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谢樨
花珏看着玄龙乌黑深沉的眼睛,不知为何张口就来了句:“你……不准亲我。”
玄龙的眼神变得有些诧异,花珏自知失言,假装自己并没有说过这句话,只咳嗽了两声:“你……你坐下罢,我看一看你的伤。”
玄龙看了他一会儿,却自顾自地把上衣穿上了:“没什么好看的,你只会看命,不懂岐黄之术。”
花珏腆着脸皮:“看一看嘛,我懂一点的。”
玄龙神情不太自然,扯了扯衣服,偏过头去重新坐下了,任由花珏动手动脚。花珏扒开他的衣服,看到了那几道深伤,有些明白了:“这是雷伤?是那个叫无眉的人请的三道天雷打的吗?”
玄龙的口吻又变得硬邦邦的:“不知道。”
花珏又想起老医生说这样的伤痕不止三道,而是六道,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问了:“你……这是以前还受过雷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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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按照无眉的说法,玄龙是犯了天笑,而不是天谴,理应不会受到惩罚。天雷是天谴中非常重的一种惩罚,修为不好的妖鬼可能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回归蒙昧本体;修为好的也有可能慢慢地被熬死,因为这伤久治不愈。与天雷类似,苗疆有一种蛊法,是让人慢慢气弱到死,它们不是直接要人性命的法子,却施加了“不可治愈”的诅咒。比灰飞烟灭更可怕的事,是看着自己一天天地逐渐腐朽,成为一具行走的枯骨。老医生原来没说错,玄龙的伤还真的只有花珏这行的人可能有办法治。
这种情况要用什么咒?
花珏对此一点经验都没有,头脑一片空白。他帮玄龙整好衣襟,脱口道:“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家找找书,一定有的,你就在这里等我。”说着,他麻溜地拾了东西准备跑,却被玄龙一把拉住了。
“花珏。”玄龙低声道。
花珏直愣愣地看着他。
“好好养病。”
“我”
玄龙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按在了床上,迅速地用被子裹好了。花珏不住地扑腾着,边挣扎边感觉头脑里涌起一片眩晕感。花妖吸走了他一部分的元阳,也带走了他根骨中的片些阴息,如今花珏体内阴阳失衡,气海错乱不平,比平常更加虚弱。
他不动了,微喘着气道:“你的病比我的严重,我左右死不了。”
玄龙低头看着他,有些无奈似的:“花珏,你记得那只花妖是怎么惑你的吗?”
怎么惑?
怎么……花珏还未回忆起来时,就见到玄龙凑近了,那双暗沉如水的眼睛里倒映着他错愕的脸……是这样惑的他,呼吸间好闻得让人战栗的草木香,气息温润。眸光里的星子铺天盖地地向他砸过来,压下来,玄龙扣着他的手指,贴近他耳边道了声:“见见龙的惑术,以后都要记着,不要被其他的龙骗过去了。你中了我的惑术,便会不顾一切地喜欢着我,要同我在一处,你怎么解都解不开。”
花珏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神情有些惊惶。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即刻便将他卷入了睡梦的旋涡中,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玄龙垂下眼,看了他半晌后,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骗你的,不用怕,只是一个睡诀。”
他无声地笑了笑,拍了拍花大宝的头,把它拎起来放到花珏枕边。胖头猫喵喵叫了几声,他头也不回地推开门,叮嘱了一句:“看好他。”紧接着,他走出院落,忽而化形为数十丈余的巨龙,偃仰长啸而去。
在睡诀的作用下,花珏睡得很安稳,整个人像是被拎进坟墓里彻彻底底地解脱了十几年,又像是憋气闷久了之后长出一口浊气,看外物的眼光都变得清明了许多。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做了很久远的梦,梦见自己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奶奶引着他慢慢地走路。在他蹒跚学步的庭院中,隐约还站着一双男女,一个衣袂飘飘的道人。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直到花珏走着走着被绊倒后,没有哭,反而是露出一个蠢兮兮的笑容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霾才在他们之间消解。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小东西是他们的孩子,一条年轻的生命,无论他的寿命是否会长久,但这一天和千万个人家中的一样,是一个值得欣喜的日子,小东西会走路了。
花珏并不记得他父母的样子,也不记得他爷爷的样子。据奶奶说,他们都在花珏记事之前相继离世。花珏有时候会想象一下多几个亲人的感觉,羡慕一下别人家的小孩,但他从来都没有跟奶奶提起过,他晓得这样的话更伤人。
第二个梦接踵而至,花珏在触及这个梦境的一瞬间,闻见了熟悉的草木清香,天地变得高广,景色变得深而透,他回头看去,看见了一条摇曳的、布满黑鳞的尾巴。
也许是临睡前由那个人做引,他串进了玄龙的梦里。
花珏的意识变得高度清醒起来,在他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他从玄龙的身体中抽离了。他看见了一方深青色的水潭,水潭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他,看不清面目,声音却能听得很清楚:“你昨天是不是跟我说要学法术?来,我教你。遇人最好用惑术,能保你全身而退。”
水潭中浮出一条漆黑的龙,化形变为一个黑衣人,坐在水潭边。那人在玄龙身后半跪下来,为他梳理着湿漉漉的头“怎么样,学还是不学?你要试试吗?”
