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临死之际,对我说,他早就后悔了。悔不该鬼迷心窍,生出谋逆之心。悔不该兄弟反目,谋杀手足。”
“他让我肃清海匪,也算为大齐的海商和百姓们除了害,为大齐江山出了一份力。”
“我答应了二哥。”
“海匪们凶悍难驯嗜杀,我借着出海抢劫商船的名义,将他们中的大半带出了海。行了几日船后,我在半夜时领着侍卫们将海船凿穿,然后将所有逃生的船只一并凿穿,只留了一艘,我们坐着小船回了岛上。那些海匪随船沉了海。岛上剩余的海匪,也被我用计杀得干干净净。”
“到最后,岛上只剩我和十几个亲兵。土著百姓倒是有几百个,不过,老的老少的少,或是妇人。他们推举我做了岛主,我无处可去,便在海岛上安了身。”
“海上有势力的海匪,大大小小总有不少。我灭了其中最大的一股海匪,震慑住了其余的海匪。一时无人敢来浸犯。我领着亲兵一起训练土著百姓,借着行商的名义到闽地海岸招募人手。这几年,又灭了两股海匪。在海匪中,也算薄有微名。”
什么薄有微名!
只怕是声名赫赫吧!
海匪们之间的争斗,都是在遥远的海上。这等消息,根本传不到朝堂里。
一直身在京城的尹潇潇,自然也无从知晓,自己的夫婿摇身一变,成了海上杀名卓著令海匪们心惊胆寒的人物。
盛泽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目中满是忐忑不安:“潇潇,我不是要瞒着你,实在是羞于启齿,无颜告诉你。”
“你还肯要我这个夫婿吗?”
尹潇潇眨眨眼,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当然要。”
盛泽哽咽难言,用力地搂紧了尹潇潇。
番外之重逢(五)
暌别了十几年的夫妻,重新相拥在一起,心里俱是喜悦又酸楚。还有久别带来的些许陌生。
百般滋味,涌上彼此的心头。
尹潇潇吸了吸鼻子,推开盛泽:“你既在海岛上待的好好的,为何来了泉州?那一日我出福州的时候,总觉得有人暗中窥伺。进泉州的时候,也有被人暗中盯梢的感觉。莫非藏在暗处的人就是你?”
盛泽点点头:“是,我几年前就在泉州置了住处。你们动身来泉州之际,我便暗中来了泉州,等你们母子。没曾想,你先去了福州,我便暗中去福州,远远地看你一眼。”
尹潇潇:“……”
尹潇潇又想踹人了,瞪起一双明媚的大眼:“行踪鬼祟!我还以为是有人要暗中冲我放冷箭!”
盛泽无奈地一笑:“我的身份见不得光,想见你,也只能鬼祟行事了。”
这倒也是。
“闽王”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此事世人皆知。如果盛泽忽然蹦出来表露身份,将帝后置于何地?又将朝堂法度置于何地?
尹潇潇知晓其中利害,沉默下来。
“闽王”已死,不可能死而复生。盛泽只能以全新的身份活在世间。
“我本不该和你相见。”盛泽声音低沉,目中露出浓烈的深情和痛苦:“我之前便想过,等你们来了泉州,我就远远地守着你们母子,偶尔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
“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你的身影出现在我眼中的那一刻起,我便疯了一样地想靠近你,想将你拥入怀中。我一直暗中盯着你们母子的一举一动,得知你要来寺庙里烧香,我再也按捺不住,暗中潜入寺庙来见你……”
尹潇潇眼中的泪水再次滑落。
盛泽眼睛红了,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潇潇,你别哭。”
“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两个。我假死远离京城,不敢让你知道我还活在世间。你一个人抚养大了霖哥儿,是我对不住你们……”
盛泽也哭了起来。
年近四旬的男人,哭起来像个孩子一般。
盛泽这么一哭,尹潇潇倒是不哭了。她擦了自己的眼泪,又用帕子为盛泽擦了眼泪:“我不哭,你也别哭。”
“你还活着就好。”
“有今日的重逢相聚,也不枉我这些年一直惦记你。”
尹潇潇顿了顿,低声问道:“宁王当年喝的,是真的毒酒么?”
