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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尘夜
周远志打量著屋里的陈设,除了冰箱电视等一些基本电器,家具是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简易衣柜。柳恒澈格外空出了很大一块地方来装他的书和影碟,但也很收敛地留了一半位置给周远志。所有生活用具都已经准备妥当,细心到连周远志腿脚不大好也照顾到,给他买的那张床比一般的略低,并特意多铺了一床褥子,以方便他上下。
周远志试了一下,褥子很软,散发出一股晾晒过的阳光气息,今晚睡起来想必会很舒服。
这时门口有人敲了敲门,周远志一转头看到小郁和罗兵两个。小郁其实租住在k镇,罗兵则住在这层楼靠东的头一间,与周远志和柳恒澈的房间隔了一个楼梯口。
“看起来还行!”小郁打量著四周,颇有些挑剔地说,“那个小白脸演戏不行,做事倒还算勤快!”
周远志实在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这孩子怎麽就跟柳恒澈结了梁子,便也懒得去纠正他。罗兵手里拎著些水果饮料,他把礼物放到桌面上,然後去各个地方看了一圈,回来点点头:“挺好。”他这人话不是很多,但为人极讲义气,虽然对柳恒澈也并不看得顺眼,因为周远志的拜托,如今的态度就客气很多。
小郁便是个孩子脾气,因为今年才二十的缘故,对大了他十多岁的周远志总有些孩子向长辈撒娇的意味,当下扯著周远志的胳膊说:“大叔,你真的打算重新开始了吗?”
周远志点头。他是有重新开始的打算,但其实原本并没有预料得这麽快,谁想到人算往往不如天算,也许这真的就是天意。
小郁听了却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清秀的眉头都蹙起来:“大叔,你就不能再考虑下吗?这一行有什麽好的呀,又累又苦还赚不了几个钱。”
周远志笑他:“你自己不也是个群众演员吗,怎麽还看不起这行了?”
小郁却摇摇头:“那不一样的,我又不是只做群众演员,而且我是为了……”话说到这里却断了半截,狡黠地笑笑,“算了,以後你们就知道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瞒什麽。
罗兵看了眼墙上的锺,说:“周大哥,大家夥为欢迎你来在底楼天井摆了几桌菜,时间差不多,我们下去吧。”
周远志知道罗兵这是特意做的动作,一来是要迎接自己,另一个用意便是要将柳恒澈正式介绍给附近的人认识,宣告柳恒澈是自己一夥人的意思,当下立起身来问:“阿澈呢?”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楼下传来,几人从夜色里看下去,却见天井里拉了灯泡,摆了三张圆桌面,柳恒澈正和一个大汉聊著什麽,惹得对方一阵大笑。
“是张志东那夥人,小白脸怎麽跟他们也混熟了?”小郁嘟哝著,罗兵却颇有深意地看了周远志一眼。他後来在下楼的时候,附耳在周远志跟前轻声说了句。
“周大哥,那人挺深,您多少防著点。”
接下来就是喧闹饮酒的热闹场合,柳恒澈被罗兵介绍给大夥。因为他过去在h影视基地拍过多部戏,认识他的人颇有几个,不过都是远观,如今这样近的坐在一起吃饭,开始气氛多少有些拘谨,後来见他没什麽架子,便开始起哄。敬酒的来来往往,几乎跑成一条长河。到了这地步,周远志和罗兵也拦不住,柳恒澈倒是爽气,但凡有酒来敬,皆是来者不拒。他不仅自己喝,替周远志也挡了不少回,就是这样一圈下来却也没看出几分醉意,反而灌倒了几个不济事的,博得一阵喝彩。
这席间一票人原本都念书念得不多,喝高了便什麽荤玩笑都开得出来,甚至有拿柳恒澈落马的事情编了段子打趣的。周远志听得皱眉,想要起身呵斥,却被柳恒澈暗中拉了一把,仍然按在原地。当事人如此,周远志自然不好发作。柳恒澈便在灯火中含笑而听,态度不卑不亢的平和,有时候甚至回应几句,入乡随俗得极快。
周远志饮著酒,恍恍惚惚地看那青年八面玲珑地应酬,一面想起罗兵的话,心里不知怎麽竟微微有些疙瘩。
其实他看足柳恒澈六年,也知道他这人只要愿意,便是个擅长交际的料子。演艺圈那种地方混的各个都是人j,柳恒澈足足浸y其中六年,虽无害人之心,却必懂得自保之意,因此为人世故些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不可多得的天分。他过去对此从不介怀,不知为何此时竟会有微微的难受,忍不住去想起柳恒澈当日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周老板,我来问问你,你出一百万是想要上我呢还是被我上?”
