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鱼肉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宁远
站在她身后那位满脸横肉的女奴紧盯着进屋之人,充满戒备,受伤的双手已经裹上纱布。
卫子卓右侧还有一人,那是个和卫子卓清雅装束完全相反的女人。一袭宽松露肩的艳红色长裙上百鸟纷飞好不热闹,听见开门动静此人迅速回头,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看见甄文君时笑成一条缝,不是那燎公子是谁?燎公子换回女装更显妖娆,双唇如粘着晨露的花瓣,娇艳欲滴。她这张漂亮脸蛋无论男装或女装都相当合适。
甄文君上前跪了下来,行礼道:“小奴见过贵人。”
卫子卓道:“我和阿燎正在说你的事。小花。”
这一声“小花”过后,身后的女奴推着四轮车将她推至甄文君面前,她将甄文君扶了起来,牵着她的手道:
“你既是我的恩人,以后便不要对着我下跪磕头自称什么奴了,更别叫我什么贵人,说起来你才是我的贵人。还记得吗,我姓卫名庭煦字子卓。若没记错我应是大你两岁,你今年可是十五了?”
不确定真正的甄文君是否知道她的名字,若当初有意隐瞒卫家子嗣的身份也有可能没有告知,所以只应最后一个确定的问题:“正是十五。”回答之前先点头,似是而非地回应关于名字的问题。
果然卫子卓也没能挑出什么话柄。
甄文君回答之后眼神不禁往“小花”那儿瞟,见她豹头阔肩拳如碗,若不是胸口略有女性特质盘发的方式也为女性,实在难以相信这位壮汉是位女子。看她小眼深目发色偏黄,似乎是个胡人。没想到粗壮的她竟有这样娇嫩的名字……
卫子卓微笑,继续对甄文君道:“在亲近之人外我的名字是卫子卓,‘子卓’这个字是男子的字,为的是迷惑宿敌。往后你还和以前一样,像阿燎一般唤我庭煦就好。可记住了?”
甄文君的确没想到她丝毫不隐瞒,不仅告知真名就连为何对外用表字都一块儿交代,当真是对恩人不设防?她不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所谓“宿敌”该是指清流。
甄文君略带一点羞涩地应道:“记住了,庭煦。”
“十五啊,十五,真是最好的年华。”阿燎在一旁长吁短叹,手里把玩着一把羽扇,甄文君闻到了熟悉的龙炎木香,“不知月娘十五及笄之时是如何美貌,可惜现在已入黄土,春松之躯被虫蚁啃食,不久之后便会成一堆白骨。大火流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为期兮时已征。思美人兮愁屏营。这《定情歌》往后是再也没人唱给我听了。遗憾,实在太遗憾了……”
阿燎缅怀月娘,甄文君实在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何心思。若是当真喜欢月娘为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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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救?
阿燎回头看甄文君,下一句话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幸好我还有文君妹妹。若庭煦你不及时出现我便要将文君妹妹入帐中了,到时候可拿什么赔你一个救命恩人?”
甄文君心里暗骂一声无耻,脸上摆出羞怯的笑容。
卫庭煦:“那我就只好烧了你满院的芙蓉散。”
阿燎闻言色变,忙摆手:“说笑说笑,烧芙蓉散万万使不得。美人和芙蓉散乃是我活命之物。”
芙蓉散?甄文君心中一动,心尖上有什么划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东西的来历。
女扮男装的阿燎看起来并不像是卫庭煦的手下,倒像是知己好友,两人谈话十分随意。
阿燎一身男装示人行事荒唐,她和卫庭煦为了隐藏真实身份使下多少手段,羽扇便是证据。到现在甄文君都不确定这羽扇的主人到底是谁。这两人这些年不知用多少套路忽悠了清流等人,可笑的是清流不但没有搞清楚卫子卓是男是女,连卫子卓的名字都是对方故意泄露用以误导的。
说是卫庭煦的救命恩人,可方才那番与阿燎的对话可以听出,自己与那芙蓉散一样都只是个物件,不过是个珍贵些的物件。这些门阀大户除了自身利益外不曾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相当狂傲。
见甄文君低头不语,卫庭煦朝着阿燎道:“我听说文君与那月娘关系好,你提起这茬岂非惹她伤心?”
