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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错花轿嫁对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云片糕
柏舟一愣,小沙弥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挑了两盏灯递到芄兰手里。而后者托了花灯,闲闲瞥一眼柏舟:“愣着做什么?付钱呀。”
他连忙数了十文钱,再接过蜡烛同毛笔等事物,这才又去追赶已经走出十数步的芄兰。此时暮色四合,溪中已飘起了数座大型河灯,制成船型,船首还有一名同样由纸扎做的目连尊者像,持着禅杖,散发出幽幽光华,似乎真的能引领亡魂去往彼岸。
芄兰在溪边站住脚,伸手向柏舟要来笔,便专心开始在河灯上书写姓名。那船型河灯恰恰随水漂过两人眼前,灯上暖黄烛火映亮芄兰侧脸,罕见地褪去了连日的焦躁,换上了几分安宁的感觉。
他从八岁那年做了谢玖随侍,至今已有数十载,许多谢玖不愿放在明面上让人知晓的事,尽管不曾宣之于口,柏舟也早能猜出一二。就像那日谢玖的突然造访,那些令芄兰困扰了数日的言行,自己却能料出其中因果……可如今空口无凭,即便说了,恐怕也难以取信于芄兰。
再等一等柏舟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待二公子再信任自己多一点的时候,再一点一点的告诉他,也不会很迟。
柏舟心思急转,芄兰这边却已经在河灯上写好了名讳,开始用随身的火石去点亮蜡烛。灯壁上的字迹在火光燃起的瞬间清晰了起来,其中一个确是谢夫人徐氏,而另外一盏,却简单写了“丹若”二字,显得尤为孤单。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溪边放灯,芄兰这两盏花灯入水,不一会儿就飘远了,汇入到众多的浮灯里去,不甚宽广的溪面上一片晶莹璀璨,直像是九天的星子都落入了溪中,随波逐流。
尽管已经无法区分之前的那两盏,芄兰的视线依旧追逐着那批顺流而下的河灯,片刻忽道:“我曾听人说,中元放灯于水中,若是沉没,便代表亡魂已得拯救,转世投胎;倘若飘远了或者靠岸,则是已经到达彼岸世界,位列仙班”说到这里不由得轻笑一声,“明明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事。”
“大约,只是想求个心安吧。”即使芄兰的视线不曾落于自己身上,但柏舟还是意识到他在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温言答道,“夫人同那位丹若……公子,定会感受到二公子对他们的思念。”
“你倒是会说话。”芄兰微哂,对他的后半句不置可否,只是负手立与溪边,倾听着风里传来的寺庙中的诵经声。站了许久,就连那几座载了目连尊者的船灯都随水飘远,拐过前方弯道看不见了,却依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丹若……是我刚被卖到碧芜苑的时候,负责教我的人。”
河灯远去,四周便又昏暗了起来,只余天上那轮满月投下淡薄的银辉,隐约照亮芄兰轮廓。芄兰说这话时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语调也是波澜不起的:“其实也就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因为从小就在碧芜苑里长大,乐器舞蹈都会的差不多了,人也机灵,嬷嬷就让他来管我。”
“那时候我已经在各种贩子手里转了许多次,连哭都要不会了,可被卖到那种地方,还是觉得害怕,想要逃走,但是永远都会被抓回来,被狠狠的打一顿,然后关在屋子里。丹若来给我送饭,我抓着他的袖子,求他和我一起逃,结果被他甩回地上,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你怎么还在痴心妄想,既然到了这里,就一辈子都出不去啦。”
“小时候,总觉得被打手心就疼得厉害,受不了了,可到了那里,方知道世上折磨人的法子,哪里是一个疼字就能概括完的?”讲到这里,芄兰却顿住了话头,对着已然寂静的溪流深吸了口气,才续道,“总之我最后也学乖了,开始老老实实的跟着丹若。后来我才知道他母亲是天香阁的鸾音,爱上胡商拼死也要为他生下孩子,结果被对方抛弃,羞怒之下吞金自尽了,留下孩子,被碧芜苑的嬷嬷抱回来养大。”
