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听到这话,张寿堂的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挂在脸上的几丝笑容僵硬了,他并没说话,只抬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大狼狗的肚子上,看到大狼狗退出去好远,他才大声骂道:“滚你蛋,你这个畜牲,叫啥叫,就你会叫!”
张祖尧爷仨终于走出了张寿堂家大门,双方互相道了个别,张寿堂“咣当”一下关上了大门,同时将那只狗的狂吠声关在了院子里。张祖尧他们爷仨沉默地向前走着,当快要拐过我家屋角时,张祖尧回头望望胡同,然后啐了一口,骂道:“这个狗东西,爷仨儿没有一个人玩艺儿!得亏今天晚上他们讲理,如若不然,揍他个孙子!”
从那之后,张金亮见到张天津之后不敢再横冲直撞了,并有意识地躲着他。
第二天,张天津将这事兴奋地告诉了我,并向我说明,他们并没有供出我这个勇敢的见证者。可听到张天津这话后,我的心“吧嗒”一下凉了,开始后悔,并感到后怕。我觉得,他们爷仨儿,一定是恨上我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报复我的,我的爸爸,纵然有亲兄弟六个人,可捆起来也不如小半个张祖尧厉害。完了,我想。
想到这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01章 开学
上学临近了,骑自行车“三角空”的本领被我练的纯熟,飞驰起来又快又稳,上学是没问题了。但我不甘心,因为骑“三角空”毕竟是三四年级的毛孩子才做的事,我一个初中生再骑“三角空”也太掉架了,这种羞耻我忍受不了。
另外,倘若在上学路上,让吴小文看到我骑“三角空”去上学,我还不如死掉算了。
因此在骑“三角空”的基础上,我将正常骑行的练习摆上了日程。不过,正常骑行实在太难为人了,车座已经落到最低了,我坐在上面,双脚仍然够不着脚踏板,只能两片屁股一扭一扭的,竭尽全力使双腿迁就着脚踏板,没办法,只好不坐车座,双脚踏在脚踏板上,站立弯腰骑行,虽然有点累,但比骑“三角空”体面多了。
不几天,我将站立骑行的本事练会了。
不过,站立骑行太危险了,一次在飞速的骑行中我忘乎所以,双脚快速蹬着脚踏板,没料到轮胎下碾过一粒石子,车子猛然颠簸了一下,我一脚蹬空,胯下结结实实“揍”在了横梁上。
“啊!”我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半天也没爬起来,惹来众小伙伴们过来围观。到学校后,我急忙跑到厕所去检查,还好没废掉。只是这个教训,实在太惨痛了。
终于开学了,我哥、我、窦峰背着破旧的书包,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结成一伙向学校里骑行。站立骑行太累人了,我选择骑“三角空”,插在我哥与窦峰中间,让他们掩护着我的尴尬。偶有路上的行人对我的骑行抱以嘲笑,我忍了。
九月一日,天高气爽,雨季已然退去,我们骑行在曾经去初中学校考试的路上,这条路已经修好了,平平整整,消失了曾被破坏到千疮百孔的迹象。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是我们村的女孩子,一个是顺姑的五女儿张正,另一个就是吴小文。她们两个都骑着无梁的新式自行车,镀铬的车把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崭新的漆面也放着油光。
“啊,是吴小文。”我心里说,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车速不自觉慢了下来。
“你咋了,咋慢了?”我哥问,窦峰也不解地望着我。
“我有点累了。”我说,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右腿从“三角空”中抽了出来,转而跨到梁上,并没有坐在车座上,采用站立骑行的方式,扭动着屁股,以便屈就着左右脚踏到踏板上。
“你怎么不骑‘三角空’了?你看你这样多别扭啊。”窦峰对我说。我没有说话,依旧脚下加速,距离张正和吴小文越来越近了,吴小文姿势优雅,不紧不慢,背部小巧玲珑。
