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
作者:兔肉叁两
试验品三号二号因为某些原因停滞了,但后面还是会写的。血缘骨科,病態兩人組尚展颜不明白她和尚一诺之间的性到底意味着什么?追-更 (woo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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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 001起
001 起
客厅里头只开了一盏灯,那灯在尚家呆了有将近十年,现今终于有些许要寿终正寝的意思。圆圆灯泡里那根正被加热着的灯丝,像一根被烧到尽头的火柴梗,细瘦蜷曲,下一秒就仿佛要失去光芒,化成一小撮黑漆漆的炭状物,只消指尖轻轻一摩挲就没了影。
那盏老灯下的光是橙黄的,人被拢在下头,脸被暖光照得看着温暖又亲切,只是偶尔地会噗呲一下闪烁,暗下又亮起,那一瞬的神色并不能怎么看清。一张木制的方桌横在灯底下,它被漆成红木色,用的漆又油又亮,台面反着润泽的光,只是一看就不是什么真红木。这种浇了漆的便宜货,看一眼就能知道,这幢老楼房里几乎每户都有张一模一样的。
尚酬勤坐在主位,左手边摆了个搪瓷烟灰缸,吞一口饭菜就得啜一小口烟,好像这虚无缥缈的烟雾也能下饭当菜吃。尚展颜和林秀风一左一右坐在尚酬勤边上,各占一边,好像左右护法似的。以往他们会把这事儿当玩笑开,说尚酬勤这位子还真是雷打不动、众星环绕,这时候尚酬勤就会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空出手来揉一揉尚展颜的头发,“放心,这一家之主的宝座呀,以后还得留给我们小尚。”说完,大家乐呵呵笑一笑,又继续吃饭。
今天这饭桌上的气氛却不如以往,格外诡异,安静得出奇,尚展颜有一筷没一筷地把菜拖进饭碗里囫囵吞掉,思忖着他们俩是不是又吵架了,只是平常就算吵架林秀风也会帮尚展颜夹一两筷子菜到碗里,嘱咐她好好吃饭营养要均衡,现在却一言不发,眼睛只盯着手里捧着的饭碗瞧。仔细看,林秀风眼眶泛着红,几根头发黏在眼旁,似乎是刚刚才痛哭过一回。
像是察觉到尚展颜的视线,林秀风本来已经凝固的情绪又开始流动起来,一滴,两滴,眼旁的头发再次被打湿。
“你怎么不和你女儿解释解释!怎么,这时候怕了,觉得没脸说了?”林秀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捏着碗重重往桌上一砸。
话毕,眼泪越发汹涌地冲出来,泄洪一样。
林秀风向来爱体面,哪怕经济条件欠佳,她也把一家叁口的衣食住行搞得十分入眼。她大概觉得作为母亲,在尚展颜面前这样失态实在是不妥,于是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撑着红漆桌面起身离开回卧室,“你自己好好跟她说,好好讲讲你这些个...脏,”她咬了咬牙又改了口,“事情。”
尚展颜嘴里塞着的一口饭自林秀风淌眼泪开始就没嚼过,事情发展太过突然迅速,她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只好扭过头去看尚酬勤,期待他能给出个解释。
怎么,就这样了?
尚酬勤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他举起左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尚展颜的头发,却发现手里的烟还在,只好半路又收回来,拿骨节敲了敲桌面,烟灰随着动作簌簌地落在桌面上,灰白一片。
……
“展颜,你……有一个哥哥,过几天会搬来和我们一块儿住。”
“谁的?”
惊讶于尚展颜此时似乎有些过于冷漠的态度,尚酬勤抬头看她,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竟然觉得心虚起来。
男人嘛,总会犯一点错的。他想。小孩子又懂什么。
可半晌,他终于连坐也坐不住,慌忙抓起烟盒往外走。
“谁的!”
“你的!我的!我们一家的!!”恼羞成怒一般,尚酬勤抓了抓头发,又重重踢了一脚铁门,“你们……好好相处。”
尚展颜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堵了十堆没被嚼过的米饭,刚被尚酬勤踹过的铁门还在嗡嗡鸣叫,湿软的白米被嗡鸣环绕,挤在一块儿,很快变得粘稠起来,根本没办法思考。
哥哥。
哥哥。
哥哥?