四野无人,像是天地间只留下了这两人静静相对。柏舟守在芄兰身旁,无声地看着他半仰起头,在月光下将回忆从脑海深处抽丝剥茧:“我九岁的时候,虞城城北的薛老爷弱冠当家,中了举人回乡后在一次宴饮里一眼看中了丹若。那时候他刚满十四,舞艺冠绝虞城,风头直逼碧芜苑当时的花魁……薛老爷自那天后就日日宿在碧芜苑,丹若也渐渐对他上心,只消对方随口说一句喜欢听笙,便会辛苦练了再捧到他眼前去。薛老爷问丹若想不想同自己回家,丹若就拿出自己所有积蓄,绝食三日终于逼得东家松了口,在一个晚上放他出去了。我当时趴在栏杆上目送他旧衣赤足的远去,心里觉得,只要爬的够高,有一天还是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吧。”
可现实总是将原本就微茫的希望跌得粉碎。
“我平日不能走出碧芜苑,丹若一去就几乎是杳无音讯,直到数月后,某天突然听嬷嬷冷笑着说,‘那个丹若,你们可有谁还记得?把自己当什么似的,闹腾几天,赔的本儿也不剩,最后还不是被薛老爷随手就送了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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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也不肯信,可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消息。那之后又过了许久,久得我都快让自己相信嬷嬷只是在信口开河了。那一晚上我正在大厅中陪客人喝酒,门外却忽然喧闹了起来,我听见两个小厮窃窃私语,是李公子非要带自己新得到的美人一同进来,嬷嬷劝不住。”芄兰唇角突然浮起一抹笑,语气也急促了几分,“然后我看见了半倚在李公子怀里的丹若。”
“他也看见了我,笑吟吟地走过来,要敬我酒喝。他那天穿着大红的衣裳,可脸上却是死气沉沉的,斟酒的时候突然就在我耳边小声笑道,‘小倌始终就是小倌,捧出一颗真心给别人,也要看别人嫌不嫌脏了自己的手。’”
叙述到此刻戛然而止。芄兰蹲下身,将手指浸入溪流,要借清水洗去什么似的。柏舟在一旁立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从袖中掏出一方布巾,走近前递过:“山溪冰冷,二公子保重身体。”
“你是怎么看我的呢,柏舟?”
芄兰将布巾接在手里,却不擦拭,目光游弋在柏舟脸上,像是从未相识一般:“后来我不止一次梦见过丹若。他的手拉住我的,上面只余白骨,他说我们一辈子都已经被困死在这里,即便逃出去,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会的。”柏舟摇头,迟疑片刻,还是主动拿过布巾,将芄兰双手包裹于其中仔细擦干,“丹若公子只是所托非人罢了。”
“是么?”芄兰却仅仅是笑了声,抽回双手重新站起身,目光沉沉,“我现在也不过是空顶了个二公子的名头罢了……若父亲不在,还会有谁在乎我的死活?”
“我会一辈子守着您。”
柏舟突然出口的话语让芄兰瞪大了双眼,却见比自己稍高了半头的青年低下头,目光诚挚而认真:“不论谢家存在与否,柏舟此生只听命于谢琮。”顿了顿,又温言道,“逝者已矣,无论如何,二公子应当试着放下过往。”
芄兰还是怔怔的,许久,才凝视着柏舟,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但愿如此。”
章十一.卷地风来
七月末,芄兰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从书架中抽出一册尘封许久的书本,置于案上。柏舟添茶倒水时常见芄兰执笔沉思,墨汁偶然滴落衣襟也浑然未觉。
八月既望,宋笙笙前来道别,说要返回家中。芄兰找了枚白玉扇坠子赠她,说是给她未来的夫家。
十月里京中最热闹的,大约就是当朝尚书令长子谢子圭同华宁郡主的婚事。华宁郡主是肃亲王的独女,出嫁那日十里红妆,饶是长年生活在京城里的百姓,也有不少人为这盛大的排场震惊不已。
十二月初五为太后七十寿诞,今上于禁中设家宴,众皇子亲王纷纷献礼贺寿,其中以二皇子与六皇子的贺礼最得太后欢心。
次年上元灯节,宫中宴请百官,可谢家的别院内,荷香端来热气腾腾的元宵,却发现原本在屋中的二人没了踪影。而在同一时间,后院的石榴林中,芄兰对着三柱清香燃尽手中纸钱,久久默然无语。
四月殿试揭榜,金殿唱名,这年的状元姓钟,尧城人士,据说年仅十九,相貌堂堂,打马游街时百姓纷纷以花相掷,最后竟踏了满街的花泥。同月,谢璋宅邸终于竣工,谢令明着人送来消息,言道不日便会派人来接二人返家。兜兜转转,芄兰再踏入谢家大门时,居然又是粽香时节。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风平浪静,可风暴即将到来。
芄兰是被院外的哭喊声惊醒的。