对於现在的柳恒澈而言,周远志到底是个什麽呢?
一个影迷?一个朋友?还是一个……一个利益交关的老板?
周远志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柳恒澈在旁边看到了,马上放下酒杯,拉住他的胳膊问:“怎麽了?醉了?”
周远志笑笑:“有那麽一点,你们继续喝,我先上去休息会。”
柳恒澈听了立时便站起来:“我送你上去。”
“不用,才几步路的事。”周远志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你们玩得开心点。”柳恒澈还要说些什麽,正好有人上来敬酒,被扯得脱不了身只能看著周远志自己上楼。
周远志没有回房,却是上了四楼的天台。因为是自造的楼房,这栋屋子的天台宽敞无比,兼且用作晒衣场。周远志在一旁的水泥围栏边站了,任由夜风吹拂在他脸上,为他散去酒意。
月林村中四处灯火闪烁,不远处便是巍峨屹立的h影视基地。因为正对著此处的是王g建筑群的缘故,从天台上望过去便见得月影下气势磅礴的一组宏大剪影。雕梁画栋,角楼金顶在夜幕下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巨人沈默的影子,纵使如今蛰伏不发,但当天明旭日东升,便会是另一番恢宏气象,而他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注定只能从这一方简陋天台眺望远处,无论如何使力,怕也是无法进入那样一个世界。
周远志忽然有些明白自己难受的原因,纵然他如何努力顽强,等著他的最好前景不过是一个配角或者一个有名气的配角,而柳恒澈却终将成为一名站在很高位置的主角。他们的差距从一开始便已划下,他也一直都接受,但现在却无端端成了他心里一g刺。
果然得到的越多,人便越贪吗?从远观到同在一个剧组,如今同处一室,周远志觉得自己的心态正在渐渐失衡。这样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接著又会想要去索取什麽,与柳恒澈永远站在一处?
他几乎吓了一跳。
“老周。”突如其来的叫声又吓了他一次,柳恒澈从门後转出,几步走到他跟前。
“怎麽在这里吹风,入秋了,当心著凉。”柳恒澈说著,伸手过来似乎想在他臂膊上mm温度,周远志却直觉往後退了半步。
“我……”周远志为自己的反应有些尴尬,只能胡乱扯开话题,“我没事,下面都散了?”
“嗯,刚刚散的。”柳恒澈伸回手,似乎并不介意刚才周远志的反应过激,“你还好吧,头晕不晕?”
“没事,可能刚才人多闷的。”周远志道,心里却止不住去想,他这样关心我是真心又或应酬,随即又唾弃起自己的贪念。
“跟大家接触下来还习惯吗?”
“嗯,还不错。”柳恒澈笑笑,“他们其实都挺好相处的。”他这话说得的确是真心实意,比起演艺圈里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这些群众演员就简单许多。虽然他也能感觉出一些敌意,但大多是不加掩饰的光明堂皇,并不难测。
“那就好。”周远志松了口气,“以後有阿兵顾著,他们应该也不会对你太过分。”
“谢谢你,老周。我知道是你特地关照罗兵照顾我的。”柳恒澈说著,想了想,忽然道,“其实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嗯?”
“那天晚上,你说你曾经在许多年前见过我……”
周远志的脸红了红,所幸在夜色中并不看得分明:“嗯,是啊,十二年前,其实就在那里。”他手指著远处的g殿群,“过了未央g,就在後面那段城墙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你都记起来了?”
