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茗荷儿
今天已经是八月初六了。
易楚神情黯了黯,很快地又换上笑颜,“时间有些赶,你的冬衣还没有做成,袜子也才做了两双。”扳着手指头数,“中衣倒是有,可都是旧的,秋装不缺,夏衣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就是冬衣……本打算再给你做两件皮袄的,那边到底比京都冷……要不等做得了让人给你送过去。只是中秋节又没法一起过了,等过年的时候你能回来吗?”
水盈盈的目光里几多期许。
杜仲无言以对,伸手将易楚揽在怀里。
驻边大将无诏不得擅离职位,更不得私入京城。尤其冬日鞑靼人缺粮,加上正值农闲,又没有野兽可以狩猎,闲下来便容易惹事。鞑靼主要兵力虽然退回北边的大漠深处,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但小打小闹是免不了的。只要稍有松懈,边境的摩擦就会升级成战争。
再者,皇上已打算将榆林卫的兵权收为己有,派心腹将领驻守,只是那人资历尚浅没有打仗的经验,所以那边力量稍嫌薄弱,宣府这头就尤为重要。
胸前有温热的湿意传来,隔着衣衫,那片湿越发地灼热,灼烫着他的心,有愧疚更有不舍。
去年他也是这个时候走的,在中秋节的前夕,甚至连成亲的日子都没赶上。
五月刚回来,在一起才待了三个月又要分开,留给她一个百废待兴的家。若是平常还好说,易楚聪明能干,不出三五个月定然能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
可现在,她怀了孩子,头一胎,两人都没有经验,家里没有长辈照应不说,还得收拾这么大个烂摊子。
太医说过,女人生养孩子不容易,从怀孕到生产,这几个月都要上紧着心仔细调理,可他……
杜仲越想越觉得亏欠了易楚,垂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阿楚,让你受委屈。”
易楚泪流得越发汹涌,索性不再压抑,靠在他怀里“呜呜”地哭。
半晌,止了泪,抬头望着他,哽咽道:“我不想让你去。”
她脸上泪痕未干,折射着星光,泪湿的鬓发散乱地贴在脸颊上,眸中泪水犹存,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奶狗。
杜仲心头发酸眼底发涩,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又拂开那缕散发,满腹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过了会儿才道,“这几天我得上朝议事,明儿下了朝,咱们回晓望街看看外祖母跟父亲,好不好?”
易楚含着泪水答应,“好。”
回到翰如院,两人各自洗漱过,杜仲守着易楚睡沉了,才又披上衣衫来到外院。
俞桦、林槐以及林梧等人已在外书房旁边的偏厅里等着,杜仲得了旨意近日要出发,想必对诸事会有所吩咐。
跟着去宣府的人好说,林梧与林枫翌日就带几人出发提前到那边安置。杜仲不过吩咐了几句就让他们径自下去准备。
让杜仲思虑的是留在京都的人。
杜仲沉吟片刻,叮嘱俞桦,“……如今我得皇上信重,一般人都会敬着几分,可免不了有人存心滋事,咱们或忍或打,你看着应对,只记着一点,不管面子也罢里子也罢,夫人跟孩子不能受到半点损害。要是有不长眼色的人,不管是谁,都给找补回来,就是捅破了天自有我顶着。”
如今杜仲风头正盛,许多官员内眷想巴结易楚都巴结不上,那些不长眼色的人除了皇后娘娘以及抱着她大腿的赵十七还会有谁?
听这意思,杜仲竟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顾及?
俞桦与林槐脸色变了变,对视一眼,慎重地应了“是”。
杜仲已猜出两人的想法,沉声道:“昨天在宫里遇到德公公,听他说起太后娘娘传了好几次赵十七进宫替她抄佛经,留过两次饭。”
昨天,嘉德帝还难得地传唤了平凉侯进宫议事。
这是不是说平凉侯入了嘉德帝的眼,要重新启用了?
林槐心念电转,问道:“明年选秀,太后是要为赵十七造势?”