玄龙没有说话。那人将他的头发拢好,忽而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他:“别生气了,今天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只是人世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我玩得忘了时间,没来得及同你说。”
玄龙仍然不说话。
那人抱了他一会儿,撒娇似的连连摇他,埋头在他肩窝里。最后晃得玄龙有些无奈,只得转过身去,把那人拉到自己身边。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紧紧抓住他一只手,对他道:“来试试吧。你中了我的惑术,便会不顾一切地喜欢着我,要同我在一处,你怎么解都解不开。”
“用不着。”
玄龙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了回去,只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头,手放下来时就将他揽入了怀里。也就在这个时候,花珏陡然回归了玄龙的视角,听清了男人心里的声音
“已经这么喜欢你了,用了法术的话……还能怎么喜欢呢?”
他抬起眼,看清了怀中人的脸。
那人面貌清秀,眼角有一颗朱砂痣,因了这一颗红痣,他眉目间陡然生出春意,万物万般生动都不及。也只除了这一颗朱砂痣,其他的一切都是花珏所熟悉的……那是他自己的脸,丝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修,可能有错字病句,下次更新时一起修改。
第13章术-病身
深山中,群林寂静,清风徐徐拂过山头,春日里的一片嫩绿被吹得轻轻摇晃,露出山间一处小小的庭院。庭院中站着三三两两的、穿着道衣的人,或在打坐或在小憩,一派宁静祥和。
忽然间,狂风大作,头顶当空飘过一丝游走的乌云。道人们纷纷睁开眼,戒备地望着天空,却见这一阵动静在片刻间就消隐了,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院外已站了一个穿黑衣、戴斗笠的年轻男人。
“我找无眉道人。”男人说。
众人看他衣着十分整肃,气度非凡,周身也没有佩戴刀兵,像是个跋涉上山的求卦者。他们这个地方幽静隐蔽,外设数道结界,不是寻常人能找着的。能来这里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手眼通天,只是他们的目的绝不会差:来找无眉,定然有极大的难言之隐或是要紧事。
然而无眉道人那个性子……上门的来客十有八九会被老实不客气地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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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他们已经习惯了。总得先让人碰一鼻子灰,他们才好尾送客。
道士们没有拦他,对着来客轻轻俯首,将客人带去了里院。出乎这群人意料的是,他们刚敲了敲门,无眉便在里面道了声:“让他进来吧,你们都下去,不要打扰我们。”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分给旁人任何眼色,他直接推门而入,一道门将众人关在了外面。无眉从打坐的坐垫上爬起来,注视着男人摘下斗笠,脱下氅衣,露出一双淡漠深沉的眉眼来。
无眉往火盆里丢了一张火链:“萧疏轩举,举世无双,公子真是好相貌……你们人界之外的东西修成人形,都长得这么好的吗?”
玄龙立在门边,淡淡道:“我们不看相貌。”
“也是,毕竟你连男女都分不清,还为此生生断送了千年修为。”无眉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嗅着什么:“但你如今的修为却也不低,受了那么多道雷还不死的家伙,我今生也就见到你一个而已。你是后来走了魔道么?”