阿燎怪腔怪调道:“哎哟哟,将将找到人这就护起短来了。罢了罢了,知道你日日夜夜念着恩人,我才不在这里碍眼搅事,你们好生磨良夜吧。”说着站起身来,往甄文君身前探了探,似乎在嗅她身上香气,“好香,好美。我怜惜世间所有美人,但我与庭煦乃莫逆之交,再好的美人儿若存了害她的心思我也不会手软。文君妹妹莫怕,你既是庭煦的救命恩人那便是阿燎的好妹妹,自然会怜惜你爱护你,切莫因为害怕而与我生分。庭煦性子不因人熟相当无趣,文君妹妹若是在她这儿住的烦了就来我华楼,美酒美曲儿美女郎君随你挑选。我定会好好款待你。”
她话语间带着警告眼神却十分轻浮,从甄文君的脸庞转移至胸口,将她上上下下都舔了一遍,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小花并未送阿燎出去,阖上门后返回卫庭煦身边。
甄文君注意到了关门的动作。
见甄文君小脸发红,卫庭煦安抚她道:
“别被阿燎吓着,她不着调的样子惯了,她家里也甚少管她。在陶君城里没少干些荒唐事。她可有轻薄与你?”
甄文君摇头:“燎公子,啊不,阿燎娘子她真是个热闹人。我原本被养父卖进就是为了接替月娘姐姐的,如今多亏恩……庭煦姐姐搭救我才……”
话说至一半甄文君忽然发现卫庭煦所有表情都静止了,只有一双眼睛咬着她,仿佛终于找到了等待已久的缺口,非常满意地慢慢品味着该从哪里下口折磨猎物才有趣。
甄文君霎时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甄文君思绪快若闪电飞速回忆刚才所有对话,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卫庭煦稍一探查便可知真假,怎会惹起她的怀疑?她已经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卫庭煦抬起手,小花将一把匕首放到她手中。她将匕首竖在甄文君面前,安静地看着,寻找着刀锋最锋利之处。
甄文君双腿战战,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眨眼的瞬间这把匕首就会刺进她的胸口。
第27章神初七年
“你可还记得这把匕首?”卫庭煦凝视着刀锋,刀锋转动将烛火倒映出一道寒光,映在卫庭煦的脸上,低垂的睫毛中藏着杀机。
甄文君几乎盯穿了那把匕首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因绥川地处西北接壤胡国,所以有些习惯也被胡国影响,生吃鱼肉便是其中之一。绥川百姓世世代代依赖澜彰河饮食灌溉,捕鱼也是最日常的生活之一。就她所知绥川百姓经常将巧易携带不出巴掌大的匕首插在盘好的长发里,一是充当乱世防身之用,二来从河中抓到鱼后可以直接用匕首割鱼肉就地食用。歧县大街小巷卖的都是这种缠一段黑绳的锋利铜片,没有任何标示如何认得?
不知道卫庭煦为什么如此问,不记得就是不记得,甄文君打算赌一把,赌卫庭煦又是在故弄玄虚地试探。正提气要开口否认,没想到卫庭煦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目光没从匕首上移开,自问自答道:
“这把匕首是越氏阿椒的。”
原来是说阿椒行刺一事。
也是,除了江道常之外阿椒的身份应该也被她一手掌握。
“越氏阿椒你很熟悉。她和你住在一起很长时间。”
甄文君心道,匕首之事只是试探,莫非现下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拷问?难道卫庭煦早就知道阿椒带着她在旧廊院中同住了一年有余?非常有可能。既然她能掌握江道常和阿椒的身份,旧廊院的那一年可能早就为她所知。
等等。
甄文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一直抓着某个细小的点不放。阿母常说她眼皮子浅总是揪着眼前的事,她该放眼看全局。
如果卫庭煦真知道谢家所有计划的话,不可能将她带到这儿,还告知真名。
卫庭煦似在等她否认与阿椒住在一起很长时间。这便是最危险的诱饵。一旦她否认才是彻底上当。
甄文君假意怔了怔,茫然地看向她:
“越氏阿椒,那是谁?”
