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祖师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一纸情书
待水花褪去,湿漉漉的单薄身影立于海面,半身扎入海中,一波波水浪荡起,叠击。
少年如浮萍般,身躯摇晃,立足不稳。
周身漩涡密布,每被浪头推搡一次,便越靠近关穴一分,令别鹂心惊肉跳,偏偏此时,少年还闭上眼睛。
一派淡然。
一个男修瞧见别鹂眼波简直软成一滩春水,酸溜溜刺道,“他想干什么?明晃晃送死!”
酸话刚刚冒头,便被以别鹂为首刚晋升迷妹的女修们拿话掐了回去,“你自己鼠胆一个,别随便揣测别人。”
“人家胆识不俗,这样做肯定有用意。”
男修梗着脖子道,“用意?给关穴加餐吗?还胆识?不过有勇无谋罢了!”
“先不管他。”
别鹭熟知兮霜的古怪,并不担心。
掏出地图,算好通往第七重关的路线,指挥弟子们系紧绳子,逐个入海,用定水桩打开一条通路。
一些男修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抢了开路的活,磕磕绊绊下水,分水、砸桩。
日头渐渐西落,一个个临风迎浪,进行枯燥无味的机械运动,想象中的自己汗流浃背,定然尽显男子风度。
然而当男修们回头偷瞄,悲惨发现,他们的英勇表现并未被人看在眼里,女修们时不时回头张望。
远处立于海中的少年,不声不响不动,被开路的队伍越甩越远,明明毫无作为,却频频引起女声议论。
少年一次次被浪头淹没,浪湿衣衫,明明该显狼狈,却又生生透着一抹艳色。
于清俊中、纯然中,多了丝挑动人心的旖旎。
湿衣半透,肌肤明净发亮,斜阳勾勒下,蒙着橘色光晕,雪发贴颊,不断滑落的水珠反射晶莹光亮。
美少年出水,恍如一卷画。女修们眼冒红心,隔一会儿便要捏捏鼻子,得鼻血溢出。
男修们嫌弃,“不过就是生得好看了些,有什么好得意!”
暗暗咬牙,奋力开路。
眼见着链接第一道山的海路将打通,别鹭示意其他弟子踩桩过海,朝远处于海中沉浮自找罪受的少年,扬声大喊。
陆寒霜充耳不闻。
置身海中,整个人犹如信号发射塔,通过媒介海水与木鲲王交流。
修士们神识失效,不解内情,别萤四下循着少年用过的绳子,想照搬方法,荡过去劝兮霜上来。
恰在这时,远处响起下饺子一样的落水声。
抬头望去。
男修们心里憋着劲,劈水力气越发凶狠,渐渐激怒海灵,砸桩遇到的阻力成倍攀升,风浪越加剧烈。
声势滔滔,朝男修们扑去。
一个个单薄男修像极了风雨飘摇中挺立的细细竹竿,不堪摧残,逐个断裂,朝海面五体投落。
一个浪头袭来,便一个个滑向关穴,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扑腾着弱不经风的手脚向相反处游动。
弟子们踩桩赶去救人,通道只一条,七手八脚拥挤成一团。
旁边一道寒光呼啸而过,带起风力,差点没把他们掀进水里。
男修们面容扭曲,大喊救命,跌入关穴前远方刺来一剑寒光。
薄刃上的少年长臂横扫,拽着男修们的头发、腰带、裤腿、鞋子,左臂一甩,右手一扔,抬脚一踢再一踹。
寒光剑影间。
嗷嗷惨叫间。
三两下,一个个陷入危机的男修被重新扔回一个个圆桩上。
男修们喘着粗气,抱着定水桩瑟瑟发抖,惊魂未定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立于剑上的少年。
悬于空中,逆着光。
有风袭来,半干半湿的衣袂飘动,洒落一片水痕,不曾溅起波纹,便汇入汹涌波涛中。
海浪仰头张开巨口咆哮着,舔吻少年鞋尖。
滴答、滴答、滴答……
晶莹水珠顺着少年额角落下,滑过玉质般不近人情的面容,渗入雪发,黏腻贴紧脸颊。
霞光泼洒,颜色晕染上脸,微浮粉红。
仿佛冰天雪地中开了朵红梅。
男修们看直了眼,咕咚咕咚咽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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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此情此景,竟觉得少年此时此刻比女修们都更加撩拨人心。
少年一双眸子望来。
男修们乱扑腾的小心脏立刻被寒冰冻住,一个个头皮发麻,不敢再胡思乱想。
“起来。”
少年启唇,“御器。”
男修们刚休整好,气还没喘匀,下意识听话掏出各种法器乘御,回过神来心里怪道:不对啊,九重关根本无法御器啊。
少年没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时间,男修们眼前一抹寒光闪过,劈向脚下的定海桩。
“啊!”