再稍稍一加速,我们便赶上了张正和吴小文。我们男生和女生没有见面打招呼的习惯,彼此感觉到不好意思,我们一言不发,稳稳地超过了她们。我依旧骑行在我哥和窦峰之间,在超过吴小文的刹那,我既紧张又兴奋,感觉脊背上**辣的,仿佛有一双眼睛,将我背后穿透了一般。
并且,我不再站立骑行了,而是坐在车座上,屁股也不再竭力扭动,而是尽量踮起脚尖,点着脚踏板驱动自行车向前,将姿势尽量摆得优雅从容。直到落下她们很远了,之间又有一些人赶上来插在我们之间,混淆了她们的视线。
在确认她们已经不会关注到我的骑行姿势之后,我才放松下来,呼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热汗。
又有很多同学赶上来,穿红挂绿的,骑着各色的自行车,谈笑风生。后来才知道,北葛村、邓家村、南吴村的学生都要到同一所初中去上学,这几个村与我们是邻村,都要经由这条不太平整的土路去上学。所以,所有车子汇成一条壮观的人流。
接着,车流涌进了一条穿越村庄的土路,这个村庄叫邬家村,正是我们中学的所在地。继续向前,行驶到蒲公河的北岸,然后右转,沿着蒲公河北岸向西,经过北侧的一个建筑公司,在该建筑公司西墙的墙角处再右拐,沿着墙外的一条小路向北,前面就是我们的学校——邬家初级中学,简称“邬中”。
在进校门前,我们停下了自行车,打量着这座学校,之前由老师带着来考试时,时间匆忙急于进考场,甚至连校门都没多看一眼,现在很多学生停下自行车,以腿支地停在门口,对学校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但见学校的大门十分宽阔(比我们村的小学大门至少宽出一倍),两旁凹进去的一段墙体被漆成黑板状,上面印着四个金色大字:“邬家中学”。学校大门口的左前方,有一片土制地面的操场,立着两个绿漆剥落的旧篮球架,看样子摇摇欲坠,在风里颤抖着。
操场的西边紧挨着尚家村的一大片田地。大门的右前方,是建筑公司的一部分,侵入了校园,它的墙体构成了学校的一部分外墙。
我们推着自行车走进学校里,看到从南向北,依次立着三排房屋,第一排是初一和初二的教室、第二排是初二和初三的教室,最后一排则是老师的宿舍和办公室。
已经有老师排队等着我们,校园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我和我哥、窦峰都被编到初一一班,班主任是一位男性老师,叫做王德斌,教我们语文,他长得又高又帅,打扮不俗,留着两撇小黑胡。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王德斌老师站在讲台上,展开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演讲,首先欢迎我们来到邬家中学,并且有幸能够做我们的老师,今后,他一定兢兢业业,为提高大家的学习成绩而不懈努力,大家受到感染,拼命地鼓掌,王老师感到很满意。
整个上午没有实质性地展开课程,班主任王老师组织学生去办公室搬课本,张贴课程表,根据高矮个安排座次,根据学生成绩推选出班长和各科学习委员,并让他们站在讲台上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接着各科的老师轮流到我们班展开自我介绍之类。
第一天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第102章 上课
窦峰和我哥长得高一些,被安排到靠后的位置,我因为个子矮小,被排到了前座,前面是讲台,左右和后面都是陌生的同学,与生俱来的自卑感让我感到压抑,如芒在背,内心惶恐不已,我要如何度过王老师口中的这个“快乐”学年呢?
周围很热闹,同学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却窘迫地呆在那里,双眼迷惘地寻找着周围,探索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仿佛我是个来自外太空的盲人,对目前的世界一无所知,一种巨大的疏离感令我难以忍受。
我回头望望,没看到张正和吴小文,后来了解到,她们两个和张金亮一起排到了二班,终归与我无缘,我既庆幸又失望,庆幸她们不与我一个班级,就不必在上学放学路上与她们并骑而行了;失望的是,我也失去了与她更近一步的理由,更何况那个该死的张金亮和她在一个班级里,天长日久,她们会不会重新摩擦出爱情的火花呢?
