼了一声,眼珠一转说,“崇德帝姬。”
韵德松了一口气。于是安执又拜几拜,开始说些奉承的话语。韵德听见她诓了这人,倒也没那么急着走了,身量也挺直了一点。她的婢子跟她附耳几句,她侧头小声说“没事。”
那荀子衣在远远地打球不休,马上的金络子十分耀眼,一群贵族子弟奔跑追逐。
眼前这个安执仍然在不紧不慢地与韵德攀谈。安执以前听说韵德帝姬常随宠妃刘氏出现在马球场子,因此刚才带了一点盼望,现在听说是另外一位帝姬,也不就更加礼数拘谨了。
崇德与韵德都已经不想搭理他了,他也说完了官词儿,这个时候好在那拿巾子的宫婢已经回来,他便拿起巾子告辞,准备骑乘回场内。
赵顽顽见他要走,于是蹦前几步,“烦请安公子往场子里唤一声荀将军,说有重要的人想见他一见!”
安执愣了半晌,倒是知道这荀子安是许给崇德帝姬的未来驸马,但崇德帝姬特意来马球场子偷偷见他,这实在也不合礼数啊。
赵顽顽哪管那么多,她虽然在官家和主位们面前惯常装作乖乖的有教养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是个顽童转世,她好奇的愿望要是不能实现,她吃不好睡不好,还会得病!
那安执犹疑地控马回了马球队人堆中去,歪歪斜斜地在驱策马,加入了抢球的队伍。但见中间歇下时,安执向荀子衣在马上耳语两句,那荀子衣便朝马球场子外延望过来。
叫了叫了!赵顽顽内心雀跃,远远望见那荀子衣皮肤白皙,七尺长身材,背脊笔直,在马上就要比安执强上许多。
她正等着那荀子衣策马过来,韵德忽然拉住她袖子往外疾跑,赵顽顽问说,“怎么这么急啊!”
韵德道:“耽误许久了,我要挨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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