“与你无关。”
无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在桌前鼓捣着什么:“你要是一定要这么说话那便随你,但是我脾气不太好,我们两个斗起来可能会两败俱伤若是你没受伤,兴许还能把我抓去塞个牙什么的,但如今你虎落平阳,我还是有把握让你回不去的。”这少年拍拍手:“好了,我终于见到了活的修成人形的怪,也算是此生不枉……我们还是好好说话罢,请坐。”
玄龙单看无眉的表现便知道,他已经算到了自己过来的这一天。他对人类使出的这些伎俩并不关心,无眉会的,花珏也会,他并不觉得意外,这一趟,他同样也算是有备而来。
玄龙落座,无眉给他递了一杯茶,茶杯碰到桌面发出了一声脆响。玄龙低头看去,琥珀色的茶水正中悬着一粒红色的颗粒,漂浮在缓缓摇晃的茶叶中。
“这是什么?”
“凤凰泪,凤凰涅重生,其身其骨都蕴藏着涅重生的能力,正好与你身上天雷的诅咒相克,这滴泪可以暂时压住你的伤情。”
玄龙本已端起茶杯,听了少年的话之后,却将它放了回去。
无眉有些诧异:“你不要么?作为交换,我要的不多,这滴凤凰泪只是让你明白,我是有将你治愈的法子的,你不用死。你只需要……给我一截龙骨就好。”
玄龙看了他一眼:“备好药物,引来天雷,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拿到龙骨?”
无眉一脸和善的微笑:“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罢?你还让我在江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呢,我险些冻死都没说什么。你不用自裁灵身,我只要你飞升那一日脱下的尾骨就好。怎么样,你觉得这笔交易还划算吗?”
“尾骨不行。”玄龙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即在袖子中摸出了一样东西,将它推去了无眉面前。无眉凑过来看了看,单单只是看了一眼,他便被那其中蕴藏的灵气给逼得移开了视线那是一颗翡翠珠,深翠色,内里光华流转。
无眉陡然想起了那天所见的玄龙原身伤痕累累,森然的疤痕切割着庞然大物的身体,龙鳞四散,它身上泼出的血甚而将这处湍急的江水都染成了淡红色。更重要的是,那龙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缺的,它缺了一双眼睛,白蛋似的瞳仁已经骨化了,泛着苍白的光芒。
“这是我原来准备拿来做眼的东西,同龙骨一样可以让人长生,就用这个替代罢。”玄龙沉静地道。“不用你拿凤凰泪,我来和你交换的是另一件事情。”
无眉看着那颗珠子,有些明白了:“你是要问……花珏的事情吗?”
听到花珏的名字,玄龙的神色稍有松动。
他点了点头,慢慢地说道:“我闻得出来,他要死了……我不想让他死。”
此刻,江陵城中一片寂静。还是凌晨天青时,花珏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在寒风中抖抖索索地提灯走着,怀里抱着一大摞书。
他这趟几乎把自己的算命小摊子搬空了,累得气喘吁吁,眼前金星直冒。若是被老医生知道,少不了要挨好一通责骂。但他醒来时,玄龙已经走了,他不知道那条龙要去哪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眼下只能尽快地找出能够给他治伤的法子。
自从从玄龙的梦中醒来后,花珏便有些犹豫不决,这一回,他终于意识到玄龙以前说的话未必是错的。
前世么?他想着,这两个字能算数吗?
他在玄龙梦中看到的那张脸,的确就是他本人的脸无疑,只是比他多了一颗朱砂泪痣。但花珏明明记得,玄龙报出的生辰八字与他的对不上,他要找的人应当在十岁那年便离开了人世。这一世就此了结。而花珏自己的命盘,始终按照偏阴命的走向走着,没有出过一丝差池。
是还是不是,花珏心中尚且存着一丝犹疑,那答案一旦不是否定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一个自己毫无印象的前生所欠下的债呢?