“其实那个人……”柳恒澈顿了顿,随即却住了口。不知从哪里传来细碎的人声,微弱得几乎可以被风吹散,却莫名夹带著浓浓的旖旎。
柳恒澈笑了笑道:“没什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周远志有些疑惑,但最终没多说什麽。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柳恒澈向罗兵住的那间房内扫了一眼。房门不知怎麽微开著,从他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个交叠在一起立在墙边耸动的人影。
两个男人。
柳恒澈微微皱起眉头,将那扇门不著痕迹地带上,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的房。
第二十二章
柳恒澈在第二天早晨见到了昨晚在罗兵房内的另一个人。那是一个个头瘦小的男子,其貌不扬,身材瘦弱,神情显得尤其懦弱。他在早晨出门时正撞上柳恒澈,当即慌里慌张地从他面前一溜而过,速度快得几乎如同一只受了惊的耗子。这显然是一个需要庇护才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的人,而这个男人身上唯一一点吸引人注意的只有一双眼睛,他有一双不错的丹凤眼,柳恒澈事後想起来,那双眼睛很像小郁。
罗兵和小郁。
柳恒澈将这个答案咽了下去。
这天早晨,周远志亲自带柳恒澈去演员工会候机会。h影视基地群众演员上戏分三种情况,除了周远志这样的特约演员是导演群头亲自点戏以外,剩下的一部分是g据剧组需要由演员工会在电脑中筛选信息,调取合适的群众演员到剧组,另一部分就要靠等靠抢。
每日天蒙蒙亮,便有无数人到演员工会门口去排队候机会,如果刚巧有剧组需要大批群众演员,便g据队列顺序依次领了工时条去,到下戏,再拿了剧组签章的条子回来交给公会,算做凭据。这样一天的工资在三十元左右,时间长了有几块钱的补贴,另外包一或二顿饭。
柳恒澈领了群众演员证的头一个星期都在忙布置屋子和熟悉环境,没有去抢过戏,今天就由周远志领过去。
远远望去,早晨的日光下,由演员工会那条小巷里蜿蜿蜒蜒爬出很长一队人,男女老少蹲在日光下吃著包子煎饼,低声交谈著等待。看到柳恒澈跟在周远志後头过来,有人打了招呼,也有人狠狠瞪了柳恒澈两眼。
并不能怪他们的敌意,柳恒澈这样就跟排队加塞差不多,实在是极犯众怒的事情,但他这样没经验的人如果乖乖混在队伍里排著,指不定要给挤到什麽地方去。周远志很担心这一点,因此思来想去还是要亲自带他去演员工会里讨个面子。
他们在人们的虎视眈眈里进了那个童话样的院子,今天上班的换了个中年妇女,叫陈阿姨,群头张大姐也正在屋里坐著,见到周远志进来,即刻立起身来热情打招呼:“哎呀老周,我听人说你要重回这个圈子,还当是做梦呐,想不到是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她话才说完,看到柳恒澈在後面,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柳先生你怎麽在这里?”
实则柳恒澈到h影视基地重新开始的事情的确还未有几个人知晓,但作为和演员工会交好的老群头,张大姐不知道这事就多少有点奇怪。柳恒澈回想起符西然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明白原因所在。
周远志忙在一旁举荐:“张姐、陈姐,以後阿澈就在这里工作了,麻烦你们多多照应!”
陈阿姨应和著点了点头,张大姐的表情就有些古怪。这时候正有个拍古装片的剧组要寻群众演员撑集市场面,想提二、三十个人过去,张大姐点了几个,最後犹犹豫豫把柳恒澈也算进去。周远志在一旁看柳恒澈领工时条子,对他谆谆叮嘱:“阿澈,你去走个过场看看,先熟悉熟悉环境再说,其他不重要。”
柳恒澈知道他是怕自己心理落差太大,点点头说:“你放心。”跟著张大姐去了那个剧组。
这一个剧组里的人柳恒澈刚好都不认识,所以也就免去些尴尬。一行群众演员到达的时候,道具组正忙里忙外地布置集市场地,调试摄像机轨道、线路,张大姐去交了工时条,领了一堆戏服回来,一一分发给众人。这都是最差劲的服装,就是个几片布拼成的古式袍子,因为长,连鞋也不用换,往身上一罩就是。对其他人来说是如此,对柳恒澈来说就有些麻烦,他人太高。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跟吊著似的,下面露出一截牛仔裤腿,很不像话。
张大姐到底还是给周远志面子,替柳恒澈安排了个夹在人群中看杂耍的镜头,这样能扫到镜头也不用担心下半边穿帮。众人戴了头套又让化妆师稍微修饰了颜面便各自分配了角色立定,等著场记喊action。
这是一出轻喜剧古装片,就是刁蛮郡主下民间,与平凡书生欢喜冤家最後喜结连理的故事。这一幕正拍到郡主女扮男装与那迂腐书生一起逛市集的场景,人群围著圈,当中耍猴的叫猴子翻筋斗,女主娇憨拍著手叫好,男主角则傻傻痴痴地看,心里对白:“他看起来怎麽那麽动人?”