他回到谢家之后依旧是住在先前的后院,离其他人的住所有着一定距离,故而这声音也显得十分模糊,甚至一度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还未等他出声询问,外间的柏舟已经推开了窗,片刻又迅速地掩好了,疾步走入里间,眉心紧皱:“我去去就回,二公子请留在这里等我。”
“诸事小心。”芄兰颔首,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也起床换了衣服,再行到窗前,将木窗微微推开一线。此时已近子夜,可远方的屋檐上方却透出一丝异样的红光,并愈演愈烈起来。
是火。
那火来势凶猛,不多时就在房檐上窜起了烈焰,并逐渐开始往四面八方延伸。诡异的是大火猛烈至此,竟然完全没听见救火的动静,甚至连先前听见的哭喊声也淡薄了许多。
芄兰手指在窗沿紧扣许久,复又松开,关上窗返回室内,执起桌上茶盏,也不顾残茶冰冷,一仰头全部饮下。柏舟外出未归,临走前又特意叮嘱自己留在这里等他,纵然此刻他已料到恐有大事发生,心中烦乱,可还是不敢妄自行动,生怕又起波折。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柏舟返回。谢家宅邸中多花木,平时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今夜却成了助长火焰的利器,不多时就将火引到了靠近后院的园中。芄兰心知此处不可再久留,只得匆匆出门,朝着火势较小的地方行去。
一个人却突然斜斜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拦在自己身前。
“二弟这么急匆匆的,是往哪儿去?”
“兄长?您”下意识出口的话语才开了个头就被芄兰硬生生顿住,不疾不徐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才语调还算平稳地开口道,“您在这里。”
在方才的短暂一瞥里他就发觉了此夜突然出现在谢家本宅的谢璋身着轻甲,刀亦握在手中,刃上还沾着血迹。察觉到芄兰的情绪变化,谢璋感慨似地笑了一声,眼中却再无半点亲热之意:“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聪明。”
“我当年一直不解,为什么娘了那么大的力气,也要找人把你带走,现在想来,真是她这辈子最为明智的一个决定。”
滴答一声,是刀尖上的血滴终于不堪重负,跌落于地,很快渗入地表成为一个黯红色的圆点。火焰吞噬了后院,又逐渐往这边蔓延,但芄兰此刻已经无暇去注意身周任何事物,耳中一字一句回荡的,依旧是谢璋方出口的话语心底有什么在翻腾这呼之欲出,可真的张开嘴时,吐出的只有单薄无力的一句问:“你说什么?”
“小时候,我真是恨极了大娘,明明操持家务,忙里忙外的都是我娘,为什么父亲的始终对她不冷不热,反而把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捧在手心?”将芄兰的茫然失措清楚入眼底,谢璋带着三分报复的快意,将积压于心底许久的隐秘通通宣之于口,“只不过我娘心里也明白,就算大娘再得宠,也撑不了多少日子,反倒是她,有足够的时间能为我好好打算。”
“不过,女人始终是女人只想着能让我继承家业,可谢家如果没了,我又能得到什么?”说到这里谢璋便止住了话头,只看了一眼依旧失魂落魄的芄兰,笑容愈发轻蔑,“瞧我,和你说这些东西,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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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根本就不明白吧?老三居然还眼巴巴地把你接回来,真不知道是该说他太执着,还是太傻。”
说到谢玖,谢璋不由得摇头哼笑一声,瞥了眼不远处的前院屋檐,利落地刀如鞘:“好了,我的话也差不多了,眼下后院也没其他人,你如果能逃的出去,放你一条生路也没什么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烧了的话,不知道多少男人会可惜啊。”
此处已经是后院的尽头,谢璋身后不远处就是院墙,说完这句,大踏步走上前越墙而出,街上便立马传来了兵士行礼时铁甲撞击的脆响,随后就是数十声马嘶连接着马蹄踏过街道的轰响声。
可这些声音此刻都被芄兰隔绝在外。谢璋走后许久他都还是木愣愣站在原地,只剩脑中一片混沌,连身周的温度剧烈上升,火苗舔上衣角都毫无知觉。千钧一发之际终是有人冲到了他身边扑灭衣上火焰,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他的:“二公子快随我来!”