杜仲微微颌首,“近来五军营内斗愈发厉害,秦平与陈峰几成水火之势,文定伯也没闲着,召集了一批学子文士到处谈经论道讲今说古,听说回京述职的官员有不少私下去文定伯府拜会。”
不单是因为文定伯的长子陈峻在文选司任职,更因为陈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这多少了引起嘉德帝的忌惮。
好在皇后目前膝下无子,否则早有朝臣上折子请立太子了。再过几年,太子渐渐长大,有强势的母族支撑,未必不会做出违逆之事。
太后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便想扶植赵十七,一方面与皇后对抗,也是断了皇后的臂膀。
嘉德帝自幼跟随先帝理事,深知帝王权衡之术,也便就默认了太后的做法,还曾与赵十七在慈宁宫不期而遇,当面夸赞了她的字体。
皇后听闻甚为不屑,赵十七长相美艳动人,脑子里就是包着一堆豆腐渣,听人说东就认定东,听人说西就认定西,当枪使还可以,若把她当成对手,就太抬举她了。
只不知,当她知道嘉德帝想重新用平凉侯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在众人眼里,嘉德帝对皇后仍然尊宠,杜仲自然也不会主动挑事,可若皇后娘娘真敢伸手碰触易楚,杜仲决不会容忍就是。
当家的男人在边关为朝廷流血流汗,家里的女子在后方却被人欺负,这道理摆在哪里都讲不通。他不信,尚未坐稳龙椅的嘉德帝会眼睁睁地看着将士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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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睡得早醒得晚,等睁开眼,身边早就空了。
冬雪一边摆饭一边道:“伯爷是寅初起的,寅时一刻王婆子亲自送了早饭过来,伯爷用了三只蟹黄包子和一碗山药枸杞粥,差一刻卯初走的,是卫杨跟在身边伺候。”
早饭跟往日差不多,只多了碗莲藕排骨汤。汤水清澈,上面漂着碧绿的芫荽末,毫不油腻却味道十足。
易楚赞不绝口,“这汤炖得好,我炖浓汤可以,可要清汤还能有这种味道却是难得了。”
冬雪便笑,“昨儿太医来诊过脉,伯爷就叫来王婆子提点过,今儿天不亮,林管家又亲自到厨房当着一并厨娘的面告诫她们要尽心尽力的伺候,否则严惩不贷。”
林槐走后王婆子也发了话,“以前咱们本本分分的,不但留在府里,还得了赏涨了月钱,以后还是本本分分的,谁要有什么歪歪心思,还是趁早走,免得自己丧命不说,还牵连别人。我还不到四十岁,还惦记着多活几年,跟子孙留点家财。”
厨娘们都见过护院惩治不听话的下人的手段,轻描淡写的一刀下去,整只手落在地上,手指还能动。围观的下人吓得两腿打颤,护院却眉毛都不皱一下。
林槐明明白白地说要严惩,想想就知道会有多么可怕。
当下,众人纷纷表示,更要谨慎行事,厨房做菜要经心,也要防着别人来厨房捣乱。
不到半个时辰,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
易楚到议事厅理事的时候,各位管事婆子比往日慎重了许多。
冬晴私下跟冬雨嘀咕,“咱们以前刚到白米斜街时,俞管家当场碾碎了一块青砖,上次伯爷也显露过一手,比俞管家还厉害。这林管家看着身子骨不太好,就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把厨房里那些婆子给镇住了?”
冬雨瞪她一眼,“闲着没事不好好当差,寻思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想想,叮嘱她,“原先在旧宅跟过来的,哪个没有一两手过人的本事,林管家能得伯爷信任,必然也不是善茬。”
冬晴眨巴眨巴眼,“我想学功夫,你说林管家会不会指点指点我?”
冬雨吓了一跳,“你一个姑娘家学那玩意干什么?你现在光看着院子跑个腿儿就吃三碗饭,要是学了功夫,一顿不得吃上一大盆?”
“我就想学那个,”冬晴托着腮帮子犯愁,“要是我会功夫,当年我爹脚下踩空,我也能拉他一把……以前看得俞管家露得那手我就想跟他学了,可他总板着脸我心里发虚。林管家笑眯眯的应该好说话。”
“歇了这份心吧,”冬雨恨恨地戳她脑门子,“以前宅子小人也少,你进进出出不讲究,现在住在府里,小厮不进二门,咱们不得随意出二门,你怎么跟林管家学?再说,咱们做下人的就该想着好好伺候主子,夫人有了身子正该处处小心,你正经把翰如院的门户守紧了才是。”
冬晴想想泄了气,可还是嘟哝了一句,“学功夫不耽误守门户,我可以在门口练。”
冬雨哭笑不得,“也就你能想出这个主意来,哪家夫人院子门口弄个丫头舞刀弄棍的?”
