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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入命( NP)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眉如黛
赵杀心中忽然生起一念,只是一时抓也抓不住,只得在屋中继续团团打转,才子高人七步成诗,赵杀足足绕了七十余步,直到秦广王长身而起,面前冕旒摆动,打算摆驾离去,赵杀才突然道:“属下以为,若常无欲,可观其妙;若常有欲,可观其徼。只要明辨大是大非,情深有情深的好处,情浅有情浅的好处,并不碍于公允。”
秦广王听得一笑,赵杀这一通回复当中,首句引用圣人名言,中篇真情实感,尾点题,正可谓凤头猪肚豹尾,立意亦是十分高远,刚要夸赞,那鬼卒恰好于此时将赵判官厚厚一沓的影镜检验文书送了过来。
这位鬼王翻开一看,嘴角笑意一点点化作恨铁不成钢的狰狞之色,最后长长一叹,颓然摆了摆手:“你这身情债,往后也是升迁无望……便好好做个多情判官吧。”
赵杀听见这话,忙躬身称谢。
虽然知道是落榜了,心中却平静如水。并不十分难过。
等他出了孽镜阁,一路涉水踏石,往平日当差的孽镜台行去,行至半途,半空中铁钟三响,传来崔判官朗朗之声:“诸试已毕,恭喜李靖明李判官金榜题名,即日赴任”
崔判官话音刚落,半空之中,就投下一道金光,划开阴气,照彻十重鬼殿,现出一条通向九重天外的偌大玉阶。
赵杀依稀听说过鬼官赴任,要这样一阶阶往上登去,走上一夜,到得南天门下,而后才有仙官以琼浆玉露设宴,接风洗尘。
可天庭三日,地府十年,这短短一夜,已是地府两轮春秋。
两年过后,赵杀才能猜着天上哪一颗是司徒靖明命格所化的星辰,坐在黄泉的流水宴席上,冲着碧落之外升迁的故人遥遥举杯。
隔着这样一重天堑,赵杀纵然有心想等故人任满三百年任期,有朝一日,再着仙冠霞衣,从九重天上一步步沿玉阶下来,可天庭三百年后,阴间已隔万万年,自己哪里熬得了那么久?
赵杀这样一想,心中愈发不舍,死死望着那道阶梯,也不知哪一眼将是最后一眼,直看着司徒靖明被亲朋故友拥簇着送上玉阶,负手而行,步履极快,转眼间已经登上一重天,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赵判官看得满心空落,身形摇晃。
待金光散去,故人云雾藏身,委实看不见了,赵杀颓然回目光。
就在此时,先前那名鬼卒手捧托盘跑到水边,冲赵杀道:“赵判官,这是大人给你的。”
赵杀迎上前去,双手接过托盘,连连称谢,再一打量,发现锦布上仅有薄薄一册算术册子,眼熟得很。
鬼卒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赵判官有所不知,秦广王大人当初也问过李判官,榜上哪一位鬼差难以担当重任,李判官指了你……说你诲人不倦,连小倌娼妓都一般教导,委实妇人之仁,还从神识中掏出这样一本册子权作凭证。”
“大人见里面题型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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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笔试参照着出了好几道考题。唯独猜不出李判官为何取走此物,还一直放在手边,带入地府来……”
赵杀这些日子,渐渐也想起一两桩旧事。
他听到这里,过了许久,才轻声应道:“因为我上上一世,送过他一只黑羽鹰;上一世,却不曾送过他什么东西。”
第四十三章
赵判官独自回到孽镜台前,见天色已晚,四下里冷冷清清,唯有案牍上仍剩了半坛与徐判官共酌的残酒,忍不住席地而坐,将烈酒一饮而尽,酩酊大醉了一场。
翌日一觉醒转,赵杀刚想翻一个身,如人间一般舒舒服服睡个回笼觉,几位年迈师爷就铁青着脸迎上前来,硬是将赵杀从地上搀扶起来,替他草草梳洗了一番,朝孽镜阁的方向焚香点卯,劝得赵判官在判官桌后落了座。
赵杀才刚刚坐稳,一干鬼卒就忙不迭敲起杀威棒,高呼升堂,开始这一日的审鬼断案。
赵判官勉强睁开一双醉眼,瞥见案头厚厚一叠命册,忆起自己不在的月余光景,几位师爷群策群力,用墨笔替他代审了数万阴魂,心中愧疚陡生,不由得振作神,翻开压在最上头的一本命册,在交椅上坐稳了。
这阴间时日说长也长,说短亦短,等赵判官一口气判了近百名阴魂,酆都已过半日。
他一揉额角,就有伶俐鬼卒端来茶水糕点,等赵杀稍稍果腹之后,又将醒木一敲,几名鬼差便锁着下一名年轻阴魂往台下行来。
那阴魂在忘川上堵了几日,此时仍有些晕船的症状,被鬼卒一推,先吐了两口黄水,而后便勃然大怒,挥着利爪要教训人,在堂下不住骂声,铁链声响个不停。
赵杀还未见过这样聒噪的厉鬼,嘴里还含着一块酥甜糕点,被镣铐声一惊,差点噎在喉中,咳了半天,才将残渣囫囵咽下。
等他再抬起头,那名年纪轻轻的红衣鬼,已经被鬼差按低了头,跪倒在堂下。
赵杀随意看了一眼,便翻开命册,细细看了半页,严声训道:“你生前经营勾栏,做皮肉生意?”