他这才终于回复了几分神志似的,在跑动中抬头去看前方引领着自己的人:柏舟像是才从火场里突围而来,浑身都湿漉漉的,可衣服边缘还是有几处被烧灼过的痕迹,再加上自己目光所及范围内几处还在淌血的刀伤,真是狼狈无比。“你……”芄兰张口,想说一句什么,结果脚下被一截树木残骸一绊,幸好被柏舟回身扶住了。
这一转身,芄兰才看见对方左臂上方也有一道狰狞伤口,深可见骨,让芄兰一时有些难以想象之前柏舟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可眼下他也知晓不是叙旧的时机,用力阖眼将脑海中的纷乱暂时压下,对着柏舟点点头,继续开始在火海中寻求一线生机。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他终于意识到两人又来到了当时初回谢家时经过的那道隐蔽小门。门锁已毁,柏舟抬脚踹开木门,当先冲出确认四周已无人之后才从不远处牵来一匹马,将芄兰拉上马背,在纵横窄巷里狂奔。
被火光吞没的谢家府邸逐渐消失在芄兰视野里。
这大约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绝大部分人此刻都还沉浸在或悲或喜的梦境里,对深夜中的这一场动乱丝毫未觉,可对于他人来说,那些潜藏了十数年的阴谋,那些哭喊,火光与血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要去何处?”
除却儿时的岁月,芄兰不过在京城里住过短短两月,也只有去年端午曾经走出谢府,随着人群漫步于街道上。此刻周围的景色已不如谢府周边的整洁大气,一户户地挤挨着,门口的春联褪了色,字也模糊不堪。
“此刻城门戒严,先在此处暂避,待明日再出城不迟。”这样答着,柏舟轻车熟路地在某一户前勒住了马,下马轻敲门扉,少顷就有人轻轻地将门开了条缝,打量一眼后赶紧开了门:“快、赶紧进来!”
柏舟也不多话,扶了芄兰下马后便引着他往院里走去。只见一个小小天井周围几间瓦舍,有一间居然还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似乎也听见了院里的响动,猛地站了起来,往门边走来。
破旧的木门被拽开,谢玖就抿唇站在那儿,并未踏入院中。两厢对视良久,他终于开口,唤了声:“二哥。”声音是沙哑的。他的衣上或喷溅或沾染了许多血迹,尤其在衣袖上臂处的血迹尤为明显。
芄兰看着那团血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他心中纷乱,面上反倒平静了下来,开口时已然是一贯的镇定语调,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顿了顿,又头也不转地对着一旁的柏舟道:“你先去治伤。”
“是。”柏舟才答了一个字,就立刻被身后的老妇拖拽着进了左手边的屋子,经过芄兰身畔时,依稀还能听见妇人在低声数落着什么,语带关切。
“那是柏舟的婶娘,丈夫去世女儿出嫁,只剩这个侄儿逢年过节送来些衣帛银钱。”注意到芄兰的视线,谢玖轻声解释一句,随即将话题转回,“数日前,二皇子殿中被宫人发觉藏匿龙袍,报到皇上那里,圣上大怒之下将其禁足于寝宫,下令严加查办。可今夜大哥忽带兵闯入,却说父亲与六皇子一党勾结,陷害于二皇子,今日东窗事发,奉了圣上密令来将父亲捉拿……若有抵抗,格杀勿论。”说到这里,双目已经微微泛红。
“我赶到时,正撞见他将那柄刀从父亲的心口里抽出来。”十七年相处,谢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虽然说不上是全身心的信任,但好歹还是手足情谊深厚,哪知道对方竟如此回报。“他连父亲都杀了,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当下就一刀劈了过来。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柏舟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
“柏舟先送了我来这里,之后马也未下,就要带着一身的伤回去救你……他婶婶拦也拦不住。”说到这里,谢玖忽地抬起脸,头一回认认真真望进芄兰眼中,神色中不见平日里半分尖酸刻薄,“二哥,我要为父亲报仇。”
“你要如何报?”
夜里起了风,吹去了火场中奔逃时被蒸出的满头汗水,只留下通体的寒意,像是要扎进皮肤里。芄兰听罢因果,却微微偏过头,并不看谢玖,只说:“依你所言,难道父亲便真的无错?若说报仇,你又要去寻谁?是禁城里的那位,还是今夜带人来放火的那个?可你若真手刃谢璋,又与弑父的他何异?”
芄兰一连数问,霎时将谢玖钉在原地反驳不得。少年固然是当局者迷,可此时被对方这般直指利害地冷言驳回,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一言不发地盯了他半饷,最终一拂衣袖,转身甩上了门。
此时万籁俱寂,那一声门响就显得格外刺耳。这边还没等芄兰做出点反应,身后的木门开合声就响了起来,伴着柏舟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应当是尚未找到替换的衣服,柏舟走到院里时依旧穿着先前的衣裳,走得近了,可以从破口里看见伤处已被细心包扎好。芄兰抬眼,目光扫过柏舟刀锋也似的眉,挺直的鼻梁,被浓烟染得斑驳的脸。云层被方才的风吹开了几分,露出一角缺月,洒下些朦胧的光来,无端给眼前的面孔添了三分滑稽,七分柔和。
“没什么。”芄兰不动声色,反问道,“伤可都拾好了?”