这下子冬晴真的没了主意。
冬雪听闻此言心里有了主张,趁着帮易楚收拾回娘家的礼品时,提起此事,“……护院都在外院,内院虽有婆子守着,可到底不如冬晴便利,她既然有心学功夫,倒是个好事。伯爷不在家,夫人进进出出带着她,到底多几分依仗。”
易楚不禁抬眼瞧了瞧冬雪。
冬雪笑盈盈地任由她打量,神情坦荡大方。
易楚眉眼弯了弯,笑道:“冬晴想学武我不反对,只是像俞管家林管家等人,虽说在府里当差,却都是自由人并非奴仆,伯爷与他们共过生死,情分比亲兄弟不差什么。林管家愿意教自然好,倘若不愿意,就是伯爷也不会勉强……不过即便林管家不愿意,薛护院他们也足以教得。”
冬雪愣了愣,“我把这话说给冬晴,让她决定吧,成不成就看她的造化。”
易楚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杜仲撩开帘子阔步而入,冬雪屈膝福了福,悄没声地退了下去。
身穿大红色绣狮子补子朝服的他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威严与冷硬的气势,可在看得易楚的瞬间,眉眼间不经意沁出的温柔柔化了那种冷,而呈现出刚毅的俊朗。
易楚的目光粘在他的脸上不愿移开。
杜仲得意地笑,张开双臂,让易楚服侍他脱朝服。
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平常都是他自己干,可易楚在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支使她,想看她围着自己忙乎。
解开他腰间的系带时,易楚习惯性地搂搂他的腰,杜仲顺势抱住了她,柔声问:“是冬晴想学武?看着体格应该不错,就是年纪太大筋骨都硬了,练不出来,真想学的话,五六岁就得开始蹲马步。”
易楚笑着回答:“她只是有这个心而已,能不能学成还不一定。林管家哪里有空教她?”
杜仲沉吟番,“倒是可以教她几路拳脚,以后跟在你身边走动,比带着护院强,也不打眼。”竟是默准了冬晴的打算。
待杜仲换好衣衫,易楚吩咐冬晴找了四名婆子来,将她准备好的物品搬上马车。物品多是布匹,有两匹上好的细棉布留着给孩子做小衫,另外给易郎中与画屏以及卫氏各准备了两身衣料。此外还有些人参燕窝等贵重补品,想必以前大章氏用的,都仔细地收在小库房里,品相极好。
易楚年纪轻,没打算补养,索性包了一大半带回去给卫氏用。
一路上易楚归心似箭,到信义伯府已经一个多月,她还从没有与父亲分别这么久。
杜仲感受到她的焦急,无声地笑了笑,将她环在怀里,“不用急,待会有的是时间跟父亲说话,夜里不用赶回来,就歇在白米斜街好了。”
易楚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
杜仲掀了车帘吩咐人,“……屋子通通风,被子拿到院子里晒,晚饭最好清淡点,夫人要喝粥,早饭要热豆汁……”
眼下晌午还没到,杜仲就寻思着明儿早晨的饭,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怕人笑话。
易楚忍不住红了脸,可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晓望街。
看到济世堂门口的牌匾,易楚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车刚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
济世堂的门开着,易楚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有意地放轻了脚步,就听医馆里传来甜腻的声音,“我瞧着宝相花更喜庆,爹爹为何不喜欢这种花色?”
这声音如此地熟悉。
易楚蓦地惊呆了……
结发为夫妻 135|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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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楚三步两步地跨入医馆,果不其然,医馆正中站着位十五六岁少女,神情妩媚身姿婀娜,不是易齐是谁?
听到脚步声,易齐转过头,眉梢挑一挑,甜甜地唤道:“姐回来了,”上前拉了易楚的手,眼眶里迅速地红了,“快两年没见到姐姐,我都想死你了,想吃姐炖的肉骨头还有鱼汤。”
这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从落梅庵跑回来的?