油灯有些黯淡,小花去拨了拨灯芯,她知道卫庭煦喜欢屋子里亮堂,能够看清所有角落。
屋角的碳火也有点冷了,小花蹲下用匕首将其挑出一个洞,让空气更多地进入铜盆内。碳变得通红,炸起的火星子喷向小花的眼睛,小花眨了眨眼并不在意。
“她扮作走卒在戏班子待了有段时间,你和她住在同一院子里数月之久。”卫庭煦靠在四轮车皮质靠背上,轻轻揉着腰肢,舒缓酸痛感。所以她所说的“住在一起很长时间”指的是这件事。
“她换过很多身份想要接近我。三年前就曾经易容装作门客上府君处献计,四处打听我的下落。被我父亲发现之后九死一生总算保下了一条命逃走,没想到居然还敢再来。毁舟为状愚迷不悟,最后终是丢了性命。”
卫庭煦放松了姿态,甄文君的冷汗这才敢全部往外冒。
这个人十分擅长布设陷阱。要发现她的陷阱已经不易,当察觉再往前踏一步便会尸骨无存的危机,好不容易绕过了危险之地时才发现,原来刚才那处并没有任何危机,卫庭煦真正的目的是诱使你发现陷阱并走向另一处自以为安全的所在,这安全所在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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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血封喉之地。
短短两炷香的时间甄文君仿佛老了好几岁,出口的每句话都要思索是否有问题。幸好卫庭煦语速很慢,每句话之间也总是不紧不慢地隔着时间,多少让她还有些喘息的余地。
甄文君坐在那儿不开口,就一直听卫庭煦说话。沉默太久似乎也不太合常理,正好她说到阿椒的事停了一会儿,接过小花递来刚刚煎好的茶。
甄文君知道要问的事情很危险,应该尽量避谈及,可是不退反进的做派应该更能洗脱嫌疑。
“所以,庭煦姐姐是如何发现戏班子里溜进了歹人?”
果然一抛出这问题,卫庭煦吃茶的动作微微一停,眉峰微起望了过来。
“怎么……我,是不是太冒犯了?我本就小你两岁,叫你姐姐是应该的。”仿佛做错了大事,甄文君缩起肩膀好不可怜地跪在案几那头,灯火晃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相当惹人垂爱。其实这只是她转移应该关注的重点之手段。
甄文君被越氏阿椒训练了一年,又在满是暗娼的戏班子里浸淫了数月,身边围绕的尽是卖俏倚门的风气,她多少也被沾染了些。想要博个同情的时候还是很好用,卫庭煦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说话的声音又柔了三分:
“你愿意如何叫我便如何叫,以前你也喜欢喊我姐姐。”
甄文君娇滴滴地抿了抿嘴唇,心想若是阿母看见她今日的模样,恐怕会揍到她屁股开花。
“其实五年前我刚刚回平苍之时就已经被一群人盯上。这些人是我父亲的政敌,一直想将我们平苍卫家连根拔起,剪除异己势力,而我便是他们的目标。”
“可是姐姐五年前不过十二岁,为何会盯上你呢?”
“你可还记得咱们相遇那年?当时我在绥东山脉遇险,虽得你和你阿父救治,可到底是没保住这双腿。家中将我接回来后也曾寻访名医,各种汤药针术一一试过,医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起色。”卫庭煦涌起一丝苦笑,见甄文君脸色也浮出愧疚的情绪便立刻转了语峰,“在遇见文君妹妹之前,我母亲总嫌我整日里同阿燎一起胡闹。这一病反倒把性子也养静了。那时我无处可去便只能待在家中读书打发日子,也在书中得了些趣味。我囫囵读书看得算快,三年的时间看完了家中藏书,不敢说能通晓其义,倒也亏着有几分好记性,过目难忘罢了。当时恰好我父亲因支持长公主涉政而被政敌连上奏疏弹劾,要将我父亲入狱,甚至危及宗族,我便帮着想了些对策解了燃眉之急。因为这事引来政敌谢氏一党的注意,他们知晓卫家有个影子般的小儿子卫子卓为父献计,未来或要继承卫家,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自然要在卫子卓形成气候之前杀了以绝后患。可惜谢家众人竟无一人看破这是我设下的一个套,这两年里他们不断派刺客来想要行刺我,可惜连我所居住的院子都未能真正找到。眼看刺客一路难以走通,他们便开始走起了旁门左道,训练细作想要迷惑我。”卫庭煦突然看向甄文君,眼神利了三分,“我此生最不喜细作,最痛恨背叛,一旦被我发现两面三刀背叛之人,我定会让他尝尝人间地狱是什么滋味。”
甄文君表情僵硬。
“落在阿燎那处的羽扇便是丢在陷阱里的一块肉,我此前还在思索谢家又会耍些什么把戏,没想到还是这二人。所以我才说乏味得很。”
甄文君喉咙干涩,里衣已经被汗沾湿贴在后背上:“所以……阿燎也是为了帮你钓鱼才甘愿做鱼饵?”