尚展颜反复琢磨起这两个字,到最后,她甚至连认也认不出来这个简单的迭词,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尚展颜没料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向家向来和睦,平素磕磕绊绊也有,大多因为尚酬勤喜欢瞎讲义气,动不动拿钱去支援他的好哥们好兄弟什么的,搞得家里用度紧张,可人是个好人,街坊邻居总会夸上一两句那种。
“秀风啊,来来来,我说你们老尚啊就是人太好,老实。虽然说过日子稍微那个一点吧,啧,不过也好,没什么花花肠子。你看楼上那户,哦哟,坍台坍台。”林秀风买完菜回家总要被那些个阿姨抓牢聊上几句邻里的八卦,每次讲到什么隐秘的桃色新闻,他们总要带着说一说尚酬勤的老实本分。
楼上那户的事情尚展颜很小的时候在饭局上听一块儿吃饭的张阿姨和林秀风说起过,阿姨口才了得,故事讲得活灵活现,如在眼前。
据说楼上那户叔叔姓郑,叫郑生,他妻子叫赵爱芳。郑叔叔爱好去各种洗脚城洗头店,一呆就是一晚,到第二天过午才会醉醺醺地回家。赵阿姨早知道他在外头不干不净,只是孩子也有了也就一直忍了下来。那次是闹得厉害了,他把整月整月的工资都拿去供他那姘头去了,赵阿姨才决定给他来个下马威,叫了十来个自家亲戚去那家洗头店围人。郑叔叔光着膀子被几个男亲戚从里头给拎了出来,当场痛哭流涕给赵阿姨磕头下跪承诺下不再犯,那同他一起的洗头妹也被拔了好几撮头发,衣服都没给一件,缩在角落里暗暗地哭。
赵阿姨终于扬眉吐气了,头抬得老高,被丈夫亲戚邻里们簇拥着回去,活像什么重要人物。从那之后,郑叔叔大概是怕了,反而在家里洗衣做饭,早晚接送孩子。
“现在么稍微有个样子了,可讲是这么讲,他们家那个事情哦,讲出来还是丢人得要死。赵爱芬还老爱往外说自己手段了得,啧啧。”
尚展颜想象了一下尚酬勤被光着身子从暗巷某家小店里揪出来,还有林秀风趾高气昂觉得自己终于把住了尚酬勤的得意样子。
林秀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卧室里传出来。不,不会的,不一样啊。
尚展颜虽然肚子还饿着,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眼见着面前的几盘菜从热转凉,那几颗青菜看着颜色都深上了一些,瞧着又冷又硬,实在是叫人没有食欲。她将手里的筷子往碗里一插,认命地开始收拾这些残羹冷菜,该倒的倒,也没人吃了。
她一盘接着一盘,慢条斯理地把剩菜端进厨房,再将它们一一倒进垃圾桶,把碗碟抹上洗洁精好好擦去油污又冲洗干净,整齐地码进比她高半个头多的厨柜里。
尚酬勤有一点想对了,尚展颜确实表现得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程度,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
林秀风还在哭,毫无征兆地,厨房里传来一记尖锐的破碎声,听起来像是有人把瓷质杯碟举得高高的,又重重摔向地面。林秀风有些担心,她顾不上哭,草草拿手背抹了一把脸就急急走去厨房察看情况。
似乎没有丁点异常,似乎是那个厨柜对于尚展颜来说过高了,她才失手打碎了碟子。
此时尚展颜正蹲着将地上零星散落的碎片捡起,她看到林秀风的拖鞋出现在视线里,微微笑着抬头看她,“不小心。”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碎片给林秀风看。
“妈妈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就好。”
拉扯 002來
002 来
“妈妈,我回来了。”尚展颜边说着边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她穿着学校发的冬季校服,照旧还是运动款的,宽松肥大,裤脚松松垮垮垂下把鞋面都盖了个大半,颈上围了条红色的羊毛围巾,绕了好几圈,几乎堆到鼻子下面。大概是外头的风太过锋利寒冷,尚展颜的脸颊和鼻子都被吹得有些微微泛红。
“行,书包放好洗个手过来吃饭吧。”林秀风把最后一点菜装盘盛好,端上那张方桌。
“知道了。”尚展颜随手撕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口把书包往里头一甩。那书包似乎装了不少书,看着重量可观,被尚展颜这么一扔,像颗小炮弹似的砸到床上,扑的一声,布料涨起又消下。