易楚满腹疑问,苦于当着医馆的病患却不好开口,只淡淡笑着,“你回来就好,以后安安生生地待在家里,别再到处乱跑让爹担心。”
一旁等着诊病的大婶乐呵呵地说:“易先生这俩闺女生得好,长得跟花骨朵似的,又孝顺又贴心。”
易郎中正写药方,便道:“你们俩进去吧,外祖母也有日子没见阿楚了。”
易楚笑着应是,跟旁边坐着的两名病患点点头,撩开帘子进了后院。
画屏正站在院子洗菜,过了一个多月,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加臃肿,脸庞也丰腴了很多。
易楚轻声唤了句,“母亲。”
画屏蓦然转过头,瞧见易楚,提着裙角便要迎过来,易楚快走两步扶住她,“当心,母亲身子重慢着点儿。”
画屏收住脚,细细地打量易楚一番,回头冲着厨房扬声喊道:“娘,阿楚回来了,”又瞧见扛着布匹进来的杜仲,“还有姑爷一并回来了。”
易楚笑着对画屏道:“我先去见外祖母,回头再跟您说话。”
易齐也看到了杜仲,眸光闪了闪,“姐夫。”
杜仲并没看她,径自问画屏,“母亲,这些布匹放到哪里?”
画屏仍是不习惯他这样称呼,小心翼翼地说:“先放到东厢房吧,姑爷快到屋里歇着,我去沏茶。”说着,便往厨房里走。
杜仲随后跟了进去。
易齐孤零零地被晾在院子里,突然仰头笑了笑,也进了厨房。
易楚已接了卫氏手里的菜刀在切菜,卫氏坐在马扎上,手里剥着蒜,嘴里不停地唠叨,“……一提说亲就发火,这几日连家也不回了就住在店铺里。都十七了,我也不催着他马上成亲,可得先相看相看定下来……问他中意什么性子的姑娘,是文静的还是开朗的,要么扭过头装作没听见,要么就咧着嘴说想找你这样的,尽是敷衍我。”
杜仲一听就知道是在说卫珂的亲事,笑呵呵地道:“外祖母不用急,小舅舅这是没遇到中意的人,等遇到了,就是外祖母不让他成亲,他也得跳着脚吵着成亲。”
卫氏听出杜仲的声音,脸上顿时笑成了花,“这兔崽子要是能有子溪一半的稳重老成,我也知足了。”
杜仲托着卫氏的手臂将她扶起来,笑道:“小舅舅才十七岁就白手起家开起两间铺子来,多少人辛苦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男人搁到二十成亲也不算晚,我不就这样,先前没这份心思,可见到阿楚一下子就动了心。外祖母且放心,以后小舅舅定然也能找个让您满意的儿媳妇。”
易楚听他如此说,一下子红了脸,嗔怪地瞪他一眼。
卫氏却很欢喜,叹口气道:“借子溪的吉言,反正我是没办法了。”
易楚切完菜,掐了两条葱连着卫氏刚剥好的蒜一并洗了洗,将葱切成葱花,蒜头切成末,再要去收拾鱼,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弯腰干呕了两声。
画屏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杜仲低声道:“阿楚有了身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卫氏拍他一下,冲着易楚吆喝,“这儿不用你,快到屋里坐着……这么大的事儿,一点都不经心。”
易楚笑道:“月份还轻,只切个菜而已不碍什么。”
“月份轻也不行,头三个月胎没坐稳,最应该小心,别跟你娘……”话未说完,卫氏又咽了回去。
早先卫琇曾怀过一胎,当时是没办法,家里只小两口,易郎中虽承担了很多家务事,可卫琇也不能闲着,洗完衣服往竹竿上晾的时候抻了腰,头一胎不到三个月就掉了。养了一年多之后才有了易楚,可到底身子受了损,生完孩子就落了病。
这当头卫氏自然不好说这些晦气话,可再也不肯让易楚动手,强拉着她跟杜仲一道往厅堂走,出门的时候吩咐易齐,“把鱼鳞刮了,内脏都掏出来收拾利索,篓子里有两根萝卜洗干净切一切,回头炖粉条吃。”
易齐双手交互着搓了搓,“我不会,做不来。”
“多练练就会了,阿楚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没人教,可家里家外什么活儿没干过?”