“应无大碍。”
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甚至连方才在院中意识到柏舟先前迟迟未归是因了谢玖之故时感到的一丝凉意也淡了,只余一片平静无波。毕竟就连血脉至亲都有背弃的可能,一时口头约定又怎么做得真何况,自己当时听在耳中,又何尝有真心相信?
“二公子不如先去休息,明日再从长计议。”见他思绪渐远,柏舟不由得在一旁低声提议,劝慰一般的口气。芄兰听入耳中,也就随之颔首:“也好。”
章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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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若转蓬
说是休息,其实也不过就在半梦半醒里挣扎了一个多时辰,被柏舟摇醒的瞬间反而觉得更加疲倦。柏舟已经换上一身寻常短衫,脸上的烟灰拭净了,却又扑了灰土在脸上,乍看上去像个朴实的务农人。见他醒来,沉声说出计划:“大公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此处偏僻,寻来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开启,我们分头出城,在城外再行汇合。”
“这样也好。”谢璋昨夜先以言语扰乱自己心神,又突兀放任自己离开,初时解,待见了谢玖,知晓事情因由后,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毕竟柏舟将谢玖先一步救出,定然也不会放任自己不管,到时三人一网打尽,才能彻底绝了后患。
“子佩呢?”
子佩是谢玖的表字。芄兰开口想问时才意识到先前几乎从未同柏舟提及谢玖,此时思索片刻,干脆折衷一番,以字相称。
几日前端午家宴,谢令明心情大好。席间说起七月里芄兰生日,今年满了二十便要行冠礼,虽然只能在谢宅中举行,也不便邀请宾客,但谢令明依旧十分期待为次子加冠取字。三个儿子的字早在多年前就已拟好,子圭子璧子佩,转眼间就要全部启用了。
柏舟大概也早料到他会有此问,当下就回答道:“三公子问了计划后就守在院中,方才见我过来,便当先一步走了,说会从南门出城。”
芄兰就点头表示知道,从狭小的床铺里起身,正想换过衣裳,结果柏舟却转身,变戏法似的端了一碗菜粥到他眼前:“食材简陋了些,不过婶娘都是洗摘干净了的,二公子快趁热喝了吧。”
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让人先吃饱肚子……芄兰心里无奈,可也没了闲情逸致同他说笑,只接过了碗,一口口地喝下去。
粥是温热的,菜叶碧绿,只加了少许调料,平平淡淡地将芄兰的肠胃暖得妥帖。喝完了粥,总算是可以筹备出城事宜,他也学着柏舟着了件平凡布衣,头发潦草束在头顶,用灰土在自己脸上涂抹只可惜那位当时替柏舟易容的高人隐居尧城,否则出城更易。
行至街上,寻常百姓间的闲言碎语就柳絮一样地飘过来,躲也躲不开,就那么轻柔却又固执地钻入耳中:尚书令谢大人,为了权势,居然挑拨六皇子陷害兄长,最终被长子撞破,携圣上密令率禁军连夜包围谢家,大义灭亲……
一传十十传百,满城无不痛骂奸臣当道,死的太过便宜。芄兰一面走一面听,面色不改,像是听旁人故事,只是步伐无端急了许多。
“若老爷确有冤屈,天理昭然,定有一日会沉冤得雪。“肩膀一重,是柏舟扶住了自己,在耳边低声劝慰。此时两人已行至直通西门的大街上,周围行人熙熙攘攘,倒也无人注意到他们言行有异,”二公子当保重自己。“
不由得望了一眼柏舟。这个自小在谢家长大的青年,不知道从哪里继承来了这般的素直性子,连一句安慰都要按着良心,半个字都虚假不得。柏舟察觉到来自一旁的注视,转头看来,芄兰也不闪不避,同他对视:”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世道,倘若连自己都不愿保重自己,又能奢求谁来看顾呢?
出城倒是比想象中容易许多,大约是因了柏舟的婶娘也一并随行,城门的守卫并未多打量就挥手放了三人过去。柏舟先前同谢玖约好的地方在城郊一处破落的土地祠,可没料到的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谢玖的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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