男修们惊叫着赶忙跳上法器,悬空而立。少年再次抬臂,剑光一重又一重,把排排木桩拦腰斩断。男修们回望,大半天兢兢业业的成果几瞬间毁于一旦,惊道,“你怎么”
少年回眸。
修士们声音一噎,被冻在嗓子眼。
突觉脚下安静无比,低头一看,原本汹涌的海面风平浪静,海灵的愤怒已经平息。
第83章师徒相见
海面漂浮着断桩碎木,先前的辛苦全都泡了水,被水流牵向一个个小小漩涡,尽数吞没。
男修们面色复杂。
回望一眼,一波波剑光似多米诺骨牌波及开,所过之处,定水桩尽皆断裂,弟子们惊慌失措,跳舟的跳舟,御器的御器。
脚下踏实,器身平稳不晃。用灵力驱使,竟没一头栽进海里,还畅行无阻,似一点不受干扰,与先前灵舟的待遇截然相反。
众人心生疑惑,齐望少年,总觉得与他脱不开关系。
别鹭本还气他自作主张,一瞧那张脸,再大的脾气都烟消云散,这种无奈也就从他师叔身上体验过。
少年扔下一句。
“走吧。”
脚下一点,穿过海障飞往第一道山障。
别鹭驱舟跟上,剩下的弟子们纷纷归船。
甲板上,女修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团,窃窃私语。有的眼冒星星语气激动,被少年实力圈粉,毫不吝啬的赞扬声响彻飞舟,引得别鹭频频侧目;有的女修低垂着头半遮着面,脸带羞涩,默默旁听,乖巧中亦见倾心。
不论性格外放还是内向,两者唯一共同点,便是时不时张望一眼前方少年。
别鹂被美少年相救的事被翻出来反复说起,脸烫得发烧,羞得她举着花拳打人,“你们别乱说了。人家才十几岁,我一个几百岁的老女人了,别说嫩草,这可都是草芽儿……”
推搡戏闹间,撞到一行上舟的男修,其中有几个别鹂的爱慕者,说酸话刺过少年。
别鹂瞪了一眼,一甩脸拉着姐妹走向另一边,隔远了才说话。
“怪了,他们今天怎么这么识趣,没来纠缠你?”
“你刚才都快摔进人家怀里,多好的关心你的机会啊,他们居然放过了。”
“不会被你那一眼吓到了?”
别鹂的友人们心中诧异,纷纷望向几位素日追求别鹂最猛烈的男修,只见一个个零零落落倚着栏杆,往常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别鹂身上的家伙们,连余光都没瞅来。
平日一照面便脸红脖子粗的几位,别说火药味,气氛和谐到有些沉闷。离得近的几人唇瓣开合,像是在交流什么?