那阴魂哼了一声,显是不知悔改。
赵判官不勃然而怒,正要以勾栏进账、小倌人数论罪,可等他低下头来,再看两行,只觉这人生平与阿情有些类似,语气一缓:“念在你遣散楼中小倌娼妓,有意悔改,可稍罪责。”
那阴魂被人压低了脑袋,仍是重重冷哼了一声。
赵杀把命册又往后翻了一页,看到“轻生而死”四字,脸上肃杀之意再起,语气极重,脸色极不好看:“你是轻生而死?天地生人,父母育人,身体发肤弥足珍贵,轻生而死,此乃重罪。”
堂下阴魂听到此处,双肩微颤,似乎变得有些惧怕:“你胡说!我急着寻人,你们不能关我!”
赵判官已将此人短短一生看过,正要按阴律挑选命签,差遣鬼卒,将这等不知好歹的糊涂鬼锁入地狱受苦,可他刚抬起手,突然看见手背上多了一朵莹润可爱的红色桃花。
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多看了两眼,那桃花犹在。
一众鬼差正等着赵杀掷下命签,久等不至,心魂刚一松懈,那缕阴魂瞥见这丝空隙,竟是张开利爪,拖扯着铁链往前扑去,腾空数丈,似乎真想闯过重围,追着谁去投胎转世。
就在此时,赵杀猛地站了起来,把堂案撞倒在地,摇摇晃晃走向那阴魂,嘴里唤了一声:“阿情!”
堂下鬼卒何曾想到赵判官会亲自出手,想到阴魂服红而死,十有八九会化作厉鬼,生性暴戾嗜血,说不得会伤到判官大人,吓得神通尽出,齐齐紧锁链。
可赵杀竟是不闪不避,张开双手,露出周身破绽,把那阴魂拥入怀中。
那阴魂亦是微微一怔,被锁链拖扯了许久,却始终不肯从赵杀怀中出来。
他忍着剧痛,隔了许久,才想起要同眼前这人诉苦:“王爷,阿情好痛……”
赵判官如梦初醒,双眼中热泪如泉,一边搂紧阮情的阴魂,一边反手一指,将贯穿白骨的铁钩镣铐一同斩断。
一众鬼差看得瞠目结舌,只觉这名红衣厉鬼,不知何时连相貌都幻化得柔美纤细了几分,显得格外乖巧温顺,哪还有一丝先前的暴戾之气。
赵判官红着眼眶,轻轻地问:“阿情,怎么是你?”
他一算忘川塞船要耽搁的时辰,渐渐猜到自己一去,阿情就急急跟着来了,更是眼泪长流,轻轻训道:“你是为我轻生?你好糊涂。”
几名老迈师爷面露尴尬地看了许久,忍不住提点道:“大人,赵大人,该继续审了!”
赵杀如今魂不守舍,被人连唤了十余声,才堪堪明白过来,一面满口答应,一面朝阮情和声细语地问:“你、你姓甚名谁,寿尽何年?”
可他早已昏了头,仍双手拥着阮情,不舍得与这人离分。
阮情听到这话,脸色霎时一变,明艳双眸之中,依稀有水光打转,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王爷,命册上可有写我的年岁?”
赵杀却是不解其意,温声哄道:“阿情,你说什么?”