天气太冷,更何况南方没有暖气,热水器又没法即用即热,洗个手也和打仗一样。尚展颜拧开水龙头,试探性地把指尖放在水流下探了探,适应了下水温后才胡乱将整双手放进去稍稍沾了沾水就当洗过了。
她又帮着林秀风把碗筷摆好,两人落座吃饭。
自上次那件事过去已经有一个多礼拜了,林秀风的情绪差不多又归于平静,每天还是料理家事,买菜烧饭,只是尚酬勤的存在被她忽略了个彻底,从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哪怕尚酬勤主动找话也不被理会。尚展颜倒是觉得无所谓,既然这样能让她觉得好受些,就也跟着把尚酬勤当透明人看。以往到了晚饭的点,林秀风总会反复叫几次让尚酬勤把烟放了过来吃饭,这几天没人喊了,尚酬勤倒也知道时候,自动自发地坐上方桌吃饭。
今天也是,见母女俩已经吃上晚饭了,尚酬勤便默默去厨房抽双筷子,给自己盛好饭再出来坐下吃饭。
见尚酬勤坐下,本来还在和林秀风讲讲自己学校里遇上的有趣事的尚展颜也马上缄口不言。一顿饭下来,除了碗筷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再没一点声音了。
在林秀风离开桌子的时候,尚酬勤的嘴唇小幅度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被什么压住了一般,没能开口,他转而看向向展颜。大抵面对着向展颜,他觉得自己至少还是个有底气的父亲。
“我待会儿去把你哥哥接回来。你们不是都要放寒假了么,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带他熟悉一下环境。”说着敞开衣服,从夹克衫的内袋里掏出了一迭碎钞,他用拇指把最外层那几张面值最大的给推下来,捏着塞进尚展颜手里,“喏,拿去和哥哥买点好吃的。”
尚展颜并没有推拒,心安理得地收了塞进校服口袋里,却还是没和他讲个只言半语。
尚酬勤抿抿嘴唇,看起来有些无措,甚至是狼狈,“别告诉你妈妈啊,这是爸爸的私房钱。”这次他没等回应,说完就赶紧起身,捞起鞋柜上放着的一双皮手套就出门离开了。
不一会儿楼下就响起一阵轰鸣,突突了几下声音就滑向了远处。
*
大致过了有一两个钟头,那声音又由远及近,停在这幢老楼房下面。
去了又来,和个回转飞镖一样。尚展颜这么想着又翻了页摆在膝上的书,只是再也看不进一个字。眼睛盯着书页瞧,神思却跟着往楼道那儿飘。
“你以后就住在这儿了,等等上去了让你见见你妹妹,还有阿姨。”尚酬勤的声音直从楼底传上二楼来。
他们这幢居民楼楼龄不小了,隔音也不大好,楼道里的声音在屋里也能听个大概。更何况尚酬勤忙着和儿子介绍新家,音量都放大了些许,家里人冷淡的态度也没能消磨他对迎接家庭新成员的热情。
和尚酬勤的激动相比,跟在他后边的男孩倒是平静得很,话不多,只在尚酬勤同他说话时,才回上一两句简单的。他声音也不大,尚展颜几乎抓不住他说话的瞬间。
大概也就是跟着应和两句吧。她想。
他们住在二楼,底楼是一排门面,不住人,现在全租出去给别人当店面用,尚展颜起得晚,要上学的日子都不在家吃早餐,匆匆在楼下买个一块钱小笼或者烧麦在路上吃,就当作早饭了。
两层的楼梯他们爬得很快,铁门的锁芯有些生锈了,尚酬勤拿着钥匙拧了半天才顺利把门打开进屋来。
“拖鞋...拖鞋...,”他单手撑着膝盖,蹲下腰打开门口的木鞋柜,一层一层地翻找有没有多余的拖鞋给后头跟着的男孩穿。林秀风这些天根本没有心思帮忙准备这些东西,尚酬勤又甩手大爷做惯了,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地方。他只帮他儿子整理了个房间出来,又找了床被子铺了个床,其余的就一概没有了。
“算了算了,明天问问你阿姨。你先穿爸爸的,”鞋柜被他一通翻过后乱糟糟的,只好从鞋柜最下层勉力抽出一双夏天用的,“我就先穿这个好了。”
“谢谢爸爸。”尚展颜这才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估摸着已经度过了变声期,声音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沉稳却不沧桑嘶哑。
尚展颜班上的女生最近流行起认哥哥来,她没参与,哥哥哥哥,又没有血缘关系,哥哥也没用。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如果有个哥哥的话会怎样,只是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爸爸妈妈再生也只能生出弟弟妹妹来,没有哥哥。