易齐本能地看向易楚,对上她淡漠的眼神,咬咬下唇,不情愿地说:“行,我洗就是了。”
卫氏没好气地对易楚道:“你说你爹干的叫什么事儿,替别人养着孩子倒养成姑奶奶了,整天好吃懒做一付狐媚子样儿,要我说岁数也不小了,一副嫁妆打发出去算了……得亏阿珂不常回家。”
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传到易齐耳朵里,易齐心里不忿,抬脚踢在铁盆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卫氏便要发作,被易楚扶着进了厅堂。
没多大会儿,卫珂回来了,进了院子就叫易楚,“出来,我有事问你。”
卫氏看到卫珂就来气,伸手按住易楚,“你好生坐着不用理他,”却扬了声道,“阿楚陪我说话,没那闲工夫,你到前头帮你姐夫打个下手算算账。”
易楚看一眼杜仲,起身道:“还是我去吧,顺便让爹帮我把把脉。”
卫氏便没再拦着。
易楚出了院子,走到卫珂面前屈膝福了福问道:“小舅舅想问什么事?”
卫珂上下打量她几眼,皱着眉头问:“你在那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易楚笑了,抬眼瞧着他。
才几天工夫,感觉他又蹿了个子,足足比她高一个头有余。身上穿竹青色长衫,腰里别着荷包、香囊还有个装印章的小袋子,袍边坠了块水头不错的羊脂玉玉佩,看模样十足是个富家公子,而非当初那个别扭的青涩少年。
卫珂任由她打量,片刻又问一遍:“到底有没有人欺负你?”
易楚笑着摇头,“没有。”
“真没有?”卫珂不信,“别打肿脸充胖子,你们府里的事满京都都传遍了……没想到杜子溪竟是那么个身份,早知道就不应让你嫁给他……咱们平民百姓对上官身,不管有理无理总是吃亏,要真受了气你别忍着,姐夫性子太温和指望不上,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易楚小声道:“我真没受气,家里那摊子烂事都是子溪出面解决的,我不过就是动动嘴,根本没出力。”
卫珂“嗤”一声,“没出力怎么瘦了许多?春天我从西北回来时你就穿着这件禙子,可没这么空荡,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别说你苦夏。”
真没想到他的记性这么好。
易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暖流从心底一波一波地漾起来,以致于全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沐着春风。
笑容越发地真切柔和,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子溪对我是真的好,只是现在交往的人与以前不同,很有点力不从心,而且也怕说错话做错事,带累子溪。”
卫珂完全能够理解易楚的处境,气恼道:“当初他死乞白赖求娶,就不要怕被你带累,阿楚,你一早便知道他身份这般显赫还是他也瞒了你?”
易楚支吾着开不了口。
相识时,杜仲已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特使,他虽不曾说出真实身份,可也不曾欺瞒过她。只是,一颗心已交了出去,就是身份上有再大的差距又如何?
成亲以来虽然内心疲惫不堪,可她甘之若饴。
卫珂瞧着她的情状已然明白,恨恨地叹口气,“他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瞟一眼厅堂,转回头又换了温和的语气,“阿楚你记着,要是子溪对你好,你就跟他过,要是他哪天负了你,舅舅做主让你合离,舅舅养着你。”
明明他比她还小半岁,可这番话说起来却带足了长辈的气势。
易楚笑着答应,“我记着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厨房那里传来尖叫,“哎哟!”
易楚刚要回头,卫珂已大步走了过去。
易齐攥着手指,眉头紧皱,眼眶里晶莹的珠泪泫然欲滴,脚前的盆里放着鱼,一把菜刀横在地上,旁边还有两滴暗红的血。
易楚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道:“割着手了,重不重?”
“不重,”易齐可怜巴巴地回答,“就是有点疼”,垂眸看着鱼,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下来,悄无声地落在地上。
卫珂脸上浮起丝同情,柔声道:“阿楚帮她上点药,这里交给我吧。”
“不用,”易齐颤着声儿,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媚地盯着卫珂,“男人哪会做厨房里的事,我的手不碍事,等会就不流血了。”
“我做得来,”卫珂脸色红了红,撩起袍襟蹲在地上,熟练地刮起了鱼鳞。
易楚暗叹一声,将易齐拽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本是易齐的闺房,她去了郡王府后就收拾给卫氏住了。卫氏年纪大自然有几分眼光,瞧出易齐骨子里的不安分,不放心让她自己住,便将西厢房隔出半间给了易齐。
掩上房门,易楚淡淡地说:“我看看你的手。”
易齐笑一笑,松开手,露出左手食指上的刀痕,浅浅的一道血丝,差不多已经凝了,完全没有上药的必要。
易楚讥讽道:“是不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挤出地上那两滴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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