花珏胡思乱想着,却没耽误一本接一本地扫书。他的书籍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有的是他从来都没参透过的。花珏这时候没办法,只能一目十行地慢慢找着带龙带蛟的部分,偏偏古人讲究细致,分了独角的龙、双翼的龙、足带勾的龙等等百八十种,每种都有一个生僻复杂的字,找得花珏有点想打人。唯一的获,便是他知道了玄龙的特点:嘲风好险,形殿角上,是喜欢冒险、游走高处的性子,常被人拿来当做吉祥与平安的代表,雕刻了形象在房檐角落,可以保护家宅平安。
喜欢冒险?
那条龙看起来很喜欢呆在家里的样子,一点也不活泼好动,不太像。
花珏默默想着,看着看着,却渐渐觉得体力有些跟不上来。他还没有翻到有关天雷的部分,但太阳穴已经在隐隐作痛了,花大宝咬着着他的衣襟,拉他去休息,他把这只狸花猫压在怀里不让动,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花珏端起茶杯,想要呷口茶润润嗓子,温水入喉时,花珏的胃里陡然倒涌起一阵甜腥气,连带着那口茶一同喷了出来鲜红的血大片大片地滴落在他面前的书籍上,染红了纸张,花珏大口喘着气,还没缓过神来,胃里又是一阵痉挛,再“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这回他还记得在晕倒前爬回床榻里,没有哐当一声砸在桌案上。黑暗再次涌上来,将他牢牢地裹住,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而只是感叹了一下,最近睡得实在是太多了,原来伤寒也是会吐血的么?
他一点也不想睡过去。
“判官笔,地府阴司座前笔。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何会流落凡间,但那位花小先生手中的笔,应当就是判官笔无疑了。”
房屋内,炉火烈烈燃烧着,无眉将手揣在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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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对面前的男人道:“他之所以近来多招妖邪,便是因为那支笔有着无上强烈的阴息。你虽然是半妖,但仍然是正阳之体,所以对这个不敏感。总而言之,你的小心上人现在是一大块肥肉啦,很多东西虎视眈眈地想要把他吃掉呢。”
玄龙问道:“将它毁掉,可以救他吗?”
无眉诧异地看了一眼:“我从没有说过他生病是因为那支笔。判官笔阴息重,和他这偏阴命是相合的,放在身边除了危险一点,只会对他更好,养着他的元神。我自己也确认过,那支笔上绝无什么可能对人不利的煞气,他的病来得这么凶,另有原因。”
玄龙沉默了下来。
无眉将那颗翡翠石推了回去:“所以,你来问我,我也不晓得答案。咱们看来还是无缘做这趟生意了,我如今在做一个炉鼎,需要寸步不离,否则就能随你去仔细看看他的情况。”
玄龙却再把翡翠眼推了回去,将那茶水中的凤凰泪挑了出来,进袖子中。
无眉闲闲地提醒道:“这东西只能救你的命,对他大约是没用的。”
“我会试一试。”
无眉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感兴趣起来:“要我看,他死不死的并不要紧,人反正是可以转生的。你自己活下来,再去寻觅他的转世才是更聪明的事……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怎么去救他?”
“去找判官。”玄龙答道。
无眉听罢,脱口而出:“你疯了!你现在是什么处境,阴司地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玄龙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无眉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听起来一丝动摇都没有:“我不需要凤凰泪,死也不打紧。他……不愿我待在他身边。”
第14章术-判官
花珏这回始终没能完全清醒过来。
有时候他的意识是完整的,晓得老医生在他身边团团转,用在灯火中烧过的金针为他扎穴、引血,晓得花大宝在一叠声地哀嚎着。他想起身问问老先生有关玄龙的情况,也想抬手摸一摸自家狸花猫的胖头,但他半分都动不了。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了门被关上的声音,又听见了花大宝被强行抱出去时发出的愤怒的喵喵叫声,他一时有些惘然,还有些焦急,想着,为什么他们要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但很快,他听见了一个和蔼的、陌生老者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渗入了他灵魂似的,给他带来了轻微的战栗,从头到脚的冰凉慢慢地散去了。他以前在城主府中的水井里遇见过井神仙,和此刻的感受类似,他于混沌间望见了一个衣袂飘飘、须发尽白的老者,老者并不看他,只是低头吹奏着一种类似笛萧的东西,瑟瑟长声中,一片安宁。
“孩子,你中了龙类的惑术,险些便要熬不过去啦。”
惑术?