所学的书籍被一本本发下来了,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生物、音乐、美术和体育。突然增加了这么多科目,我既新鲜又紧张。我把那些新书爱如珍宝,一一放入破旧的书包里。
“叮铃铃”,放学了,我和我哥、窦峰相约挤出教室,校园里已经汇成一片学子的海洋。男生女生互相拥挤着涌向学校大门。我松了一口气,深刻体会到回家是一件多么令人放松的事。一上午身心俱疲,无异于禁锢在监狱里。放学后,感觉自己如一只自由的小鸟,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往返学校的路程足足有三公里,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回家吃午饭,吃完饭需要立刻出发返回学校。当我回到家后,父亲并不在家,他去木材厂干活了,中午不回家,母亲尚未做饭,正在那里抽烟喝茶,看着她悠闲的样子,再看看泡在锅里尚未清洗的脏盆脏碗,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因为又累又饿,感到绝望了。
“娘,你咋还不烧火做饭?”我有些生气地问。
“哦,你放学了!”母亲不紧不慢地说。
“是啊,你还知道我放学了,那还不快做饭,我上初中了,到学校要走三公里路呢!”我嚷道,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
“你嚷嚷啥,我这不是要起身烧火吗!你那么着急,好像旁人不知道烧火似的!”母亲也在数落着。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书包一扔,向大炕上一躺,颓废地生着闷气。而在灶间,母亲则不紧不慢地刷着脏碗,那“唏哩哗啦”的声音传来,令人更加沮丧。我禁不住看了看闹钟,都过去十五分钟了,锅里那“唏哩哗啦”的声音犹自不绝,我的心越来越冷了。
“娘,你能不能快点儿!”
“你催命鬼吗!旁人总得刷干净碗啊!”
“娘啊,你以后能不能吃完饭立刻刷碗啊。”
“你咋这么多毛病啊,我就是不刷!”
“你这是懒惰!”
“我就是懒啊,你待怎样?”
我无言以对,默默地等待煎熬着。我想睡,但睡不着,不睡,又昏昏沉沉的。终于,闻到灶间传来干粮被熘透的香味。“干粮熘好了?”我大声问。“还没有,再等等!”母亲回答说。
刚要掀锅时,听到院子里有自行车打撑的声音,母亲松松垮垮地要掀锅时,我哥闯了进来。看到我们刚掀锅劈头就问:“你还没吃饭?”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可要耽误了!”我哥又说。我又叹口气。
“五婶儿啊,以后你得早烧火做饭啊,要不耽误上学了。”我哥对我母亲说。
“咋得,你弟刚刚因为做饭晚教训了我,你又来教训我啊。”母亲不满地说。哥哥不再说话了。
这时,院子里自行车的撑子又一响,接着,窦峰从屋外闯了进来。“咋?怎么还没吃饭!耽误个屁的了!”他见到我刚要从锅里抓起一块儿干粮,大叫道,“我们可是要跑三公里地啊!”
我看看闹钟,还有十五分钟就上课了,再不走就真晚了,于是把干粮一扔,恨道:“不吃了,咱们赶快走。”吃饭事小,倘若连累他们也迟到,这是我无法面对的。我一摆手,招呼他们两个即刻走人。
“要不,你先啃两口干粮?”窦峰说。
“不吃了,饿死算了!”我没好气地答道。他们都知道,我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针对我的母亲。我在想,唯有通过挨饿的方式,才有可能唤起母亲的勤快良心。说完,把书包一背向外走去。
“多少吃点啊,咋说走就走呢!”母亲在后面叫道。
“吃啥吃,再吃就耽误了,这可是第一天上学!”我头也不回地叫道。
“你这孩子,旁人辛辛苦苦做饭容易吗?你却一口不吃就走了,刚才还嚷嚷着快做饭,真是的!”母亲在后面嚷嚷着,“捎上块干粮!”