盛泽点点头:“是。”
也就是说,当年真正被毒酒赐死的,唯有宁王一个人!
鲁王死于和海匪的厮杀中,真正活下来的,只有盛泽了。
尹潇潇心里无疑是喜悦的,可这份喜悦里,掺杂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沉甸甸的,让人无法喘息。
尹潇潇沉默了片刻,才道:“这些年,霆哥儿养在我身边。我早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我先去福州住了两个月,直至他安顿妥当,我才回泉州来。”
“你还活着的事,不能让霆哥儿知晓。否则,以他易怒冲动的血性脾气,定会对帝后心生怨恨。”
盛泽听懂了尹潇潇的意思,低声道:“我知道。我不会在人前露面,也不会让霆哥儿知晓我的存在。”
尹潇潇抬起头,看着盛泽:“不仅是霆哥儿,就连霖哥儿,也要一并瞒下。”
盛泽:“……”
这是凭什么啊!
瞒着霆哥儿也就罢了,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也一并瞒下?
他们夫妻已经相聚了。他正做着和儿子相见相认一家人悄悄团聚的美梦呢!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已经恢复了冷静理智:“霖哥儿和霆哥儿情谊深厚,从无秘密。如果霖哥儿见了你,知道你还在人世,日后见了霆哥儿,岂能不露口风?”
“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至少,现在你不能见霖哥儿。等再过几年,霖哥儿性子更成熟稳重了,能做到守口如瓶的那一日,再告诉他也不迟。”
盛泽不怎么情愿地点了点头。
尹潇潇看了佛堂外的天色一眼,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出来半日,也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盛泽哪里舍得就此分开,紧紧握住尹潇潇的手:“潇潇,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出海吧!孩子们都大了,有没有你在身边都无妨。我们夫妻分别多年,终于得以重逢。以后,我们日日守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盛泽的掌心是热的,目光滚烫,一颗心炽热。
尹潇潇的痛苦矛盾挣扎在眼底闪过:“盛泽,我现在不能随你走。”
盛泽一颗心骤然凉了,声音嘶哑:“潇潇,你不要我这个丈夫了吗?”
尹潇潇拧着眉头叹气:“别胡思乱想。霖哥儿的媳妇怀着身孕,霖哥儿整日在军营里忙碌,我总得看顾儿媳几分。再者,这等时候我一走了之,对霖哥儿霆哥儿要如何交代?难道告诉他们我相中了一个心地善良的海匪头目不成?”
盛泽:“……”
盛泽再次哑然无语。
不过,儿媳有了身孕,确实是一桩大喜事。做婆婆的不能撒手不管。
盛泽想了想,点点头应了:“也好。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一年半载的也无妨。我不便明着和你相见,私底下找机会悄悄见面就是了。”
说着,低声将自己如今的住处说了一遍。
尹潇潇一听便觉不对劲:“你买的宅子,怎么离指挥使府这么近?莫非你几年前就知道会有今日?”
盛泽咳嗽一声,目光有些漂移不定:“算是吧!”
啪!
尹潇潇一巴掌拍了过去。
盛泽的后脑勺挨了一下,诶哟了一声。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尹潇潇忿忿地问道:“你远在海外,怎么会知道京城里的动静?”
盛泽只得老实交代:“这些年,我每年送一封信给七弟。七弟也会每年回一封信给我。七弟早在数年前就和我说过,等霖哥儿成年,就让霖哥儿到闽地泉州做指挥使。所以,我提前买下了这处宅院,一直眼巴巴地等着霖哥儿成年。”
尹潇潇:“……”
番外之重逢(六)
原来,这些年,盛鸿和盛泽一直没断了联系。
原来,霖哥儿离京至泉州任指挥使,不是天子一时意气或随手为之,而是“早有预谋”。
原来,盛鸿和谢明曦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令她得以和盛泽夫妻重逢。
尹潇潇今日已经哭了几回,此时眼圈一红,又落了泪:“七弟和七弟妹这般为你我着想……这份恩情,我们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盛泽低低地说道:“潇潇,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的那点野心,早在十几年前就烟消云散。七弟饶过我一命,如今又放你们母子离京。我盛泽不是没良心的人,此生此世,我都会牢牢记住这份恩情。”
“阿萝被立了储君,日后会是大齐女帝。我这个做伯伯的,也在暗中为阿萝出一份力。在数年之内,定要荡平海匪,肃清海域!”