“她是鱼饵没错,却不是心甘情愿。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跟她提过,她也是昨日才知晓的。”
甄文君噗嗤一笑:“原来阿燎一直不知道这事。”
“她那人耐不住性子,而且华楼里的红粉知己们太多,下人也管理松散,万一不小心泄漏,这二人准备了这么久的一场戏唱不成,岂不可惜?只有将阿燎瞒了,她才能在最自然的状态下当我帮手,与我一起张机设阱,诱人于伏内。这回将刺客们逮了个正着,便欠下阿燎一个人情,回头文君妹妹且要帮我想想送什么礼物给她才好。”
对于清流而言万分艰难需赔上性命的计划在卫庭煦嘴里如同儿戏。她只是以一人之力便耍得清流团团转,若是拉上卫家其他势力岂不是能迅速扳倒政敌?清流一党如今慌不择路大概也是看清败局,想要用计做最后的挣扎吧。
“打好窝又下了鱼饵,就等鱼上钩。果然来了这一队戏班子。其实阿燎身边来往的人很多,可所有人都有正经来路,调查之后一一排除嫌疑,就只剩下戏班子了。”
甄文君好奇:“可黎叔和杜三娘这戏班子行走江湖多年,也都是做此买卖,要说起来也算是有来路的吧。为何姐姐会怀疑戏班呢?莫非……她们是姐姐宿敌从多年前就开始培养的刺客?”
“不,只是因为戏班子人数太多,全部调查起来实在太麻烦,便被剩到了最后。”
甄文君:“……”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还是很准。谢家这帮人自称清流却总是往下三路走,曾经想要接近我的种种角色全都是三教九流之徒,这回换个戏班子也是换汤不换药。”
可是我被戏班子买去是经过几次牙人倒卖,非常偶然才促成的结局。甄文君心想,只要倒卖其中一环出了问题我便不会出现在戏班子里,阿椒和江道常自然也会随我一块儿到别处去,难道到那时再另谋机会?
甄文君始终想不通这点: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这一路上的牙人和坚持买我的杜三娘全是谢家的眼线,这样才能保证一路顺畅接近卫庭煦。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出动岂不是大大增加被发现的几率?阿椒和江道常被发现之后以命相搏转移了卫庭煦的注意力才将我保到了卫庭煦的身边,说明我非常重要,不可折损。那么将我送到卫庭煦身边最自然的方式就是最稳妥最不可能被发现的方式。
暂时想不通他们是如何操作,但一定不是人为强行运作。
“所以我便让暗卫们留意戏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很快发现了易容的阿椒。阿椒一现,想要顺藤摸瓜抓住江道常也就非常容易。江道常练毒尸术需要寻女修为炉鼎,否则毒素不散易自噬而亡,越氏阿椒便是他的采阴补阳的炉鼎。他们三日需举事一回,每三日戏班黎叔便找不到运衣服的马夫,需自己运送衣物,你可有发现此事?”
甄文君的确没有发现,真情实感地摇头:“我完全没察觉。”
“我曾和小花跟随阿椒和江道常到了野林子里,这江道常也是性急难耐顾不得脏,直接在泥地里就扒了阿椒的衣服。小花问我是否要就地解决掉二人,可是就那么杀了他们又有什么意思?何况阿椒和江道常绞尽脑汁到最后竟不知子卓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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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让我于心不忍。送他们上路之前总该教他们知道我到底是谁。”
原来在此之前卫庭煦就已经掌握了杀机,为了折磨于人才忍到今日动手……
遥记阿椒曾说,人在丢亢进之时最不设防。无法想象卫庭煦坐着的四轮车碾过地面会发出多大的动静,阿椒她们竟丝毫没察觉。这一步谢家算是输了个彻底。
等等……谢家?