花珏在睡梦中不太相信。玄龙是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不假,但即便是施咒,据说用的也是魅惑人心的那一类。可如今他想起玄龙的脸,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并非如书中和玄龙自己的说法,念念不忘,难以释怀。
他其实不大懂那是什么样的情与爱,他欢喜过别人,但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
“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那天在桥上做法的人。你如今被那龙惑了心智,大约不会相信我们的话,但我仍要将事实告诉你,花小先生。”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他听清了老人的话语,想起了老人的身份:青宫道长,如意道人。
老道说:“那天我令他们在你身上泼的,是辟邪的鸡血。那日,我们并非想要将你做成诱饵,只是为了让那畜生以为你我不是一路人,不将你牵扯进来而已。花小先生,你好好想一想,天雷是随便能请动的么?我们常常说,善恶有报,如果不是那龙做过犯天谴的事情,老天爷也不会如此对她。我们……只是为民除害而已。”
为民……除害?
花珏又开始觉得头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当天见识过了那群邪道士对他的敌意,能够确认那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心实意的。好比他年幼时,总有人借着他长得漂亮可爱为由凑过来,捏他的脸,有些人是真心喜欢他,有些人则趁机加重力道,以欺负一个格外柔弱的孩子为乐。
他有点想出声反驳,又有点想叫人进来把这个人赶走,但他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继续听着那阵空的笛声。笛声渐渐变了,为他引出一处山城,几处山溪,那地方的景色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他想了起来,那便是他在玄龙梦中看见的景色。
山清水秀之处,不知为何风雨大作,满城都是摇摇晃晃的风声。他看见了一个小院子,看见了那院落后有一条小溪,溪水上横着一座小石桥。这里与后山相连,他知道如果一直往里面走,走到最深处,便会来到一处山涧中,那里有一方深不见底的潭水,有龙在那里栖息安睡。
但是此刻,龙并没有入眠。花珏看到一直陪伴他的那个人不在了,它怀揣着飞升的期翼,想要追寻某个人的前路而去。黑色的龙逆着湍急的溪水缓缓游过,眼看着就要触及桥下的那片阴影,花珏刚想要出声阻止,却见它已经飞快地游了过去。
云层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崩塌了脱胎换骨,天降异相,可一阵化不开的浓烟散尽之后,出世的是一条浑身失血、生长不全的妖龙。它修为散尽,双眼全瞎,半空中坠下一截龙骨,带着烫得让人发抖的血迹。三界六道,天地五行,齐齐发笑。
“它犯了天笑不假……可小花先生你不晓得,他当初便已经半疯了。龙神派了六尾神蛟来接他的第三个儿子,嘲风却将那些小蛟尽数吞吃掉,从此坠入魔道,修为暴涨;天兵来抓它,它躲躲藏藏十多年,死在他手中的人神不计其数……更重要的是,你晓不晓得,它让那一整个城变成了死城……三千条人命,生灵涂炭。”
江陵再降大雨,只是那雨势并没有落到城里来,而是顺着风与云层的方向慢慢散去了群山之外。
传说大地的尽头便是阴司,顺着洋流一直走,便能到达忘川。忘川中有彼岸花浮沉,朵朵都能照见人前生的影子。
玄龙看了看那河水,水流清透,红花石蒜缓缓张开花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是龙,不是人,他的过往不在这里。玄龙转过身去,看见草丛边跑过一只雪白圆润的肥兔子,它立起上身,远远地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随后又蹭蹭蹭地离开了。
那个方向走来了一个人。冥府判官远远地立在一边,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他回头同身后的某个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向玄龙走来,在距离他几尺的地方停住了。
“我们十几年都没能抓住你,你如今算是自投罗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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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玄龙脚下的土地骤然发出龟裂的声响,成百上千只阴魂的手牢牢地将他的双足握住,发出狂笑的呵呵气音。骨骼受到重压,隐约冒出了咯吱咯吱将要断裂的声响,玄龙轻声说:“我的事没有办完之前,不会跟你们走。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神界阴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判官脸色森然,扯起嘴角笑了笑。“龙我见过不少了,像你这么狂的,还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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