柳恒澈被安排在一堆人後面,是名符其实的人r背景。还未开拍,镜头chu略扫了一遍,导演就皱了眉头,喊了人过去叫柳恒澈往旁边靠。看看又让他再往旁边靠,一直到把他调到镜头最旁边才勉强满意。张大姐过来打招呼:“柳先生,对不住,导演说你个子太高太出挑,怕你抢镜,你就忍一忍。”
柳恒澈点了头,场记打板,耍猴的开始动作,一旁穿梭著叫卖的吆喝,摄影扫个全场,扫到柳恒澈那一片,盯著监视器的导演突然喊声:“卡。”立起身来,“你怎麽回事?”
所有人都把目光移过来,柳恒澈就在中心点。
“我?”柳恒澈还茫然不解。
“会不会演戏你?”这电视剧导演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名不见经传的,柳恒澈入行六年从未见过,没想到如今被指著鼻子骂。
“谁让你看镜头的?”
柳恒澈愣了愣,这才明白自己下意识地跟著机位转了脸。
“对不起,导演,我下次不会了。”他低声下气地赔礼。
小导演坐回去,拍手:“重来一次。”各人归位,场记“啪”地打了板,耍猴的开始动作,摄影拉一个全场,柳恒澈克制著自己不去看机位,男女主角开始对话,才说了句:“贤弟你从没看过猴戏?”
小导演青筋暴突,跳起来大声喊“卡”,剧本砸到椅子上跳起来後落到地上。
“你他妈来是砸场子的吧!”
人群“嗡嗡”声起,张大姐赶紧上来打圆场:“王导,怎麽了?”
“还问怎麽了?那个傻大个,让他好好地看猴戏,他妈地盯著男女主角看什麽啊!”
柳恒澈被骂得尴尬,试图解释:“导演,我在人群里听到他们讲话,不由自主看一眼也是正常人的反应。”
他不辩解也就罢了,王导干脆跳起来:“你还有理了!你就是个人r背景,看猴戏就行了,谁要你的反应!”
柳恒澈多少也有些上火了,尽可能耐著心说:“群众也是人,总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个x,有人喜欢看猴戏有人看女主角漂亮不像个男人,分心看两眼有什麽不对?你让所有人都盯著猴戏看未免不太现实。”
他这麽一说,王导几乎要过来踹人了,被剧组几个人拖住了在原地咆哮:“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不现实?你连龙套是干什麽得都不明白还敢谈演戏?你给我滚,等你哪天成腕了再来给我说这种话。”
柳恒澈二话不说,将戏服脱了,头套摘了,掉头就走。走出很远,背後还传来对方骂声。柳恒澈再听不下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於在这巨大的影视基地里奔跑起来。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古王g建筑群外的一条大河旁。这本来是h影视基地建成前自然形成的一条河流,河面很宽,迎面望去是一湖波澜不兴的秋水,在秋风吹拂下泛著微微的涟漪,清澈明净,岸边几g芦苇随著微风摇摆,为这宁静景致平添了几分生气。有几个早到的游人正在湖边拍照留念,没人注意到柳恒澈的到来。
他在湖边停下来,然後,慢慢地蹲下`身来。
人们都说如果上天在你面前关闭了一扇门,那麽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柳恒澈一直如此坚信,他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事发至今,除了在周远志面前那次,从未失过态、服过软,哪怕被媒体写得再不堪,看过便算。可他的自尊和强硬却在这个清晨跌得四分五裂,难以收拾。让他难堪的不是挨骂,是从那位小导演话里透出的讯息,他竟然连一个龙套都演不好。
须知他自小聪敏老成,成长历程几乎一帆风顺,直到毅然入了这个圈,开始的一p而红叫人惊讶,却也短暂得叫人咋舌,从此以後便是漫长煎熬。周遭对他身价评估一降再降,同步下滑得更快是对他演技的评价。他深知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念书上课,没有一项曾经落下。六年如一日过著苦行僧般的生活,事业却始终未见起色。
人们说演戏要靠天赋,没有天赋再怎麽努力也是了了,他不信这个邪,只对自己说,多少人都是从苦中熬起,老戏骨都需靠时间来磨,你如今不过缺一个机会,缺一个好角色一个好导演,到那一天必可一飞冲天。他不怨天尤人也不屑走歪门邪道,静静等待,暗暗磨砺,认真演戏,仔细钻研,直到时运不济,涉毒退圈,如今好容易振作j神要从低做起,却被个名不见经传小导演一句话砸得鲜血淋漓。
“你连龙套是干什麽的都不知道……”他抱起膝盖,高大的身躯几乎缩做一团。
龙套是干什麽的?