阮情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偎在赵杀怀中,含糊答道:“我叫阮情,死时十八……十五六岁。”
周遭鬼卒听了这话,再看向赵判官的目光便犹如寒刀霜剑。
赵杀纵使记得命册上的岁数,亦被同僚下属看得十分羞恼,内心深处仍是一片柔情。
他家阿情一怒之下,居然能化出两寸长短的尖尖利爪,当真十分可爱;阿情惊怒之下能窜上五尺高空,委实年少有为。
古往今来的恶煞凶魂、冤鬼情鬼,因为一念未了,时常比寻常阴魂多出两分神通,只是这点道行,每用一分就少上一分,要谙悉鬼修功法才能重头修炼,拿来扮作……十五六岁,未暴殄天物。
赵判官想到此处,不了柔声哄道:“我已经当了五、五年多的判官,阿情若是太过年少,岂非与我不大相衬?还是原来的样子好。”
几位同僚离得稍近一些,听见他厚着脸皮把自己说少了十五岁,一时交头接耳,面露不齿。
然而阮情依旧信了,紧紧靠在他身上,深深埋着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将神通散去,身形渐长,显出本来面目。
他肤色极白,眼尾如胭脂淡扫,说不尽的风流艳,轮廓又十分俊美,站在明月一般的十围孽镜下,便如桃花吐蕊一般,现出十二分的色相。
赵杀直到此时此刻,才算是好好看清了阿情长大的模样,一时耳垂通红,勉强装出从容之色,搂着怀中与他身高相仿的俊美青年,温声安抚了好一阵。
众鬼眼睁睁看着赵判官色迷心窍,一边哄,一边把红衣鬼款款牵到案前,将判官椅分他一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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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着手教阮情润笔研墨。之后再有阴魂登堂受审,赵杀虽然不曾错判,语气却变得分外温柔,多亏鬼卒把獠牙倒翻,长舌吐出,才不至于叫这旖旎风光折了地府的威风。
阮情担惊受怕了一路,如今得偿所愿,没磨两下,就昏昏欲睡,枕在赵杀手臂上,睡上一会儿,就要把眼睛睁开一线,睡意惺忪地看他一阵。
赵判官一颗心化作绕城春水,一鼓作气,把滞留的近千阴魂审过,提早了工,哄得鬼卒各自还家,然后才背起已经熟睡的阮情,一步步行到孽镜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乾坤锦囊,当中既有自己二十年来的俸禄共年底的红利,亦有拿一身武功所换的五十载功德。
赵杀默默掬起锦囊中近百年的功德,一泼入镜中。
等锦囊空了十中一二,他背上红衫少年的身影总算自镜中抹去,只剩下弓着背、喘着气、脸色蜡黄,孤零零一个他。
赵判官还是头一回拿自身功德与意中人的刑罚相抵,眼见此法可行,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
孽镜台前无好人,自己也就罢了,债主们人人良善,个个多情,尤其是阿情……他怎能把他们留在镜中。
赵杀忙罢此事,心中块垒一下子卸去小半,低着头,噙着笑,将阮情一步步背回自己的阴宅,好不容易走到门前,最后几步,委实背不动了,只得又颤着手,把阮情放下来,拿肩膀撑着他跨过门槛。
赵判官进了门,气喘吁吁地缓了好一阵,而后才忽然想起一事,自己一身神通,何须这般辛苦,只怪先前见到阿情,欢喜过了头,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赵杀自嘲了两声,四下再一看,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阴司划给他这偌大一片的栖身之所,不单坐南朝北阴气如川,前庭后院亦是气派非凡,可他二十年间为官清贫,屋中桌摇椅晃,锅碗瓢盆尽无。
赵杀望望阮情,又望望自己的破旧院落,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重新把乾坤锦囊解开,这里拿一月功德换了阴檀木的新桌新椅,那里花三月功德换了时兴的琉璃瓦。
他低头一看,阮情还软在他怀中,昏睡未醒。
这阴间新鬼并不像他,能将牌位供在阴司官衙中,受阴阳二界香火,想要慢慢修行,养足气,急需一两件沾了灵气的法宝、灵牌,好将阴魂寄宿其中。
赵判官在袖中掏了半天,竟是只有公用的判官笔一支,公用的命簿一册,把身上翻了个遍,不得已看着手背上开着正艳的那朵红桃花,指尖灌注灵气,在手背上轻轻一抹,那朵桃花就拈在他手指之间。
赵判官牙关紧咬,接连三四个时辰,不住灌注绵绵灵力,把那朵桃花催成一棵半大桃花树,认认真真地栽到自己四方庭院一角。
他轻轻把阮情摇醒了,低低问了一句:“阿情,你住这里可好?”