而且,绝不是以这种形式。
尚酬勤带着她那“哥哥”先来敲了尚展颜的门。第一下,没开。第二下,没开。直到尚酬勤敲满叁次她才从床上站起来,踩着被子去床尾开门。尚展颜的房间不算大,床和门也离得近,她在床尾那儿稍稍欠了下身子就能够到门把手。
门开了。
“准备睡了啊?来,这是尚一诺。你哥哥。”尚酬勤往后让出半个身子,勾着尚一诺把他往前带,好让他们兄妹互相认识一下。其实尚酬勤完全没必要这样特意把他带前来,尚一诺比他要高一截,就算站在后面尚展颜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男孩穿着学校的校服,袖口已经洗得发白。尚展颜知道他一定是他们学校高中部的学生,同个学校初高中的校服只是细微处有点变化用以区分,大体看着都一样,黑乎乎一片,所以她一眼就分辨了出来。
他状似腼腆地冲她笑了笑,尽力展示着友好,尚展颜却只是眼神在他脸上流连了几秒,随后就转而看向尚酬勤,“知道了。”
“这孩子,算了,今天也晚了,明天你们兄妹再好好熟悉一下。”尚酬勤本来还想说说尚展颜怎么这么没礼貌,只是看着那双似乎蕴藏着愤怒的眼睛,准备好的训斥就被生生拦挡在咽喉处,吐不出,那就得还得再咽下去。
转身拉上房门,走了。
离开前那男孩扭头看了下自己的新妹妹,却没想到正对上她打量他的眼神,于是再次扯起嘴角向她点了点头。
礼貌,友好,温和,没有出错。
尚展颜待他们一走,就又重新躺倒在床上,她在想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狭长的,陌生的,没有丝毫笑意的,同他面部的表情宛如割裂在两个空间。
尚酬勤出了尚展颜的房间之后,就带着尚一诺去了主卧,他在门口抓着门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打开,他回头拍了拍尚一诺的肩头,“你阿姨估计也睡了,明天去打招呼,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吧。”
“好,那我回房间了,爸爸你也好好休息。”
*
尚一诺坐在床上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旧物的气息,看来以前是用来堆杂物的,连床背上都还蒙着一层灰。他轻轻揩去指尖的灰尘,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后闭上眼把自己摔进背后柔软的被子里,至少还有被子是柔和温暖的。
尚展颜那张警惕得如同被侵占了领地的小动物一般的神情不期然被冲上脑海,他又想起了他的妈妈,美丽的却愚蠢的,死于等待的他的母亲。两张脸逐渐交迭在一起,幸与不幸,现在看来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他的情绪一下子上涌到鼻腔、眼睛,他翻了个身把脸微微埋进身下的布料里,胸膛剧烈地起伏,如同不甘于死亡的溺水者,拼命攫取着身旁为数不多的空气。原本颇为工整可观的五官此时皱作一团,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偏薄的嘴唇可怖地眦开,露出一旁尖尖的犬齿,凶狠得像头小狼。
拉扯 003識
003 识
尚一诺这个晚上并不睡得怎么好,从一个梦境掉至另一个梦境,又从光怪陆离跳至荒诞诡谲,奔离逃跑,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以至于他才刚醒过来就感觉有一股疲意从身体内部发散到四肢,沉沉的,连稍许的挪动都让他觉得乏力。
尚酬勤帮他准备的这个屋子是朝北的,常年不见阳光,哪怕是有光照进来,空气里也透着股冷,闻起来凉丝丝的。就比如现在,明明该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想象尚展颜的房间里耀眼到叫人睁不开眼的晨光一束束得打在她的被子上,可他的房间却只是亮着罢了。那些黯淡的光安安静静地从窗口进来,再安安静静地走遍他的房间,他闭着眼睛甚至都觉察不到它们的存在。
尚一诺隐约听见外面灶上似乎在烧着什么东西,高压锅呲呲呲得乱叫,吵得他想睡个回笼觉都难。
妈妈在准备早……?