“他们总不会突然明白天涯何处无芳草,握手言和了吧?”友人们瞪圆了眼睛,连别鹂都感到古怪。
仔细观察,男修们貌似你一句我一句交流,但交流中目光毫无接触。视线之散漫,都不曾聚焦,体内魂魄早已脱壳,神思不属,目光随便搁置,一个个心不在焉,硬凑话题尬聊。
“都想什么呢?腰带开了都没注意,好心提醒一句,别鹂可是睁大眼睛瞧着呢,你们”
一个女修调戏着,别鹂上前捂住她的嘴。
“跟他们说什么,别来惹我正好。”
女修们起哄,“是是是,你如今满心都装着你家小兮霜,等他长大呢,除了他谁都不想说。”
“别瞎说。”别鹂脸一红。生怕再给小少年拉仇恨添麻烦,不放心瞥了一眼男修。
他们似没听见,反应冷淡,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别鹂松了口气,正待回目光,她视线一顿,微微皱眉。
“怎么了?”女修们看去,恰见一个男修偷瞄一眼前方,无神的眼睛仿佛点燃聚魂火,灼灼发亮。待左右有人望来,做贼心虚一般“不着痕迹”敛神色,一脸正经,表情虚伪。
“他们……”
女修们顺着男修的视线望去,是少年笔直扎入云雾中的身影。
别鹭四下望了一圈,啧叹声,“不成样子。”
弟子们满心风花雪月,连兮渊的事都全然忘记脑后,兮霜还真是完美继承了其师“害人不浅”的功力,顺便把前浪扑死沙滩。
他摇了摇头,撞散胡思乱想,观察周围,没有惊浪滔天,山体亦不再摇晃,少年到底做了什么?竟能稳住海灵,亦能让木鲲放行。
陆寒霜涉入巍峨青山间,几个纵横,来到一处万仞高崖,寻到嶙峋峭壁中镶在石里的木鲲王。
探出山壁原本郁郁葱葱遮挡整个断崖的庞大树冠,已化作鸟头,半睁的巨目已闭。脖颈连着根脉扎入山中,鲲树之巨,根脉虬结穿山渡海盘踞大半九重关。
陆寒霜飞身立于巨鸟头前,身量还不及它眼皮高度,格外渺小。
抬手拂过它的两额中间,声音却格外郑重。
“你且放心。”
木鲲王提早醒来,不过是幼崽(苗)被人挖盗。木鲲化形未成无法救援,只能强行睁眼,借九重关地利,困住盗贼。
想熬到它化形成功。
植物本性赤纯,加之直觉敏锐善辨忠奸善恶,陆寒霜不过三言两语,木鲲王知他所言真心,毫不作假。
合眼放行。
陆寒霜言出必行,没因他再次归于沉睡无人监督便不守诺言。
蒙住神识薄纱飘落,他打眼一扫,洞悉兮渊的方位,便全心投入山中,于满山沉睡的木鲲缠绕的根脉中寻寻觅觅。
灵舟驶过山仞。
少年正一掌击向山壁。
缝隙自掌下蔓延,他抬指扬风,于岩石龟裂的深邃裂缝中回旋一圈,吹出一根细细的断须。
“你……”别鹭刚想叫少年上来。
少年垂首拨弄属于木鲲王幼崽的断须。
植物无血,没法造血鹤寻路,肢体脱身,连结契都只能结成死契。这种单方面死契,对双方没有约束力,主方还要承其因果,只有主从感应这一鸡肋作用。
陆寒霜恰不需要约束,亦只需要寻方向,其中因果牵连让他微微颦眉,稍感麻烦却并不惧。
别鹭再要出声。
陆寒霜割指结契,头也不抬指向第七重的海中某个方向,“他在那。”说罢,没做交代,转身一头扎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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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弟子们抓紧栏杆惊呼,纷纷看向别鹭师兄。别鹭皱眉打量片刻,还算了解少年的凶性,留下不肯走的别萤,带着其他人去寻师叔。
……
另一边。
兮渊追寻昔语的踪迹进入九重关,没寻见昔语,却发现鬼鬼祟祟的修真联盟。
许是算出下一个融合目标是木鲲们。联盟偷盗木鲲王幼崽,想把一种机关植入它体内。若计划顺利,幼崽融合到另一边因机关暴动,木鲲王追寻幼崽四处流窜,移山倒海必会造成不小的动荡损失。
联盟没想到木鲲王中途惊醒,九重关摇身一变,神识无用,迷雾重重,变成困人迷宫。
想到此,遮挡神识的迷纱突然散去。
他拿起刚刚获得的破元斩,乘轿隐身离去。
去寻联盟寻路时不小心遗失的木鲲王幼崽,解掉害人的机关,他实不屑这般鬼魅伎俩。
四四方方的轿厢顶部,悬挂明珠,幽幽照亮兮渊掌中的器物上古拙的纹理。
两处融合,本不可夹带器物,但神器破元斩却有划破虚空之能。想必,此物是与联盟交恶时,同《天地书》一起被趁机盗走的。
想到《天地书》,便想到曾以徒为名的试炼。
他的四徒……
兮霜。
兮渊起破元斩,掀开竹帘。
轿下风平浪静,一片黑沉深邃。眼前稀星圆月,高悬夜空。
悠悠数载,竟还有些咽不下吐不出的牵挂,如鲠在喉,难以忽视。
叹息一声。
指尖拂过立于身侧古琴惊涛的长弦,丝丝震颤滑过指腹,微微触动,却还不足以成音。
兮渊打开神识搜索,寻着木鲲王幼崽穿山过海,路遇别鹭一行。想到先前无法再往外传递消息,许会被误认为失踪,传音道,“让你们担心了。”
别鹭一喜,停舟望着舟前现身的青轿,“师叔,你真还在这个方向,兮霜竟然没指错!”