连问了几声,阮情才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声。
话音落时,赵杀已怀中一空,枝头上却多了几朵花苞。
赵杀看看这棵树,满脸堆笑,等他负着手,转过身去,正想继续修整院舍,看见庭院空着的三角,突然有些恍惚。
他在极久之前,曾做过光怪陆离的一个梦他在这院中四角,都种上了桃树,日日拿心头热血浇灌,而后都开了花……
可惜那场美梦才做到一半,人就被魇在梦中,眼睁睁看着四株桃花树不是枯死,就是通体漆黑,还有一株忽然便踪迹全无。
他当时涕泪涟涟地醒转过来,既感怀自身形单影孤,又对梦中征兆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从头细想,阿情是服毒而死,所以枯死在他梦里;李判官是去了天庭赴任,所以在院中留下偌大一个坑洞,当下种种遭遇,竟是与梦中境况一一对照。
然而还有一白一黄两株桃花树,他揣摩不透。
赵判官双手紧攥成拳,在院中来回踱步,想了千百种花色化作漆黑的寓意,依旧想不明白他家青涵行善积德,百病不侵;阿静却被他累得周身罪孽,每转一世,就要被恶鬼凶兽啃噬一遍阴魂。两人性情前程皆不相同,为何在那场怪梦里,会是相同的场?
他想得久了,唇色发青,额角冷汗涔涔,心里一桩桩想起从前的事
自己那时病死在青涵面前,生怕青涵伤心,化作阴魂后的头一桩事,就是去寻人,奈何寻来寻去,四处不见,这才冲着苍天鬼神卜了一卦,算出青涵已经不在人间。
等他后来服下灵丹,先去见了阮情一面,再辗转回到地府,路上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自以为青涵已经投了胎,凭一身福泽托生钟鸣鼎食之家。
虽然前债未清,但他守在孽镜台前,一个个看,一页页审,总会等到阿静,用自身功德洗他冤屈,他极刑之苦……也总会等到青涵,即便青涵已经遇见良人,同他人许下来世,但自己厚颜无耻,仍可悄悄唤他抬起头来,提一提自己这座山景豪宅,问一问青涵的打算……
可万一是自己错想了呢?
万一青涵也如阿静一般犯下重罪,阴魂染作漆黑,还不曾投胎呢?
赵判官脸色惨白一片,袖着手要回孽镜台,动身时看见自己刚种下的桃花树,情不自禁涌上脉脉温情,又急急倒转了身,走到树前,拿五指朝自己心口一划,深深探入皮肉,隔了一盏茶的工夫,鬼躯中总算流出一滴心头血。
他浑身痛得发抖,把手从胸腔中掏出来,拿这滴心头热血,温柔似水地抹在枝干上,小声唤道:“阿情,快快长大……”
忙完这一切,等伤口重新长好,赵判官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院,足下生风,径自回到孽镜台下。
第四十四章
赵杀抱着师爷们代为批改的高高一叠命薄,席地而坐,从第一页开始翻找。
四处静寂无声,唯有头顶千秋血月,照得宝镜莹莹如霜。
赵杀在这浩大之景下埋头苦读,荒废了许多光阴,却迟迟找不到与许青涵相关的那页,眼看长夜将尽,已经有早起的鬼卒前来点卯,赵杀难心焦气躁,手上越翻越快,眼睛匆匆掠过,看见这一页的年轻阴魂死前功德散尽,被判入磔刑地狱,正要飞快翻过,手背上却多了一朵颜色极浅的白色桃花。
赵判官不由得怔了一怔。
等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背,又看了一眼命册,双手发软,强打神,将其余六七册扫到一旁,仅仅捧着手中那一册命簿,屏息凝神,慢慢从后往前读,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可那一页的名讳,依旧写着许青涵。
赵杀细细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便多了两行冰冷血泪。
仿佛是自己还立在院中,五指穿过绽开皮肉,在一颗心上划开血口。
但还是不太相像,还要更痛上几分。
赵杀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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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猛地晃了晃头,长身而起,揣着自己的乾坤锦囊,借了同僚的鬼辇,匆促拱手称谢,急急赶往第十五层地狱。
那鬼辇被他驱使到了极致,破开云气,一层层往下穿去,经过血池火海,尸山骨堆,好不容易停在磔刑地狱,掌管地狱的鬼卒上前招呼,赵杀却顾不上回礼,径自往深处行去。
十万顷磔刑鬼界,满眼白骨,遍地血肉……但他认不出许青涵。