阿萝为女帝,他们父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皆会是阿萝最忠心的臣子最坚实的拥护者。
尹潇潇含泪点头。
夫妻两人默默相拥片刻。
门被轻轻敲响,一个亲兵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王妃的侍卫过来了。”
该走了。
盛泽松开胳膊,深深地凝望尹潇潇:“潇潇,我走了。”
尹潇潇嗯了一声:“你别来找我了,要是被霖哥儿察觉,委实不好解释。”顿了顿,低声道:“今夜子时,我去见你。”
盛泽眼睛骤然亮了,念念不舍地又看了尹潇潇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尹潇潇目送盛泽离开,目中有留念有不舍,更多的是喜悦和释然。
……
身在军营里的霖哥儿,对亲爹“死而复生”的事一无所知。
身为驻军指挥使,每日要训练士兵。
霖哥儿见惯了京中如神卫军御林军那样的精锐,见识过蜀兵的骁勇,再看泉州驻军的士兵。
三千士兵,军容军纪平平,颇有些散漫。身手好的士兵没几个,兵阵之类的基本不会。想象中的擅于海战的士兵几乎没有……刚进军营,一盆冷水便迎头浇了过来,让霖哥儿的心凉了一截。
霖哥儿早出晚归,每日亲自操练行伍。两个月下来,颇见成效。至少,士兵们集结队伍的速度变快了,拿起长刀来也有了些模样。
照这样训练个一年半载,士兵们的战力就能上一个台阶!
临近天黑,练兵一整日的霖哥儿也有些疲累。不过,在一众士兵面前,霖哥儿不肯显露半分,精神奕奕地训话一番,然后和士兵们一同去吃完饭。
身为将领,身先士卒,和士兵们一同训练,一同吃饭,都会令士兵们在最短的时间里生出拥护敬爱之心。
尹大将军是大齐名将,擅于练兵。霖哥儿时常受外祖父熏陶指点,虽然年轻,练兵却颇有章法。
军营里的伙食只能管饱,谈不上什么美味。一堆个高身壮胃口大的军汉们,晚饭是两个馒头一碗热粥外加一份咸菜,勉强果腹而已。
霖哥儿吃了第一顿之后,隔日就令伙房多蒸馒头,馒头管饱,想吃多少都行。且要有一个素菜。每三日吃一回肉。
伙食的大大改善,令士兵们士气振奋。而且,接连两个月的军饷准时发放,没克扣分毫。这也令士兵们对新上任的年轻指挥使倍增信任和尊重。
这一个晚上,正好又逢三日一回吃肉的好日子了。操练了一日的士兵们个个眉开眼笑。每人两大块五花肉,夹在热腾腾的馒头里,吃得别提多带劲了。
霖哥儿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得惯军中的伙食。在士兵们面前装着吃得香甜,最多吃一个馒头就吃不下了。装着吃得饱饱的,等着回府以后再吃一顿好的。
天黑之际,霖哥儿骑马回了府里。
泉州靠海,气候舒适宜人,海鲜又多又好吃。
霖哥儿一回府,梅芸立刻命人端了晚饭过来,六道精致可口的菜肴,外加一大碗热腾腾的海鲜粥。
霖哥儿边吃边赞:“还是府里的饭菜好吃。”
梅芸抿唇一笑:“你吃不惯军中的伙食,直接回府吃完饭便是,何必要装模作样。”
霖哥儿笑道:“就是装样子,也得装到底。这是外祖父特意传授给我的练兵之道,我可不能给外祖父丢脸。”
小夫妻说说笑笑,颇为甜蜜。
霖哥儿问梅芸:“娘人呢?怎么今晚不见踪影?”
往日他回府,亲娘总要来看上一眼才放心。今儿个怎么没露面?
梅芸答道:“婆婆今日去寺庙上香,或许是累了,早早便睡下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霖哥儿也没生疑心,笑着点点头。
……
夜半子时,一个身着黑衣的苗条身影趁着夜色,找了一处最僻静的角落,翻墙出府。到了四更天,这个身影再次出现在墙外,翻墙进了府里。