甄文君忽然想到一件特别古怪的事。
“谢家的套路真是越来越无趣。”
“谢家这帮人自称清流却总是往下三路走……”
卫庭煦念在嘴边的的确是谢家,她所说的全是“谢家一党”。
小小谢家如何是她的对手?谢太行那等蠢人别说和卫庭煦过招,还未动手前便能吓死了。谢家是清流一党的小小棋子,为什么卫庭煦要如此大看他们?甄文君想不明白。
“能在此遇见你,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卫庭煦结束了刀光剑影的话题,小花递上来一个长长的木盒,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朵早已经枯萎的徘徊花。
“这是你当年摘给我的。”
透过卫庭煦虔诚的眼睛,甄文君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个矛盾的人。
卫庭煦如此的小心翼翼,又如此珍惜与甄文君的情谊,就连一朵小花她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她对“甄文君”的情感绝非一般。
卫庭煦偶尔凝视她的眼神让她想起阿椒望向江道常时的神情。
那是一种压抑的情感,不愿表露的爱。就像对别人可以凶残,万事不过心中,在内心谁也触碰不到的最深处,给最特别的人留有最特别的位置。
甄文君便是那个人。
假冒了别人的挚爱,欺骗了别人的情感。阿来应该有罪恶感。
但她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她告诉自己要好好利用卫庭煦的软肋。一个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容易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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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庭煦问了她许多近年状况,她便将阿父怎么去世,她又如何与养父母相遇说了个仔细。
这些话当然是在旧廊院时就已经编排好,阿椒与她探讨过无数次。阿椒装作卫子卓来拷问她,诸多细节翻来覆去地提问,就是让她深刻记下脉络,得往后说起时前后矛盾。这仿冒的一家三口还真的去了甄文君建彰老家住过一段时间,阿椒和江道常易了容出门让街坊邻里熟悉他们的模样,江道常当真挖了一车草药去市集上买。阿来被抓去帮忙,她不仅给江道常帮忙,还经常帮助街坊邻里,为的就是让大家能对她有更深刻的印象,为他日卫家查到这儿做好充足的准备。
灯又拨了两回,明月藏入乌云之后,庭院寂然,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躲避严寒的鸟栖息于枝头,偶尔鸣叫两声。
卫庭煦终于有些累了,让灵璧过来接甄文君回屋。
卫庭煦问她:“灵璧伺候的可还好?”
甄文君点头道:“灵璧姐姐很好,只是我有些不习惯人伺候,自己干活儿干惯了。”
“无妨,慢慢就习惯了。灵璧自小跟着我一向仔细勤谨,有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甄文君动容道:“姐姐如此顾爱,我……不知该如何才能报答。”
嘴上如此说,她心里自然明白灵璧就是卫庭煦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睛,有她盯着可不是放心么?
卫庭煦道:“文君妹妹言重。昔日救命之恩难忘,今日你就算要走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辞,就不知妹妹稀罕不稀罕。”
这人所有话都夹枪带棒,无心者根本听不出有何问题,有心者处处都能感受到压力。甄文君索性说:
“我胆子小,姐姐勿要说这些生生死死,太吓人。”
卫庭煦说所有话都只有一种平稳的语调:“对了,我差点忘记,怕你睡不好给你备了安神的汤。小花。”
小花走到屏风之后,将炭炉之上温着的药壶端了起来。药壶正缓缓冒着热气,她将汤药倒入碗中,端出来放到甄文君面前。
放下时小花背对着卫庭煦,眼神上挑带着十足的轻蔑,从甄文君的脸庞上一抹而过,相当挑衅。
甄文君低头看,黎色琉璃碗穷工极态,这是从去年开始自胡国流入大聿的上等货色。当初阿熏多么想要一只琉璃步摇,差人奔了百里路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买回之后被主母得知,好一顿猛批,但她还是爱不释手。
不知为何突然联想起这些,大概是这琉璃碗里黑色的药汁看上去实在太像毒药,小花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不敢喝。你这个莫名其妙混在戏班子里的细作肯定没这个胆,快快现出原形吧。
甄文君面不改色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并不去看小花,朝着卫庭煦甜甜一笑道:
“姐姐心了,这汤里竟没有任何苦味,可是放了胡国的雪糖?”
卫庭煦道:“妹妹好舌头,我的确叫人在汤中加入雪糖,不仅驱除了苦味,药性也不那么猛烈。妹妹十五岁的年纪瞧着跟十二三岁一般,可见这些年里吃了不少的苦。我已经吩咐了膳房叫他们每日给你以食材温补,也好早日将你养胖些。”
甄文君并不在意谎称年龄一事或许早就被对方看在眼里,柔情蜜意地回应:“姐姐的手腕比我还细,才该是要养胖些呢。”
两人又亲密地说了一会儿话,灵璧就在一旁安静地候着。但凡涉及到曾经在山上朝夕相对的岁月,甄文君都含糊而过,只微笑以对,绝对不可做恍然大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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