兮渊眸中涓涓涌动的春水骤然停滞,“你说,兮霜?”
“啊!”别鹭惊叫一声,道,“师叔你还不知道,兮霜诈尸了,你前脚走,他后脚就醒,你说巧不巧?”
别鹭一边凑近青轿一边絮絮叨叨,“别说这兮霜还挺有孝心,不枉你执意他为徒,为他守尸,这次为了来九重关找你,竟然拼死筑基一夜白头,活活挨了三千道雷,也不知这老天跟他什么仇什么恨?”
信息量颇大,兮渊目光环绕一圈灵舟,路过一张张饱含仰慕想凑上来却不敢冒犯只能远观的弟子们,没寻到兮霜。
“他在哪儿?”
别鹭指了指来路,也说不清陆寒霜入海是何打算,“师叔,我们是再休整一夜,还是连夜回”
“去”字未说,眼前竹帘已落,青轿顺着别鹭手指的方向如箭矢射去。
转瞬,不见踪影。
……
陆寒霜从海底深暗捞出卡在裂缝的木鲲王幼崽,足有一人高的植物,能遮挡住他大半身影。
月光铺满海面,波光粼粼。
兮渊乘轿飞来,视觉敏锐,第一时间发现水面如海藻荡开的丝丝白发如雪,目光微凝。
少年破水而出,面容身影都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几近悬中的圆月,微光洒落,勾勒斜影,投入湖面,隐隐约约扭扭曲曲,生动非常。
兮渊掀帘的指头微微一紧。
少年踩剑飞起,圆月恰升于正中,青锋一顿,少年突然捂嘴,从飞剑上翻了下去,坠落海面。
兮渊瞳孔猛缩,抽出坐下铺叠的绫布,一扯再一展,扔出窗外。
千钧一发之际,法力粘接的长绫卷住少年的腰,将人从玄穴口前捞走。
兮渊一卷长绫,拖着少年,飞进青轿。
落入兮渊怀中。
少年浑身颤抖,像是惊惧蜷缩在草丛中弄出簌簌声响的小动物,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莫怕。”
兮渊轻抚少年弯曲的脊背,掌下冷汗津津已渗透衣料,他动作一顿,这显然不单是受惊过度,他扭过少年的脸,惨白的面上双目紧闭,睫毛抖动如断翼蝴蝶,牙齿打颤唇瓣开合间,可以窥见其中血色。
兮渊皱眉。
“这是……”
没了佛珠庇护又遭此处天道排斥,陆寒霜怨毒发作,早已意识迷离。
“师叔!”轿外别鹭已经带人赶来。
兮渊落下轿帘,略一思索。联盟的人醒来发现破元斩失踪,必会大肆搜索,“你先带人回去。”
“那你呢师叔,我们本来就是来找你的,还有兮霜呢,你见他了?”别鹭一连发问,靠近轿子,被兮渊叫停。
“莫要过来。”
兮渊道,“我与兮霜还有事要办,你们且先离开。”
打发走别鹭。
兮渊交还木鲲王幼崽,隐轿落在崖底。
垂首,怀中少年的痛苦一望便知。
怨念缠身,三千雷击,天道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留着他,兴许真是个祸患。
这样想着,目光触及少年雪白的发丝,兮渊眸中微起波澜,终究指尖一动,抬手拭去少年额角的冷汗,拈起一缕湿发,挽到少年耳后。
一手托起少年,让他枕着自己肩膀,掌心贴上少年单薄的脊背,灌入灵气,疏导紊乱的内府,排出侵入体内的怨气。再打开神识构建神领域,密不透风包裹住少年,阻隔阴气渗透。
圆月微斜,不过一刻。
昏暗轿中,却似天长地久。
幽幽亮光下。
兮渊用目光描绘少年的脸,表情竟有些隐晦之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被乌云遮蔽的天光。
陆寒霜渐渐转醒,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原本乌黑的眼珠子恰如两个圆润雪玉,浅淡剔透直达人心,只有坚硬,不见棱角。
“我早前便觉得,这张脸十分适合你,远胜你父。”兮渊的声音打破一室昏暗,表情亦如天光破云,一如既往明媚温和,不染阴霾。
陆寒霜彻底清醒,推开兮渊,眸中刚遭受痛苦而微微展露的一角脆弱,再次被寒冰包裹,仿佛先前的一瞬温软只是错觉。