刀声斧声,与哀嚎悲鸣相间,但他听不出青涵的声音。
鬼卒从后赶上,高声问他寻谁,赵杀神魂恍惚,先是一怔,而后才道:“他叫……青涵,许青涵,心肠极软,是本官错判了,正要为此人昭雪。”
鬼卒显是不信,顾忌着赵杀官大一级,方耐下性子细问:“不知这人与判官大人是何交情,将来阎王问起,小的也好回话。”
赵杀听了这话,更是目光恍惚,两人死前,尚未来得及重归于好,除去孽缘之外,并无半点交情……但他想起命册所载的骇人罪状,忽然哑声改口道:“他是我夫人,是……二夫人。”
鬼卒听到这一句,脸色大变,忙松了口,领着赵杀在白骨血河中穿行,一旦寻见那位半身血肉剜去,露出白骨的青年,就抢先几步拽住行刑的同僚,一面斩断锁铐,一面双双向赵杀告罪离去。
赵判官独自站在原处,拿手解开皂色束腰,扯开浆洗得发白的朱红判官袍,把自己极干净的一身官袍,轻柔地盖在青年遍体鳞伤的躯体之上。
那官袍隐蕴神通,不过片刻,青年身上就止了血,慢慢开始生出皮肉。
赵判官一时不忍多看,背过身,退开十余步,心绪激荡之下,硬如金铁的地面竟被他鬼力划出豁口,扬起土灰。
他身形挺得笔直,便无人知道他又在垂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青年得了法力滋养,终于将双眼睁开一线,发现铁链散落一地,无人持刀割肉,不由微微一愣。
他在磔刑地狱之中,日日要受无间刑罚,皮肉被片片凌迟,又艰难生出新肉,为何今日忽然停了?
当许青涵将头抬起些许,便看见一名英挺男子,仅着素色中衣,背对着他,站在累累白骨旁。
那人听见响动,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来,与自己目光相对。
许青涵不禁微微一笑,重新将双目合拢,自觉此梦太过荒诞。
可那人偏偏走上前来,摸他凝着血块的鬓边乱发,柔声唤他的名字。
许青涵只好又睁开双眼,轻声笑问:“你是来找我索命的么?”
赵杀大出意料之外,登时怒道:“胡说、胡说什么!我怎会……”
他气急之下,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青涵愈发讶异,轻声问道:“你不恨我吗?我犯下那般大错,被打入磔刑地狱,你不恨我?”
赵杀眼角泪痕未干,又淌下一行新泪,板着一张俊脸,怫然道:“青涵,我对你……只有万般的喜欢。”
许青涵仍是有些不信,将命册所载,认认真真地重提了一遍:“我看着你死了……就一路抱着你,千挑万选,葬在山清水秀之地。可是翌日睡醒,我心里就万般不舍,将坟墓挖开,连皮带骨,吃下许多,自己也染疫而死。你应该恨我。”
赵判官听得身形微晃,许青涵微微一颤,眼角慢慢溢出血泪,显出几分恶鬼之相,语气却极为温柔:“我一直以为,见不到你了,心里便天高海阔,不会再有半分难过。直到我当真见不到你了,才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看赵杀越走越近,停在咫尺,心中却无半点悔恨之意,微微笑道:“赵王爷,我时常说,见不得你受苦……这句话是真的。直到最后一刻,我看见你皮开肉绽,身体损毁,心里依旧十分难过,搂着你不住恸哭流泪。但比起些许内疚难过,能同你纠缠不清,化在一处……那才是许某的心意。”
“你误以为我端方良善,如今知道我真实面目,恨我也是应该的。”
许青涵轻声说罢,就安心等着赵杀发作。这人理应声声怨他,理应恨他,将他魂魄撕裂,骨肉凌迟,如行刑的鬼卒那般,手握刀斧,剖开他污血残躯。
恐怕会有些痛楚,也多少有些欢喜。
曾经身躯同腐,再不分离;如今魂魄入梦,稍解相思,难道不该欢喜么?
远胜过他好端端活在世上,远胜过意中人独自睡在山清水秀一座坟冢。
然而许青涵闭着眼睛等了又等,未觉痛苦,反而被赵杀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
许大夫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赵判官一脸怒容,单手搂着这人,强提神通,把鬼辇招到身旁,强提一口真气,想将许青涵横抱起来。
许大夫慌得挣扎起来,低声怪他:“你面色发青,气血有亏,不该耗体力,要带我去哪里受刑,我跟着你去便是。”
赵杀不由一愣,却看见许青涵自己运转鬼力,令白骨上血肉凝实,伤口尽去,一点点站了起来,拢紧了那身官袍,善解人意地自己登上鬼辇。
赵判官连忙扯住朱红官袍一角,拿更多的神通法力悄悄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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