我无言以对,只想骂一声“去你妈的”,但没敢骂出,更觉得气冲斗牛,无处发泄,狠狠地踢开自行车撑子,跨上去便冲出了大门。
在路上我骑得飞快,纵然这样,仍不能让耳旁的大风吹掉我心中的委屈和愤怒。
“你慢点啊,疯了吗?不吃饭也有这么大劲儿!”窦峰和我哥在后面紧紧追赶着,到了学校之后,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位女性老师,叫辜胜美,瘦高个,一脸凶像,似乎跟人有仇。不过,她上课一丝不苟,也不言笑,始终板着脸,跟黑板上“A、B、C”的字母较劲。
由于没吃饭,也没有时间午休,我又累又乏,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老师讲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右手握笔假装听课,左手抚住额头,挡住闭上的眼睛打盹,困乏到极点之后,实在撑不住了,一瞬间入了梦乡,只听“啪嗒”一声,我的头磕在课桌上,刹那清醒了。
我赶忙抬起头来,慌乱地转头四处望着,同桌“哧哧”笑了起来,老师也止住讲课,疑惑地望着我。接着,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我真是尴尬透了!
第103章 第一堂英语课
“这位同学,请你站起来!”辜胜美老师指着我说,我吃了一惊,向她望去,看到了她犀利的眼神,站了起来,低下头不敢看她。
“抬起头来,”辜老师说。我抬起头,没敢与她的眼神,盯着她的鞋底,指关节抵在课桌上,用力过大挤得发白。她半天没说话,盯着我沉默着(我感觉到她盯着我),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强。”我稍微抬抬头,将目光落在她的肚腹位置,墨绿色的裤子和豹纹的上衣妥帖地衬托出她的腰身,看上去干净利落,为此我多瞄了几眼。
“中午没休息吧?”老师问。
“没有。”
“同学们,”辜老师将眼光转向其他的同学,“以后啊,中午要休息一下,多少睡一会儿,不然下午容易瞌睡,影响上课。就像这位张小强同学,让他这一闹,我们的课被中断了。”
“好的,老师。”教室里有人象征性地配合着,大多数同学没有回音。
“好,张小强同学,”辜老师眼光又转向我,“你就站在那里吧,站在那里清醒清醒……好,现在继续上课……”
辜老师转过头在黑板上写字,再转回来时,突然对我说:“张小强同学,你出来吧,站到门口,站在那里挡住其他同学了。”我一言不发,乖乖走了出来,站在教室门口,经过这么一折腾,倒是不困了。
课上到一多半时,辜老师又想到了我,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转头问我:“张小强,你还困吗?”
“不困了。”我挠着头诚实地回答。我的确不困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回答完这句话后,全班的同学们大笑起来,老师也笑了。
“既然不困了,那回来吧,好好上课。”辜老师命令道。我乖乖转回到座位上,捧起书本,假装用功地看着,其实我一个字也没看到脑子里。
“你叫张小强?”在老师面对黑板专心写字母时,同桌偷偷捅了捅我的胳膊。
“是啊,”我回答说,“你呢?”
同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合上他的书本,在封面上赫然呈现着三个工整的大字:尚宁庆。好高雅的名字,我想。再看看自己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张小强”三字,既不工整,又不高雅,登时又自卑了许多。
“尚宁庆,”我说,“真是好名字。”
他对我笑笑,我这才看清他胖乎乎的脸蛋,架着一副亮晶晶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灵动飞扬。这时,他把右手伸了过来,我不明所以,问:“干嘛?”他说:“握个手,以后既是同桌,也是好朋友嘛。”
“哦!”我侧身伸出右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右手,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深深捏了一下,然后松开,以示隆重。突然一声喝问在我们头顶响起:“你们在干嘛?”我们惊慌抬头,正迎上辜老师那犀利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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