两人目光相对。
陆寒霜隐约记得兮渊所为,启唇,含在口腔的血流出唇角,他咽下道谢,刚要擦血。
一只手先他一步按上唇瓣,细心擦拭。
不冷不热的指温,亦如眼前的男子一样,不温不火,让人猜不出看不透喜欢不起来。
第84章劫象惊世
陆寒霜侧脸闪躲,抹擦唇角的指头一重。若不是痛感与压力传到齿龈,他几乎会被眼前男人脸上的温煦和善骗到。
“何必如此,有话直说便是。”
拭血的手稍微一移,拇指捏上少年下巴,抬起小脸。
兮渊垂眸,长睫似箭矢排排列于弓弦,疏冷垂落的阴影让一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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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露出几分高深。
他目光专注,端详少年的脸。
少年表情寥寥,却全然不是早前的木然,而是剑锋结霜的冷然,能感到灵魂的鲜活重量。
打量许久,兮渊松开指尖,挪开视线,“夜深露重,你刚遭一回罪,先休息休息。”
陆寒霜确实疲惫,没有力与他耗,仰头倒向轿子另一边。
未触轿壁,一只宽厚的手掌从头后伸来,挡在轿壁前,拦住他的头,揽到膝头。
兮渊理理膝前衣摆褶皱,“你原先甚喜枕膝。”
陆寒霜忆起兮渊养尸的种种传闻,皱眉。
“如今,可是不喜与我亲近了?”
陆寒霜没有心力于小节上计较,顺从闭目休憩。
兮渊轻拂陆寒霜眼皮。
“无需多想。”
陆寒霜睫毛一动,兮渊不说,他本也不会放在心上揣测琢磨。兮渊于他,不过一个价值丰富的地标,他匆匆而过无心驻足,怎会在意兮渊的想法心思?
少年的凉薄冷情从眼角眉梢泄出,连隐藏都不屑。
兮渊目光滑过古琴惊涛,伸出的手没有提起琴,而是掀开竹帘。
静夜迷雾笼月。
他彻夜不眠。
“委实有些不好。”兮渊回眸,瞧一眼膝头少年。
木呆呆几如摆件时,没觉得有什么,现注入灵魂,哪怕静如死尸一样,却连微弱的呼吸都让人神经震颤。
这样,实不算好。
太容易让他心软。先师所言,那种劫数般的危机感,第一次无比清晰笼罩心头。
翌日。
陆寒霜醒来时,头下枕着坚硬的竹席。
早前汗湿的衣服已经清洗烘干放置一旁,他只身着里衣。
他掀帘张望。
岸边巨石上有个坐轮椅的静默背影。
风拂长发,浪打衣衫,一个传讯纸鹤从男人指尖放飞,扑扇翅膀远去。
仿佛察觉到注视,兮渊回首望来,“醒了便出发吧。”
“去哪儿?”陆寒霜问着驱轮椅驶来的人。
兮渊掀帘进轿,“去寻你的药。”
陆寒霜眸中温度顿减,兮渊却不在意周身饱含探究的阴凉视线,起轮椅,隐起青轿,悠悠飞入云雾。
轿内一时有些静默。
“你可知你身负怨毒,因果深重?”兮渊朝陆寒霜看来。
陆寒霜不言。
“可愿告诉我?”
陆寒霜不语。
兮渊回目光,声含叹息,“你兴许不知,也兴许是知而不愿。不论你作何想法,我既然身为你师,便不会害了你去。”
陆寒霜不再沉默以对,语气平平,“……生而带怨,许是前世造孽太深,我也不清楚。”
兮渊唇角弯了弯,虽是笑的形状,却掀开帘子望着轿外,没做回应,可能并不信他的这番解释,却也无意再为难他。
“罢。”兮渊道,“解你的怨毒要紧。”
“你不是来追侍从昔语,寻破元斩的?”陆寒霜问完,兮渊的神色便有些微妙,目光悠悠绕着他转了几圈,反射性的打量与探寻。
陆寒霜面不改色,一双眸子含冰带霜颇为无畏,撞进兮渊眼中,让他睫毛一颤,低语一句,“真不妙啊。”
竟含着些许无奈与好笑。
兮渊转开视线,“破元斩已寻回,至于昔语……并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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