惯性般的,这个念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瞬时出现,又被马上否定。想什么呢。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该起来了吧,可即使意识已然清醒,身体却仍然沉重,勉力睁开眼睛,支持不了几秒就又重新合上。
算了。
他索性翻了个身回忆起昨晚的梦。
尚一诺关于梦境的最后一片记忆,是他跳进了倏然出现在高楼旁的海里。他没有挣扎,任凭自己下沉,耳边是咕噜咕噜的水声,他看见有好些气泡从自己的口鼻接连涌出,漂浮到上方一大片明亮的光晕里消失不见。他手脚并用,拨动水流,试图抓住那些从自身逃离的小气泡。近了,他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向光晕冲去,伸长了手臂就要将那东西捕获,却在接触到的那一刹被塞进一个细小潮湿的甬道。他看到了妈妈,她牙关紧咬,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他正想挣扎出蚕茧一样紧缚着自己的甬道去到妈妈的身边给她一些安慰,却见尚酬勤的脸猛然凑近到眼前,他狰狞着伸出手按向自己的脑袋,“这个东西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手上的力道大到把他又全然推进那个地方,伴随而来的是母亲更加惨痛的大呼。
梦到此结束。
他的身体总算也从疲累中恢复过来,厨房里呲呲直响的高压锅已经安静下来,红豆粥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他拿手背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
尚一诺洗漱整理好后没有立马出去,他手里捧着毛巾,听着林秀风的脚步声从厨房踏到客厅,又从方桌转到阳台,有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她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彻底无视,又或是假惺惺的热情?
该是前者吧。他想起昨晚那扇紧闭着的房门,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拿手里的毛巾用力抹了一把脸,细致得挂好在一旁的架子上,随后深吸了一口气,踏出了洗手间。
林秀风正在阳台上晾衣服,他看见自己那件黑色校服在风里四下晃动,室外的风大概很凉,吹得她不时把双掌合起,哈上几口气后来回搓动。
她脚边的脸盆里堆积如山的衣物被她一件件展开晾好,再用手抹平每一个褶皱。
等所有衣服都被挂好,林秀风才弯腰拿起脚边的那个蓝色洗脸盆,转身开门进屋。冷飕飕的空气被风裹挟着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一下子灌进屋里,比房间里还要冷上许多。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尚一诺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抬手掖了掖自己的衣领。
林秀风走到沙发那儿才发现站在洗手间门口的尚一诺,稍许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主动填补了这段空白。
“起来了?厨房里准备了早饭,自己去盛吧。”她说。
有点自然过头了吧。尚一诺脑里飘过这个念头,冲着林秀风点了点头。
*
尚一诺盛好了粥坐在方桌边捧着碗安静地吃早饭,边上坐着尚展颜,她此刻正机械性地用勺子舀了粥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嘴里送。可能因为刚刚被林秀风喊着起床,她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微妙的迟钝,比起昨天的警惕和敌意要可爱上不少,尚一诺甚至觉得此时此刻,骗尚展颜叫上一句哥哥也不是不可能的。
“颜颜,你今天带一诺去逛一逛附近。”
林秀风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像是蕴含着什么特殊的力量,让时间一下子停滞,桌上坐着的其他叁个人都仿佛被强行滞留在了上一秒。等到时间再次恢复流淌的时候,叁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林秀风,一夜的工夫罢了,一个人的态度会发生这样极端的转变吗?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会在极端的冷热交替间爆裂,那人呢?
“看我干嘛?好好吃饭。”林秀风拿筷子敲了敲尚展颜手中的那只碗,语气亲昵又轻松,一如此前的往常。
“晓得了————”尚展颜撒娇般的拖长了尾音,努力配合着这份普通平常,尽管微小的不适感如同足底的小石子一样硌得她烦躁不堪,却又难以摆脱。
食毕,尚展颜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动作,时不时摆弄一下手指,仿佛这上面有什么极具趣味的东西吸引住了她。尚一诺知道她这是想拖延时间,对于自己的一种消极抵抗。可是,为什么呢,他的存在也不是他的错。突然,他十分想打破这样的局面,对她来个小小的恶作剧。
“颜颜,走吗?”他侧过身真诚地、专注地、认真地看着身旁的尚展颜,好像没有觉察到她的小小心思一样。
尚展颜被这样的目光灼痛,条件反射一样从椅子上跳起,“走!走!走吧。”
*
“颜颜今年几年级了?”尚展颜对他颇为抵触,一路无言,尚一诺只有主动找点话题填满这段空缺才使得这段路途显得不那么沉闷凝滞。
尚一诺比她高上许多,尚展颜仰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看路,“初叁,下一年升高一了。”
“初叁啊,那我们只差一年。”
“一年……”尚一诺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像是在思考一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长度,又是否可以拿尺子精准测量出它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