龙套是角色,龙套是人,龙套有喜怒哀乐,龙套……
他捂起脑袋,心中一团乱麻。几个游人见了他的样子都远远避开,湖边只留他一个絮絮叨叨:“龙套是干什麽的?”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连天边的日头都开始下坠。秋日傍晚也有的火烧云,金紫红橙的霞光将西边天际镀得一片辉煌绚烂,柳恒澈傻傻地抬起头看著那云,不知怎麽心思又飘回到小时候。那一年他们一家还住在学校的大院里,他九岁,柳恒沛七岁,都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一个秋日,柳恒沛在大院里胡闹,他却像个小大人似地搬一本世界名著坐在窗边读,偶尔瞄一眼窗外。
父母都不在家,院子里寂静得很,只有夏日遗留的最後一声蝉鸣悲壮且嘈吵地响在院中的梧桐树上。柳恒沛和两个孩子打仗玩腻了,围拢在一起商量了会,跑过来,小手巴在窗框上喊他:“哥,哥,要不要来玩捉迷藏?”
柳恒澈从来不是讨人喜欢的玩伴,他不够淘气也不够好玩,同岁的孩子还都有些怕他,柳恒沛却刚好相反,从小到大都是孩子们的头。
“哥,反正你功课都做完了,一起来玩嘛,我们缺人!”
柳恒澈放下书,惴惴不安地加入了那个队伍。他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结果从下午一直等到傍晚,也没有人来找他。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抱膝坐著,傻傻地看著天边的火烧云,那时候的天也是这般的明净又炫丽,云彩迸s著令人著迷的颜色,仿佛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吸进去一般,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找到他。
他一直等到了很晚,等到火烧云消退,夜幕低垂,终於放弃回家去。柳恒沛却已经回来了,正在桌边啃一个**腿,看到他忙不迭地跑上来拉他的手,小声说:“哥,你怎麽现在才回来。虎子他妈喊他出门,所以我们没玩下去,我又找不到你,就自己先回来啦,你不怪我吧?”
他的父母端了饭菜进来,见到他也只是让他去洗手准备吃饭,丝毫不问他下午去了哪里。
柳家长子少年老成,是孩子心中的榜样,家长眼里的模范,没人怀疑他是不是去做坏事了,能否安全回来。人们说,那个孩子啊,聪明得可怕,一定没问题的,什麽都可以解决的!
柳恒澈突然怀疑起自己是否从未曾长大,那些演艺圈五光十色不过是一场梦,他的时光依旧留在九岁那年的树林里,他一个人孤单地坐著,抱著膝盖,天越来越黑,周围也越来越冷,他等待著有一个人来发现他,找到他,最後等到的不过是自己站立起来的一段孤独的路程。
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帮到他!
他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而已。
“阿澈!”背後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伴随著chu重的喘息声。柳恒澈猛然吃了一惊,他扭过头去,在明暗争斗的暧昧天色下,他看到那个人拖著一条腿气喘嘘嘘地走过来。或许因为奔走了太久,他的一条腿已经有了点问题,光是走路都能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他的影子在身後拖出长长的一条,如同一个焦虑的惊叹号,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额头滴落下滚烫的汗珠!
“阿澈。”他喊著,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最终,他弯下腰,伸出手,简单地说,“阿澈,我们回家吧。”
那个时候,柳恒澈对这个人复杂难辨的感情只剩下鲜明的一个指向:无论如何,都不要把这个人让给任何一个人,要牢牢地把他留在身边,抓在手里!因为周远志是这二十年来,唯一一个会来找他,能找到他,接他回家的人!
第二十三章
那天的最後以柳恒澈背著周远志回家作为结束。在火烧云最终隐没去踪影的宁静夜晚,都市难得一见的圆月照亮了两人第一次共同的归程。
柳恒澈从那之後有了两个转变。第一个转变是,自次日早晨起,他暂且放下了群众演员的身份,而变成了一个好奇的学生与一个难缠的探索者。人们常常可以在h影视基地里见到柳恒澈拿著笔记本四处晃悠著看人拍戏、逮人,逮到了只问一句话:“龙套是什麽?”
龙套是什麽?
“就是人r背景呗,喏,衬托主角的那种东西,背景板啊墙纸啊,就是那种玩意。”
“龙套啊,以前唱戏的时候我常演,就是挥挥旗啊,翻翻筋斗什麽的,咳,边角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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